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伟长国家需要我干,我就学
2010-09-07文/木子
文/木 子
钱伟长国家需要我干,我就学
文/木 子
钱伟长先生无论是修身立德,建功立业,还是言传身教,均已达到了“三不朽”的境界。
上海大学校长钱伟长先生于2010年7月30日凌晨6时在上海逝世。至此,新中国史上被周总理誉为“三钱”(钱学森、钱三强、钱伟长)的科学家终成绝响。钱伟长先生不但是我国近代力学的研究人之一、著名科学家、教育家,在诸多科研领域作出过杰出贡献,而且是一名社会活动家,身体力行推动国家社会发展。钱先生的天赋与其对国家对社会的杰出贡献令人敬仰、使人惊叹。
《左传》说“大上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为之三不朽。”应该说,钱伟长先生无论是修身立德,建功立业,还是言传身教,均已达到了“三不朽”的境界。他的传奇般的人生,是我们最好的教科书;他的爱国敬业、无私无畏的精神,求真务实、追求创新的理念,敢作敢为、坦坦荡荡的人生态度,是我们永远的楷模!
专业,择国家需要而攻
钱伟长先生一生学过十几个专业,科研生涯涉足几十个行业,有选择,也有放弃。每一次重大的改变和选择,都是因为国家的需要。他说:“回顾我这一辈子,归根到底,我是一个爱国主义者”。为了科技强国的梦想,他弃文从理。为了报效祖国,钱老也曾经放弃过美国8万美金的高薪工作。在人生重要关口的选择和放弃,诠释了这位老人贯穿一生的爱国情怀。
1931年,当他以中文、历史两个满分的成绩考上清华大学历史系的时候,日军侵占东三省的炮声,让他作出弃文从理的抉择,改学了物理,并用常人难以想象的刻苦,在试读一年的时间里,克服了用英语听课和阅读的困难,补上了原先总共只考了25分的数理化课程,因为他要学造飞机大炮,抗日救国。
1946年,他在美国和导师——“世界导弹之父”冯·卡门合作发表论文《变扭率的扭转》后,以探亲的名义悄然回国,并出现在清华大学的讲台上,承担了工学院全部班级的力学课,因为祖国需要他回来建设新中国,因为学校当时缺少力学教师。而此前在国外,他搞过雷达、火箭、航空工程,并非专搞“力学”。
1955年前后,他参加制定新中国第一个科技发展规划,在激烈的争论中,他和钱学森、钱三强一起,顶着压力,极力主张列入原子弹、宇航、计算机和自动化等4个项目,而没有提自己的专业,因为诞生不久的新中国需要它们来扬眉吐气。
浩劫当年,中苏边境发生珍宝岛事件,由于没有高能电池,我国的坦克只能走走停停。“靠边站”的他就研究起了电池,一搞就是6年,做出的电池不仅体积小,而且能量高出8倍多,大受工厂、部队和地质勘测部门的欢迎。
拨乱反正以后,年届60的他,又迷上了计算机,不是赶时髦,只因为一个最简单的理由:“国家需要我干,我就学”。
多舛的命运,磨炼了他坚韧不拔的意志;再坎坷的磨难,也销蚀不了他的那颗赤子之心。
所以,他在许多场合,反复告诫师生:“我们中国青年应当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应当用高尚的思想去指导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我们承认现在社会上还有许多不公平的事情,对此,我们不能光抱怨这个社会有问题,我们自己同样有责任。我们的民族若没有那么一批人敢把国家的责任挑起来,用全部精力为国家和民族工作,我们这个民族就会永远被人欺压。”
后人常常惊叹于钱伟长对新学科的掌握速度,他自己也说:“我可以临时开一个题目,保证三个月内就可以开展。我会查资料,看书也快,今天干完这个,明天就可转到另外一个题目去。”这种能力源于他非常注意学习方法。他被大家称为“万能科学家”,可钱先生认为这是个被骂的称谓。他认为,他不过是善于学习和总结,站在巨人的肩上,借鉴他人的智慧,并融会贯通进行创新。有人说他是“天才”,钱伟长说:“我不是天才,我的学习是非常勤奋的,我发现很多东西我还不懂,需要,我就学。你们不要相信天才论,关键在于刻苦和努力。没有学不会的东西,问题在于你肯不肯学,敢不敢学。”
钱伟长曾有一句广为人知的口头禅:“我36岁学力学,44岁学俄语,58岁学电池知识。不要以为年纪大了不能学东西,我学计算机是在64岁以后,我现在也搞计算机了。”试问,在今天还有多少人能像钱老一样活到老、学到老?在钱伟长的家里,70岁以前没有电视机,因为怕看得多浪费时间,而且50多年了一直保持“开夜车”的习惯。到老了他还自信地说:“这么多年来,我没有懒过,我的知识没有老化。”事实上,88岁时他还写了一篇50多页的长篇论文《中国魔方的构造特性及其不惟一性问题的研究》,让许多人称赞不已。
在一张钱伟长先生去世前的作息时间表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先生规划有序的生活状态和永不疲惫的求知学习精神,他说:“我没有休闲生活,不抽烟、不喝酒、不锻炼。不胡思乱思,所以我身体健康。工作就是我强身健体的秘诀,脑筋用得越多身体越好。我睡眠时间不长,但睡眠效率很高。工作其实就是最好的休息。”
上午8点半左右开始工作。他首先要浏览当天的各种报纸,读完报,秘书要向他汇报一些工作。接待来访者、开会一般都安排在9点以后。虽然已是耄耋之年,可钱老对教育的现状、学校的发展、院系的设置还经常惦念着,并且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人们也信任这位经验丰富的老人,遇到问题总是喜欢向他请教,请他出个主意。
下午3点到5点又是钱老的工作时间了。除了外出开会和听取汇报,老人一般在这段时间里要处理各种来信。由于钱老是德高望重的大科学家,因此来信多是向他表示问候,也有人向他请教问题,处理每一封信老人都不厌其烦,而且非常认真。
晚上6点半至7点半是钱老的散步时间。过去他要求自己每天至少要走3000步,但近些年身体状况有所下降,走不到3000步,但这个习惯却一直坚持了下来。
在9点半休息之前,钱老通常会在家人的陪伴下看一会儿电视。除了新闻外,老人最喜欢的当属体育频道。年轻的时候钱伟长就是个体育健将,现在仍是个体育迷,他说:“现在动不起来了,就看看人家比赛。”碰到喜欢的赛事,老人也会提前把闹钟上好,半夜三更爬起来看直播,那种痴迷的劲头丝毫不亚于小伙子。
钱老现在最关心的是三件事:一是如何弘扬中华民族文化;二是高等教育的发展,尤其是人才的培养;三是科学研究的发展,特别是自主创新。钱老说:“自主创新,就是自己国家的问题自己解决,国家需要我工作到什么时候,我就工作到什么时候。”
大学首先要培养一个全面的人,一个道德品质高尚的人,其次才是一个拥有学科专业知识的未来的专门家。
校长,为办兴国教育而任
著名数学家丘成桐院士说,“为什么中国至今无人获得诺贝尔奖?为什么会有钱学森之问,症结在于中国学者缺乏科学精神。”钱学森留下的问号:为什么我们的大学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上至共和国总理,到每一个有热血的中国人,无不在扪心自问,问题到底出在哪?其实钱伟长校长也早已经给我们身体力行了。
上海大学的一位青年教师说,其实钱老一直试图在中国的大学里实现一种理想:重新勾勒西南联大自由活泼的教学氛围、加州理工学院积极严谨的科研氛围,如果大学校长都按照钱老的做法去做,“钱学森之问”的问号就能拉直了。
钱伟长逝世前,是我国年龄最大的大学校长,也是担任校长时间最长的高校校长。他给上海大学定下的办学宗旨是:“我们首先要培养一个全面的人,一个爱国主义者,一个辩证唯物主义者,一个具有文化艺术修养、道德品质高尚的人,其次才是一个拥有学科专业知识的未来的专门家”。
让人奇怪的是,钱伟长为什么会选择已经两年没有校长,全校的学生不足千人,被上海人称为四等学校,当时在全国并不知名的上海工业大学?
这还要从1956年谈起,这一年钱伟长参加了我国第一次12年科学规划的制定,并与钱学森、钱三强一起,被周总理公开赞誉为“三钱”。也在这一年,他被任命为清华大学副校长,谁都不会料到,他在这个位子上的时间竟会十分短暂。五十年代,正是我国全面照搬苏联模式的时期,中国的高等教育,也选择了苏联式的高度集中和专才教育。1957年1月,钱伟长发表《高等教育的培养目标》一文,反对苏联模式中不合理的部分,并且提出要理工合校、重视基础学科等意见。钱伟长的教育理念,一经提出便在清华园内引起了长达三个月的大讨论,在随后而来的反右运动中,这种讨论却以政治方式而告终,1957年6月钱伟长被停止了一切工作。
文革后,邓小平复出,主抓文化教育工作,使知识和人才重新得到尊重,之后他又提出,要把四个现代化作为新时期的主要任务,于是人才培养就成为了国家建设的当务之急。就在1983年的一天,已经七十一岁的钱伟长,突然接到一纸调令,并且是邓小平亲自签署的无限期任命,他被任命为上海工业大学校长。
钱伟长需要一张白纸来实现自己的教育理念,他的目标是要把上海工业大学建造成世界一流的,像加州理工大学一样优秀的大学,而当时百业待兴的上海工业大学正是他对教育事业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的最佳场地。
那一年,在上海工业大学研究生奖学金授奖大会上,钱伟长校长说:“我们不能糊涂,必须认识到没有一个统一的、团结的、强大的国家,就没有一个民族真正的生存条件。若一个民族连独立生存的条件都没有,整个民族是一个无国籍、没归宿的群体,你个人又能逃到何方?”
对此,从青年时代起,钱伟长就有着刻骨铭心的感受。所以,他会在1935年,走进“一二·九”抗日救亡大游行的示威行列;他会在1939年,第一次考取中英庚款基金会公费留英,从上海出发时,因为必须途经日本需要日本签证,而毅然把护照扔进了黄浦江;他会在1948年,有机会重返美国加州喷射推进研究所接触最新课题时,因为签证申请表上填写“若中美交战,你是否忠于美国”一栏中,决然填上“No”,拒绝赴美。
故而,他在上海大学宣布成立的第一天起,就喊出了藏在心中多年的心声:要办出能兴国的教育!他说:“新上大的建设要着眼于改革。眼前以教学改革为主,各个环节都要仔细研究怎样更符合新的形势,为建设新上海服务。上海的建设以经济、金融、贸易为中心,是个口岸城市,产业亦将向知识密集化的高科技产业发展,应有各种人才,每一个人才都需要广泛的知识面,因此教学要进行相当深的改革,以适应经济发展的要求。新合并的上大的总体指导思想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进行改革,改革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
1992年钱伟长又在全国率先推行学分制,刚开始时压力重重,后来在几年内竟风行全国。凭借这种求实创新的教育改革和独特的教育理念,1993年,上海工业大学合并了四所学校,成立为现在的上海大学,从原来只有八百名学生,发展为目前的在校学生三万人,1996年上海大学又成为全国百所重点建设的高校之一,同时教学质量也有了很大的提高,在近些年的全国三十多所高校的本科教学评优中,上海大学名列第一。
从来没有哪一所学校像上海大学一样,校园里处处都有一个人的影子:学校的路名是钱伟长与妻子孔祥瑛一起制定的,乐乎楼的名字也是夫妻共同想出来的,泮池的建造也是他的构思,学校的整体文化氛围都是他营造的。甚至连“教学大楼之间要有相连的通道”,“女厕所安排的面积要比男厕所大一些”……这些细节的地方都被钱老标在合并后的上海大学新址规划图上。
钱伟长一直主张文理渗透,并提出要发展艺术教育和体育教育。他坚持在新校区为美术学院单独盖起了一幢楼,并把上海滩的艺术大师请来,“美术学科可以结合文理学科的长处,美术学院也可以为大学的艺术教育做贡献,而艺术要靠熏陶,熏陶要靠艺术大家。”他对体育教育也非常重视,为学生建起了一流的体育设施,找体育老师座谈,跑到篮球队、排球队看队员们训练。
钱伟长不拿学校一分钱工资,不要学校一平米的房产,而他却经常自掏腰包——看到新校区的树长得慢,他找来后勤的老师,说自己出10万元买营养液。
就这样,钱伟长在校长位置上一干就是27年,提出了一套完整、丰富、系统、科学的中国高等教育理论,提倡拆除“四堵墙”,拆除学校和社会之间的墙,拆除教学和教研之间的墙,拆除各学院和各专业之间的墙,拆除教与学之间的墙。
对于上海大学来说,钱伟长是这所学校的总设计师,学校的建设、教师的引进、学生的培养无不凝聚着钱伟长的思想结晶。他在中国大学间开创性地提出了学分制、短学期制等等的课程培养模式。
“他为学校创造了一种自由民主的氛围,他重点强调学术发展要为经济服务,在出人才的同时出成果,产学结合,紧跟时代发展。”戴世强说。
他为学校创造了一种自由民主的氛围,强调学术发展要为经济服务,在出人才的同时出成果,紧跟时代发展。
创新,让大学顺应社会而变
翻开他那本近50万字的专著《论教育》,收录的90篇文章,集纳了他半个多世纪殚精竭虑的思考、实践、探索、体会和认识;他的教育思想求真而务实,就像他治学的一贯风格。
“我做工作一切从实际出发;有需要,我就干;有不懂的,我就学;边干边学,摸着石头过河,只要对岸有果子要摘,再宽的河也要过。”
半个世纪过去,如今在上海大学的改革讲台上,钱伟长先生依然初衷不改:“现在大学里有两大缺点,一是太死,二是太专。你们的基础应该宽,基础宽才能爬得高,这如同盖房子一样,基础是很重要的。从科学工作来说尤其如此,如果你的知识不全面,要理解科学发展就很困难。所以我不主张太专,主张基本的东西要宽而不要太窄。现在上海大学就尽量去掉专业,而改用选修课的方式,即不是所有课程都是必修,可以选修,着眼面要宽。”
钱伟长多次讲道:“我最好的学生,就是那些毕业时脑子里充满了问题的学生。”他在论及创新时曾说:“创新首先要有科学性。创新精神不是拍脑袋,科学创新要搞清楚有什么局限性。科学实践告诉我们,真理有普遍性,也有局限性,超过这个局限,真理就成了谬误。
自然科学中的定理就有很多限定,所以实验必须在符合必要的条件时才能重复。什么叫科学发展进步了呢?就是某些条件变了,把从前的科学真理加以改造,突破原有的局限,这就叫进步,叫创新。”
钱伟长要求设立这样的实验课:实验的范围要超过教科书讲述的范围,要让学生在实验室里看到,超出了规定条件,实验结果就不一样了。现在上海大学2500项教学实验中,有近300项达到了创新性实验的要求,即满足了非验证性、超出教学大纲这两条要求,也符合教育部开展综合性、设计性实验和开放实验室的要求。
钱伟长认为:“高等学校必须是两个中心、一支队伍,教学必须与科研结合。作为一个教师,搞好教书育人工作,这是必要条件,也要从事科学研究,这才是充分条件。”为此,上海大学提倡:教师要能够讲授一门以上的主干课程,承担一个研究方向的课题,到一个工厂(企业)兼职,经常深入到生产实际中去。钱伟长说:“科研反映你对本学科清楚不清楚。教学没有科研作为底子,就是一种没有观点的教育,没有灵魂的教育。”
“教与学本来是一对矛盾,教虽然有指导作用,但毕竟是外来因素,学才是内在因素,学生只有通过主动学习,才能把老师教的知识变为自己的知识,高等学校应该把学生培养成有自学能力的人。”这是他几十年自强不息、与时俱进的最深切感悟。
钱伟长说:“教会学生自学,也就是教会学生战胜自己”。现在上海大学已经明确提出,自学能力是对一个合格的本科生的要求,不管是什么学科,当你毕业的时候,已经成熟的经人总结的知识,不需要老师教应该自己能学会,达到这样的水平就是一个合格的本科生。
对于硕士研究生,应该要求培养调查研究能力。这个调查研究在不同的学科里有不同的内容,社会调查、文献调查、生产实践调查,这些都是对所研究的领域里正在发展的东西的调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在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对于博士研究生,应该具有提出问题的能力。一个真正的博士研究生不应该是老师给题目他去做的,而是应该老师向他介绍几个发展比较快的领域,由这个博士研究生本人,经过调查研究提出问题,由导师来帮他把把关,看是不是有条件在这段时间里完成。这样培养出来的博士生就能成为我们师资队伍建设所需要的年轻教师。当他毕业的时候,他有一系列的问题没有解决,但他已经知道如何进行调查研究,如何提出问题,如何根据自己的条件来决定怎么往下做。这样的博士,才真正具有独立从事研究工作的能力。
钱伟长先生是上大的旗帜、精神领袖,有很多人到上大就是慕其名而来。他的话不多,却发人深省、耐人寻味。例如,“我没有专业,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的专业”“我不是党员,不过我还是拿党的事业作为我的终生事业。为了我们的民族,我们个人吃点亏不要后悔,不值得后悔。”“教育的目的是使学生掌握正确的学习方法、工作方法和思想方法,所学的课程也好、专业也好,无非是一种载体,通过这个载体来促使大家掌握这种方法”……鞠老师说:“我当时就是奔着钱老来的,钱老的精神影响了我,也会影响到我的子女,他的精神至少会影响三代人,没有了他上大依然会在他指引的方向上前行。”
上海大学现任执行校长周哲玮是钱伟长的学生。他当年在完成博士论文答辩后,问老师:自己今后应该朝什么方向发展?不料挨了钱老一顿批评:“你怎么还是那套做学问的想法,什么叫往哪个方向发展?国家将来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这辈子就是这样的。”
上海大学教授戴世强也说,钱伟长先生这十年来培养了一支团结的领导队伍,上大在2000年的时候定了一个20年目标,就是2020年上海大学接近世界一流大学,“我们会一直沿着他指引的方向走,他可以走得很安心……”
科研反映你对本学科的认知,教学没有科研作为底子,就是一种没有观点的教育,没有灵魂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