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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韦庄《秦妇吟》的诗史意义

2010-08-15张美丽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黄巢韦庄长安

张美丽

(大连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 116622)

论韦庄《秦妇吟》的诗史意义

张美丽

(大连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 116622)

唐末诗人韦庄的《秦妇吟》是一首真实、深刻、全面反映唐王朝崩溃的诗史。诗人将史笔与诗情糅合在一起,记述了黄巢起义军占领长安及以后的几个重要画面,反映了百姓在战乱中承受的苦难,展现了战火中整个社会生活的广阔图景,具有史的认识价值。

韦庄;《秦妇吟》;诗史

9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社会最大的政治事件是农民起义,对这一历史事件许多诗人都进行过记录,其中最杰出的是韦庄的《秦妇吟》。它简直可以说是对唐末黄巢起义军攻占长安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现场摄制资料,在历史上、文学上都有不容抹杀的意义。

《秦妇吟》集中反映了起义军占领长安以及此后三年的唐末现实,描绘了唐王朝土崩瓦解的历史场面,展现了这一重大时代事件中民众的苦难和社会的惨象,暴露了统治阶级分崩离析、矛盾重重、虚弱无能的本质,流露出诗人对处于灾难年代中广大民众的同情。无论对农民军、唐王朝还是对长安城残败景象,诗人都以写实的笔法,予以真实、客观、形象的描绘。先来看对起义军的描写:

忽看门外起红尘,已见街中擂金鼓。

居人走出半仓皇,朝士归来尚疑误。

是时西面官军入,拟向潼关为警急。

皆言博野自相持,尽道贼军来未及。

须臾主父乘奔至,下马入门痴似醉。

适逢紫盖去蒙尘,已见白旗来匝地。

扶羸携幼竞相呼,上屋缘墙不知次。

南邻走入北邻藏,东邻走向西邻避。

北邻诸妇咸相凑,户外崩腾如走兽。

轰轰昆昆乾坤动,万马雷声从地涌。……

这段对于起义军攻进长安时的场景描写,使人仿佛面临一片兵马惶遽烟火沸腾的战乱场景。诗人如实地记录了起义军的气概之壮、声势之大以及所向披靡,使得统治阶级陷入了一片仓皇、混乱之中。同时诗人也记录了起义军大肆烧杀掳掠的历史事实: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

舞妓歌姬尽暗捐,婴儿稚女皆生弃。

东邻有女眉新画,倾国倾城不知价。

长戈拥得上戎车,回首香闺泪盈把。

旋抽金线学缝旗,才上雕鞍教走马。

有时马上见良人,不敢回眸空泪下。

西邻有女真仙子,一寸横波剪秋水。

妆成只对镜中看,年幼不知门外事。

一夫跳跃上金阶,斜袒半肩欲相耻。

牵衣不肯出朱门,红粉香脂刀下死。

南邻有女不记姓,昨日良媒新纳聘。

琉璃阶上不闻行,翡翠帘间空见影。

忽看庭际刀刃鸣,身首支离在俄顷。

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

北邻少妇行相促,旋解云鬟拭眉绿。

已闻击托坏高门,不觉攀缘上重屋。

须臾四面火光来,欲下回梯梯又催。

烟中大叫犹求救,梁上悬尸已作灰。……

据《通鉴》记载:黄巢入长安,“民夹道聚观,尚让历谕之曰:‘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但安居无恐。’其徒为盗久,不胜富,见贫者往往施与之。居数日,各出大惊,焚市肆,杀人满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杀之。”这段史实便是诗中所描绘的“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的注脚。《通鉴》又记载:中和四年 (884):“秋,七月,壬午,时溥遣使献黄巢及家人首并姬妾,上御大玄楼受之。宣问姬妾:‘汝曹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何为从贼?’其居首者对曰:‘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上不复问,皆戮之于市,人争与之酒,其余皆悲怖昏醉,居首者独不饮不泣,至于就刑,神色肃然。”从上面举出的材料可以见到,黄巢军中实有许多“勋贵子女”,很难说是她们从开始就是自愿跟随着的,同时当中也有人在抗拒中被杀掉。由此可以推断,诗中对于东邻美女,西邻、南邻少女,北邻少妇等许许多多女子的被掳、被杀以及自尽的种种描写,是真实可信的。在这段描写中,诗人将史笔与诗情相结合,收到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

《秦妇吟》中多处写到黄巢军士的吃人、杀人,所谓“朝餐一味人肝脍”。比如下面这段:

四面从兹多厄束,一斗黄金一斗粟。

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

东南断绝无粮道,沟壑渐平人渐少。

六军门外倚僵尸,七架营中填饿殍。

诗中关于吃人、死人,致使人烟断绝、人少坟多的历史的描写,同样具有历史的真实性。《新唐书·黄巢传》载,中和二年五月,“于时饥民栅山谷自保,不得耕,米斗钱三十千,屑树皮以食,有执栅民鬻贼以为粮,人获十万数。”历史再次证明了诗人的“史笔”。

诗中诗人同样运用“史笔”,对义军与官军交战的情形进行了描写:“逡巡走马传声急,又道官军全阵入。大彭小彭相顾忧,二郎四郎抱鞍泣。泛泛数日无消息,必谓军前已衔璧。簸旗掉剑却来归,又道官军悉败绩。”诗中所写就是这段史实:《通鉴》卷二百五十四有云:“黄巢帅众东走,程宗楚先自延秋门入,弘夫继至,处存帅锐卒五千夜入城……军士释兵入第舍,掠金帛、妓妾……贼露霸上,迥知官军不整,且诸军不相继,引兵还袭之,自诸门分入,大战长安中,宗楚、弘夫死,军士重负不能走,是以甚败,死者十八九……巢复入长安,怒民之助官军,纵兵屠杀,流血成川,谓之洗城。”

韦庄对黄巢起义军的阶级偏见是存在的,但是,他是忠于客观历史实际的。对唐王朝的官军和各节度使,他也并未有所讳饰,而是进行了无情的鞭挞。作者首先借金天神的自白,巧妙地对节度使进行了讽刺:“案前神水咒不成,壁上阴兵驱不得。……妾闻此语愁更愁,天遣时灾非自由。神在山中犹避难,何须责望东诸侯。”“东诸侯”指淮南节度使兼东面都统高骈。这些节度使拥兵自保,对黄巢军没有办法,但却纵容部下,虐害百姓,正如金天神的失去神通,靠手下的小鬼去祸害老百姓一样,这也是对唐王朝苟延残喘的指责。接下来作者又写道:“陕州主帅忠且贞,不动干戈唯守城。薄津主帅能戢兵,千里晏然无戈声。”陕州主帅指虢陕观察使王重盈,蒲津主帅指河中节度使留后王重荣。当黄巢军队攻破潼关时,都只是上一个奏表,报告军情,自己却不出兵迎击,关起城门自保。这是对藩镇的揭露,也是对唐王朝无能为力的辛辣嘲弄。其次,作者借老翁之自述,无情地揭露了官军对人民抢劫搜刮的罪行:“千间仓兮万斯箱,黄巢过后犹残半。自从洛下屯师旅,日夜巡兵入村坞。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下高风吹白虎。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家财既尽骨肉离,今日垂年一身苦。”在那样的社会环境里,老翁的遭遇就是千千万万劳动人民的遭遇:“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万家。朝饥山草寻蓬子,夜宿霜中卧荻花。妾闻此老伤心语,竟日阑干泪如雨。出门唯见乱枭鸣,更欲东奔何处所。仍闻汴路舟车绝,又道彭门自相杀。野色徒销战士魂,河津半是冤人血。”作者对统治者进行了愤怒的控诉,对苦难的人民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它的思想性远远不是其局限性所能掩盖的。

作者对战乱后长安城中所必然呈现的现实图景,也予以着力刻画:

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

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

华轩绣觳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来时晓出城东陌,城外风烟如塞色。

路旁时见游奕军,坡下寂无迎送客。

霸陵东望人烟绝,树锁骊山金翠灭。

大道俱成棘子林,行人夜宿墙匡月。

长安城中往昔的繁盛都已消失,触目所见,尽是残败景象。这绝不只是普遍的昔盛今衰之感,它预示着大唐帝国,在农民起义的摧毁下,已经奄奄一息,行将就木了。“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二句更是逼真地描绘出唐王朝中央政权及其公卿贵族在农民起义中所遭受的毁灭性的打击,这两句诗触目惊心的真实,使这首诗被埋没了很多年。

综观《秦妇吟》,它是一首真实、深刻、全面反映唐王朝崩溃的诗史。诗人将史笔与诗情糅合在一起,记述了黄巢起义军占领长安及以后的几个重要画面,反映了百姓在战乱中承受的苦难,展现了战火中整个社会生活的广阔图景。对此,一些学者曾作过准确的评价。施蛰存先生说:“它 (指《秦妇吟》)是反映唐代政治现实的最后一首史诗。正如杜甫的《北征》是盛唐的最后一首史诗。”[1]这首诗反映事件的重大、真切和所体现的对社会、人生的关切,在古代诗歌史上都是杰出的。艺术上,这首诗也达到了极高的成就。全诗情节丰赡确实,形象生动鲜明,结构严密完整,气度从容劲健,堪称一篇艺术完美的叙事诗史,可与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相提并论,在唐末诗坛上绝无仅有,“且此诗为端己平生诸作之冠”[2],韦庄因此被称为“秦妇吟秀才”[3]。

[1]施蛰存.唐诗百话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699.

[2]陈寅恪.韦庄秦妇吟校笺[M].聂安福笺注,韦庄集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343.

[3][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 [M].聂安福笺注.韦庄集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340.

(责任编辑:刘东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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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5

张美丽 (1976-),女,陕西府谷人,副教授,文学博士,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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