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进退两难”之时
2010-09-19
【摘 要】曹雪芹用预叙和反复间离的艺术手法,为读者带来了“接近”与“退避”并存的二元意动审美体验。在《红楼梦》中这种体验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由作品中的人物所激发出来的“接近”与“退避”的体验;一个是由于作品虚实结合的总体艺术结构所激发出来的体验。这种二元意动体验是《红楼梦》艺术魅力重要来源。
【关键词】 《红楼梦》;二元意动;接近;退避;悲剧
中图分类号:I207.4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8283(2010)07-0084-01
伟大的悲剧作品带给读者的阅读体验一定不是单向度的、一元的,而是多向度的、多元的。它可以激发读者不同的情感,这些情感的轨迹不是平行的,而是纠结交错的,甚至方向完全相反,相互撕扯,张力无穷。正是“剪不断,理还乱” 。 读者往往为这些不同方向的情感所困惑,找不到情感寄托,从而犹豫徘徊,进退两难。其实,这正是悲剧欣赏的巅峰体验,在这两种相反的神奇心力的作用下,欣赏主体会产生强烈的参与感和壮丽的关照感,以至于美妙的眩晕感和销魂的悬空感。《红楼梦》正是这样的典范。
1 在“善恶”之间“进退两难”
曹雪芹创造了许多“善人”、“恶人”,以伦理道德为标准,我们很容易对他们做出喜恶判断。但在审美的世界中,我们往往因“善恶不分”而“进退两难”。在悲剧欣赏中,悲剧人物是我们关注的中心,是整个心灵的对象,强烈的接近并与之同患难的冲动使我们把他的苦难当做自己的苦难,这些人物成了我们为之担惊受怕的对象。然而,苦难必将来临。因此,我们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人物逃避即将临头的苦难。尤其我们作为局外人,可以根据作品中的暗示或情节发展的走向推测到悲剧的不可避免,而剧中人物对此一无所知。这让我们为书中人物感到深深不安,想冲上去告诉他们即将来临的危险。这是退避冲动的负动机。但我们除了因恐惧而引起的退避欲望之外,还会产生另一种心理,就是想看看这些宿命式的悲剧人物究竟如何接近、面对苦难,如何直面毁灭的命运。他们只有付出应有的代价才能值得赞美。这是引起接近冲动的正动机。在这种接近与退避冲动的共同作用下,我们始终关注人物的命运,直到毁灭的时刻。至此我们才超脱接近与退避的冲突,获得解脱。而这种不安、紧张、压抑的状态正是审美体验的极高境界。
《红楼梦》正是这种退避与接近二元意动悲剧结构的杰出代表。两种倾向之间形成的张力是如此激动人心。预叙是形成这种体验的主要手段。第五回“警幻仙曲演红楼梦”是全书最重要的预叙,具有深刻的哲学意味。它也是小说故事正式开始前最后一次“蓄势”,它仿佛一道闸门,将读者的情感潮水蓄积到一定高度后再开闸,以形成一泻千里的气势。面对这样的预叙,读者心理突然失衡,我们不禁要问上天为何如此无情,让众多“清净”女儿在劫难逃?她们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渊的呢?有没有拯救她们的办法呢?……面对宿命式的判决,我们茫然了。带着疑问和不安,我们走进这些人物中间。随着情节的发展,不安会越来越强烈,为什么主子们对贾府的没落都有预感,但他们仍醉生梦死、花天酒地、内讧不止呢?他们玩的越热闹,我们越悲越急,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这些年轻的生命一个个逝去。我们常常忍不住要进入书中,指责贾珍、贾琏之流的花天酒地、声色犬马,指责凤姐的贪婪无厌、心狠手辣。真想将太虚幻境中的判词拿给他们看,令他们警醒悔改。这种强烈的“接近”冲动伴随始终。他们每一次的自毁行为都让我们心惊胆战,然而“退避”冲动又将我们拉回,让我们平静下来看他们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无法挽回的毁灭。这是由悲剧人物的本质决定的。他们只有毁灭才能实现其价值,才能让读者从中获得刻骨铭心的教益,产生动人的力量。因此,我们有理由安坐下来陪他们一起作人生“倒计时”。从这些人物的生命中,我们看到了不同价值的毁灭,领悟到了什么才是真正宝贵的东西,获得了一种洞悉人生的快感。
2 在“虚实”之间“进退两难”
虚实结合是《红楼梦》主要创作手法之一。作者將曹家真事隐于艺术世界中,并用反复间离的方法提醒读者背后的真事。在艺术世界中,我们的情感是稳定的,单向度的。但就在我们沉浸于作品的艺术世界时,作者的暗示将我们从艺术世界中“拽”出来,意识到在“假语”之后原来有一段惊心动魄的“真事”。这给我们带来了一种非审美体验,它刺激我们去探索背后的真事。但艺术世界的魅力依然强大,我们无法放下文本。这样我们头脑中就始终存在虚构与真实两个世界,它们似两个巨大的磁场吸引我们。
在《红楼梦》中,曹雪芹总是不失时机地融入曹家史实。比如第十三回,写秦可卿临死前托梦给凤姐,秦氏这段“家计长策”论正是曹雪芹根据自己家族的经历得出的教训,也是对当时那些“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家的忠告。秦氏说:“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这“树倒猢狲散”正是曹寅的口头禅,他经常用这句话来警醒自己和家人,不料被他言中。畸笏叟在旁批曰:““树倒猢狲散”之语今犹在耳,屈指三十五年矣,哀哉痛哉,宁不痛杀?”曹雪芹将这句话直接用到了作品中,产生了特殊的审美体验。畸笏叟的“哀”与“痛”已不再仅为艺术世界里走向衰亡的贾家,更多的是为现实世界中的曹家。这句话不仅是曹家的谶语,也成为艺术世界中贾家的谶语。审美体验和生活体验发生激烈碰撞,让读者一时不知自己的情感指向,在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交织与共振中我们感受到了极强的艺术感染力。曹雪芹在作品中融入的这些映射曹家史实的内容,给读者带来了特殊的“复调”“双声”体验,它们打通了艺术真实和生活真实。融合了粗糙和精致,在艺术的酒瓶中装进了很多酒糟,虽有点酸,但和着酿好的酒喝下去,反而更加有味。
3 结语
综上所述,《红楼梦》给读者带来的阅读体验绝不是某一种情感的简单发泄,而是让读者进退两难于多种情感的纠结点。此时我们的情感罗盘会暂时失灵,找不到方向。在这种紧张不安、犹豫徘徊中,我们的心灵经受了洗礼。这种高峰体验让我们有晕眩感,然而就在掩卷沉思时,我们感悟到了生命的真谛。
げ慰嘉南:
[1]金元浦主编《文艺心理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3年版。
[2]王蒙《红楼梦启示录》,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 1991年版。
[3]杨义《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 1996年版。
[4]韦小坚 胡开祥 孙启君《悲剧心理学》,三环出版社 1989年版。
[5]王蒙《红楼梦启示录》,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 1991年版。
[6]刘上生 《最近曹雪芹——<红楼梦>心理新诠》 湖南师大出版社 1997年版 。
[7]何永康《红楼梦美学》,广陵书社 2008年版。
[8]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三联书店 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