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福克纳尘封的玫瑰花故事
——《莱巴嫩的玫瑰花》叙事策略管窥
2010-10-20尹志慧赵春彦
尹志慧,赵春彦
再读福克纳尘封的玫瑰花故事
——《莱巴嫩的玫瑰花》叙事策略管窥
尹志慧,赵春彦
福克纳的《莱巴嫩的玫瑰花》体现出明显的时间错置、零聚焦和内聚焦交互出现、反复叙事、审美心理时空等各种叙事策略,将两性关系表现的惟妙惟肖,同时将女性的生存状态刻画的发人深省。
福克纳;《莱巴嫩的玫瑰花》;叙事策略;两性关系;生存状态
威廉·福克纳(1897-1962)不但是美国南方杰出的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而且是20世纪“南方文学”的代表人物。其尘封了65年的短篇小说《莱巴嫩的玫瑰花》再次面世时给人们带来的新体验,进一步地证明了短篇小说在其整个文学创作中不可忽视的地位。福克纳通过各种叙事策略将其中两性的关系表现得惟妙惟肖,成功地“揭示了女性个人和女性群体的荡漾着的、被压抑的情感”[1]。同时,小说中描述的女性的自欺、自由选择的生存状况发人深省。
福克纳的小说具有“永不雷同的形式”[2],并且情节很少按照传统的直线情节发展。他强调内容和形式的统一,“书中、故事中的情形决定其风格。在我看来,这正如在一年的一定时刻草木舒枝吐芽一样自然。”[3]《莱巴嫩的玫瑰花》主要是通过对布朗特大夫所在的不同场景的叙述及其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讲述展开的,时间跨度为65年。过去和现在融合在一起,60多年的时间似乎凝固成永恒的现在时刻,没有过去、现在和将来之分。布朗特所讲故事按直线发展顺序概括如下:露易丝与查利在国民警卫队舞会上相识,两年后在诺克斯维尔车站结婚;婚后与婆婆空守庄园艰辛度日;结婚第二年露易丝的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第二年做了母亲,婆婆却在她生产的当夜摔下楼梯不能自理;随后公公走失、丈夫战死;露易丝跟三个黑奴一起支撑起这个没有男人的家。一天,5个闯到厨房的北方佬打破了其平静的生活,这位贤良的母亲居然诉诸暴力。在福克纳的笔下,叙事者没有按照常规的直线方式叙述,而是不断地在过去和现在之间交错,在此地和彼地之间转换。这样的故事内容与作者精心安排的叙事形式达到完美统一,从而对表达两性关系,描述女性存在状态,渲染男性作者、男性叙事者和故事女主人公的南方情结等主题起到有利作用。
法国叙事学家热奈特将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的不一致称为时间的错置,他在《叙事话语》中强调,研究叙事的时间顺序是对照事件或时间段在叙述语中的排列顺序和这些事件或时间段在故事中的接续顺序。福克纳认为自己可以象上帝一样,“把这些人调来遣去,不受空间的限制,也不受时间的限制。我抛开时间的限制,随意调度书中的人物,结果非常成功,至少在我看来效果极好。”[4]该短篇的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体现了热奈特的嵌入式框架理论,显现出汉语的“回”字型结构(见图1)。这也证明了福克纳的论断:“时间乃是一种流动状态,除在个人身上有短暂的体现外,再无其他形式的存在。”[4]
小说的故事由五部分组成:首先,布朗特拜访睡椅上的妇人(无名女性),谈到露易丝要回孟菲斯,引出玫瑰花故事的线索。第二和第三部分是布朗特根据从祖母以及兰那里打听到的信息,富有创造性地讲述那段历史。从目前谈话追溯到65年前的国民警卫队第三次舞会。最后两部分中,布朗特如愿以偿见到露易丝,上演了戏剧性的一幕,一起重温尘封在记忆中的那一刻。这是一条探索玫瑰花故事的线索,即从婚后生活的讲述又回到露易丝回孟菲斯这件事情上来。可见,图表中最内是第一条线索,而外面两层是第二条线索。从上至下是文本时间,从内而外是故事时间。读者就是这样跟随叙述者穿梭于65年的时空中,随布朗特一起建构那段难于启齿的核心私密事件。整篇小说不按常规出牌,每一部分都各有特色。
热奈特主张将叙述声音与叙述眼光区分开来,并且用“聚焦”来代替“视角”。他提出三分法对聚焦模式进行划分:一是“零聚焦”或“无聚焦”,即无固定视角的全知叙述,叙述者说出来的比任何一个人物知道的都多,可用“叙述者>人物”这一公式表示;二是“内聚焦”,叙述者仅说出某个人物知道的情况,可用“叙述者=人物”表示;三是“外聚焦”,叙述者所说的比人物所知的少,可用“叙述者<人物”表示[5]。 《莱巴嫩的玫瑰花》的叙述,既有零聚焦又有内聚焦,既有故事中人物的声音又有故事之外人物的声音,时而强烈、时而微弱。
第一部分开头的叙述是零聚焦,叙述者的叙述是全知叙述。通过描写房子周围环境,交待叙事时间是二月下旬,“狂风阵阵,寒气袭人,天色阴霾,仿佛是从时间而非空间的遥远距离传来了城市孟菲斯的微弱声息”。[6]该叙述开始便与玫瑰花故事的阴郁、压抑、酸楚的基调一致,而且表明发生在孟菲斯的那段历史,对于关心它的人来说非常具有吸引力。模糊的历史就是孟菲斯的微弱声息,这声息来自于凝固的时间。小说在开头便暗示出作者利用时间跨度构建宏大叙事的意图。布朗特与妇人的谈话自然逃脱不了全知叙事者的关注,在他们谈话的间隙,他时而以内聚焦的叙述眼光展现给读者布朗特眼中的躺在睡椅上的妇人的形象——“妇人裹在一条厚毛巾里面,她倚在白枕头上的头发雪白如霜”。[6]由于二人关心的不同,在布朗特讲述往昔的时候,妇人总是插话谈论今日的事情。因此,布朗特与她的对话断断续续地进行,同时也使得他对这妇人有了矛盾情绪。“她的头发很白,面色如蜡,脸上皮肉松弛,脸型不均匀,两只眼睛像雪茄燃着的烟头,只需轻轻一吸便可使其生机勃发”,[6]可见布朗特对这个不能觉醒、终日囚禁在这所大房子的女人还抱有希望,但是女人却重复了那句 “我也在场”。发觉其不屑后他还是坚持讲述道听途说来的他不在场的玫瑰花故事。这种独角戏式的讲述出现在叙述者补叙舞会之后的第三部分。布朗特执着地向这位曾经在场的女性讲述他建构出来的历史,“妇人盯着他,在稳定的火花中,她那靠在托起的枕上的脸显得肿胀不堪、脸色蜡黄”,[6]叙述者的声音这时由弱变强:“她的眼睛此时就像两支已吸燃的雪茄一样炯炯有神,虽不够英勇无畏但也坚强不屈,虽说不上胜局已定却也没有败事已成”,[6]这表明叙述者通过布朗特看到了她病态的身体以及病入膏肓的心理,同时也意识到女性地位卑微之根源,“女孩子被她同时代的人……那样规劝训诫,而男孩子则是被他前面的所有日子所哺育”,[6]也就是社会使然。
布朗特对历史的重构延伸到从兰那里得知的露易丝的婚后生活,但讲述混乱,时不时回到舞会、结婚等场景。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听到兰的若有若无的声音。露易丝是婚礼上唯一的女性,“我(布朗特)想象得出她是那里唯一一个镇定自若的人,因为女人在她们开始呼吸之前已活了许久了,而男人则是每小时都在新生,每一秒都在新生。”[6]女人对历史来说就是在场,而男人每秒都是新生,他们永远不在场。尤其是那段战争的岁月,多少男子战死沙场,遗孤悲惨度日。露易丝便是如此——永远在场。布朗特的重构又回到了露易丝公公再次离开的时候,“再一次两个女人孤守着这房舍”。露易丝的生活中就只有三个黑奴、一个卧床的婆婆,以及那个生不逢时的婴儿。生活重压下的她在听到仆人那句有歧义的“老爷没了”时,“甚至连搅羹的手都没有停一下!”这就是生活对女性的煎熬。公公的离开与死亡,对这个身兼数职的女人来说早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对于所有事件的在场早已经把她磨得没有了棱角,她的思想可以停滞,但一直劳作的手却“没有停一下”,这就是社会的清规戒律规定的女性职责,她们早已没有了发言权,剩下的惟有顺从与忍受。
布朗特想见露易丝的愿望终于就要实现,但是妇人永远沉浸在自己感兴趣的当下,她甚至连眼睛都不睁开,“双目闭合,火光跳跳闪闪地照来,那面容更显得是一副纹丝不动的样子。”[6]从历史中走来的她不愿意再重提往事,成为了现在的奴隶。布朗特看到行尸走肉的她禁不住感慨万千:“当她死了,就会是这副样子”,“这个国家,在南方的女人们,不管是已赴黄泉的,还是寿比南山的,死后看来都会像这副样子。”[6]这里,叙述者使用内聚焦,布朗特作为小说中的人物说出了他所看到、想到的一切,叙述者的声音此时与他的声音合二为一,铿锵有力:“我本以为……我曾担心——我怕我将永远不能给路易丝·兰道夫献花了。永远不能了。那是生命的终结,生命的全部。”[6]
幸运的是生命并没有终结,生命的意义会越来越丰富。晚宴时终于有了对露易丝的正面描写,所有关心那段历史的人们终于可以与她面对面交流了。叙事者再次采用零聚焦,细致生动地描绘了晚宴上的人和事。他是一个既谙习过去又对晚宴了如指掌的叙事者。露易丝刚开始完全放不开,她的小动作说明她的警觉、戒备、和隐隐约约的拘谨。一位男士开始关于战争的话题时,布朗特便趁机诱导她唤起回忆。往事涌上心头,记忆的闸门大开,她开始了近乎疯狂的讲述,并在布朗特的配合下重演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满座震惊,十分钟之后露易丝便乘车离开,这位母亲将藏在心底的经历昭示于人后,心灵得到些许安慰,她正试图放弃不肯与人交往的守旧思想,但还是做不到——她离开了。令人欣慰的是,她没有再固执地要求坐马车,而是选择了汽车。然而,这难道不是想逃离得更快吗?一位三从四德的家庭主妇在做了一件被大家公认为应该是一位当世英雄所为的事情后,立刻成为绅士们所崇拜的对象。然而,女性的玩偶命运并没有因其英勇举动而改变,反而使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变得更加完整丰富、栩栩如生。男性强加到女性头上的各种美丽光环也必将永远牢牢地套在她们的头颈上。
这篇小说的反复叙事特征也很明显,给人们历史沧桑感的词汇重复出现。如描述睡椅上的妇人家的房子时,楼梯是“宽大、沉重、阴暗”;大厅也是“宽大、沉重、阴暗”的。历史正是如此,它给人们的感觉是悠久的、沉重的、阴暗的。这房子的女主人正是经历过那段特殊历史的人物,而且也是当晚舞会上亲吻了104个男人的女孩子。布朗特散步时总从一个地点出发再到同一地点停下或许就暗示了他有种历史责任感在身,从历史中走来的他对他所没经历的过去有着极大的兴趣。他散步经过的路上看得到“破旧的汽轮”“被拽进破旧的码头”,然而现在的机车的“呼啸着来往的身影对轮船形成了嘲讽”。并非偶然也并非巧合的是,所有提到的女性,其生活状态都是没有伴侣在身边的:莱维尼亚小姐(布朗特的姑姑)及布朗特的祖母是跟单身的布朗特一起生活;露易丝婚后一直跟婆婆相依为命,婆婆去世后直到如今她独自生活。露易丝孤苦的生活场景也被反复提及……这些同类事件被反复叙述,“造成一种时间上的错乱和时间感的消失”,[1]让人分不清过去、现在和未来,而主题却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深刻。
概观之,福克纳在创作这部短篇小说的时候,同样是使用了审美心理时空,此文毫无疑问属于典型的现代小说。“审美心理时空是可以由记忆、联想、想象、情绪、情感以及无意识欲望等心理因素介入的复合时空表象。”[7]福克纳为了把那个浮动的、令人捉摸不定的社会现实描述出来,从而从各个角度去写,他“在创作中充分发挥审美主体,将客观时空主观化,并用空间来表达时间”,[7]从而将以布朗特为代表的现代人所面临的无根、无序、无聊等种种精神危机展现在读者面前。福克纳在文中采用的各种叙述形式很好地体现了现实生活中的时空,从而表达了他对时空的理解、人生意义的追求以及男女两性关系的存在方式。这位伟大的作家从特定环境的特定人物的描述中,展现出了普遍意义上的人生[8]。
[1]王守仁.尘封的故事:读《莱巴嫩的玫瑰花》[J].译林杂志,1997(5).
[2]陈映真.诺贝尔文学奖全集[M].台北:远景出版事业公司,1981.
[3]Gwyin,Frederick L,and Joseph Blotner,eds.Faulkner in the University[M].The Univ.of Virginhia Press,1959.
[4]李文俊.福克纳评论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5]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6]福克纳.莱巴嫩的玫瑰花//福克纳短篇小说集[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7]朱振武.福克纳对审美心理时空的超越[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05,34(4).
[8]尹志慧.福克纳《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的存在主义解读[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6).
I106.4
A
1673-1999(2010)02-0106-03
尹志慧(1981-),女,山东诸城人,硕士,湖南涉外经济学院(湖南长沙 410205)外语学部教师,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存在主义哲学;赵春彦(1981-),湖南涉外经济学院外国语学部教师。
2009-0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