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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多元”和“兼容”的文本细读

2010-12-31王崧舟

教学月刊小学版·语文 2010年7期

  一、导语
  
  “文本细读”一词,源于20世纪西方文论中的一个重要流派——欧美“新批评”学派。这一学派将语义分析列为文学批评最基本的方法和手段,其中,文本细读是语义学对文本进行解读的重要方法和显著特征。
  所谓文本细读,是指读者通过对作品文本的详细阅读,进行细致、精确的语义分析,从而实现对文本意义准确、透辟的解读。
  相对于“细读”,文本解读则是一种大而化之的提法,在我看来,事实上并不真正存在一种抽象的、普适的文本解读方法。文本解读总是具体的、实证的,诸如文体论式解读、社会学解读、文化学解读、女性主义解读、解构主义解读、接受美学解读等等。而文本细读则是一种语义学眼界中的文本解读,其基本特征是:
  第一,以文本为中心。文本细读强调文本本身献是一个自主独立的存在。布鲁克斯主张,文学批评就是对作品本身的描述和评价。至于作者的真实意图,我们只能以作品为依据。只有在作品中实现的意图才是作者的真正意图。至于作者事前对作品的设想和事后对作品的回忆,都不足为据。文本细读强调文本语言和思想的关系,认为文本语言的功能和意义可以体现为意思、感情、语气和意向等四个方面,如果能够准确把握语言的这些因素,我们就能够解读作品的意义。
  第二,重视语境对语义分析的影响。文本细读认为语境对于理解文本词汇的深层意义是十分重要的。瑞恰兹反复强调,在文本中,是某个词、句或段与上下文之间的联系确定了特定词、句或段的具体意义,甚至一本书也存在着语境问题。
  第三,强调文本的内部组织结构。文本细读还将文本解读重点聚焦到文本内部的组织结构上。韦勒克认为,对文学背景、环境和外因的研究决不可能解决对作品这一对象的描述、分析和评价等问题。他强调,作品就是一个隐含着并需要意义和价值的符号结构,主张解读就应该以具有这样的符号结构的作品为主要对象。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是一种文学批评语境下的文本细读,而我本人在小学语文界大力倡导并身体力HpNbOf1ayWK5ocTPvltjjw==行的文本细读,则是课程教学论语境下的文本细读。两者有联系,也有区别。
  通俗地讲,我们所谈的“文本细读”,是对语义学文本细读概念的一种借用,一种拿来主义式的活用,甚至是一种“盗用”。在文学批评的语境下,文本细读作为一种作品的研究方法,有其自身的规定性,其目的和旨归被牢牢锁定在文学批评上,它是为文学批评服务的。而到了课程教学的语境下,文本细读的服务对象则转移至阅读教学身上。此时的文本细读,从阅读教学出发,为了阅读教学,与阅读教学结伴同行。正是这一转身,使课程教学论语境下的文本细读衍生出一些与其母体不同的规定性。具体来说:
  第一,细读姿态的多元性。解读姿态是文本细读一个先在的问题。课程论语境下的文本细读,主张作者、作品、读者、编者、学生、整体等多种姿态的和平共处。无论基于何种视角的文本细读,对阅读教学而言,我们认为都有其存在的必要和价值。而选择何种或几种细读姿态,则是教师的一种自由。事实上,每个视角的细读,在发现一些文本意义的同时,也必定遮蔽着文本的某些意义。这就需要不断调整视角对文本进行多次细读,从而把握文本多方面、多层次的言说意义和内涵。
  第二,细读指向的言语性。文本细读,就是教师对言语的此在的细读。它从字、词、句等言语材料的释读入手,细致分析言语的表达手法、修辞手法,层层解剖言语内在的组织结构,全力开掘言语的多侧面内涵。指向言语性的细读,是受课程背景和教学目的双重规定的。这里所讲的言语性,有着双重含义:一是指“话语”本身,即我们常说的“字、词、句、段、篇”;二是指“话语方式”,即隐藏于话语背后的“怎么写”“为什么这么写”,涉及言说意图、言说方式、言说风格等。话语是显性的,话语方式是隐性的,两者的综合体现了“言语性”。
  第三,细读结论的兼容性。教师的文本细读,既是一个接受的过程,也是一个发现的过程。教师在文本细读时,既要消化吸收、整理评判他人对文本细读的种种见解和观点,又要关注珍视、归纳梳理自己对文本细读的独特感悟和发现。只要有利于教学,他人的观点、自己的感悟就有必要兼容并包、相辅相成。因此,细读永远是一个开放的过程,是一个不断对“发现”进行“再发现”的发现过程。
  第四,细读经验的共享性。文本细读,对教师而言,不仅是对言语存在的一个发现过程,也是对言语细读的一个体验过程。因此,文本细读对教师而言是一种双重收获,既收获言语解读的意义、意味和意蕴,也收获细读言语的经验、情绪和感受。这些通过教师亲历亲为得来的细读经验,对阅读教学来说,无疑是一笔宝贵的课程财富。正是文本细读,使语文教师成为“阅读”的过来人、个中人。从某种角度说,阅读过程本身所带来的种种酸甜苦辣,是比对文本有所发现、有所澄明的细读成果更有价值的阅读收获。对语文教师而言,既要细读文本,又要细读“自己细读文本的过程”。在双重细读中,我们实现了对自己的再细读、再发现。
  
  二、结语
  
  有人曾经将“文本细读”和“钻研教材”混为一谈,在我看来,这似乎草率了些。因为,任何概念的提出,都不可能是凌空出世的。它们总是基于某种历史文化语境,在特定语境中创生而成的。就像“对话”与“交流”不能同日而语、“探究”与“提问”不能相提并论一样。
  “文本细读”和“钻研教材”来自两个不同的观念系统和话语系统。它们的语义内涵不仅取决于它们自身的概念存在,更是被它们所由来的观念系统和话语系统框定的。两者的根本区别在于,在“钻研教材”所置身的话语系统中,语言被指述为工具,因此它是外在于人的生命存在的,语言是语言,内容是内容,于是,钻研教材就是钻研内容。而在“文本细读”的前置语境中,语言(准确地说是“言语”)是本体,言语是存在的家,言语性是生命的本质属性、固有属性,而不是外加的。那么它所钻研的不是剥离了语言的内容,而是言语本身。这是第一。
  第二,钻研教材,意味着教师在细读文本之前,已经有一个先在的限定:文本是“教材”,文本已经被异化、窄化、浅化为“教材”,教师能读出的不过是文本作为教材的“教学重点”“教学难点”教学特点“和“教学疑点”,“四点”之外可有文本乎?哀哉!我们只能“念文本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矣!文本细读,则首先让文本返回到原初状态去。原初并非仅指开端,原初就是原本、本原、本体。文本细读,就是将文本返回本体。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文本的“文本”是源,作为教材的“文本”是流:作为文本的“文本”是本,作为教材的“文本”是末;作为文本的“文本”是皮,作为教材的“文本”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我以为,教师只有首先实现自己的文本细读,而不是被教参、教材钻研、教学设计集萃之类的参考书先行遮蔽了自己的解读,才能实现自己的“在场”。教师的教学话语要有“我”的存在,要明确告诉学生什么是“我”的感悟、“我”的解读、“我”的发现、“我”的创见,什么是他人的,对于他人的见解“我”以为如何。因此,是把学生往教参和文本字面义上引,还是往教参和文本字面义外引,并用自己的误读(一切细读皆误读)引领学生的误读,这是教师“在场”和“缺席”的分水岭。
  因此,文本细读首先关乎的是教师自身作为一种专业人格的存在。套用一句哲语:“我读故我在。”文本细读的终极意义不在于教师一定要读出多少“人所未见,人所未发”。我以为,文本细读,是对教师言语智慧和精神境域的一种砥砺和修炼。通过文本细读,教师的精神触角将会变得越来越细腻、越来越敏感、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富有诗意。从这个意义上说,文本细读实在是一个重新发现自己、估价自己、解构自己又升华自己的过程。普通教师之所以“普通”,正是在于他们还徘徊在文本细读的问口,尚未真正进入文本细读的堂奥,尚未在文本细读中确证“我”之存在。
  那么,教师如何真正实现自己的文本细读呢?我的感受和体会是:
  第一,你有多少自信、多少毅力挑战自己的精神惰性,你就有多少自信、多少毅力实现自己的文本细读。实现文本细读,首先要解决的是教师自身的“精神惰性”问题。“与读共舞”,是一种幸福的折磨、痛苦的享受,是幸福和痛苦纠缠、交织在一起的过程。越是起初,痛苦的感受越是强烈。你走在文本的丛林里,却看不到清流、听不到鸟鸣、闻不到花香,这不是痛苦又是什么?此时,人所固有的精神惰性就会驱使你中断文本细读之旅。如果放弃一旦成为现实,那么,你真的只有慨叹“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份儿了!
  第二,在进入文本时,重要的是始终保持一种全然进入的敏感和警觉。一定要打开自己的生命,去教参之蔽、去教材分析之蔽、去他人言述之蔽,让自己的精神胸怀敞开再敞开。只有在生命的敞开中,你渴望的那种精彩才会呈现。敞开就是始终保持对文本言语的一种高度敏感和警觉,对每一句话,每一个词,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抱有那种黛玉进贾府式的敏感和警觉。
  第三,你有多种姿态进入文本的可能和自由。“活在文本中”,是你可以选择的一种进入姿态。你让自己走进文本的世界,成为文本生活中的一个角色,文本这个“警幻仙姑”带着你游历文本所缔造的那个“太虚幻境”,你用心聆听她的种种言说,用心察看仙境的种种景象。“千万次地问”,是你可以选择的另一种姿态。进入文本,你不再轻信、不再迷惑、不再被她忽悠。在文本的言语之流中,你总是时不时加以打断,你问:这究竟在言述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言述,为什么只能这样言述,用意何在,启示何在?在你“千万次地问“中,文本被你掰开了、揉碎了,终至于被你消化了、吸收了。前一种是感性的、诗性的进入,后一种是理性的、智性的进入。当然,还有更多进入的姿态。更多情况下,姿态是你自己的一种创造。
  第四,细读文本的终极意义就是细读自己。文本是一个美丽的倒影,你在这个倒影中看到的不是文本,而是你自己。你的精神倒影有多深,你对文本细读就有多深;你的精神倒影有远,你对文本细读就有多远。因此,不是文本,而是你的文化视野、言语禀赋、审美旨趣、精神高度、生命境界决定着你的细读。从这个意义上说,细读不是从文本开始,而是从“自己”开始,从“此在”开始。正所谓:“文本无语自徜徉,细读有心费思量。一粒语词一世界,野花开处见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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