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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流媒体对农民工的表征及其变迁
——以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中小品节目为例

2010-08-28

关键词:小品农民工群体

程 千 刘 力

主流媒体对农民工的表征及其变迁
——以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中小品节目为例

程 千 刘 力

农民工是我国经济发展与社会变革过程中出现的重要新群体,为社会提供了独特的媒介资源。他们与城市人的融合不可避免地受到主流媒体的影响。主流媒体对农民工的表征与城市主流社会心态之间存在相互影响、互为因果的关系。文章选取了从1983年至2009年的26年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中涉及农民工、农民、城市人的小品,通过对三者的对照分析来考察主流媒体对农民工的表征。研究结果显示,春晚小品在农民工的表征模式中最主要特征为:农民工作为个体客居于城市中、以打工的状态而存在,其地位处于城市人之下,并无改变现实的权利,即处于一种“边缘状态”;他们与城市人保持着和谐相处、互相妥协、维护与服从的关系;同时,他们身上并未改变的是与农民相似的传统人格——老实、简单、淳朴、善良。文章还探讨了主流媒体对农民工表征的变迁及其背后的政治经济历史因素和所蕴含的社会意义。

媒体表征;农民工;央视春晚

一、引言

农民工是在城市中生存的特殊群体,他们既不属于城市人也不属于农村人的特殊地位,使他们处于城市和农村的夹缝之中。在融入城市的过程中,他们经历着多重的尴尬和矛盾,他们既是农民向工人的“过渡人”,也是村民和市民的“中介人”,同时又是一个既难被传统农民认同、又难被城市居民接纳的“边缘人”[1]。这一群体最鲜明地体现了中国的城乡差别和工农差别。

对弱势群体的呈现一直是大众传媒关注的问题[2]。农民工群体的出现为社会提供了大量的媒介资源和新闻来源[3]。大众传媒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娱乐[4],在娱乐节目中,农民工形象被符号化,以满足城市人群的消费需要。大多数人在日常生活中与农民工的直接交往有限,因此媒体对该群体的呈现就塑造了大众对农民工群体的态度。媒体信息所反映的不仅是节目制作者对农民工的态度,也同样反映了民众已有的刻板印象。这些刻板印象通过媒体的传播再一次影响受众。

中央电视台作为国内影响力最大的官方媒体,受众覆盖面的广度和收视率都居于全国首位,其节目中渗透的价值观和态度对受众的认知和价值观的形成及变化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每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的收视率高达90%以上,是全国收视率最高的节目之一,也是受众覆盖面最广的节目之一。央视春晚从1983年开始已连续播出26年,成为了中国人在每一个年末所必须经历的重要的传媒事件、文化事件甚至是政治事件。可以说,春节联欢晚会反映了中国意识形态的变迁和发展,已经成为国家意识形态的一种表达形式,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中,小品是重头戏。小品本来是艺术院校、表演团体培训学员表演技能的一种形式,1983年,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第一次将小品这种艺术形式展现在全国亿万观众面前。这种新颖的演出形式,一经推出,就受到了全国观众的追捧。特别是关于农民工的小品不仅见证了这一群体在不同时代的生存状态,也是中国社会变迁与民众心态变化的浓缩,其中所蕴含的丰富的视觉和语言信息是其他类型节目无可比拟的。

本文目的在于,以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小品节目为切入点,探讨主流媒体对农民工的表征及其变迁,揭示媒体建构农民工形象的模式,从而推动媒体有针对性地塑造民众对农民工群体的认知和态度,促进民众对农民工的身份认同,提高农民工的社会地位,改善农民工的生存环境,最终消除因户籍制度造成的对农民工的歧视。

二、研究方法和样本选取

(一)研究对象

本研究选取的研究对象为1983年至2009年的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中涉及农民工、城市人和农民的小品,共140个。

对于节目的选择:采取研究小组内5人对节目进行评定的方式。评定人观看春晚小品。有3人或以上认为小品中的主题属于这一群体,即选取作为代表该群体的小品。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的分析方法为内容分析,使用定性与定量结合的方法对春晚小品进行分析。研究重点关注的对象是涉及农民工的小品,并将其与涉及城市人和农民的小品进行对比。研究主要包括三个步骤,依次为:确定分析单元、制定编码表、进行分析统计。

(三)研究程序与编码方式

在研究中,由于涉及年代的变迁趋势,每一个节目中的元素都相对集中地反映了时代特点,可作为独立的指标进行考察,所以采用单个节目作为分析单位能更好地表现出这种年代变化。因此本研究选取单个节目作为分析单元。

研究中对小品进行内容分析的编码框架的形成采用了双驱动的思路,即同时采用理论驱动和数据驱动两种方法。分析来源分别为:第一,相关理论文献。包括内容分析手册中的分析项目[5];社会心理学和传播学研究文献中关于边缘群体的理论;研究其他群体媒体形象的文献中的分析项目。第二,对数据的初步浏览和观看。最终形成的一级分析项目为5个,其中四个来源于W ilson等人[6]在媒体对精神病患者表征的研究中所提出的戏剧叙事结构分四部分,分别为“场景信息”“个人特征”“戏剧冲突”“解决方式”,另一个项目为研究者提出的“利益关系”。研究从这五个分析项目出发,采用数据驱动,即从下至上的方法来获得关于不同群体的表征。在此基础上形成二级分析项目共15个。具体的分析项目与内容界定如下:

1.场景信息

小品中故事发生的场合以及相关人员信息,包括“活动场合”和“相关人员”这两个二级项目。“活动场合”是指小品中的故事所发生的地点和场所;“相关人员”则是指与小品中的主体人物发生交往互动关系的人的身份。

2.个人特征

小品中对于人物主体特征的描述信息,包括五个二级项目,分别为“人数”、“性别”、“职业”、“人格特征”和“从事活动”。前三个二级项目分别代表小品中所出现的主体人物的人数、性别、所从事的职业和工作;“人格特征”是指主体人物在小品中着重表现的性格特点;而“从事活动”则主要考察的是小品中的主体人物在工作、生活还是学习。

3.利益关系

小品故事中不同群体之间的关系和利益分配信息,包括“表现关系”、“角色分配”、“控制力归属”和“利益偏向”这四个二级项目。其中,“表现关系”是指小品中所表现的主体人物与其他群体之间的关系类型;“角色分配”则指主体人物在小品中是主角还是配角;“控制力归属”考察的是由谁主导和控制小品的故事演进和局势发展;“利益偏向”则是指小品中主体人物的所有行为是在维护哪一群体的利益。

4.戏剧冲突

这一项目代表的是小品故事中有关人物互动方式的信息,包含两个二级项目,分别为“互动类型”和“冲突类型”。“互动类型”是指小品中的不同群体之间是存在冲突还是和谐相处;而“冲突类型”考察的则是小品中所存在的冲突是物质冲突、金钱冲突、观念冲突还是其他类型的冲突。

5.解决方式

小品故事中关于问题解决情况的信息,包含的二级项目为“问题是否得到解决”和“需要满足情况”。“问题是否得到解决”是指小品中所出现的问题最后是否被消除;“需要满足情况”则是指小品中问题的解决方式满足了哪个群体的利益。

根据分析项目制定相应的编码表,由编码表进行节目的初步统计分析,并在初步编码进行了10%以后修订编码表,得出最终编码。

(四)编码者信度

两位研究者对研究材料进行编码。在第一位研究者进行首次编码之后,由另一位接受过培训的编码者对材料进行重新编码。采用如下公式计算编码者信度系数:R=(n×平均相互同意度)/ (1+n×平均相互同意度)[7]。统计表明,本研究的编码者信度R=0.78。在内容分析研究中,编码者信度在0.7以上即为可以被接受的信度[7]。因此,本研究的编码具有可靠的信度。

三、研究结果与分析

(一)春晚小品节目整体情况

对1983年至2009年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中播出的所有小品节目的统计分析表明,央视春节晚会共包含小品140个,这些小品节目涉及了农民工、农民和城市人三个群体。其中,以农民工为主体的小品13个,占总数的9.3%;以农民为主体的小品有35个,占总数的25.0%;以城市人为主体的小品有92个,占总数的65.7%。由此可见,在春晚小品中,以农民工为主体的小品所占比例较小。

图1 春晚中涉及农民工、农民、城市人的小品年代分布情况

从年代分布来看,如图1所示,从1983年至1995年,央视春晚中一直未见农民工的身影,直到1996年才开始出现涉及农民工的小品。除了1999年、2001年、2002年、2007年和2008年这五年以外,自1996年起的每年央视春节晚会都出现了该类题材小品,数量为1~2个。

涉及农民的小品从1987年开始登上央视春晚舞台后,除2000年外,该类题材小品每年都在春晚出现,数量在1~3个之间。1998年以前,涉及农民的小品每年约为2~3个;1998年以后,该类题材小品在数量上有所减少,变为每年1个。涉及城市人的小品数量最多,贯穿央视春晚的始终,可见城市人始终在央视春节晚会的舞台上处于主导地位。

(二)春晚小品对农民工表征与对农民、城市人表征的对照分析

分别选取涉及农民工的小品13个、涉及农民的小品35个,抽取35个涉及城市人的小品,对央视春节晚会小品节目的内容分析表明,对农民工、农民和城市人这三个群体的表征既各有特色,同时又有部分交叠。其中,对农民工和农民的表征较为模式化,对城市人的表征则更加多样,很少存在着统一的表征模式。下面,我们从“场景信息”、“个人描述”、“利益关系”、“戏剧冲突”和“解决方式”这五个方面对这些表征模式进行对比分析,从而凸现出央视春晚小品节目对农民工的表征。

1.被边缘化的农民工

从故事所发生的地点和场所来看,小品中关于农民工的故事较多发生在城市人家中或公共场所,农民工较多地在这些场所与城市人发生接触。例如,《过年》中的保姆、《钟点工》中的陪聊以及《装修》中的装修工人都工作在城市家庭中。这表明在主流媒体中,农民工已经进入了城市家庭的生活,他们已经成为了城市人家庭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但他们并不是城市人家庭生活的主角,而是为城市家庭提供诸如保姆、装修、送水等服务的劳务人员。另一方面,规模不大的公众场合也是农民工最多出现的地方,如《打工奇遇》和《不差钱》中的服务员就是在餐馆和酒楼打工。这表明在主流媒体中,农民工客居在城市中,并以一种打工者的形象出现在城市人的公共视线中。与此不同,农民则身处于农村环境中,并大多生活在自己家中,或游走于城市和乡村的户外环境中;城市人则更多生活在自己家中和各种城市公共机构中。

从小品中主体人物发生交往互动关系的角度看,虽然农民生活的环境在农村,但与城市人的接触仍然存在,他们接触到城市人和农村人两个群体,而农民工和城市人所交往的群体则以城市人为主。这不仅是小品出于戏剧性和故事性的需要,更重要的是反映了对城市人权利和地位的一种隐含表达——城市人在主流叙事中和国家的整个社会结构中,都占有绝对重要的地位。换句话说,农民工在城市中处于附属地位,他们既在城市中随处可见,又处于城市生活的下层,其权利和地位被边缘化了。

2.作为个体化和善良劳动者的农民工

从小品中人物出现方式上来看,虽然每个小品的主题各异,但农民工角色通常以单独出现为主。这表明在春晚这类主流媒体的表征中,农民工是作为一个单独个体存在于城市中的,他们各司其职,散布于城市生活的各个角落,很少作为一个群体出现。如《送水工》中的送水工、《邻居》和《装修》中的装修工人。而农民则以夫妻两人的方式出现为主,城市人以三人以上的群体方式出现为主。

从性别与职业分布来看,小品中农民工的性别较为均衡,男女各占将近一半的比例。女性农民工一般从事服务性行业,包括餐厅服务员、陪聊、保姆;男性一般从事体力劳动行业,包括建筑工人、装修工人、洗车工人、送水工人;只有少数农民工从事脑力劳动行业,如公司职员、幼儿园教师。这表明在媒体表征中,农民工在城市中已经覆盖了不同性别的行业。与此不同,农民则更多从事务农的职业。城市人的职业较为多样,大多为公司职员、上班族、公务员以及退休在家的老人。这折射了三个群体的不同生存方式。

人格特征上,小品着重刻画了农民工老实、简单、淳朴、善良的特点。他们虽然缺乏处理城市生活中各种人和事的经验,但都会以一种淳朴和善良的心态来对待。例如,《都是亲人》中的打工妹把迷路且老年痴呆的老人带到小餐馆给他买东西吃,《过年》中的保姆为了照顾孤单的老人而放弃回家过年的机会。同时,也有少量小品表现了农民工机智、灵活、有勇有谋的一面。当面对城市中的丑恶现象如欺骗顾客、偷盗,或面对需要帮助的城市人时,农民工扮演着社会道德的监督者,如《装修》中的工人黄大锤,在遇到可疑的邻居时想办法将其稳住;《打工奇遇》中的服务员大妈,在看到餐馆牟取暴利之后,偷偷向物价局报告。在小品中,农民的人格表征与农民工相同;而城市人并无特定的人格模式,他们的人格特征呈多元化。

活动方式上,农民工更多以工作状态出现。61.54%的小品中农民工正在从事的活动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如在餐厅服务、做家务、送水、装修等,而小品中的故事就是在工作过程中发生的。另一方面,在小品中,农民与城市人则更多以工作以外的生活状态出现。这表明,工作状态是农民工在公共视野中存在的最主要状态,主流媒体并不关注农民工在工作之外的生活。

3.社会地位低且维护城市人利益的农民工

在表现关系上,小品中的农民工与城市人大多为上下级关系,即“主雇”的关系,如《打工奇遇》中的服务员、《装修》中的装修工人。这表明在主流媒体中,农民工与城市人的关系存在着等级差异,城市人是农民工的雇主和上级,农民工直接从事为城市人服务的工作。而小品中的农民与城市人之间则更多为陌生人关系,不以工作为前提并且无表面上的等级差异。在与农民的关系上,农民工和农村人都为夫妻、相好或亲人关系,一些小品中的农民工会带着自己的农村亲人,如《回家》中的洗车工夫妇。

在角色分配上,涉及农民工的小品将农民工置于小品的主角地位,即故事围绕农民工展开。把关注点放在农民工身上,这种角色分配上的呈现与节目中明显表现出的城市人与农民工的主雇、上下级关系是相反的,同时这也是一种更加隐蔽的呈现方式。这表明在春晚舞台上涉及农民工的小品带有一定目的性,即这种小品节目是专为农民工这一群体设置的。在小品中,城市人尽管地位在农民工之上,但却成了农民工的配角。出于政治或舆论上的需要,春晚有意识有目的地将农民工群体的某些特质和生存状态呈现在全国观众面前,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

在控制力上,小品中的农民工较农民出让了更多权力。涉及农民工的小品中,在城市人和农村人同时存在的情况下,城市人对事件发生的整个局势具有决定权,农民工并无自主权,处于受支配地位。如《过年》中的小保姆在受到雇主批准以后才回家过年,《送水工》中的送水工人被城市人要求假装孩子的家长,无奈下只能服从。在春晚舞台上的农民工与城市人的关系绝大部分符合这一特征。而只有在极少数的小品中,当农民工掌握正义或者是揭露城市人丑恶行为的时候,才会对整个小品具有控制力量,如《打工奇遇》中的服务员大妈面对城市人的牟取暴利、欺瞒消费者的行为时敢于向物价局反映。这也表明,在媒体表征中,城市人并非完美的群体,其身上存在一定的负面行为,需要外群体的正义力量来纠正和遏制,然而这种负面行为是极少出现的。这也是春晚节目主流价值观的需要。在涉及农民的小品中,农民主导和控制局势的条件更多样化了,也就是说,农民比农民工拥有一些更多的控制力量,但这种力量仍处于城市人之下。在一部分小品中,城市人对事件发生的整个局势具有决定权,农民处于被支配地位;而在另一部分小品中,农民对局势具有决定权,但存在这种权力的条件为:农村人是城市人的长辈,农村人蓄意欺骗城市人。综上来看,在媒体表征中,生活在城市中的农民工在这个社会中处于弱势地位,在城市生活中,不论是对他人或对自我,他们都丧失了大部分的控制力,被城市人所主宰。而农村是本来属于农民的环境,作为在农村中生活的农村人,他们具有一定的自主性,甚至在一些情况下还可以决定城市人的行为。

在利益偏向上,53.85%涉及农民工的小品中,农民工维护的是城市人的利益。他们照顾、帮助、服务于城市人,甚至自己忍受利益的损失、情感的伤害和其他城市人的误解,如《都是亲人》中的打工妹省下自己的钱帮助城市老人,反遭到误解。而农民与城市人两个群体的利益偏向都是以维护自身和家人的利益为主,体现了更多利己的特点。这表明,在春晚舞台上,农民工处于城市中的较低地位,却毫无怨言地充当着城市的建设者和城市人优越生活的维护者。同时也体现了主流意识形态下,人们对农民工维护与服务于城市人这一职能的认同和期待。

4.体现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的农民工

小品中,在与农民工有关的互动模式中,53.85%的涉及农民工的小品表现了农民工与城市人和谐共处,并无冲突或矛盾;38.46%的小品表现了农民工与城市人发生一定矛盾,矛盾起因涵盖了物质、金钱、道德和名誉等方面,其中农民工与城市人发生的矛盾较多集中在金钱方面,如小品《都是亲人》中打工妹因点菜的价位而与城市人产生矛盾。这体现了媒体表征中农民工与城市人关系的基本状态:在多数情况之下两者是和谐共处的,其工作场所和生活并无利益冲突;而一旦发生冲突,二者的表面矛盾较多体现在金钱方面。

在农民身上,和谐相处的情况与发生冲突的情况各半,发生的冲突也更多涉及观念之间的矛盾。而在城市人群体中,人物之间的互动更多地以冲突来表现,冲突中也包含了金钱与观念的碰撞。从农民工、农民到城市人,人物之间所产生的矛盾和冲突逐渐增多,和谐的关系也呈递减趋势。城市人成为了冲突发生最频繁、冲突类型最多样的群体,社会关系的和谐相处更多地由农民工这一群体来展现。

5.表现利益妥协的农民工

统计分析表明,92.31%涉及农民工的小品有明显的结局,其中有46.15%的小品最终满足了农民工和城市人双方的需求,也就是说将近半数的小品是以城市人和农民工利益的最终妥协作为故事结局的。例如《过年》中,城市人最后同意保姆夫妇回老家过年,并跟随他们一起回家,以避免孤独;《钟点工》中,城市人最终得到情感上的释放,并选择与陪聊大妈一起从事工作。涉及农民的小品更多满足了农民自身的利益,涉及城市人的小品更多满足的是城市中某一方的利益,小品中的农民和城市人都是以牺牲一方利益为代价而满足另外一方的利益。仅有农民工小品表现了不同群体之间的利益妥协。

综上所述,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小品节目中,农民工被表征为客居于城市中离散的个体,他们以打工的状态而存在,其地位处于城市人之下,也并无改变现实的权利,即处于一种“边缘状态”:他们与城市人保持着和谐相处、互相妥协、维护与服从的关系,同时他们身上并未改变的是与农民相似的传统人格——老实、简单、淳朴、善良。其表征模式可概括为独立、辛劳、低地位、利他(服从)、老实善良。农民生活在农村环境中,他们的工作多为务农,他们与城市人的交往较少,也并不像农民工那样对城市人绝对地维护与服从,在发生矛盾与冲突时他们更多维护自身;当然他们同样还具有老实、简单、淳朴、善良的人格。其表征模式可概括为利己、老实、善良。城市人生活在城市中,较多的以群体形式出现,与身边人为陌生关系,有较多的冲突和矛盾,并且更注重维护自身利益;此外,城市人的人格特征呈多元化,其表征模式可概括为群居、淡漠、利己、性格多样。然而,在春晚中城市人的表征并未呈现出绝对高的社会地位。在春晚舞台上,城市人包括来自各行各业的民众和百姓,其仅仅在与农民工的互动中表现出相对较高的社会地位。

(三)对农民工表征的变迁

不同时期的春晚小品对农民工的表征具有不同特点。本文依据三个线索对农民工表征的阶段进行划分。线索一为“有或无”,即是否出现有关农民工的小品;线索二为“表征是传统型还是现代型”;线索三为“行为和目的”,即农民工的具体行为和行为目的。研究结果显示,从1983年至2009年,央视春晚小品对农民工的表征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1.第一阶段:农民工表征的缺失(1983年至1995年)

此阶段农民工并未出现在央视春晚的舞台上。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改革开放的方针政策后,20世纪80年代初期中国开始了较大规模的改革开放,在这个过程中农民工开始出现并逐渐增多,成为一种社会现象。此时农民工群体已经存在,但由于其群体规模较小,所涉足的社会领域极其有限,所以未被主流媒体所关注和反映。

2.第二阶段:传统农民工的表征(1996年至2003年)

1996年,农民工以餐馆打工者的形象首次出现在央视春晚小品节目中。从形象缺失到主流媒体开始关注,农民工群体被提上主流媒体议程的情况,不仅反映了这个群体的逐渐形成和规模的壮大,同时也反映着中国社会经济的变迁。随着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和十四大确立了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我国的经济建设形成一个新的高潮。在经济高速发展的过程中,农民工群体在数量上大幅增加,成为城市建设的主力军,并开始逐渐成为一个特殊阶层,进入主流社会的视野。1996年春节联欢晚会小品《打工奇遇》标志着主流媒体开始关注农民工这一群体。此阶段的代表小品还有《回家》、《过年》、《钟点工》、《小站故事》和《都是亲人》。这一时期央视春晚节目中的农民工皆拥有较低社会地位,从事的是传统的服务行业和体力劳动工作,个性上较为被动。他们虽在城市中工作生活,但与城市人保持一定距离,在心理上隔离于城市之外,这体现了农民工与城市人的地位差异和对立的立场。

这一阶段又经历了不断演进的过程:第一,服务于城市人,争取基本权利(1996年至1997年)。这一阶段的代表小品为《打工奇遇》、《回家》。此阶段的农民工从事服务于城市人的工作,其行为的目标是与城市人争取其应有的最基本权利,如过年回家团聚,遵循道德良心,不欺瞒他人。第二,服务于城市人,争取社会性权利(1998年)。这一时段的代表小品为《过年》。此阶段的农民工仍拥有较低社会地位,但在其基本权利之上,他们已经开始争取并获得了一些社会性权利,如更体面、更有尊严。第三,向城市人提供帮助,获得城市人尊重(2000年至2003年)。这一阶段的代表小品为《钟点工》、《小站故事》、《都是亲人》。此阶段的农民工地位并无改变,但在其与城市人的互动中,已经开始通过非工作服务的方式主动为弱势的城市人提供帮助,如帮助城市老人获得精神上的慰藉和快乐、在城市人遇到困难后主动支援对方等,随后获得城市人的认可和尊重。

总之,在1996年至2003年这一阶段,从央视春晚小品的内容中可以看出一种发展趋势:从农民工被动争取自身基本权利,到农民工被动争取社会性权利,再发展为农民工主动维护城市人权利。从保护自身到维护城市人,从社会中渺小的存在者到社会道德的履行者,这体现了农民工在城市中的参与度增加和社会责任感增强。

3.第三阶段:传统与新式农民工并存的表征(2004年至2009年)

春晚舞台上,自2003年后,农民工从传统打工者的形象转变为从事多种行业、进一步融入城市生活、与城市人距离更加接近的农民工形象。此阶段的代表小品为《都市外乡人》、《送水工》、《装修》、《打工幼儿园》、《邻居》、《吉祥三宝》、《不差钱》。这些小品对农民工的表征有四个特征:首先,该时期的农民工作为传统打工者(服务人员和体力劳动者)的角色仍然存在,同时出现了作为脑力劳动者的现代打工者,如幼儿教师、公司职员,体现出农民工参与城市生活的范围和领域的扩大,并且不再局限于传统领域而是发展到一些以前为城市人专属的领域;其次,农民工的精神世界被更多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农民工较以前更多地就故事中的事件发表独立的观点和意见,表明农民工的主体意识增强;第三,农民工以制服的形象出现,这表明农民工的职业更加具有规范性;第四,农民工开始有意识地变换自己的身份,这表明农民工的主体意识加强,意识到在城市生活中身份对自己的影响。农民工逐渐通过变换自己的身份来提升自尊。主流媒体对农民工表征的这种变迁反映了中国社会的变迁。首先,2001年政府对于户籍制度的改革加速了我国城镇化的进程,同时也标志着相当一部分在城镇打工的拥有农村户口的居民融入了城镇,更多的农民工开始由农村进入小城镇,再由小城镇进入中等城市打工。农民与城市人的界限进一步变得模糊,他们在城市生活各领域中的参与范围逐渐扩大,并且农民与城市人的身份对比逐渐发生变化。第二,2003年孙志刚事件的发生同样加快了农民工群体融入城市的步伐。作为大学生的孙志刚,误遭收容遣送时被殴打致死。这一事件引发了整个社会对收容遣送制度的反思和抨击,最终致使政府取消对流动人口的收容遣送制度。制度取消的后续效应,即农民工在城市中地位的改变,意味着农民工在城市中已经成为合法的公民,他们不再需要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不再需要承担身份暴露所带来的危险。同时由于经济加速发展的需要,农民工涌入城市的数量和速度剧增,对城市工作和生活的参与度进一步增加。因此,从2004年的春晚开始,新式农民工和传统农民工共同出现在人们视野中。

四、讨论

(一)对农民工表征与对农民、城市人表征的联结

对农民工的表征是本文关注的重点。把央视春晚小品节目对农民工的表征分别与其对农民、城市人的表征做更进一步的对比,可以看出:一方面,在媒体中,农民工与农民、农民工与城市人分别有着不同的共同之处;另一方面,对农民工的表征与对农民、城市人表征存在着不同联结点,如图2所示。

图2 对农民工、农民、城市人表征联结

1.农民工与农民的联结

在央视春晚小品中,涉及农民工与农民的小品有一定的共同之处,主要体现在个人特征上,包括与农村人的关系、人格特征以及角色分配。农民工与农民在人格特征上是一致的,即二者都为老实、简单、淳朴、善良。此外二者在与农村人的关系以及角色分配上具有相同点,即农民工和农民与农村人的关系都为夫妻、相好或亲人关系,他们都在小品中充当主角。这些可看作主流媒体中农民工与农民联结最为强烈的地方。

2.农民工与城市人的联结

在央视春晚小品中,对农民工的表征与对城市人的表征同样也有一些共同之处,主要体现在场景信息上。在活动场合和相关人员上,农民工与城市人的表征是一致的,即二者都生活在同样的城市环境中,与同样的人群发生联系。这些也可看作是主流媒体中农民工和城市人联结最为强烈之处。

3.农民工与农民、城市人的联结规律

央视春晚小品中,在对个人特征的描述上,农民工与农民具有较多相似点,表明从个体上来说,农民工与农民的联结更为紧密,而且这种联结是内在的、本质的,体现在血缘、关系、人格和角色上。而在场景信息上,农民工则与城市人的联结更为紧密,这些联结多是个人之外的环境的共同点,体现在活动场合、相关人员上。也就是说,农民工的本质就是农民,仅仅把生存环境移到了城市,除此之外,他们自身并未因为城市发生任何变化,即农民工就是“生活在城市中的农民”。

(二)农民工所处的边缘状态:社会权利—行为倾向模型

图3 农民工、农民、城市人在社会权利—行为倾向模型中所处位置

为了更明确地展现农民工、城市人和农民在春晚小品中呈现的整体形象,揭示对不同群体表征的模式,我们提出媒体表征的社会权利—行为倾向二维模型,农民工、城市人和农民在这一模型中分别处于不同的位置,如图3所示。

高权利—利己群体的特征为社会地位高、社会权力大。该群体的职业多为公务员、职员等城市中较高层次的职位。他们的行为目的更多是在维护自身的利益;他们的人格特征是多元而复杂的;他们与本群体和其他群体也较多地发生冲突,这也反映出该群体的淡漠特征。上述特征与城市人在春晚小品中的表征是吻合的。

低权利—利己群体的特征为社会地位低、社会权力小。该群体的职业为社会的底层,他们行为的目的更多在维护自身的利益;他们的人格特征是老实而淳朴;他们与本群体和其他群体发生一些冲突,这些冲突少于高权利—利己群体的冲突。上述特征与农民在春晚小品中的表征是吻合的。

低权利—利他群体的特征为社会地位低、社会权力小。该群体的职业较多为城市中的底层,如服务性人员和体力劳动者;他们行为的目的更多在维护他人的利益;他们的人格特征是老实、淳朴;他们与本群体和其他群体之间并无冲突。上述特征与农民工在春晚小品中的表征是吻合的。

在社会权利—行为倾向模型中,农民工和城市人的表征分别处于低权利—利他和高权利—利己的对应位置上,同时二者处于相对的补偿位置上。这既标定了两群体在社会分类中的框架结构,同时也在媒体上起到一定平衡作用。从对农民工的表征来看,农民工所处的位置是整个社会中付出最多、得到最少的群体,而城市人则付出少、得到多,农民则是付出少、得到少的群体。这进一步揭示了农民工在主流媒体中“边缘状态”的媒体表征机制。

五、结束语

在26年的央视春晚小品中,对农民工的表征模式可概括为个体性、辛劳、低地位、利他(服从)、老实善良;对农民的表征模式可概括为利己、老实善良;对城市人的表征模式则可概括为群居、淡漠、利己、性格多元。农民工表征与农民表征具有较多个体上的相似点,二者之间的联结是内在的、本质的;农民工表征与城市人表征在场景信息上的联结更为紧密,这些联结多是个人之外的环境的联结。农民工所拥有的社会权利低,却更多做出利他行为,这进一步说明了农民工在整个社会中所处的“边缘状态”。此外,农民工在春晚小品中的变迁经历了三个阶段,分别为农民工表征的缺失阶段、传统农民工表征的阶段以及传统与新式农民工并存的表征阶段。

赵旭东将表征区分为公共表征和心理表征,认为公共表征为符号、语言、文本以及图片之类具有物质性的存在,存在于使用者和环境之间并为人所共享。心理表征则指信仰、意向和意愿之类的个体认知要素,存在于使用者内部,其生产者和使用者是同一个人。[8]我们据此认为,主流媒体生产了对不同社会地位群体的表征模式,而这些以符号、文本、言语形式存在的公共表征与受众的心理表征之间进行相互转化,使公共表征被赋予了新的解释,形成了受众的认知、记忆和刻板印象,而这些心理表征又进一步塑造电视节目上的公共表征。因此,在公共表征和心理表征不断的交流和对话中,存在于主流媒体中的群体形象对于观看节目的受众具有不可忽视的感染力。在塑造群体形象时,这些表征模式本身以及表征信息中所隐含的意义,是节目制作者和媒体工作者不可忽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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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Rural-to-urbanmigrants refer to farmers-turned-workerswho used to be farmers but have now left the countryside to work in urban areas.The purpose of this study is to explore how rural-to-urban migrants were represented on mass media.A content analysis was applied to 140 pieces of witty skits broadcasted on the CCTV festival Gala from 1983 to 2009.The results show that rural-to-urbanmigrants,compared to farmers and urban residents,were characterized as a separated,low social status,and marginalized group;they served to,and submitted to,urban residence,and lived in har moniouswith,and compromise to,urban residence.On the other hand,similar as farmers,rural-to-urban migrantswere represented as si mplicity,credulousness,guilelessness,and kindness.A social power-behavioral tendency model was proposed to explained the findings.The political,socio-cultural,historical forceswhich underpropped themedia representation of rural-to-urban migrants and its transition were discussed.

Key words Media representation;Rural-to-urban migrants;CCTV spring festival Gala

(责任编辑:连丽霞)

The M edia Representation of Rural-to-Urban M igrants and Its Transition: A Case Study ofW itty Skits on CCTV Spring Festival Gala

ChengQian Liu Li

2010-04-23

本研究受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2009JJDXLX001)、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NCET-07-0090)和北京师范大学创新研究群体发展计划项目资助。

程 千,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硕士研究生;

刘 力,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通讯作者,邮编:1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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