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翽云《客方言》的训诂研究及其意义*
2010-09-05谭赤子
谭赤子
罗翽云《客方言》的训诂研究及其意义*
谭赤子
罗翽云是早期较全面地进行客家方言研究的学者,《客方言》是他代表性的研究成果。《客方言》是早期客方言研究的集大成者,第一部较为规范和条理贯通的客家话词典;它从理论上较系统地探讨和总结了客家方言和上古音的联系,形成相对应的九个观点,说明了客音存古的现象和反证清人关于上古音的一些论断;它利用明清学者的研究成果,多采取词汇训释“因声求义”的训诂方法,在解释词义时形成自己的特点。《客方言》的成就在客家方言研究的历史进程中具有总结和开拓的意义。
罗翽云;《客方言》;研究;客音存古;双声;通假
罗翽云(1868—1938),字蔼其,号退圃,广东兴宁(今兴宁市径南镇星耀村)人。光绪二十九年(1903)乡试中举,曾任内阁中书。辛亥后(1915)回乡开办遁夫山房,授徒讲学。1927年,受聘为中山大学文学教授,讲授语言文字训诂等课程。著有《客方言》,成书当在1922年或之前(章炳麟作序于1922年6月),但“中多僻字,非寻常字粒所能取办,随排随铸,殊费时日,是以难也”①罗翽云:《致罗斧月函》,《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香港:世界华人出版社,1998年,第312页。。囿于当时的刊刻条件,至1932年才列为中山大学国学院丛书第一种出版。
作为客方言研究的先行者,罗翽云的这部书面世前后即引起人们的注意。章炳麟为该书作序说:“广东称客籍者……以言语异广东诸县,常分主、客,褊心者或鄙夷之,以为蛮俚,播之书史。自清末以来,二三十年中,其争益剧。余独知言蛮俚者为诬,常因其方志为《岭外三州语》,盖本之温氏书,犹未完具。最后得兴宁罗翽云《客方言》十卷,所记逾于温氏盖三四倍,上列客语,下以小学故训通之,条理比顺,无所假借,盖自是客语大明,而客籍之民亦可介以自重矣。”给予很高的评价。罗在家乡设馆授徒时的得意门生、时任中山大学教授的古直在1929年也写文章介绍了这部当时未刻之书,认为“其分类略同《新方言》”,并作按语:“客方言之研究,萌芽于黄香铁先生,成就于温慕柳先生,而罗先生生二君之后,穷研故训,益光大之,允所谓集大成者。”②古直:《述客方言之研究者》,首刊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周刊第8卷第85、86、87期合刊“方言专号”,1929年6月26日;载《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第324页。据文献记载,罗翽云当年跟罗师扬、罗斧月、古直等客家籍的学者同仁,在书信往来、日常交流和著书立说之间,常常论及客话源流、考音训诂之事③据罗香林《希山丛著·附先考幼山府君年谱》(兴宁:罗氏铅印本,1936年,第50页)和古直《客人对》(上海:中国书店,1930年,上卷第3—7页,下卷第6—7页)两书的记载。。《客方言》也从成书时的10卷到出版时增补为12卷④章炳麟《客方言序》、古直《述客方言之研究者》均记为10卷,而《客方言》出版时为12卷。。
一
早期对客方言自觉进行研究的,当推成书于嘉庆道光年间黄钊的《石窟一征》,全书9卷中用2卷的篇幅来叙录客话方言词汇,收了近四百个词。其后是清光绪间(1898)温仲和的《嘉应州志》,卷7“方言”收近三百个词,实际上是在黄钊两卷“方言”的基础上而成,只是由于收词宗旨略有不同,温氏以古音为主,“俾览之者知客话源流之所自焉”,因对黄书“酌择可用者入之,其他服物器用鸟兽虫鱼之名,多因时因地而异,今皆略之”①黄钊:《石窟一征》卷7,清宣统元年(1909)铅印本,第1页;温仲和:《嘉应州志》卷7,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刊本,第90页。。两书注重释客话词语,难僻字才用直音或反切注音,并都录有十几条民间谚语,目的在于记客家之“言”。其后有光绪三十三年(1907)杨恭桓的《客话本字》,可说是第一部客家方言词典,它收词的原则是“多向疑土谈有音而无其字者”(《客话本字》“例言”),并非要收所有客话语词,词条分双字、叠字、单字、补遗四个部分,各部又按部首排列,共收1100多个词。它的特点是试图用以《广韵》为代表的中古汉语系统作为考察客家方言土语的准绳,上溯古代经、史、辞、韵书,一字一词地对照古代汉语与客家方言之间的关系和变化②谭赤子:《从〈客话本字〉看客家话的古汉语遗迹》,《古汉语研究》1999年第3期。。1909年章炳麟作《岭外三州语》,“自述”说针对当时对客家之源的种种议论,“隘者且议其非汉种”,“因刺取二家言(指温仲和、杨恭桓的著作——引者注),凡六十余事,颇有发正,别为一篇。察其语柢,出于冠带,不杂陆梁鄙倍之辞,足以斥攻者褊心之言,则和齐民族所有事”。经比较对照,章炳麟所举63例客家话词语均出自温、杨之书,只是在释词侧重有所不同。温、杨重录客家话之音义,如杨恭桓在《客话本字》“例言”中所说,意在说明其所录音义悉有所本,行文中未注明出处,只是务求简明,“兹取原切原音与土谈适合者仍之,其不合者,惟取土谈共读字以音之,或切之先用原切,后用土音”。章炳麟则在每一词条开头即点明温、杨二书未说明的出处,然后是笼统解说“三州谓~曰(为)~”,称客家话为三州语,解词内容实际上是对温、杨二人之文的概括。
以上研究客方言各书,专注于收客家之言中可与古代文献相对照来说明客家话本中原之音的词语,其说明解释稍嫌简略随意,也还没有从客家话的角度注意收词范围、释词方式、编排体例等科学规范。其后罗翽云的《客方言》③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从目录上看,即与早期的词书《尔雅》相近,其分卷名目,也大部分与章炳麟的《新方言》相同,共12卷分类为:释词,释言,释亲属,释形体,释宫,释饮食,释服用,释天,释地,释草木,释虫鱼,释鸟兽。全书用以古证今、以今证古的方法,对971个客家话常用词语分门别类进行了详细的诠释。解词释义的术语和方式,也注意了全书的统一。如“释词”卷以虚词为主,词条术语是“释~”,~为客家话被释词;“释言”卷以解释名词、动词、形容词等实词为主,“释言”之后,词条术语是“~曰~”、“~谓之~”,前~为通语解释语,后~为客家话被释词;卷10之后,词条术语大都为“~,~也”,前~为被释词,后~为解释语;“释亲属”之后,是解释各种名物的部分。这样的编排和注解方式,跟之前有关客方言研究的著述相比,首先注意了收词的范围、收录的条件,注意了分门别类,所收词条如《客方言》“例言”的说明,是以客音为限、其词义不能直解而要引古籍证明者。其次是注意释词方式的前后一致,词条之下,紧接着的释词内容顺序一般是先说明音读,后引证古书,尽可能详细地以古音古义说解贯通客家话的音义。其三是讲求“语必有根”,做到所录的每一个词条,在古书中都找到例证,相当部分还一再而三,辗转求证。据统计,书中引证的各类古藉近二百种④王志光:《罗蔼其和他的〈客方言〉》,《海内与海外》2001年第9期。,内容之丰富,几达到他自己所说“百家诸子皆我注脚”⑤罗翽云:《致罗斧月函》,《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第312页。的地步,表现了作者较为深厚的古文修养。
罗翽云注意吸收前人著述的优点,又有自己新的发展,特别表现在释词所举音义例证的详细和切实。与温、杨之书相比,《客方言》对所引古人注解清楚说明了出处;用客家话例证说解的内容也比前人丰富翔实,说解文字也较为规范。请看下列“淈”、“覂”两条跟杨恭桓、章炳麟书中说解的比较:
淈 音骨,骨音若刮,浊也,乱也。俗谓水淈浊,水淈秽,正合。州俗口音虽随便出口,皆实有其字也。(《客话本字·单字》,页105)
《说文》:淈,浊也。古忽切。三州谓水浊曰淈浊,亦曰淈秽。(《岭外三州语》,页4)①本文所录《客话本字》词条见杨恭桓著,谭赤子点校《客话本字》,台湾:爱华出版社,1997年。《岭外三州语》词条见章太炎《新方言·岭外三州语》,1911年刊本。
状水之浊曰淈浑 《说文》:浑,一曰洿下貌。“溷”下云:一曰水浊貌。是溷为正字,浑为通假字。淈,
浊也,孙音古忽切,声近骨。客音转为孤滑切,或转为孤勿切,无以下笔。(《客方言·释言下》,页149)按:对比《客话本字》和《岭外三州语》“淈”字例,罗注意了客家话的注音,更贴近语言现实;“淈”在客家话中已不能单用表示浑浊义,而虚化为副词表修饰,相当于“很”,可以跟“浑”组合表示水浊,立词条“淈浑”(很浑浊之义)表明了“淈”的发展变化。其他如:淈浊,淈秽,淈恶,淈大,淈好,淈得人恼,都是客家话的日常口头语。
覂 封上声,反覆也。今人用器所装之物,不要而掷之曰覂了,俗呼最合。亦作泛,如云泛驾之马是也,泛为假借字。(《客话本字·单字》,页134)
《说文》:覂,反覆也。方勇切。引伸为弃。《广雅》:覂,弃也。三州谓擿弃为覂。(《岭外三州语》,页3)
倒出曰覂出 《广雅》:覂,弃也。王疏云:谓败弃之也。《说文》训为反覆。字或作泛,《汉书·武帝纪》:泛驾之马。泛与覂通。又或作乏,《庄子》:子往矣,无乏吾事。《释文》云:乏,废也。乏与覂亦声近义同。今谓物贮于瓶倒而出之曰覂,此《说文》反覆之义也。无用之物委弃于地亦曰覂,则《广雅》败弃之义。皆读方勇切,音俸上声。(《客方言·释言下》,页108)
按:对比《客话本字》和《岭外三州语》“覂”字例,罗文补充分析了通假字的例证,详细解释了“覂”的本义和引申义在客家话应用时的细微差别。
罗翽云在《客方言·自序》中对在他之前的客家话研究作了较为客观的简单总结,认为“明客方言者,始镇平黄香铁《石窟一征》,事仅椎轮;梅温慕柳撰次《州志》,因式廓之。黄氏之书,以字名为主;温氏之书,以古音为主,视黄氏靓审。杨恭桓者,亦梅人,作《客话本字》,但比附声合,义鲜贯通。章氏刺取温杨二家言六十一事,为《岭外三州语》,附于《新方言》之后,其所发正蕴毕宣矣。虽传闻异词,偶有不照,顾其表章客音,和齐民族,厥功甚伟”②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第17,17页。。对自己的著作也作了评述:“余为此书,用章义例,或有通变,不越前轨”,“未敢自谓悉合。虽然,向壁虚造,望文生义盖不敢出也。”③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第17,17页。短短几句,表明了自己认真做学问的态度,同时也说明自己在前人基础上讲求实证、有所发明发现的实际情况。
二
以中古的音韵研究为基础,结合先秦文献的实际上推古音,以图重建上古音系统,明清的学者为此做了大量创造性的工作。早期对客方言进行理论研究尝试以证明客音存古的杨恭桓和罗翽云,注意借鉴明清语音研究的成果,归纳总结出一些客方言与上古音之间的对应规律和相同相通之处。
杨恭桓写了《客话源流多本中原音韵考》的文章,附在《客话本字》词条部分之后,就客家话的源流、语音特点等规律,以古书中的例子为佐证,来证明“客话本中原之音”④见杨恭桓著,谭赤子点校:《客话本字》,第183,186,190页。,可算是较早的关于客家话源流特点的学术论文。文中用当时的客家方言现象去说明印证古代音韵学的相关理论,说明客家“语言之特别,多合中原之音韵,尤确而有征”⑤见杨恭桓著,谭赤子点校:《客话本字》,第183,186,190页。,保留了不少上古汉语语音。如:“若夫知呼为低,飞呼为卑,中呼为冻,负呼为闭,扶呼为蒲,房呼为旁,分呼为奔,舞呼谟上声,问呼门去声,望呼亡去声,此正合《广韵》交互类隔之一说。”⑥见杨恭桓著,谭赤子点校:《客话本字》,第183,186,190页。按“《广韵》交互类隔之一说”和所举例,正说明客家话语音的一个特点,即相当一部分词语保留了上古重唇音和舌头音。杨恭桓认为诗韵三“江”,古通“东”、“冬”,不仅从古谚“五经无双许叔重”,“双”与“重”韵,“天下无双,江夏黄童”,“双”与“童”韵得到证明,客家话的“双”、“艭”、“窗”、“幢”、“撞”等多从“东”韵读,也正是汉以前古音。他考察了“庚”韵诸字多从“阳”韵偏旁得声,认为“庚”、“阳”上古音相通,而客家话于“庚”韵中的许多字都读为“阳”韵之音,“此则保存古音,征于一韵者也”①杨恭桓著,谭赤子点校:《客话本字》,第190页。。根据《汤问》、《淮南子》、《诗经》等的押韵情况和客家话的读音,也可说明上古“庚”韵与“东”、“冬”韵相通。
杨恭桓在文中提到的客家话对上古语音的保留,在罗翽云的《客方言自序》中都得到进一步的阐述和发扬。罗在此基础上更有自己的发明发现,《客方言自序》就是一篇论及客方言语音存古的精彩论文,其中论及客家话与古代语音相通相同之证据,条理分明地归纳为八个方面。他直接引用明清学者有关上古音研究的结论,跟客家话音互相引证,厘清线索和其中规律,用活的语言反证了古代语音的情况,也从内容上充实证明了明清研究者的一些观点。姑归纳列举如下:
一是舌上归为舌头;二是轻唇读入重唇,客家话有相当多例子可以证明:“钱大昕曰:古音字纽有端透定,无知彻澄;有帮滂并明,无非敷奉微。”罗补充了客家话不少词例,如:谓值为抵,谓中为东,谓至为鼎,谓涿为笃,谓粪为笨,谓斧为补,谓肥为皮,谓尾为米,谓无为茅等,都“与钱氏之说符”②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第12,13,13,14,14,15,15,15,15页。。钱大昕在宋人交互类隔之说的基础上,提出的古无舌上音和古无轻唇音的观点,罗翽云用客家话许多例子进一步对此作了证明。
三是客家话的尔、乳(读能去声)等读泥母,尼、柅、怩、呢等读同泥音,然、而、如、若、让、辱等归影喻,饶、肉、人、忍等读疑母。罗翽云列举这些中古属日、娘纽字的例子,说明“客人不能作日纽”,客家话一部分娘纽字归泥,“大抵客音读娘,概与疑混用,疑母不必用娘母”③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第12,13,13,14,14,15,15,15,15页。。证明了章炳麟的古音日纽、娘纽归泥之说。
四是用客家话中后鼻音字相当部分读入前鼻音、前后鼻音相混的事实,证明上古音现象。文中考客音耕、清、青韵诸字与真、臻韵诸字读音无别,来说明顾炎武所说中古“真、谆、臻,不与耕、青通,然古人于耕、青韵中字,往往读入真、谆、臻”,此“非三百篇之正音,抑亦秦汉之古音矣”④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第12,13,13,14,14,15,15,15,15页。。
五是客家话庚韵字不少读入阳韵。罗翽云列举上古大量韵文的例子,包括《诗经》、《楚辞》、《庄子》、《荀子》、《说文》等,说明“庚阳不分,于古有征”⑤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第12,13,13,14,14,15,15,15,15页。。而客家话“迎读如娘,庚读如刚,氓读如忙,阬、行读如杭,横、衡读如王,入阳韵矣”,证明“客音存古”⑥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第12,13,13,14,14,15,15,15,15页。。
六是客家话江部字多读入东韵,与上古例同。文中引各种辞书和文献,对照客家话的读音,如窗、聪同音,从双得声之字、从空得声之字并韵东等等,证明段玉裁“江韵今音近阳韵、古音同东韵”的观点⑦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第12,13,13,14,14,15,15,15,15页。。
七是考今客家话完全保留了闭口韵,印证了段玉裁“今音多侈,古音多敛”之说。如“侵、覃、谈、盐、添、咸、衔、严、凡,古皆闭口音也”⑧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第12,13,13,14,14,15,15,15,15页。。“惟闽广及浙之温州等处,犹有闭口音。而客音于此九部之字,全读闭口,是尤古音之遗而未经迁者也”⑨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第12,13,13,14,14,15,15,15,15页。。
八是考长乐(今五华)话没有去声,凡去声字皆转为上声,来证明段玉裁的“古无四声,仅有平上入三声”之说⑩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第12,13,13,14,14,15,15,15,15页。。按:今五华话是浊去读上,清去仍去,上声字多的特点十分明显。
九是除了《自序》提及的八条对应规律,从《客方言》不少对词条的解说中还可看到作者总结的另一条客家话语音规律:“客无撮口音”⑪此条由我的研究生谢玉球发现提供。她为这篇文章做了一些资料和造字工作,在此一并致谢。。其实现今客家话仍无撮口音,符合宋元时人对古韵只分开口、合口的认识。所以从这一点上,也可看到客家话对古音的保留。姑举书中两例如下:
黠慧曰鬼……《嘉应志》以为土音读黠如挖,非其音也。挖乃蜮之借声字……蜮,《唐韵》雨逼切,土音不能作撮口读,合口为乌咽(烟入声)切,然仍是同纽音转。(《释言上》,页68)
户枢曰门柱子谓柱声如抽,入尤部,此即枢字也,《广韵》:枢,昌朱切。客音无撮口,遂切枢同抽,自读书者读枢如区(客音同欺)。枢之本音变,即枢之本义失,并枢之本字亦晦,通以柱当之,不悟柱无摇动谊也。本音本义本字,俱赖方言存之。(《释宫》,页211)
论及客家语音的存古,之前也有不少,如黄遵宪的“筚路桃弧展转迁,南来远过一千年。方言足证中原韵,礼俗犹存三代前”(《己亥杂诗》)。他还说:“有《方言》、《广雅》所不能详注,而客话犹存古语者,有沈约、刘渊之韵已误,而客音犹存古音者。”(《书林太仆〈客说〉后》)林达泉也说:“客音为先民之逸韵。”(《客说》)罗翽云在文中讨论客音存古的原因,在于“客之先自中原转徙而来,凡土田肥美之乡,水陆交通之会,皆先为土著占据,故所居多在山僻,陵谷隔绝,山川间阻,保守之力,因之益强”,致使其语言“尤多周秦以后、隋唐以前之古音”①罗翽云著,陈修点校:《客方言》,《兴宁文史》第23辑《罗蔼其》,第11页。。难能可贵的是,他充分运用了明清语音学大师研究古音方面的成果,将它们与活的语言相比较对照,条理贯通地归纳总结了客家话语音存古的种种特点:一方面,从客家方言的角度证明了上古语音;另一方面,也使人看到客家语音的存古程度,看到古今的联系和变化。与杨恭桓的文章相比,罗翽云更注意作文的规范,行文时将其引经据典的来龙去脉一一交待清楚,用现在的话来说是避免了剽窃之嫌;他也注意较全面地去总结客家话与古音之间的对应规律,以致他的成果为后人的客家话研究提供了相当的理论基础,在后人有关的文章和著作中,一再看到相关的引述和讨论。同时,在对全书各词条的解释过程中,作者总是注意具体说明指出哪些词语保留了古音,与文中的理论阐述相呼应,让人可从中看出客家话语音存古的词语系列,有意识地加以总结归纳即可构成系统的词汇。
三
清人运用因声求义的方法,在寻求本字本义方面取得新的突破,解决了很多问题。章炳麟也指出:“中国方言,传承自古,其间古文古义,含蕴甚多,而世人不知双声相转、叠韵互变之法,甚有其语而不能举其字。”②汤志钧:《章太炎年谱长编·博征海内方言告白》,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引自《民俗典籍文字研究》第2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137页。他在进行方言研究时注意运用以声音通训诂、古今音转的方法,来寻求方言和古代的词语之间的联系,取得了不少成果。这种做法也为罗翽云吸收,成为《客方言》重要的研究方法,罗翽云认为:“语言迁变,皆以双声,汉人所谓声相近也。”(《客方言·例言》)我们在行文中随处可见他利用双声之变来解释客方言词语的本字本义之所在,说明客方言源出古语。如:
释脉介 不知而问曰:脉介。指事与物而言,犹通语曰什么也。至不知其人则问曰:满人。脉与满,皆某字之音变。某为发声词……介为故声之转……是脉介,即某故;满人,即某人。脉、满与某,同入明母;故与介,同入见母,皆以双声相转……(《释词》,页23)
按:罗认为“脉介”就是“某故”,因脉与某、介与故声母相同,引起音变导致形变。
满手曰一也 《仪礼·丧服》传:朝一溢米。《释文》引王肃、刘逵、袁淮、孔伦、葛洪注:满手曰溢。《小尔雅》:一手之盛谓之溢。今谓满手为一溢,读如也(方音读也,如正音哑字)。溢与也,亦双声之转。(《释言下》,页98)
按:罗认为“一也”就是“一溢”,也、溢同属余母,引起音变。
谓可怜曰才过 才过者,凄苦之转语,《说文》:凄,痛也。《广雅》:凄凄,悲也。悲亦痛,是凄苦犹痛苦,倒言曰苦痛。《吕览·博志》篇云“苦痛之”,注:悼也。悼训哀、训伤(并《广雅》),又训怜爱(《曲礼注》)。今俗谓可哀伤者曰凄苦,谓可怜爱者亦曰凄苦,声皆如才(土音阴平)过。(《释言下》,页168)
按:罗翽云在注音时,常用括号进一步注明正确的音读,如用“土音”说明客家话的读音,用“正音”说明当时或之前共同语的读音等。
罗翽云还用“声转”之说、古音保留等来说明客家话同音词的情况,较为客观地寻求它们的不同来历,证明各自不同的语根。请看下面两组同音词:
释被 章太炎曰:“被,词之受也。《广雅》:被,加也,凡受人所加曰被。”(见《新方言》)今俗谓受人所加曰奔。如受人所欺曰奔人欺,受人请曰奔人请。奔即被之声转。与分曰奔者,语根各别。(《释词》,页31)
H07
A
1000-9639(2010)04-0060-06
2010—02—26
谭赤子(1954—),女,广东兴宁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广州51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