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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蔽的身影
——刘以鬯《吵架》的叙事学分析

2010-08-15李明燊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0年12期
关键词:叙述者小说空间

李明燊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哈尔滨 150025)

隐蔽的身影
——刘以鬯《吵架》的叙事学分析

李明燊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哈尔滨 150025)

作为香港文坛的资深作家,刘以鬯的小说创作始终以创新为基点。他选择性地吸收、借鉴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技巧,并与中国传统文艺形式相结合,从而使其小说现代性与民族性共存。在商业高度发达的香港,刘以鬯仍旧坚守着“严肃文学”这块净土,以“纯文学”的立场走在香港以至中国当代“实验小说”的前列。其中,《吵架》就是其富有新意的“反小说”的小说,在叙事技巧与艺术构思上,体现了刘以鬯小说的“奇”与“变”。

刘以鬯;纯文学;实验小说;反小说

《吵架》这篇小说在叙事上具有极强的独异性。表面上看,它体现了法国“新小说派”物本主义的理念。整篇小说都是物的世界,其间没有人物的出现,也没有题目所言的吵架的具体情节的铺开,有的只是吵架这一事件所留下的残破物件的痕迹。这种叙述将叙述者的主观倾向性降至最低限度,呈现给读者的是一种最为直观的现实世界。

这种纯客体化的写作方式在西方大行其道,即所谓的“客体小说”或“反小说”的小说,这种小说推崇叙事主体的彻底消失,反对传统的以“人”为主导的叙事体式,将小说的世界与现实世界隔离开来,排斥传统小说在一定意义上所映射的社会意义与功能价值,追求纯客体、直观的物化世界。刘以鬯的小说深受西方文艺思想的影响,并在很大程度上倾向于西方现代主义这种先锋性叙事技法,但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并未对这种所谓“新小说”的技巧采取皆“拿来主义”的做法,而是滤除其明显的弊端。以《吵架》为例,作者是以双重叙述视角,即一“显”、一“隐”两条线来构筑小说的结构的,显性特征,即为对客体存在物的表象叙述;隐性特征则更具深度与张力。这种隐蔽着的身影使《吵架》这篇题材无新意的小说,得到质的升华。

一、叙述者的隐蔽

《吵架》是一篇全知叙述的小说,即“叙述眼光 =全知叙述者的眼光”[1]。小说在总体上的全知叙事的同时,作者有意将叙述者的权威作了部分消解性的隐蔽,将叙述者设置成类似于读者的视角,在对客体物的详尽描述中,使叙述者与读者进行对文本背后隐藏的吵架故事的再创造。

小说几乎是纯客体化的写作,叙述者只是作为一种旁观者的外视角来与读者共同观察这样一个吵架之外屋内残破不堪的场景。叙述者的任务只是对表象作准确客观的描述,尽最大可能地还原场景的真实面貌,而叙述者退居到一个局外人的安全视角,这样就避免了叙述人在小说中的过于“主体化 ”、“个性化 ”、“人物化 ”。

叙述者隐退了,小说由空间叙事来完成。“注意力在有限的时间范围内被固定在诸种联系的交互作用之中,这些联系游离叙述过程之外,而被并置着;这场景的全部意味都仅仅由各个意义单位之间的反应联系所赋予。”[2]

《吵架》打破了以往小说单一的时间秩序,通过对房间内,墙上、天花板、茶几、杯柜、餐桌等空间场景进行仰视、平视、俯视多重角度的并置叙述,达到了一种以空间换时间的叙述重构。空间叙事的直观性与组合性为物化叙事提供更为确实的客体本真的面貌。然而,这种纯空间化的叙事,必然是沉闷、滞涩与乏味。而作者对三次电话铃声的编排与细节的精心穿插令原本沉寂、惨淡的世界有了外来生命的介入。这电话铃声深化了屋内死寂的气氛,并充斥着恐怖的信息。而更具意味的是,在以空间叙事为主导的框架中,作者又以三次电话铃声的层层递进,不断深化,从而推进时间序列的前行,与空间序列形成映衬,而这过程中,并没有出现任何人物的影子,而只是纯物化的推进与演绎。这种多变性非单一化的叙事模式正体现了刘以鬯实验小说技法的圆熟。

小说外视角的冷静客观的叙述正是“新小说”的核心本质,这种小说需要读者对小说展示出来的表征作充分的分析、理解以达到重构的过程,这是对传统的客观现实主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上帝视角的反叛。这种传统的现实主义技法要求小说具备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起因、发展、结果等等一系列所谓的小说应该有的“原则性”的因素。而刘以鬯正是要创作出一些相对于传统而言的“反小说”秩序的小说。正如萨特所言:“它是以小说本身来否定小说,是在建设它却又当着我们的面摧毁它,是写关于一种不应该写、不可能写成的小说的小说。”[3]而香港文学是在中国现代文学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刘以鬯的创新性的尝试注定是具有时代意义的。

二、女性主人公的隐蔽

小说中的世界给人的强烈视觉冲击力就是破碎:墙上泥制脸谱的破碎、吊灯的破碎、玻璃杯的破碎、花瓶的破碎、鱼缸的破碎等等。而在这些破碎表象的背后,是一个家庭的破碎,而其核心则是隐藏着女主人公破碎的心。

叙述者对物件的冷静叙述是有序与无序相交错的,并兼以宏观的扫描与微观的特写相结合。小说中虽有众多物件,但小说并非是将物件进行杂乱堆砌式叙述的产物,而是在空间叙事的不同方位中穿插进对小说故事情节起推动作用的线索型叙事,如一件被剪烂的衬衫衣领上的唇膏印,以及一张被撕成两边的结婚照片等。不难看出,这是由于男人有了外遇而导致家庭的破裂,从而推及这一切的破碎场景是由女性造成的,丈夫的背叛,使妻子失去了理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其说这篇小说在向人们展示吵架的结果,不如说这是一个女人在遭遇男人背叛之后的无助、迷惘、悲痛的间接的情感控诉。

在一些显性的表象背后,小说隐藏的是一个女人在现实面前的矛盾性心理,即对丈夫不忠的气愤,从而导致对家庭的毁灭性破坏;同时又是对可能永远失去丈夫的作为女人所特有的恐惧。妻子得知丈夫有了外遇,夫妻的争吵也便开始了,妻子失控的情绪,导致丈夫摔门而去,留下妻子一个人的世界,对家什的毁灭性破坏成为了妻子宣泄愤怒的唯一途径。然而,女主人公的这种发泄的过程或许到后来只是一种欲望的驱使,只是一种人性渴望破坏的畸变心理。破碎给人带来欲望的高潮,而破碎之后,更是无限的孤寂、落寞。当这种渴望破碎的欲望得到充分的释放后,这种孤寂、落寞之感也便油然而生了。小说结尾处女主人公留下的纸条暗示了一切:“我决定走了,你既已另外有了女人,就不必再找我了。阿妈的电话号码你是知道的,如果你要我到律师楼去签离婚书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电饭煲里有饭菜,只要开了掣热一热,就可以吃的。”女主人公的留言充满着柔情、克制,更是一种妥协、主动缓和关系的态度。这时的女性迷惘、困惑与害怕孤寂之感胜过对丈夫的痛恨,而更多的是一种从属性的角色的认同,自觉不自觉地将决定权交给了男人,与其说这是一种给予,不如说这是男权话语对女性长期压抑,使女性自身对男权规约下自我从属地位的体认。即使在当代社会,女性的这种自我体认仍旧不可磨灭地存在着。

而这张纸条与三次电话铃声又是相呼应的,而三次电话铃声很可能就是丈夫打来的。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电话与纸条形成无形的对话,而这对话便给这个沉寂可怖的屋子带来的是生命意识的律动。

小说整篇都是在对由于男人的外遇而引起女人疯狂所导致妻子对家庭器具的破坏后场景的叙述。这貌似女人决绝的表现,但小说结尾处的这个字条的出现是对这种“决绝”进行的反拨。这是画龙点睛之笔,小说的转折之处正在这里,但这种转折也只是停留在“转折”本身,并未对之后夫妻之间的关系发展作进一步的交代,小说便结束了。但这给读者留下了对故事足够的思索延伸的“私性空间”,供读者自由地驾驭。外在空间与心理空间的交织所产生的效应是双重的:一方面,表象破碎的外在空间与女主人公内心世界的破碎相互交织;另一方面,外在空间所呈现出来的表象引起读者心理层面对文本隐形叙事的再创造。刘以鬯并不避讳小说的故事性与小说的情节推进,而是以一种更有特色的隐蔽的方式来展开,靠读者自己来开掘这个隐蔽的世界。从这一点上来看,刘以鬯对“实验小说”的体式的重构是具有时代意义的。

三、作者的隐蔽

所谓“作者的隐蔽”,即是对传统小说中作者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态度的反拨,将读者置于同作者平等甚至超越作者的地位,而作者和读者不再是赋予与接受的关系,作者只是充当一个提供必要客观信息的载体,而对这些客体进行再加工与创造,从而把获得小说背后更深层的意义的任务交由读者自行来完成,作者不再是小说创造的主体,而读者却担当起这一重要角色。

在《吵架》貌似中性的全知叙事背后,是作者对小说社会现实性的隐蔽。作者隐蔽得非常彻底,作者成为与读者一样的“隐形”作者,和读者一样变成一双局外人的眼睛来观察审视这一事发后的场景,读者也便自觉地参与了重构静物后面的吵架故事。

这种作者隐蔽下对小说故事性的重构正体现了刘以鬯“实验小说”的先锋性,同时,这也是刘以鬯的“实验小说”并没有沦为西方现代主义的附庸之所在。在《吵架》中,我们几乎找不到作者的影子,作者对小说现实性的隐蔽是需要读者来开掘出来的,而这种现实性具有传统的中国式特色,是社会文化大语境辐射下的衍生品。

刘以鬯成功地借鉴运用了“新小说”创作的技法,表达了中国人普遍关心的社会现实问题,从而使小说具有强烈的戏剧性特征,而这正是与“新小说”不揭示社会问题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主张相异的,这种对西方理论扬弃的态度使《吵架》获得了形式与内容上的双丰收。作家并未对人物进行直接叙述,而是通过对家什的介绍间接地展示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文化氛围以及夫妻之间的纠葛等。在某种程度上,小说对家什的过于繁复的描写是这篇小说的欠缺之处,读来未免有种乏味之感,但正是这种繁复的冷静叙事为作者的隐蔽提供了“温床”。杂乱的残破物件随处可见,这种杂乱阻挡住了读者与作者的直接接触,而呈现在读者眼前的世界足以让读者投入这个世界对其进行足够的关注与理性的审视,而作者则作为“隐形人”退居到“大幕”之后,不参与文本的解读过程。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这个家庭的室内陈设是极其繁多的,各种器具与装饰品在吵架之后以不同的姿势呈现在读者面前。空间的沉寂给人以恐怖之气,而物件的繁多与凌乱更是给人以窒息之感。这正是刘以鬯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繁复的空间场景直接反映出人物内心世界的复杂与烦躁,当代城市躁动的生活导致社会文化心理的畸变,从而人们处于一种病态的生活状态之中,即控制与被控制的相互转换,奴役与被奴役的相互较量。当人以某种方式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的同时,人本身也是这个新世界的毁灭者;当人们绞尽脑汁地要控制他者时,人早已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所控制;当人以一种优越于其他生物的自大的姿态自居时,这偏偏就是人自身最大的自卑的外化。这一切都是在人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奴役着人本身,而这种奴役是自我内心畸变而成的。

当《吵架》中的破碎的世界呈现在人们眼前时,它不仅仅是简单的一些客体物件的毁坏,而是人内心的矛盾与人格的残缺。正如小说中描述的家庭摆设的中西合璧、古今共存一样,香港这一特殊的地域,正是中西文化交汇与碰撞的社会,在这种双重文化交织演绎的社会文化语境下,作者关注的是社会普通小人物的生活状态,即内心的狂乱、躁动与迷惘。这种病态心理也直接导致家庭的裂痕,而这种裂痕也是社会的,是病态社会文化投射到小人物身上的影子。这种投射同样具有传统与现代交织的内涵,而这种交错并一直伴随着这样一个特殊文化地域的发展,在彷徨中前行。

《吵架》这篇小说整体现了刘以鬯这样意味兼具学者气质与艺术灵性的作家的创造力。他曾多次谈到:“从事小说创作的人,要是没有创新精神与尝试的勇气,一定写不出好作品。”[4]追求“实验小说”的叙事创新、艺术形式的特别与思想意识的深度,正是他始终追求的创作目标,在中西文化语境双重作用下,找到双方的契合点,并在传统叙事与现代叙事的双重影响下,刘以鬯确立了自我独立的艺术世界。

[1]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214.

[2]约瑟夫·弗兰克.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 [M].秦林芳,编译.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3.

[3]萨特.萨特文学论文集 [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292.

[4]刘以鬯.短绠集 [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5:101.

Abstract:As a seniorHong Kong literarywriters,Liu Yichangπs novels are always innovation2oriented.He selectively absorbs and learns skills in modernWestern literature,and by the combination with traditional Chinese art forms,he makes the novels coexistwith modernity and nationality.In HongKong where commerce is highly developed,Liu Yichang still adheres to the“serious literature”,this piece of pure land,with“pure literature”stand,andwalks in the forefrontofHong Kong and Chinese contemporary“experimental novel”.Among them,theQuarrelis hismost innovative“anti2novel”,whose narrative skill and artistic conception reflects his novelsπ“uniqueness”and“change”.

Key words:Liu Yichang;pure literature;experimental novel;anti2Fiction

(责任编辑:刘东旭)

Hidden Figure——L iu Y ichang,Q uarrelNarrative Analysis

L IMing2shen
(School ofLiterature,Harbin NormalUniversity,Harbin 150025,China)

I206.7

A

1001-7836(2010)12-0118-03

10.3969/j.issn.1001-7836.2010.12.047

2010-05-08

李明燊 (1986-),男,黑龙江富锦人,2009级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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