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定远方言中的“子”尾
2010-09-06岳秀文
岳秀文
(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安徽安庆 246133)
安徽定远方言中的“子”尾
岳秀文
(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安徽安庆 246133)
安徽定远方言中,“子”尾的读音在轻声的基础上更加弱化了。从构词功能来看,“子”尾分布十分广泛,是构成方言词的重要手段。定远方言中没有儿化词语,一部分“子”尾替代了儿化表示小称。加上“子”尾,还使一些双音节词语表意委婉。总的说来,“子”尾呈进一步虚化的趋势。
定远方言;"子"尾;虚化
现代汉语中,“子”可以做词根,表示实实在在的意思,如“子孙、子女、棋子、天子”等。虚化后的“子”往往作名词后缀,附着在名词性、动词性或形容词性词素后面,用来指人或物,如“瞎子、聋子、桌子、旗子、盖子、剪子”等。我们把这一类出现在词尾,没有实在意义的“子”称为“子”尾。与普通话相比,安徽定远方言中的“子”尾分布广泛,而且在读音、构词、表意等方面体现出自己的特色,值得关注。
1词尾“子”的读音
《定远县志·方言》指出,定远方言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5个声调,也有轻声现象[1]。在讨论轻声现象时,就列举了不少“子”尾词,如“鳖虎子、兜兜子”,这说明定远方言中词尾“子”读轻声。我们的调查发现,“子”用作词尾时,声母韵母也发生了改变,读tə,与普通话中助词“的、地、得”读音相近。而定远方言中,助词“的、地、得”读做ti,与“子”尾读音并不相同。据此可以认定,定远方言中词根“子”、词尾“子”与助词“的、地、得”可以从读音上分辨出来。如:
他是学校食堂ti(的)
《县志》中将“子”尾读音记为ll,这与我们的调查结果不相符。定远方言属于江淮官话,在《汉语方言词汇》所选8个官话方言点的词语材料中,都没有出现像定远方言这样的“子”尾读音[2]。地方志编纂没能把这种特殊现象记录下来,不失为一种遗憾。
为什么定远方言中词尾“子”产生了这样的音变呢?我们认为,这是语音弱化的结果。正如王福堂指出的那样,“‘子’尾的不同读音是韵母和声母音变的结果。声母t、z、l、γ、Φ等是ts的弱化形式,中元音是原韵母的弱化形式,入声韵是有入声方言中常见的轻声形式”[3]。定远话中的“子”尾,在轻声l的基础上进一步弱化了。
2“子”尾的分布
定远方言中“子”尾的分布比普通话广泛得多,具体来看有以下几种情况。
2.1“子”附着在名词性、动词性、形容词性词素的后面,构成名词。“子”尾是构成名词必不可少的要素,组成的词语多为双音节的。例如:
A、领子 袖子 箱子 巷子 桌子 圈子 鸭子房子(名词性词素后)
B、钳子 罩子 扳子 起子 掸子 筛子 锉子推子(动词性词素后)
C、尖子 空子 聋子 瞎子 痞子 乱子 麻子矬子(形容词性词素后)
2.2有些普通话里的双音节词语,不需要或不能加“子”尾,定远方言往往用添加“子”尾的形式来表达,形成较为特殊的三字组。例如:
口音子、耳垂子、鸡汤子、面条子、豆角子、药水子、鞋带子、裤襻子、灯泡子、饭碗子、裤脚子、裤腰子、邮戳子、雨披子、茶垢子、嘴唇子、眼珠子、手面子、毛坯子、门鼻子、门框子……
对于表达具体事物的三字组词语,“后一语素+子”往往能够独立,如:带子、襻子、泡子、戳子等。因此,我们认为:“子”不是附着在整个双音节词语上,而是先附着在后一语素上,再和前一语素结合的。
这些三字组词语,往往有非“子”尾对应形式,如:
与2.1中的情形不同,这里“子”尾的主要作用不在构词上,而在表达一定的语气和语法意义。
2.3“子”附着在借用量词或专用量词之后,与量词短语一起来修饰名词。量词短语用来指称人或事物时,也可以添加“子”尾,语句的口语色彩更浓。这在普通话中是很少见的。例如:
A、几滴子油 一车子货 一茬子庄稼 一团子饭 一挑子菜 一捧子沙
B、这个牌子的衣裳贵得很,一件子就要几百块。
这回的生意好好做啊,一笔子就够你吃半年了。
大瓶雪碧跟可乐绑在一块做促销,就买这一提子吧。
你要多少毛线?一球子就够了。
那天有个人一注子(彩票)中了1000块。
(综艺节目《艺术人生》)这期子不如上期子好看。
朱德熙《语法讲义》中说“子”是名词和量词的后缀,并举“档子、阵子、下子、伙子、股子、会(上声)子”等为例。但普通话中“子”作为量词后缀使用频率极低,远不如定远方言中普遍和随意。
2.4有一部分定远方言词语,是借助“子”尾构成的。如:
定远方言 普通话
布子 一般指抹布
水子 水平或墨水
下晚子 傍晚戳簸子 簸箕门欠子 门槛面糨子 糨糊歪歪子 河蚌水焐子 热水袋道道子 道理老拐子 骗子拽子 手脚不灵便的人矬子 技能水平低的人脓鼻子 鼻涕墙拐子 墙
3“子”尾的表意功能
定远方言中的“子”尾词表意功能相当丰富,可以用来指称人,如“新娘子、寡汉条子、老马子妻子、大姑子、小舅子”;指称人体部位和器官,如“手膀子、脸蛋子、脚后跟子、鼻子、牙花子牙龈”;指称动物、植物,如“猫猴子狼、癞癞猴子蟾蜍、鳖虎子蝙蝠、秫秸子、花瓣子”;指称服饰、食物、日常用具,如“袄子、汗衫子、马甲子、油果子油条、豆饼子、椒子辣椒、花子爆米花、血晃子、户口本子、钥匙环子、纸板子、手巾捏子手帕、酒盅子、火钳子、龙头子水龙头”;指称时间地点等,如“早清子、下晚子、街心子、澡堂子、塘沿子、吴家圩子、南湾子”;还可以用来描写某种性质或状态,如“中游子、空心子、老迂子、歪把子、斜眼子、豁子、齉鼻子、老牌子、双胞子、对襟子、半吊子、实鼻子不识相、不通窍、差心眼子、那门子隐晦地指从事不正当的职业和作为”等。
值得注意的是,定远方言中有相当一部分“子”尾词,表示小义。“子”尾被用来称呼人的小名、诨名,这通常出现在长辈对晚辈的称呼中,是小称的一种表现。如:小平子、小红子、大明子、老宝子、二子、三子、小晚子等。还可以前加“小”或将词根部分重叠,然后附加“子”尾来表示小称,如:小猪子、小猫子、小卒子、小兵子、小工子、小枪子、小疮子、珠珠子、兜兜子肚兜、顶顶子顶针儿等。
从历时的角度看,“子”、“儿”本义指的都是婴幼儿,因此都可以用在词尾表示小的意思,如“蚊子、珠子、鱼儿、瓶儿”。唐代以后,一些较大的东西,也可以用“子”尾来表示了,比如“车子”、“亭子”、“宅子”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作为后缀的“子”没有“小”或“轻视”的意思,而只有名词化的作用。[4]“儿”的情况略有不同,表示大的意思时,念做一个独立的音节,比如“老儿”,但这种用法不多见,“儿”用在词尾的时候更多还是表示“小”。在这个问题上,“儿”是有别于“子”的,这可以看作是它们在语义发展过程中产生的分化。[5]一部分表示小称的“儿”尾发展为爱称,表达喜爱、亲切的感情色彩,与“子”尾在色彩义上形成对立。比如:老头儿—老头子;小孩儿—小孩子。
定远方言中没有儿化,一些表示细小、亲切感情色彩的“子”尾与普通话的儿化词基本对应起来。如:
定远话 普通话
针眼子 针眼儿
瓜瓤子 瓜瓤儿
瓜子仁子 瓜子仁儿
头子领导 头儿
花瓣子 花瓣儿
墨水子 墨水儿
围嘴子 围嘴儿
手套子 手套儿
口罩子 口罩儿
衬子 衬儿
馅子 馅儿
(桃)核子 (桃)核儿
普通话中表示小称的“儿”尾与“子”尾的褒贬对立,在定远方言里也演变为“子”尾与非“子”尾形成的对立,如:老头子—老头;小孩子—小孩。前者较之后者显得亲切、随和,用在批评或责骂的语句中,语气略显和缓,有时还带有戏谑的味道。
词根“子”后面也能附加“子”尾,如:棋子—棋子子;瓜子—瓜子子等,与非“子”尾形式相比,表意有细小、亲切的色彩。这可以作为“子”尾替换“儿”尾的又一佐证。
我们的结论是:定远方言没有儿化,一部分“子”尾替代了“儿”表小称,“子”尾的构词和表意功能涵盖了普通话中“子”和“儿”两个词尾。
4“子”尾与持续貌助词“着”
定远方言中,表示进行、持续的助词“着”也读tə,如:
你怎搞赤tə(着)脚?
他喜欢开tə(着)灯睡觉。
我俩讲tə(着)话来。
那小孩哭tə(着)哭tə(着)就睡着了。
根据王力的描写[6],持续貌助词“着”大致经历了这样的产生过程:“着”原本是动词,有“附着”的意思。南北朝时开始虚化,放在动词后面和动词一起构成使成式的结构,后面常常接处所词。这种“着”颇有“在”字的意义。到唐代,带“着”字的动词后面开始可以有宾语,“着”字的意义也有了变化,它带有“到”的意思。然后是表示静态的过渡时期的“着”,最后才是表示在进行中的形尾“着”。定远方言中的“着”完全实现了虚化,表示动作行为的结果义时,读uɐʔ,如:摸不着、睡着了;表示持续进行义,读tə,读音上已经区分开了。表示“到达、在”义,定远方言中已经用“到”来表示了,后接宾语或处所补语,如:打到人了、盛到碗里。
词类虚化过程中常常伴随着语音的弱化,据周元琳的调查,安徽合肥、巢湖、庐江等地持续貌助词“着”读音是l,贵池、芜湖、安庆等地读音是l。[7]定远方言中,持续貌助词“着”与“子”尾语音合流的问题,应该也是“着ə”语音弱化的结果。
[1]定远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定远县志[M].合肥:黄山书社,1995.
[2]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语言学教研室.汉语方言词汇[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5.
[3]王福堂.汉语方言语音的演变和层次[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5:184.
[4]刘月华,等.实用现代汉语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5]蒋斌.“子”、“儿”的指称变化及构词功用[J].语言研究,2003(2):52-54.
[6]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306-309.
[7]周元琳.安徽庐江方言的虚词“之”[J].方言,2000(2):147-150.
[责任编辑:谢家顺]
H03
A
1674-1102(2010)02-0082-03
2009-07-21
安庆师范学院教研项目(2008jyxm01)。
岳秀文(1980-),女,安徽定远人,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