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文化安全视野中的当代中国大众审美文化❋
2010-11-25程勇
■ 程勇
随着动力横决天下的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随着我国改革开放事业的深化扩展,特别是在入世以后对外文化交流与合作领域的不断扩大,国家文化安全问题开始凸现出来,日益成为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亟需解决的重大战略问题之一。在全球化语境中,国家文化安全首先是一个观察和理解世界政治并据此制定国家战略的政治学概念,但也同时是一个观察和理解文化现象的重要视角和维度。据此而论,肇端于20世纪80年代并在90年代以后汪洋恣肆的当代中国大众审美文化不仅直接相关于国家文化境界、文化生态、文化主权,更重要的是,大众审美文化在提供前所未有的普遍性(合乎人性需要)的娱乐快感的同时,也为人们提供了一套用以理解世界、历史、国家、民族的指意系统以及感知方式,而这些有可能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乃至危及民族国家的文化认同。
一
“严格说来,国家文化安全问题的真正出现和突出表现,只有到了近代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形成之后,特别是在西方列强对东方国家实行殖民侵略政策、东西文明冲突日趋激烈的情况下才逐渐成为现实。”①不过,在当今世界,国家文化安全并非东方国家独有的问题。不但英、法、德等欧洲强国明确反对美国的文化霸权,强调“在全球泛滥的伪文化的压力面前捍卫自己的文化特征”②,即使作为最大的文化输出国的美国也面临着直接和危险的挑战:“为数不多但极有影响的知识分子和国际法专家”提倡“种族的、民族的和亚民族的文化认同和分类”,“否认存在着一个共同的美国文化”③。显然,国家文化安全已经成为全球性问题,是作为现代世界体系基本政治/文化单位的民族国家不容回避的严肃问题。
但是,在席卷世界的全球化浪潮中,经济实力和制度管理方面处于劣势的东方国家所感受的威胁显然更其严重,而且这种威胁首先来自实力支撑和现代性支持的西方现代文明的强力冲击。这里不能排除文化帝国主义的精神殖民因素,因为全球化的经济、政治、文化关系至今并未发展出人们所期望的全球政治形式,“不但没有减弱民族/国家游戏中的冲突,反而强化了这种游戏的残酷性”④,文化成了约瑟夫·奈所说的“软实力”,通过文化扩张实现“不战而胜”成了维护强化超级大国全球霸权的新战略。⑤但同样重要而不能忽视的是,在缺乏良好社会管理机制、文化选择机制和自主创新能力的情形下,西方文化的密集涌入势必破坏文化输入国原有的文化生态,如同外来物种对当地自然生态的破坏。
在当代中国大众审美文化地图上,以合法引进或非法走私的方式大规模输入的西方大众文化占有重要位置,其中最重要的又是美国的娱乐文化产品,是美国的好莱坞电影和流行歌曲。它以未经反思的文化全球化和个体感性解放的名义,在一定程度上推动或加速中国社会世俗化和民主化进程的同时,在为中国文化产业和大众文化精英提供模式、范本和经验的同时,在为中国大众提供前所未有的视听盛宴的同时,也如同肆虐的洪水严重冲击着尚处于转型期的中国文化体制、文化生态。其中或明或暗地裹挟着的文化帝国主义对我国文化的健康发展构成了严重威胁,进而危及文化主权独立与民族文化认同:
1.严重冲击了我国的文化市场和文艺生态,不仅从中国人的口袋里掏走了巨额钞票,也改变了普通中国人的欣赏口味、审美趣味,乃至于价值观和世界观,而这些在相当大程度上滞碍延迟了本土文化的正常发展。例如1997年北京新影联宣传策划部所作的北京地区电影市场与观众消费调查报告显示,有66.12%的男观众和58.82%的女观众首选美国大片。1994至2004年的10年,我国引进大片总税收达到近4亿元,其中美国大片的份额占1/3强,整体票房占到80%,仅1997-1999年三年间,美国分帐影片就在我国创造了约14.5亿元的票房收入,占这三年我国电影票房总收入的44%。针对这种状况,被视为“第五代导演”精神领袖的陈凯歌在即将进入新世纪时,不无悲观地坦承我们“没有丝毫抗衡的力量,甚至连一道篱笆都没有”,“内地电影现在面临生死存亡关头。我不知道十年二十年后,内地还有没有自己的电影。”⑥
2.与此相关,强力刺激了依照商业逻辑、消费文化逻辑与好莱坞制作模式展开的大众文化生产,而这又从内部加剧了文化市场与文艺生态的失衡。像《英雄》、《无极》、《夜宴》等中式大片,尽管以其不俗的票房“开始找回我们为建立电影市场所付出的经济代价”,“在恢复和重构观众对我们本土电影的价值认同”⑦,但这些影片不仅“有奇观而无感兴体验与反思”,“有短暂强刺激而缺深长余兴”,“宁重西方而轻中国”,“在美学效果上表现为眼热心冷,出现感觉热迎而心灵冷拒的悖逆状况”⑧,而且在艺术思维、价值取向甚至细节处理方面都不难看到对美国大片的模仿。这或者有助于在海外推广中国电影,但这种所谓“与国际接轨”的做法并未造就真正的民族品牌,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在这些影片中主要体现在穿着服饰、饮食歌舞、亭台楼榭等形式层面,这或者可以满足异域的人们对中国的想象性认知欲望,却也可能使其对中国的理解表面化,甚至可以说影片展示的“中国形象”其实早已在西方“千里眼”的注视下凝固定型,是一个有关东方的西方想象,当中隐现的是中国文化原创意识的缺失、艺术原创能力的丧失,而我们也不能指望从中获得对国家民族命运的真诚关怀、对人的生存困境和内心世界的深刻揭示。
3.更其严重的是对民族文化资源和艺术生产力的开发、掠夺与控制。凭借雄厚的经济实力与技术优势、跨国资本的运作模式、遍布全球的制作发行网络,好莱坞依据美国的价值标准和审美趣味,运用娴熟的叙事技巧大规模地改写其他民族的文化题材,这不仅在事实上造成了对其他民族文化资源的掠夺,而且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控制直至剥夺了其他民族的艺术生产力。例如迪斯尼的两部动画片《花木兰》对花木兰形象的改写与重塑,虽然使花木兰获得了一种国际化的品质,从全球市场上为迪斯尼赚了大把银子,却也使其本身携带的中国文化基因发生了变异,其深层语义则是包括中华民族在内的世界各民族都服膺美国式的价值观,而这正与美国推进海外民主的全球战略互通声气。好莱坞的影像帝国已经建立起单一文化体系的架构,它在提供前所未有的炫目奇观的同时,也破坏了世界民族文化的多样性生态,剥夺了其他民族表达他们“自己的价值观和理想”的权利,即使有机会表达,也只能或只会按照美国的语法说话。然而,“一个只会运用别人构造的话语系统来进行思维,而不能创造自己独立的概念系统和艺术感觉系统去进行对文化的发现和创造的民族,是永远不可能实现对他者文化的创造性超越的”⑨。
4.宣扬美国价值、理想和生活方式的大众审美文化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国家意识形态和民族个性。在大中城市,“我们身边的孩子都无一例外地喜欢汉堡包,喜欢HIPOP,喜欢美国电影,喜欢NBA,喜欢穿美国牌子”⑩,年轻一代向往美国式的教育和生活方式,他们崇奉的是流行文化的“圣经”,操持的是类似隐语的网络语言,起洋名,过洋节,看好莱坞电影,吃肯德基快餐,在时尚娱乐的漩涡里尽情打转;能说标准流利的英语美语,却不能用文从字顺的汉语表情达意;个人欲望极度膨胀,用肉身化存在的“合理性”拒绝神圣信念,既没有1950年代“祖国利益高于一切”的荣誉感,也缺乏1980年代“用黑色眼睛寻找光明”的执著与焦虑,更用“戏说”“调侃”将严肃的历史持续虚无化……这些现象曾一度被视为社会进步和开放的标志,但现在却令人深忧:徒具中国人体貌特征却灵魂飘零的年轻一代如何能担负“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任?
二
同样对我国国家文化安全构成威胁却更其复杂的是本土文化精英的大众审美文化实践。随着1990年代改革进程的深入和社会思想的突转,它迅速确立了自己的主体意识、生存法则和叙事逻辑,从依附性和边缘性的文化力量一跃成为时代的文化主流,不但形成了“流行音乐(爱情歌曲和摇滚乐为主)、大众影视(生活言情片和暴力片为主)、通俗文学(武侠言情小说为主)、流行期刊(生活休闲言情文章为主)‘四大家族’”⑪,也通过市场机制生产出充满了消费渴望的享乐主体——大众,并使大众产生主动文化选择的错觉。这种错觉由于大众文化话语逻辑上“人民”和“大众”的暗地置换而更显真实,不仅掩盖了大众文化的商业本性和娱乐本性,反而使它以貌似充足的理由——继承20世纪中国大众文艺传统、满足人民群众的当下精神生活需要——铺满了当代中国的文化地图并使其日渐模糊。
德怀特·麦克唐纳曾一语道破玄机:“大众文化的花招很简单——就是尽一切办法让大伙儿高兴。”⑫从知识分子群体分化出来的中国大众文化精英迅速领会了这一奥秘,一旦获得了充分的生存空间(政治的)和生产能力(经济的),他们就以加速度带领着全民“快乐向前冲”:各种形式的选秀、综艺、欢乐问答等娱乐栏目充斥电视荧屏,戏说历史的宫廷大戏和民间故事剧、无事生非的都市言情剧、轻松搞笑的农村生活剧不断重播,尽显民间狡智和语言机巧的手机段子触手可及,将一向以严谨持重、感情含蓄自认的国人抛入铺天盖地的赤裸裸的狂欢中。“跟着感觉”“游戏人生”已经或正在改变着历史形成的民族性格,而这个“游戏”既没有审美层面精神超越的意义,更没有抵抗现实的政治或文化的指向。大众文化的娱性逻辑和话语生产机制进而渗透到文化的各个层面和角落,只要能制造出娱乐效果并从中获利,不管是表达国家意志、国家利益的主流文化,还是坚守真理、正义、精神超越、高贵理想的高雅文化,抑或植根“乡土中国”、代表人民心声的民间文化,都可以通过时尚化的重新包装,变成口味调匀的“心灵鸡汤”;无论怎样神圣、崇高、严肃的信念、观念、情感、话题、知识、经典,连同相关历史记忆和生活场景,也都可以通过解构、反讽、戏拟、黑色幽默等方式转化成娱乐消遣的对象,而娱乐消遣就意味着无需较真、当下即是的平面化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然而,这绝不是说大众文化有挑动大众批判、对抗其他文化的动机,因为这就意味着大众文化有自己坚持的固定立场,这未免高估了大众文化。事实上,“由于功能和目标的规约,它并不主动攻讦其他文化,并不以斗争的姿态出现,甚至它的面孔相当妩媚和温和”⑬,甚至表现出对主流文化和高雅文化标准相当程度的尊敬——这也是大众文化的自我保护策略。因此真正的问题在于,尽管娱乐并不是坏事,一心制造快乐的大众文化也确实满足了国人长期受到压抑的正当的娱乐需求,对于缓解日趋严峻的生存压力和精神压力、缓和转型期难以避免的社会冲突也不失为一剂良药,但当它成了一种覆盖性的文化力量/权力,娱性逻辑浸透文化的每一寸肌肤、日常生活的每一个时刻,娱乐也就成了大众话语的深层语法结构,决定了大众的认知方式、思想方式、生活方式。然而,如果娱乐成为最高价值,同时还反对宏大叙事和深刻思想,就会形成一种轻浮和软弱无力的精神结构,让人只关心鸡毛蒜皮的生活细节,只关心个人利益、个人权利和个人感受,那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思想的。⑭由此导致的危险是,“如果一个民族分心于繁杂琐事,如果文化生活被重新定义为娱乐的周而复始,如果严肃的公众对话变成了幼稚的婴儿语言,总而言之,如果人民蜕化为被动的受众,而一切公共事务形同杂耍,那么这个民族就会发现自己危在旦夕,文化灭亡的命运就在劫难逃。”⑮而当“娱乐”蜕化为“愚乐”,“丰富的平庸”弥漫在整个社会,如野草疯长在国民心田,民族精神堕落和国家文化赤贫也就在所难免。
“尽一切办法让大伙儿高兴”决定大众文化本质上是一种与现实无关的幻觉文化和均质文化,这就使得它刺激和释放的大众隐秘欲望借娱乐的名义而合法化,而对隐秘欲望的展示和消费也借大众的名义而正当化。在网络和手机上盛传的下半身写作、A片、偷拍或自拍的色情视频、黄色笑话,热映热播的刻意书写中国人阴暗心理和迷乱心态的历史剧和当代情感生活剧,调侃政治、恶搞经典、丑化领袖的肥皂剧、网络游戏、博文、小品,渲染血腥暴力、歌颂野性英雄、展示污浊世相的畅销小说、通俗读物、影视剧,以个性解放、文化多元、身体革命、社会进步、关注生存自我标榜,竞相登场,物欲、肉欲、窥视欲、破坏欲、施虐欲,活色生香、纤毫毕陈地撩拨着大众的感官和神经,无需遮掩更无需自责地沉浸于欲望的海洋,“在欲望的诱惑中也只剩下了欲望”⑯。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大众文化对于欲望的无度宣泄(审美性的、生理性的)解放了曾经与政治意识形态和革命话语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感官和身体,使其获得了独立性,重返感性和日常的生活语境,也以恶的动力加速了社会世俗化进程,促进了高度集权的一体性文化的分化,然而大众欲望的潘多拉魔盒一旦被打开,就再难将它关上,而大众文化也根本不想将它关上。隐秘的欲望不再“犹抱琵琶半遮面”,而文化成了欲望幽灵的独角戏。
大众审美文化制造了一个有别于“乡土中国”和“红色中国”的“欲望中国”形象,不断膨胀升级、永不满足的欲望是它的发动机,也是它的意识形态和话语生产机制。通过这个贴着“全球化”和“后现代”标签的中国想象,大众审美文化对中华民族的历史记忆、政治经验、革命传统、当代生活进行了欲望化改写,打造了一个新的感知共同体——欲望化了的大众,重新定义了进步、平等、自由:“所谓进步,就是占有更多的物质财富;所谓平等,就是大家都向低的道德水准看齐;所谓自由,就是无止境地但又不负责任地追求快乐”⑰,而“严肃”被视作“沉重”,“神圣”被视作“虚假”,“理想”被视作“煽情”,除了欲望的当下满足、自我放纵的幸福,一切都无所谓,个人名节、家族荣誉、民族尊严、国家利益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出让。大众审美文化的欲望叙事不动声色地侵入中华文明的根柢与中华民族的血脉,呈现出的是骚动不安、欲壑难填的国家形象和性格粗鄙、心理阴暗的民族形象,这种呈现也绝没有精神启蒙、文化批判的指向,一如鲁迅等新文化运动健将对“礼教吃人”与民族劣根性的无情揭露与批判,而只是为了给欲望的演出搭建一个可以闪转腾挪的舞台。当欲望叙事与娱乐逻辑合体,通过这种体认历史传统、社会政治、自由、正义的感知方式,大众被一种“丰艳的虚空”所包围而可能“不识庐山真面目”,“不再真正了解自己的传统,不再真正为自己的民族性感到自豪,不再真正信仰自己的国家意识形态和基本价值观”⑱。
三
当代中国的大众审美文化地图涂抹着古今中外多种文化元素的颜色,“新”与“旧”彼此交错,“自我”与“他者”相互渗透,也因此呈现出多重面相,表明中国问题已经与世界问题紧密交织在一起。由于大众文化在全球范围内还没有完成颠覆/解放的历史使命,还将在一个较长的时期内继续存在,并在与其他文化类型构成的张力中进行自我定位,这就使其对于当代中国的民族/国家认同、国民文化生活依然具有强有力的建构/消解作用。这里有深刻的政治哲学和文化哲学问题,需要进行哲学上的反省、文化上的批判,并据以进行从策略到制度的实践层面的规划,而中国语境和问题的特殊性决定了这一工作的艰巨性,而必须提出自己的理论与实践的模式。
这当中有许多问题需要细致展开,而这些问题又决定需要一种政治/文化/审美一体性的解决方式,需要进行理论和制度上的创新。而在这两个互为牵制的方面,我们还存在一些需要清理的误识,这也就使我们面对大众审美文化这一巨大存在的直接冲击与暗中侵蚀应对乏力。
在理论研究层面,近年方兴未艾的中国文学与文化的认同研究、文化产业发展与国家文化安全研究、当代中国主流电影与国家认同研究、十七年文学重估与“红色经典”研究,表明学者们已经意识到这一问题的重要性,而通过审美文化构造中华民族的精神文化家园,包括共同的文化基础、民族精神、价值体系、多元一体的共同体意识,以促进我国的国家认同与文化认同,正在形成普遍共识,将个体性学术研究与民族国家命运紧密联系起来也正在形成为研究者的自觉意识。但是我们也看到,一些学者似乎仍未超越现代审美主义视野,对当代人类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一体性结构认识不足,未能从中发展出相应的方法论,对当代中国大众审美文化的复杂语法与隐微语义进行一种互文性分析,这在相当程度上阻碍了对于研究对象的深入理解;而由于局限于传统的国家观,对以国家为基本思想单位展开的国家美学仍存误识,甚至将其视为文化专制主义的代名词,不能在业已变化了的时代准确看待国家的积极文化功能,并据此进行新的思想布局,而学理建构的缺欠又势必影响其策略研究。
而在制度管理方面,尽管我们原则上承认:当遇到中央与地方、地方与地方、国家与集体、政府与个人的矛盾时,应以国家最高利益为着眼点,拆除地方保护主义、行业保护主义、小团体主义设置的重重阻碍;需要遵循市场经济的运行法则,采取多种途径和方式大力发展文化产业,引进国外优秀的艺术文化产品,以满足人民群众多方面的精神需求,但必须谨记市场经济的最高原则是国家利益,不能将经济指标作为唯一的衡量标准,更不能以经济或产业发展自由化为借口,致使国家根本利益受到损害,但在具体实践层面,地方本位主义、经济至上原则仍然大行其道,为此不惜践踏国家利益与民族大义这一文化体制改革与文艺立法的生命线。然而,我们又应当警惕那种以闭关锁国的文化政策和本土化的建构策略拒斥现代性进程的做法,避免堕入绝对的集体主义和保守的集权主义的窠臼。
这些问题的解决远非本文所能承担,而只能提出一些原则性的“看法”,以之为进一步的研究构想一个可能的理论空间:
1.由于中国不是单一民族国家,中华民族是一个多元一体的概念,这种特殊性决定了我国必须将国家利益置于首位,提升全体国民的国家认同,强化中华民族的共同性想象,唯此才能保证国家的统一和民族的团结。这既是政府正确处理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领域各种关系的大政方针,也是具有历史主体意识的人文学者在看待和分析当代中国文化现象时应持的价值立场。
2.“即使在急剧的全球化进程中,国家也不可能消失”⑲,而是“正在改变其传统功能,全面地介入当代世界的社会关系”⑳,全球化的内在悖论使国家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为此“形势”所迫,当代中国如何自主定位和建构自己的文化,就意味着中华民族将以何种性质和形式的主体性,参与不同文化和价值体系之间的沟通/竞争、普遍主义话语的生产与分配,“这实际上也就是一个争取自主性,并由此参与界定世界文化和世界历史的问题。这反映出一个民族的根本性的抱负和自我期待”㉑,这决定中华民族如何面对自己的传统、构思自己的未来,既攸关民族/国家命运,也切关个体生存意义,这应当成为我们看待国家和国家文化安全问题的基本视野。
3.在审美文化领域,根据变化了的国家功能重构国家审美意识形态的重要性日益凸显,这体现为国家美学的重建。国家美学以国家为基本思想单位,以审美功利主义为基调,以文艺审美的制度建构为关注核心,力图运用制度力量建构一个好的文化生态与文化秩序;国家美学无疑是政治美学,但首先应当是文化美学,首先应当具备先进文化的品格与宽广的天下胸怀;国家美学是超越政党美学和个体美学的美学意识形态,是与微观美学相对而言的大局观美学;国家美学建构必然坚持价值优先的原则,即依据超越性的“道”(文化理想)确立适宜的美学形态和审美文化生态,以“万物一体”和“民胞物与”的态度展开美学思考。
4.应当立足于20世纪中国的审美现代性经验,充分借鉴欧洲国家的做法,以捍卫民族国家主体性、提升全体国民的国家文化认同为目的,探索具有针对性与灵活性、务实而又境界高远的国家审美机制。应当在“天下”这种新的世界政治制度架构里进行思想布局和美学规划,应当在先进文化、和谐社会建设的框架内重构文艺审美的意义导向机制,将国家利益与民族大义确立为文化体制改革与文艺立法的生命线,同时重新确立民族/国家审美文化经典体系,以引领审美主体人格的重塑。必须超越西化和民族化的二元对立,树立以国家利益为最高利益的观念,从国家文化的高度来认识和处理审美问题。
注 释
①刘跃进主编:《国家安全学》,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45页。
②赫尔穆特·施密特:《全球化与道德重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61页。
③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新华出版社2002年版,第52页。
④赵汀阳:《天下体系》,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16页。
⑤约瑟夫·奈:《软力量——世界政坛成功之道》,东方出版社2005年版;理查德·尼克松:《1999:不战而胜》,上海三联书店1989年版。
⑥陈凯歌1999年在成都举行的“世纪之路电影与文学研讨会”上的发言,见《电影世界》1999年第9期。
⑦贾磊磊:《守望文化江山:全球化历史语境中的本土电影与国家文化安全》,《艺术百家》2007年第5期。
⑧王一川:《眼热心冷:中式大片的美学困境》,《文艺研究》2007年第8期。
⑨胡惠林:《文化产业发展与国家文化安全》,《上海社会科学院学术季刊》2000年第2期。
⑩宋群:《错位与滞后——城市文化现状与艺术教育》,《西北美术》2006年第2期。
⑪王珂:《大众文化亟需“身份确认”》,《文艺理论研究》2001年第3期。
⑫转引自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91页。
⑬孟繁华:《众神狂欢——当代中国的文化冲突问题》,今日中国出版社1997年版,第14页。
⑭赵汀阳:《哲学原旨主义》,《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5年第1期。
⑮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02页。
⑯杨厚均:《从欲望中国到智慧中国》,《文艺报》2007年4月14日。
⑰聂振斌、滕守尧、章建刚:《艺术化生存——中西审美文化比较》,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4页。
⑱潘一禾:《文化安全》,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72页。
⑲郑永年:《全球化与中国国家转型》,浙江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6页。
⑳汪晖:《文化与公共性·导论》,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5页。
㉑张旭东:《全球化时代的文化认同:西方普遍主义话语的历史批判·代序》,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