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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汉字构形的传统哲学意蕴

2010-09-25张春秀梁展智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构形太极笔画

张春秀,梁展智

(1.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2. 玉林师范学院 中文系,广西 玉林 537000)

汉字是线的艺术,深具图画的特质,也是一个个有深厚文化研究价值的“象”。汉字的构形,包含先民的哲学智慧,汉字经历过数千年的发展变化,人们在对汉字的研究,更不自觉地对它加入了许多文化因素,尤其是在哲学方面,使汉字书写成为一种艺术,即是书法。书法更好地将汉字的内涵清晰地描绘表现。汉字的“六书”构形存在着哲学意蕴,而汉字的书法造形也存在着哲学意蕴,两者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互为补充,虽是不同的角度,却殊途同归地诠释着汉字的哲学意蕴,“汉字象形走向另一层次的艺术象形,在书法艺术中进行了升华”[1]。 申小龙提出汉字阴阳二合的辩证思想:“在汉字构形中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汉字的二合建构。”[2]这已涉及汉字哲学意蕴,只是没有对汉字构形中的哲学意蕴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一、 汉字构形体现中国传统哲学的太极阴阳观

“观物取象”是汉字建构的基本方式,而在汉字起源的同时,古代汉民族很早就形成了“物生有两”、“二气感应”,“刚柔相摩”、“一阴一阳谓之道”的朴素辩证思想。 阴阳观是中国古代哲学的基础,是古人用之分析理解世界的途径和方法。 古人认为,世界初始是一片混沌,正如太极阴阳图所画一样,圆如“鸡子”而阴阳二气活动其中,生生不息,循环不止,形成存在与运动,从而衍生万物。 老子的《道德经》中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提到的“道”,是一种“无极”的状态,“无极”衍生“太极”,“太极”即该句所讲的“一”。太极衍生阴阳(“一生二”),而阴阳衍生天、地、人 “三才”(“二生三”),“三才”衍生万物(“三生万物”)。老子用“道”、“一”、“二”、“三”等概括了古代哲学中的太极阴阳观。

太极阴阳观可以解释整个世界的产生,物质的运动和发展,而先民们“观物取象”而成的汉字,其构形也可用阴阳观解释。根据中国传统哲学理论,万物都是对立物的变幻,都具有“交感的性质,相互对立而又相互渗透,互存互补,相辅相成,无论是男女,日月,还是天地,阴阳,都是在浑然一体中往复变化,就像太极图中黑白二色共处于一个圆球之中”[2], 太极图中黑白二色相互交融时,黑白的交界是一个“S”形,它“显示出阳盛则阴衰,阴盛则阳衰,一方至极,另一方则生而起之,起而薄之。于是有阴与阳,刚与柔,质与量,消与长,进与退,黑与白,形与势,否定与肯定等等;两极对立、抗争、转化、消融,而‘S’形则分割、延伸、运动、旋转其间。如果不是从平面察之,而取俯仰观视之,则‘S’形是在做无止歇的螺旋形的圆圈运动,截取任何一点可以作为起始点,从而表示出运动方向的灵活变动,不可端倪。在一阴一阳之中,‘道’存焉,而‘S’形吸附在‘道’上,‘道’在‘S’形中。”[1]作为名“道”的文字,古人将这种阴阳观融入汉字的每一笔每一画乃至整个构形中。汉字由线条组成,无法表现出太极阴阳图的全貌,于是,古人便抽离了代表太极阴阳图中间的 “S”形,将其寓于汉字构形中,由此表明“线条贯串事物,简朴抽象的线条在组合中贯串万象”的哲学理念。

1.书法中的汉字笔画寓含“S”形,寓意太极阴阳观

笔画是组成汉字的基本部件,在书法论中,古人主张先学笔画而后学章法。东晋卫夫人的《笔阵图》这样描述笔画:“‘—’,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 、’,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如崩也;‘丿 ’陆断犀象;‘’百钧弩发;‘|’万岁枯藤;‘乙’崩浪雷奔。‘’劲弩筋节。”[1]看似简单的笔画被书法家灌以各式意象,究其内在,便是书法家们在书写笔画时融入了“S”形,请看楷书中汉字基本笔画的运笔图示:“点”:;“横”:; “撇”:; “捺”:; “横折钩”:。每个运笔的图示都暗示出“S”形及其变形,“蔡邕在《九势》中说:‘藏头露尾’,王羲之在《题卫夫人〈笔阵图〉后》说:‘每作一波,常三过折笔。’又有米芾要诀:‘无垂不缩,无往不收’”[1],都分别说明了笔画中藏有“S”的运动轨迹。在笔画中暗藏“S”形的作用是让汉字具有动感和空间感,让汉字不单起到表词达意的作用,也使汉字具有艺术的美感。有了“S”形的暗藏因素,汉字便显示出力度的灌注扩张和深入,如姚淦铭所说:“书法是线的艺术,其实笔墨挥送生奇,它并非真的线,软笔铺毫,形成‘面’的变化,为瞬间变化的‘魔带’;然而又不是‘带’,是立体的‘活’的血肉躯干。若是‘带’,中央一线;若为生命肢体,中间有骨之一线,运笔中便是中锋运行的‘S’形的线条之艺术。”[1]他充分讲出了汉字线条中“S”形存在的艺术价值和哲学意蕴。

2.“六书”中汉字的形声构形体现太极阴阳观

汉字构形以象形为根基,进而衍化出其他的构字方法,其中形声字则是古人为表达需要而以象形为基础创造出来的构字方法。形声字归根到底是象形字的组合,不过其中有的取其意义而有的取其读音罢了。比如:“口”与“刀”,“日”,“火”,都属象形字,“口”与“刀”合成形声字“召”,取“口”之义,“刀”之音;“日”与“召”合成“昭”,取“日”之义,“召”之音;“火”与“昭”合成照,取“火”之义,“昭”之音。因此,象形字作为组合单位而经过几次组合,衍化成许多新字(形声字),而形声字是汉字构字之首,其数量远远超过其他构形字,也正是因为古人发明了这创意无穷的造字法,汉字才具有了无穷的表现力与生命力。

在隶书和楷书里,形声字的声符一般都不变形,而形符往往变形。从特质上讲,声符缺少变化,为“刚”属阳,形符多变,为“柔”,属“阴”;形符多变,主要是因为表意的随意性,而从声符和形符的相互制约来看,汉字结构中,形符的位置往往受声符形状的制约。如“贩、财、炕、炒、娟”等,声符的大小宽窄决定了形符的大小宽窄。“阴”的特点在于柔而多变,形体上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如流水般因地势环境不同而千变万化;而“阳”的特点是刚而不变,是相对稳定的形态,与阴互为补充,正如高山一样,巍峨不动,刚韧不拔。阴阳的交融是变与不变的组合,形声字完全发挥了此特质:既保留了象形的功能特征,也因表词达意的需要作出万千变化,随意组合。

汉字在笔画中暗含了代表太极阴阳的“S”形,使汉字在根基上拥有了无限的生命力和动感;更在整个汉字构形中,发展成为隐含阴阳特质的形声字,并使形声字占据了所有汉字造字的主流,这充分表明了汉字在构形上拥有太极阴阳观,是先民将传统哲学有选择,有智慧地加注,表现他们不断更新汉字,多增加汉字历史沉淀的努力,同时,更表达出他们希望汉字也如阴阳太极一样,以一种充满动感和无穷生命力的姿态,随着中华民族长盛不衰,万世永存的愿望。

二、汉字书写饱含传统哲学“气”的奥义

汉字是以象形为根基,进而发展成为今天以形声为主的方块字,经过上千年的改造,至少在商周时代已基本是“不象形的象形字”,是先民们创造的一类相当抽象的线条符号。但是,因为汉字构形中被历代书法家灌以“气”的奥义,也从另一个角度将汉字原本具有的象形意义表现出来,将汉字书写变成了一种抽象艺术。也因为有“气”存在于汉字构形中,汉字其本意才表现无遗。汉字本是古人“观物取象”而成,天地万物皆被古人取象而成文字,古人一直认为天地万物皆有灵气,而“气”是充盈于天地之间的一种特殊物质,有象无形而无处不在。宇宙生成,万物起源皆在于“气”, 它是世界一切物质的本原,贯穿于一切事物之中,老子在《道德经》中写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庄子·知北游》中提到“通天一气耳”。庄子说:“察其始而本无生,渄渄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元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3]“气”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为:“气,云气也,象形,凡气之属皆从气。”[4]道家老子将“气”作为道生万物中的一个环节。老子在《道德经》中还提到:“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候王得一以为天下贞。”[5]这里一直提到的“一”,可以理解为“气”,天下皆因有“气”而万物存。儒家亦称“气”,将“气”包容在心性中,“董仲舒提出‘元气’的范畴,张载提出‘太虚即气’,朱熹认为‘理本气末’,王守仁则认为‘气’为良知。”[6]儒家也将“气”上升到了哲学范畴。

汉字深具动感和生命力,并非死物,因为汉字是先民们“观象于天,取法于地”、“见鸟兽蹄迒之迹而为”,人是运动的,而天,地,鸟兽等万物也均有其运动的轨迹,以动象动,汉字成字之时便蕴含着生命的运动。而汉字除了开始成字外,在经历书法家,汉字学家的改良及诠释,已赋予了汉字强烈的生命张力与动感。“气脉”流动于汉字构形,显得极其重要,汉字的创造,皆以人为本。“汉字是:‘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而取身者,或从人之观,闻,感,触,出发造字,将人身移拟于自身以外之物,如一切动物的耳目口鼻足趾爪牙,均从人之所有为字,故不为虎牙立专字,不为象鼻,豕目,鸡口,驴耳,鹗目,鸭趾立专字。用表示人的祖妣之且匕作兽类两性的差别;而犬之吠,鸡之喔喔,龙吟虎啸,莫不与人之口同用口;狼心,豕脑,马肝,牛肺,草心等,亦为人身之件。”[1]汉字的这种“人化”,而使汉字深具气脉流动。先民们不将这种“人化”的汉字成为没有生命的依样画葫芦的死物,于是书法家将这种代表天地本原的“气”揉合于汉字构形之中。欧阳询在《八法》中提出“气宇融和,精神洒落”[7],《唐太宗指意》中也提到“夫心合气,气合于心”[7],均指出了“气”对汉字构形的重要性。

1.汉字笔画中“气”的流动

汉字是由横、撇、竖、捺等几个基本的笔画构成,在每个笔画之中,除了有太极阴阳的“S”形存在,也存在着气脉的流动。笔画的形成,即是一种微细气脉的流动。汉字是“人化”的产物,“中国的书法家把创作的每一个字看作是一个生命形象的诞生”[1]。而“下笔之初,有搭锋者,有折锋者,其一字之体,定于初下笔,凡作第一字多是折锋,第二、三字承上笔势,多是搭锋”(姜夔《续书谱》)。

且看笔画的“横”(“—”),在它形成的过程中感受一下“气脉”的流动。“横”的形成是:先点而后横,收笔时笔锋回转。用“气脉”观看,可以解释为一道气脉由产生到结束的轨迹。在平淡无奇中,体现气脉:先“点”,表示气脉的产生,气随笔走,“点”开始的气脉,书法家不会让它直行而成为其他,在一“点”之后,将这一“点”用笔轻转,这一转将气脉形成一个曲线,从而产生动感。之后,气脉在轻转中顺势直行,在纸上拖成一条横线,形成一横的主干部分。如让气脉直行,不单有损“横”的形体美,也不合中国古代哲学中“动而圆”的理论。于是,在收笔时,顺势往下一弯,笔转之时,气脉回旋,与开始的“点”气脉遥相呼应,形成了一个完满的整体。至此,一条完整而又好似循环不息的气脉构成了一个极有气韵的“横”笔画,在这一横里面,气脉顺着笔画中暗藏的“S”形,循环着书者的气韵,生生不息,循环不已,给观者一种无穷的运动感及生命气息流动感。

又如,“点”(“、”)笔画。看似简单的“点”,欲形成深具气韵,有粗有细的形体,需有一定的创作章法:先重点落纸,然后轻提,顺着向上的方向运笔,之后气脉下行,收笔时气脉回旋。这也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气脉流动轨迹。笔画中的其他,如“撇”、“捺”、“竖”等,都也暗含此气脉的流动,在此不加详述。

我们的祖先在汉字的笔画中注入了气脉流动,即是将汉字看作一个有生命的事物。笔画是汉字构形的基础与筋骨,气脉在笔画中流动,为笔画超越本身的存在意义提供理论基础。但单一的笔画要经过组合才能成字,如蒋和在《书法正宗》中提到的:“气体在胸中,流露于字墨行间,或雄壮,或纡徐,不可阻遏,若仅在点画上论气势,尚隔一层。”[7]笔画的气脉是为汉字整体构形而存在。

2.汉字整体构造中的“气脉”

汉字由笔画构成,笔画中暗含气脉,而整个汉字也随之有着气脉的流动。汉字是由笔画构成部首偏旁,再由各部首搭配其他笔画形成字。笔画与笔画之间,存在着气脉的牵动与联系。书法家们总结的书写理论:“笔断而意连。”即是说,笔画在书写之时,笔的移动轨迹,即是笔意,笔在“意”的驱动下成字,字形的优劣取决于笔意的优劣。而笔意则是一种“气脉”,一种“气韵”。笔画之中暗含“气”的流动而自成一个完满的整体。但笔画只不过的汉字构形的部件,而各部件之间的联系则是整个字构成的关键。

当每个笔画结束时,气韵的流动经历过一个由生到死的过程,当气脉将竭时,因汉字整体构形没有完全形成,新的气脉会随着紧接的下一个的笔画而延续另起,再次灌注于笔画中。这“由生到死,由死而生”循环不息的气脉运动,将原本属于笔画且自成体系的气脉,在运笔的“重点轻提”中逐渐融合,形成从属于整个字的气脉。这就好比一滴水融到了大海之中,本是笔画中的“气”,因笔画的组合而不再成为单独的“气”,而是因着笔画之间的不同组合,在“气”运行将竭时,为能连接下个笔画而自我改变,形成既原于本来的“气”却又有所不同的独特气脉,也不再拘于自身的运动轨迹,而为整个字的整体美学构建而流动。《书断》中说:“转精其妙,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其隔行。”[7]“字有一笔而成的体势和血脉不断的笔画,自然是气贯其中的。”[7]笔是创造“气”的工具,它的运动是根据书写者心中对汉字构成的认识。假如书者对汉字本身构形的“气脉”流动认识不足或不深,都无法真正地将汉字的气势及意蕴很好表现描绘出来。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汉字字形属于一个“相”,又或称为“象”,这个“象”饱含超越本身的意义而化为一种气韵的流动。汉字一方面可在总体构形及笔画,线条之间表现诠释“气”的存在与流动;另一方面却也可以单论汉字含义及其所蕴涵的深意。但是,单论某一方面,都不能很好地将汉字本身的全部意义充分表现出来,汉字构形中笔画的气脉流动与汉字本身代表的意义融合,互为补充,互为论证,才能真正体现汉字无穷的魅力。

“气”,是一个汉字不能避过的概念,一个好的书法家既要了解汉字本身笔画构形,也需明白汉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只明白汉字本身笔画构形中的气脉,会无法将汉字的表意淋漓尽致地体现,写成的字中的气脉流动会有一种艰涩难进的阻滞;而只懂得汉字的寓意而不明汉字气脉自身的流动轨迹,也无法写出汉字本身的气势,只能将其写得具其形而失其神,徒具一副空壳,没有艺术价值。包世臣《艺舟双辑》说:“字有骨肉筋血,以气充之,精神乃出。”[7]

比如,“虎”字,该字取象于猛兽——虎,表现的是一只独踞岗上,仰头观望的百兽之王。汉字“虎”用简单的几笔来勾勒此猛兽。《说文解字·虎部》:“虎,山兽之君,从虍,虎足像人足,象形。”虎性威猛,其特征是圆头,大口,利齿,巨掌,给人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整个字构形沉稳而不失威严,其气势主要体现在“几”的最后一笔反勾中。这一勾是虎尾的抽象化,虎尾刚猛有力,不单是猛虎攻击猎物的利器,也衬托出虎为百兽之王的威严和气势。如只懂得“虎”的笔画气脉流动而不知“虎”为何物,则很难在“虎”字整体构形,尤其在最后那形如虎尾的一笔中表现有力回旋的气势,这笔会影响到整个字的美学构建;只知“虎”为何物,如没把握到气脉在笔画及笔画间的流动,写出的“虎”字只会徒具其形,尽失其神。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汉字与绘画同源。

汉字中“气”的流动,既表现在汉字各笔画中,也表现在汉字整个构形中,这充分诠释了我国传统哲学“气”的奥义。气的奥义将汉字在象形的基础上更具有了生命的特质,也由此让汉字更体现出其除象形之外的表意功能,很好地为炎黄子孙表词达意提供了凭借。

三、汉字构形中的“天人合一”思想

“天人合一”是汉字构形中的终极哲学意蕴,中国古人将传统哲学的太极阴阳观和气的奥义这些概念融入了汉字创造及书写之中,最终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体现汉字“天人合一”的本质。

古人创造汉字,以天地之象为基础,也是因古人认识到自身与天地的关系。在古人的智慧里,人在天地之间,是天地万物孕育的万灵之长,来于天地,生于天地,大自然是一个天地,人自身也应是一个天地。医书宝典《黄帝内经·生气通天论篇第三》中便认为:“夫自古通天者,生天于本,本于阴阳。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8]即是认为人的生命与天地自然相通,生命之本源,于天地之间的阴阳之气,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地上九州,人体九窍,五脏,十二关节,都与天地阴阳之气相互贯通。人若要长寿,就必须循环天地阴阳之气运动的变化规律。从这里可以看出古人对天地之气与自身的关系,也奠定“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中庸》也有此论述:“唯天下之至诚,为其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能尽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9]其认为天地万物之性与人性是一致的,尽人之性可以尽物之性。

汉字的创造过程即是古人用汉字描绘天地万事万物的过程。这便有个巧妙的逻辑:天地精华孕育了万物之灵的人类,人类在经历漫长的进化后,用自身逐渐开化的灵智,根据自己的理解用符号将天地万事万物重新描绘与诠释。天地万物与汉字的关系是被表现和表现的关系,在这两者之间夹着一个重要的联系——人。古人不单是创造了汉字“象”天地之形,更赋予汉字兼具天地至理及天地之气的神韵。

1.汉字书法构形中的“天人合一”

太极阴阳观中的“S”形运动模式,是古人领悟到天地运动的轨迹,是非直线的运动,是生生不息,循环不已的。由此衍生出太极的阴阳二气,形成了汉字在此二气相互摩衍的虚实相间与回旋自生的气势。汉字在笔的运动下,动而成势,其中从笔画到整个汉字都鼓动着因运动而形成的气与势,汉字写于纸上,虽似死物却给观者静中含动的气势。

如,“一”,在“六书”构形中,它是万物之始,代表着万物的最初形态,属于表意范畴。而在书法构形中,“一”却偏向于象形。书写“一”时,历代书法家总结其运笔用笔的轨迹,恰如平放的“S”,书法家在绘写该字时,受到“六书”构形中“一”含义的影响,加入了对它意义的理解,不绘成一条死板平直的横线条,而讲求曲直相间,充满动感地绘成曲线,将这一曲线看成是汉字的“一”,它是“S”的变形,也即是太极阴阳图中阴阳交融的“S”。“一”,像天地之初形,该线条不但美,又内蕴丰富,哲理深刻,表现了古人在抽象的线条中容纳万象,又蕴涵形而上的哲学智慧,也表现出古人用丰富意蕴的汉字表现天地万物的“天人合一”思想。

天地之间因有气的流动而有生命的产生与存在。天地万物中,鹰击长空,鱼翔浅底,鹿奔万里,龙吟九霄;暴风骤雨,迅雷惊电,落花飞雪,行云流水,这些都是天地之间充满生命动感的事物,而这些事物都被古人用汉字描绘,深描其形神,尽一切之能事。书法将这些意象尽情地表现,在汉字简单的线条里赋予灵动的神韵。汉字的书法构形极重意象,天地间万物之美,是汉字意象美取之不竭的源泉。蔡邕在《篆势》中,用龟文、龙鳞、黍稷、虫蛇、波涛、鹰鸟、鸿鹄等大自然的形象来拟篆书。在崔瑗的《草书势》中,他也用鸟迹、兽跂、连珠、螳螂、山峰、波涛等形象来拟草书。历代书法家用此来书写汉字,目的是想用笔画线条的汉字再现天地万物的自然形象美与丰富哲理。他们认为,书法汉字应是表现天地的自然美的,书法汉字就应像一个自足统一和谐的整体,像一个“小自然”。这些书法理念都表明了汉字在书法构形中蕴涵着古人书家的“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他们通过自己对天地万物的认识和理解,用汉字再现了天地至理与天地之美,人—汉字—天地,三者和谐统一地联系在一起。

2.汉字“六书”构形中的“天人合一”

汉字是古人抽取天地大自然之中的形,质,意,理来创造的。古人从天地间获得感悟,启示进行造字,作书,创造了相应的象形文字并发明了指事、会意、形声等方法创造更多的汉字,汉字的构造本于自然,体现自然规律。汉字在形体构造所代表的意义上体现“天人合一”的理论。

如,“一”,许慎在《说文解字·一部》中说:“一,唯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许慎认为,“一”是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状态,即“太始”,或谓“太一”,而《礼记·礼运》中说:“礼必本于太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10]简单的“一”,是万物的起源,天地的本源,证明汉字最基本的意蕴就是天人合一。

如:“三”字,在《说文解字·三部》:“三,天地人之道也。” “三”为指事字,人们观察天地日月星辰及人类社会,常以“三”为法来描述自然和社会。宗教也常用“三”解释其教义,在《道德经》中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三”即成为衍生万物最相近的事物,由此体现“三”字与天地的密切关系。

又如:“王”字,《说文解字·三部》中说:“王,天下所归往也。”“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说:‘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参(叁)通之者,王也。’孔子曰:‘一贯三为王。’”[10]“王”字的三横画表示“天”、“地”、“人”,一竖则表示贯通“天”,“地”,“人”;人的君王,代表天统治人间,古人认为:既然是代表天统治的,王应该是对天,地,人之道皆通的圣人,也由此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思想。

如“天”字,甲骨文中上部为人的头,下部是“大”,一个正面站立的人形,其字看上去特别突出了人的头部,可见“天”字的本义为头顶,是象形字。《说文解字·一部》说:“天,颠也,至高无上,从一大。”许慎认为天的引申义是至高无上,认为“天”是由“一”和“大”构成的会意字,将“一”解释为世间第一大物,并把“天”分成“一”和“大”两部分,显得形象逼真,体现着宇宙永恒无穷的真理。“在先民的心目中,天是人头顶上的东西,是最高的地方,没有什么比天更高的了,因而产生了天‘至高无上’的观念”[10],同时,我们可以看到“天”是有“人”在其中的,这就更形象地说明“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

如:“人”,《说文解字·人部》:“人,天地之性最贵也。”古人认为人的灵性与智慧接近于天的意志,除了天地之外,世上万物,人是最有智慧和最尊贵的。在许多古籍中也常讲“与天地叁”,就是指人能与天地相并列而为三。“人”字表现着天地之间最尊贵的理念,人与天相比,其中人夹于天中,人是有尊贵思想的,但也只是在天地之间,也只能与天地并称“三才”,证明了古人对“人”,对自身价值的评价与认识,更符合了“天人合一”的哲理。

古人在创造汉字之时,用其高卓的智慧,用线条将万事万物抽象成字。汉字代表着万物,也代表着人类对万事万物的认识和理解。书法家将气脉注于汉字构造中,赋予它们新的生命,使汉字自身拥有生生不息的机能。“天人合一”哲学理念指导下的创作将汉字的表意象形特质表现得淋漓尽致,汉字成为沟通天地与人的媒介,让人的心灵和思维更贴近天地万物,更能领会到天地之美,天地之理。

结语

综合上述,汉字构形既体现传统哲学中的太极阴阳观,也存在着“气”的流动与衍生。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汉字构形中的太极阴阳,还是气的流动和衍生,都最终从属于“天人合一”的传统哲学理念,太极阴阳观赋予汉字笔画自身运转的哲学依据,由笔画构建的形声字更是在阴阳互摩的作用下成字,“气”贯穿于汉字书写时的运动之中,而这些表现都是为了证明汉字是名世间万事万物之道的“象”。先民们通过自己的观感,将天地万事万物的至理,用智慧将其抽象成字,通过汉字的抽象符号重新诠释先民眼中的世界,古人用汉字这 “小自然”去接通天地“大自然”,而人在创造汉字的过程中,诠释了人自身的另一个自然,天地、人、汉字,三者达到互相反映,和谐统一的目的。

汉字是中国文化的脊梁,帕默尔认为:“如果中国人屈从西方国家的再三要求,引进一种字母文字,充其量不过为小学生(和欧洲人)省出一两年学习时间。但是为了这点微小的收获,中国人就会失掉他们对持续四千年的丰富的文化典籍的继承权。”[2]瑞典汉学家高本汉也认为:“中国人抛弃汉字之日,就是他们放弃自己的文化基础之时。”[2]

汉字深具无穷的魅力,蕴涵了先民们的无穷智慧,是炎黄子孙继承华夏五千年文明的金钥匙和信物,拥有掌握汉字,便能与古代哲人对话,与古代文明建立联系,能更好地将中华民族的文明继承并发扬光大。汉字既为中华民族沟通交流提供凭借和通道,也向世人展现着其在经历数千年后历史赋予它的艺术沉淀,它是中华民族绝不可抛弃的文化瑰宝,将会随中华民族长盛不衰,流传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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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王维. 黄帝内经[M].北京:线装书局,1999.

[9]朱熹.中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0]吴东平. 汉字文化趣释[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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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形太极笔画
太极
游太极洞
『太极+』,未来可期
双星跟飞立体成像的构形保持控制
笔画相同 长短各异
——识记“己”“已”“巳”
有趣的一笔画
通有构形的特征多项式
找不同
一笔画
对一个几何构形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