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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以前楚辞“论评类”典籍述略

2010-08-15于东新白云

红河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王逸章句班固

于东新,白云

(1.内蒙古民族大学文学院,内蒙古通辽市028000;2.红河学院人文学院,云南蒙自661100)

宋以前楚辞“论评类”典籍述略

于东新1,白云2

(1.内蒙古民族大学文学院,内蒙古通辽市028000;2.红河学院人文学院,云南蒙自661100)

姜亮夫、崔富章等学者将繁富的楚辞学著述归为四大类:辑注、音义、考证、论评。其中,“论评类”典籍是指侧重对楚辞作品及其屈原人格进行评价的典籍文献。相比较而言,学界于此类典籍的讨论尤显薄弱。故对宋代以前的十二种重要的“论评类”典籍之成书情况、评论特点、存在不足以及在楚辞学史上的贡献,作一条分缕析的概评,于“楚辞学”研究及楚辞学研究者是有所裨益的。

楚辞学;“论评类”典籍;论评特点

“楚辞学”已走过了两千年的发展史,数以千计的学者从事“楚辞”的辑集、考订、注释以及评论工作,硕果累累,成就斐然。据不完全统计,其研究著作达250部以上,版本达450余种,论文则有2000余篇。对这些数量繁多的著述,姜亮夫、崔富章等学者将其归纳成四大类,即辑注、音义、考证和论评四类。1-2实际上,这些类别往往处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很难厘清。姜、崔等先生只是为了研究或叙述方便,以侧重点之不同而划分罢了。在这四大类别中,侧重对楚辞作品及其屈原人格进行评价的“论评类”,向无专著,汉魏以来多以单编散简出现,故后辑录之书渐出,如宋代黄伯思的《翼骚》,上自《史记·屈原列传》,下至宋代陈说之《序》,录为1卷,其书已佚。明代归有光还有《玉虚子》、《鹿溪子》各一卷,也以辑录诸家评语为特色;蒋之翘的《七十二家评楚辞》,搜罗较广。但其中明人多以评点时文之手法来评说,可取者不多。清刘熙载《艺概》卷三《赋概》述及楚辞,虽篇幅不多,而语能扼要,意多中肯,不失为搜集“评论类”典籍之佳作。总之,与前三类相比,“论评类”典籍的讨论显得薄弱,故本文拟做一梳理。考虑到篇幅的限制,只能对宋以前的“论评类”重要典籍情况作“以点带面”式的概说。

一 汉·刘安《离骚传》

据《汉书·淮南王传》载,刘安曾作《离骚传》。这是有史记载的第一部“楚辞”研究的著述,也是第一部“论评类”楚辞典籍。班固记述说:“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王逸在《楚辞章句·离骚后序》中云:“孝武帝恢廓道训,是淮南王安作《离骚经章句》,则大义灿然。”①唐人颜师古也注曰:“传,谓解说之,若《毛诗传》。”王逸、颜师古都认识到了淮南王刘安是对楚辞及屈原进行评论的第一人,其《离骚传》在楚辞学史上具有开辟草莱的肇始之功。只可惜这篇评论性的研究成果失传了。但据班固等人考证尚有一段遗文保留在《史记·屈原列传》里,其文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于浊秽之中,以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者。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在这段文字中,刘安从儒家思想出发,将《诗》、《骚》并论,充分肯定楚辞的重要价值。并且,在评论中,第一次使南北文学合流,因而直接开启了中国儒教诗学的论文模式。同时,他也从道家立场出发,赞扬屈原虽处污浊却能洁身自守的高贵品格,甚至称这种人格可“与日月争光”,可谓知其人论其世。

二 汉·司马迁《史记·贾生屈原列传》

司马迁是最早为屈原立传的人,也是继刘安之后对楚辞及屈原进行系统评述的学者。吕培成指出,司马迁“为屈原立传,记述屈原的创作活动,并真正以理性的客观的态度对楚辞及其作家进行全面评价”,因而其《屈原列传》是“楚辞学的重要基石”。[3]217确实,《屈原列传》资料丰富,叙事生动,议论深刻。首先,在传记中司马迁分析了屈原楚辞创作的基础。“屈原,名平,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识,明于治乱,娴于辞令”。本来屈原以为凭借君贤臣忠,两美遇合,可以使楚国强盛,但后来却是君昏臣佞,小人诋毁,“众芳污秽”,诗人身遭贬谪,人生陷入低谷,其孜孜以求之“美政”理想无法实现,最终他不忍看宗国衰亡,作《怀沙》而投汨罗,以身殉志。这种“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现实是屈原文学创作的基础。所以,司马迁指出,屈原创作《离骚》是“屈原疾王听之不聪也,谗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同时,对《离骚》的内容司马迁也作了简练而精警的分析——这些分析实际成为后世解读《离骚》的一把钥匙。不仅如此,司马迁在这篇传记里还直接采录了《渔父》和《怀沙》②全诗,将其作为一种史实,表达太史公对造成屈原悲剧社会原因的揭示。在传记最后,司马迁抒发感慨:“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其次,司马迁充分肯定屈原的爱国精神和高尚人格。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视屈原为圣贤,他将经书如《周易》、《尚书》、《诗经》、《春秋》,史书如《国语》,子书如《吕氏春秋》、《韩非子》,文学作品如《离骚》,都看成是“圣贤发愤”之作,指出“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司马迁以“发愤以抒情”作为圣贤之作的特点,认为揭露楚国政治黑暗、抨击楚王昏庸、奸佞小人自私无耻,抒发诗人爱国之情与政治悲愤的《离骚》也是圣贤发愤之作。这又比刘安对屈原的称许前进了一步。与此同时,司马迁还肯定屈原的忠怨之情,“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侍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并赞赏他为“美政”理想而奋不顾身、勇敢抗争的“伟丈夫”精神。显然无论是文献资料的保存与清理,还是对具体楚辞作品的评点和解析,以及对屈原人格精神的高度评价,司马迁在楚辞学史上都留下了重要一笔,垂范后人,功不可没。

三 汉·班固《离骚章句序》

班固对屈原的评价集中体现在《离骚章句序》中。他整体上不同意淮南王刘安和司马迁的意见,他说:“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嚼然泥而不滓。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斯论似过其真。”甚至,班固对屈原一生的行事方式及信仰追求也持否定态度。他的理由是:“君子道穷,命矣。故潜龙不见是而无闷,《关雎》哀周道而不伤,蘧瑗持可怀之智,宁武保如愚之性,咸以全命避害,不受世患。故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斯为贵矣。今若屈原,露才扬己,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然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沈江而死,亦贬挈狂狷景行之士。”概括起来,班固对屈原的批评约有以下几点:其一,屈原“露才扬己”,不合儒家内敛谦逊之道,乃“狂狷景行之士”。其二,屈原“责数怀王”,有违忠臣侍君之理;其三,屈原对周遭世界“忿怼不容”,不知权变,最后“沈江而死”。[4]班氏的观点受到后世许多学者的批判,比如王逸就在《楚辞章句序》中批驳说:“今若屈原,膺忠贞之质,体清洁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青,进不隐其谋,退不顾其身,此诚绝世之形,俊彦之英也。而班固谓之露才扬己,竞与群小之中,怨恨怀王,讥刺椒、兰,苟欲求进,强非其人,不见容纳,忿恚自沉,是亏其高明,而损其清洁者也。”

对于屈原的作品,班固的态度是肯定中有否定,即否定其内容,而肯定其艺术形式和对后世文学的影响:“其文弘博丽雅,为辞赋宗。后世莫不斟酌其英华,则象其从容。自宋玉、唐勒、景差之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刘向、扬雄,骋极文辞,好而悲之,自谓不能及也。虽非明智之器,可谓妙才者也。”同时,对于《离骚》驰骋幻想的浪漫神话描写,又持批评的观点:“多称昆仑冥婚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谓之兼诗风雅而与日月争光,过矣。”可见,班固对屈原的态度显露出矛盾性的特质,比如他有的评语甚至颇带感情:“屈原以忠信见疑,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犹遭也。骚,忧也。明己遭忧作辞也。……屈原痛君不明,信用群小,国将危亡,忠诚之情,怀不能已,故作(离骚)。上陈尧、舜、禹、汤、文王之法,下言羿、浇、桀、纣之失,以风。……至于襄王,复用谗言,逐屈原。在野又作《九章》赋以风谏,卒不见纳。不忍浊世,自投汨罗。……其辞为众贤所悼悲,故传于后。”这段话语几乎可为司马迁《屈原列传》的翻版。

综上,不难看出,班氏的评论其实勾画出两个屈原,一个是作为失败的政治人物的屈原,班固说他“非明智之器”,认为造成其悲剧的原因在于屈原“露才扬己”的狂狷人格,这是班氏所批评的;另一个是杰出的诗人的屈原,“其文弘博丽雅,为辞赋宗”,“可谓妙才”。这是班固所基本肯定的。

班固如此评论屈子,实际是汉代社会儒家主流意识形态的产物,作为官方话语的代言人,班氏站在维护儒家伦理思想的立场上,来评判富于个性化的屈原及其作品,对屈原的人品诗风颇有微词,自在情理之中。但班氏理论的影响却是很大的——在后世长达数百年的论辩中,出现了许多非议屈原及其作品的声音——这可能也是班固所始料不及的。

四 汉·王逸《楚辞章句》十七卷

楚辞作品有文内之意,又有言外之旨。历代学者,在探索上曾下过不少工夫,但见仁见智,各有不同。王逸《楚辞章句》,除训诂名物外,微言大义,亦时有解说。众所周知,王逸是楚辞学史上一大家。其《楚辞章句》是今天我们所能见到的最早的注本。王逸,字叔师,南郡宜城(今湖北宜城)人,东汉元初年间官校书郎,顺帝时官至侍中。在《章句》之前,淮南王刘安是第一个注《楚辞》的人,但他所注的只有《离骚》一篇,称为《离骚传》。其后,西汉的刘向、扬雄作了《天问》注,东汉的班固、贾逵作了《离骚》注。这些著作很早就失传了,而王逸吸收了他们的部分成果,使他们的说法不至完全泯灭,这是《楚辞章句》的一大功劳。“楚辞”原先只有单篇流传,刘向校理群书时,把屈原、宋玉、景差的作品以及汉代贾谊、淮南小山、东方朔、严忌、王褒的作品和刘向自己所作的一篇《九叹》合编为一书,共十六卷,定名为《楚辞》。这是第一部以《楚辞》为名的著作。王逸以刘向的十六卷本《楚辞》为依据,又加上自己作的《九思》和班固的两篇《叙》,共成十七卷。

王逸显然受《毛诗诂训传》的启发,他仿照《毛传》之例,为《楚辞》各篇前缀有叙文,或加后序,撮其要旨,指明各篇作者、写作时间背景、命题大意和主要内容。这些带有“论评”色彩的文字对继续研究《楚辞》有着积极的参考价值。王逸长于训诂名物,而且籍贯属于故楚,对楚地方言比较熟悉,注释中多采前人的成说而能有所辨正,抒发新见。比如他认为屈原的作品继承了《诗经》运用比兴的表现手法,能够“引类譬喻”,用善鸟香草表现忠诚坚贞,用恶禽臭物比喻谗佞小人。这个看法概括了屈原作品的艺术特点。王逸在《九章·涉江》以下的注释,往往采用四字一句的韵文形式,如“遭遇谗佞,失官爵也;远离亲戚,而斥逐也”,等等,这种注释不仅是别具一格的论评,而且也为研究汉代用韵情况提供了很好的材料。

王逸《楚辞章句》的主要缺陷是有些解释望文生义,附会穿凿;也有些训诂不明词义以致失误。例如《九章》本是九首诗的合编,故名《九章》,而王逸却说:“章者,著也,明也,言已所陈忠信之道甚著明也。”这就不能不说是望文生义了。又如《离骚》中的“九歌”,本是神话中天帝的乐曲名,而王逸却引《左传》“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加以解释,这是用儒家经典附会《楚辞》。当然,尽管在释义发微方面有汉儒之通病,失之迂曲,但王逸《章句》仍然是楚辞学史上非常重要的典籍,历代学者都极为重视。其现存较好的版本有明夫容馆复宋本17卷,通行的有商务印书馆《国学基本丛书》本。

五 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及其《辨骚》篇

《文心雕龙》是产生于齐梁之时的一部重要的文艺理论著作,章学诚称它“体大而虑周”,因此,它当然要论及楚辞与屈原。刘勰在《辨骚》篇集中发表了对楚辞和屈原的评价。该篇立于《文心雕龙》五篇总论之中,也颇耐人寻味。到底其归属于总论之“文之枢纽”,还是属于后面的“论文叙笔”,成为历代龙学家们讨论的重要话题之一。但不管其争论如何,这也足见刘氏对楚辞的重视。在其它篇章中,刘勰也多次提到楚辞作品或屈原,常常将楚辞和经典作品相提并论。所以韩湖初说:“其宗经、酌骚的基本思想,不但提挈于总论,而且贯穿全书,成为全书思想的核心。”[5]具体说,刘勰论骚主要有四方面:

其一,高度评价楚辞的地位,明确指出屈原作品“奇文郁起”,“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在文学史上有着继往开来的重要影响。在《辨骚》中,尽管刘勰不同意淮南王刘安将楚辞说成兼“风”、“雅”之长、“可与日月争光”的意见,也不认同王逸等人将楚辞视为经典的观点,但刘氏折中诸家,独标己见,认为楚辞又不同于一般的文章,“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其地位如同经典。其《定势》说:“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辨骚》说:“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镕经意,亦自铸伟辞。……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甚至“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山川无极,情理实劳。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其二,肯定楚辞雅正的体制、规讽的旨意、成功地运用比兴手法和抒发忠贞怨愤的思想情感等“四事”。刘勰在《辨骚》中说:“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恕之辞也: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

其三,探讨楚辞源流演变,切中肯綮,为后世规范。其《事类》说:“观夫屈宋属篇,号依诗人”,将楚辞看成是《诗经》的继承者。同时又指出楚辞“风杂于战国”,《时序》云:“唯齐、楚两国,颇有文学。齐开庄衢之第,楚广兰台之宫,孟轲宾馆,荀卿宰邑,故稷下扇其清风,兰陵郁其茂俗,邹子以谈天飞誉,驺奭以雕龙驰响,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故知暐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肯定楚辞源于“纵横之诡俗”。刘勰还说:“不有屈原,岂见离骚”,认识到楚辞还源于屈原个人的悲剧经历和杰出的品格。由此观之,楚辞起源实是多种文化因素“合力”的结果。论到楚辞流变,刘勰指出:“汉之赋颂,影写楚世”(《通变》),认为汉赋在诸多方面继承了楚辞,是楚辞的新变;《诠赋》又云:“遂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讲汉赋主客问答体式源于屈宋。“夫京殿苑猎,述行序志,并体国经野,义尚光大。既履端于倡序,亦归馀于总乱。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乱以理篇,迭致文契。”(《诠赋》)讲楚辞直接启发了汉赋序言和乱辞的写法。同时,汉赋铺采摛文、惊才绝艳的辞藻也是楚辞之余波,即所谓“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贾谊振其绪,枚、马同其风,王、扬骋其势,皋、朔已下,品物毕图。”(《诠赋》)此外,他还指出六、七言诗也属楚辞之后响:“五言见于周代,《行路》之章是也。六言、七言杂出《诗》、《骚》,而体之篇,成于两汉”(《章句》)。

其四,在文学的发展上,楚辞成为考察衡量文学“通变”与发展的一个重要参照系。其《序志篇》说:“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将“变乎《骚》”提到“文之枢纽”的位置,其用意即是说明“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之理以及怎样以楚辞为范本,观照文学新变、发展诸问题。故《辨骚》开篇即云:“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中间又讲:“虽取镕经意,亦自铸伟辞。”然后说:“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慧巧,《招魂》、《招隐》,耀艳而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这里,刘勰归纳了屈原大部分文章的特点,最终的落脚点是“惊采绝艳”,即以为“惊采绝艳”是楚辞新变的最重要表现,是由诗而骚,再由骚而赋的“枢纽”。由此说明,楚辞之变可为后世文章之“通变”范式。当然,刘勰也有不足,比如过分强调以儒家“经义”为评价屈原作品的标准,局限性不言自明。此外,刘氏论楚辞常前后矛盾,褒贬不一,故有学者指出其存在着“经典性与文学性的矛盾,复古性与新变性矛盾”[6]等缺陷。

六 宋·晁补之《重编楚辞》、《续楚辞》和《变离骚》

晁补之(1053—1110),字无咎。北宋济州钜野(今属山东)人,苏门四学士之一。元丰二年(1079)进士。他曾任宋神宗国史编修官,故称“晁太史”。晚年慕陶渊明,葺归来园,自号“归来子”。晁补之出身于学术、藏书之家,博闻强识,学识精深,精术数、通佛老,其治史之作有《左氏春秋传杂论》一卷,其治《易》之作有《杜舆子师字说》,但其最突出学术成就还是在楚辞研究上。故《宋史》本传称补之“才气飘逸,嗜学不知倦,文章温润典縟,其凌丽奇卓出于天成。尤精《楚辞》,论集屈、宋以来赋咏为《变离骚》等三书”[7]。此处所称“《变离骚》等三书”即是《重编楚辞》、《续楚辞》和《变离骚》。只是三书已佚,据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载,晁补之有《重编楚辞》十六卷、《续楚辞》二十卷和《变离骚》二十卷。尤袤《遂初堂书目》著《重编楚辞》、《续楚辞》和《变离骚》三书,但不著卷数。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著《重编楚辞》十六卷、《续楚辞》二十卷和《变离骚》二十卷。诸书除《重编楚辞》现存二、三卷以外,其余均亡佚。传世的《济北晁先生鸡肋集》卷三十六载其《离骚新序》上中下三篇,《续楚辞》、《变离骚》自序各一篇。③上篇总论屈原和《离骚》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叙《重编楚辞》三书编纂之缘起;中篇论述重编篇次之由;下篇论屈原精神,批评班固等人之谬论,亦为编纂《续楚辞》、《变离骚》张本。考诸官私书录,由隋及唐,楚辞学衰微。至宋代,敏感的民族关系和士人心态的影响,关注楚辞等学者渐多,但真正对楚辞进行系统研究的,晁补之当推宋代第一人。[8]

晁氏研究楚辞,首重屈原人格和精神,其学术主张,率由此生发。其对楚辞学的贡献,崔富章概括为三方面:其一,确认《大招》为屈原所作,一改王逸等人的“不能明”。朱熹亦附和此论,认为《大招》“词义高古,非原莫能及。”黄文焕等后世楚辞研究家皆遵晁氏说。其二,重编了《楚辞》十六卷的篇次,即《离骚》、《远游》、《九章》、《九歌》、《天问》、《卜居》、《渔父》、《大招》等八篇屈原作品为上八卷,以“自序”的内容先后近远为次;《九辩》、《招魂》、《惜誓》、《七谏》、《哀时命》、《九怀》、《九叹》等八篇非屈原的作品为下八卷,以作者之先后为序。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晁氏将《远游》排到第二的序次,以为“以原自叙其义,近《离骚经》也”,此观点对后世亦有深远之影响。其三,重视屈骚精神的传承和弘扬,编纂《续楚辞》和《变离骚》,选辑自宋玉至王令千余年间传承屈骚精神的作品一百五十六篇,并逐篇解题,为后世探讨屈骚文学传统奠定了文献基础。[9]

七 宋·洪兴祖《楚辞补注》十七卷

《楚辞补注》是专为补充王逸《章句》,纠正其错误而编撰的。是楚辞学史上又一部重要的“论评类”典籍。洪兴祖,字庆善。北宋末年出仕,南渡后又历任秘书省正字、太常博士、提点江东刑狱等职,后出知真州、饶州,因触犯秦桧而贬官昭州,卒。《补注》体例清晰,先将王逸注列于前,“补曰”以下是洪兴祖的补充和校正,新旧之说界限分明。

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说,洪兴祖在编撰时下过极大功夫。他先从柳展如处得到苏轼手校《楚辞》十卷,又搜集了十四五家不同的版本,对《楚辞》正文和王逸注文进行了系统的校勘,写成了《楚辞考异》一卷;然后参校了欧阳修、孙觉、苏颂等人的校本,补充了《考异》之遗。洪氏以前的《楚辞》注本时有文字疏漏,很不完备,至《楚辞补注》出,才有了全面而精细的校勘考异。王逸引书多不注出处,洪兴祖不仅一一补充注明,还详引原文加以疏通。他所引用的书籍,既比较准确地解释了《楚辞》原文,又给后人留下了极为丰富而有价值的资料。如王勉的《楚辞释文》、东晋徐邈的《楚辞音》、郭璞的《楚辞注》以及同时代人的一些观点等等,这些逸书遗说实赖《补注》的征引才得以留存。在保存旧说方面,《补注》确可谓有功于后。

要之,《补注》不仅在名物训诂、匡谬抉微、保存旧说等方面做出了贡献,在评价屈原思想和作品方面,尤显示了不凡的历史见识和勇气。洪兴祖生在民族矛盾尖锐的南宋,再加上他屡遭秦桧等奸人排挤打击的人生际遇,因而非常崇敬、热爱屈原。他褒扬屈原高尚情操,云:“余观自古忠臣义士,慨然发愤,不顾其死,特立独行,自信而不回者,其英烈之气,岂与身俱亡哉!”[10]P50他还肯定屈原“慨然发愤”的思想,赞扬其在民族家国生死危急关头尽忠、尽义的崇高人格:“楚无人焉,原去则国从而亡。故虽身被放逐,犹徘徊而不忍去。生不得力争而强谏,死犹冀其感发而改行,使百世之夏,闻其风者,虽流放废斥,犹知爱其君,眷眷而不忘,臣子之义尽矣。非死为难,处死为难。屈原虽死,犹不死也。”[10]P50其次,对于班固、颜之推等人批评屈原的言论洪氏不能容忍,斥之为“妾妇儿童之见”。这也是汉代班固与王逸对屈原论争的继续,对于维护屈原的人格尊严及其历史地位,消弭后世一些人对屈原的非议,具有重要意义。第三,洪氏还深刻地讨论了屈原等楚辞作品的深刻意蕴。以为“《离骚》二十五篇,多忧世之语。”[10]P50在《离骚》“怨灵修浩荡兮”句下,洪兴祖以为屈原的忧怨与孔子“诗可以怨”、孟子“《小弁》之怨,亲亲也”相同,说:“屈原于怀王,其犹《小弁》之怨乎!”[10]P14在《远游》“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句下,洪氏补曰:“此原忧世之词。”[10]P163洪兴祖还认识到,《骚经》、《九章》“皆托游天地之间,以泄愤懑,卒从彭咸之所居,以毕其志。”[10]P175指出屈原这种愤懑乃有感而发,绝非为己“贪名”之感,而皆是“忧国”、“忧世”之情。这些论说都突破了王逸和司马迁的评价。王逸是从屈原个人人生遭际而言,司马迁以为屈原是“嫉王听之不聪”而无奈忧愤,洪氏则认为屈原是把个人的命运与家国的兴亡连在一起,其所忧乃是一种为国家民族的大忧,非一己之小忧。这种论断显然远超王逸和司马迁,具有更高的思想意义和理论价值。

《楚辞补注》的缺点亦是离不开儒家思想的藩篱,有时甚至显得迂腐。但结合所处之时代以及洪氏之人生经历,不能苛求古人。《楚辞补注》的版本,最常见的是《四部备要》本。1958年中华书局曾用《四部备要》本翻印出版。近几年,中华书局又出版了以《四部备要》本为底本的新的《楚辞补注》标点本。

八 宋·朱熹《楚辞集注》八卷、《楚辞辨证》二卷、《楚辞后语》六卷

相对而言,洪兴祖的《楚辞补注》,对训诂名物补注较多,而微言大义方面,还是略显单薄,所以朱熹撰《楚辞集注》,对屈原作品不仅释其词,而且发其微,提出了不少创见,故其功莫大焉。朱熹,字元晦,又字仲晦。南宋著名的思想家。学问广博,著作等身,影响深远。《楚辞集注》是他晚年辞官后所作。

《楚辞集注》的篇目取舍和编排体例与《章句》《补注》均不同。朱熹认为王逸《章句》所收篇目取舍不当,特别是《七谏》以下各篇“辞意平缓,意不深切,如无所疾痛而强为呻吟”,因此删去《七谏》、《九怀》、《九叹》、《九思》四篇,补充了贾谊的《吊屈原赋》和《鵩鸟赋》二篇。《集注》卷一至卷五总名之为《离骚》,收屈原作品二十五篇;卷六至卷八称为《续离骚》,收宋玉、景差、贾谊、庄忌、淮南小山等人的作品共十六篇。这种编排体例是因循汉人的作法,司马迁、班固、扬雄等都总称《楚辞》为《离骚》。再者,《集注》的注释方法也与《章句》《补注》不同,《章句》以一句或二句为一章,而《集注》则以四句、六句或八句为章,这样做照顾到一层意思的完整性,便于综合说解。每章的注释分为四个部分:校正文字、审定音读、解释字词、串讲大意。又依《毛诗》之例,各章之下写明赋、比、兴。

既然朱熹认识到王、洪二家详于训诂、略于大义的缺陷,因此他就特别注重串通章句,发明作者的微言大义。这其实是宋学学统的反映,宋学尚玄理,体现在注释古人典籍时,攻驳汉唐旧注,敢于创立新义,常与阐发义理。故朱熹的注释简明通达,首先纠正了不少王逸的失误和穿凿附会之处。如《离骚》“余以兰为可恃兮”和“椒专佞以慢慆兮”,王逸认为兰、椒指楚公子子兰和大夫子椒,这是十分荒谬的;而朱熹则认为,兰、椒同文中其它的香草奇葩一样,只有一般的比喻意义,并不确指某人,纠正了王逸的错误。其次,与洪兴祖一样,身处民族矛盾十分尖锐时期的朱熹,其《楚辞集注》也较鲜明地渗透了赞扬屈原忠君爱国和斥责班固、颜之推等人贬低屈原的愤激之情。故《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八《楚辞集注》提要即说:“然则是书大旨,在以灵均放逐,寓宗臣之贬;以宋玉《招魂》,抒故旧之悲耳。”《集注序》亦云:“原之为人,其志行虽或过于中庸而不可以过于为法。然皆出于忠君爱国之心;原之为书,其辞旨虽或流于跌宕怪神,怨怼激发而不可以为训,然皆出于遣绻恻怛、不能自己之至意,虽然不知学于北方,以求周公、仲尼之道,而独驰骋于变风、变雅之末流,以故醇儒庄士或羞辱之。然使世之放臣、屏子、怨妻、去妇,抆泪讴吟于下,而所天者幸而听之,则于彼此之间、天性民彝之善,岂不足以交有所发,而增夫三纲五常之重:此予之所以每有味于其言,而不敢直以‘词人之赋’视之也。”发明屈原忠君爱国的思想,揭示楚辞之深刻的文化内涵,实际上寄托了朱子要求抗金、反对卖国的政治态度,也是他忧国忧民情思的反映。这种结合时代特点与个人身世遭遇以注楚辞的作法,以及对楚辞及屈原以理学观照的特色,使楚辞学研究出现了新的面貌和气象,大大丰富了楚辞的思想意蕴,这一训释方法对后世楚辞学研究影响深远。

但是,因为朱熹极力想探索和阐发屈原的微言大义,有时不免求之太过,也出现了许多穿凿的解释。例如《九歌》诸篇,本是楚国祭祀神鬼的乐歌,经过屈原的加工修改,的确有可能抒发某些个人的思想情感,但其间不可能有君臣关系方面的寄托。而朱熹认为《九歌》的每一篇“皆以事神不答而不能忘其敬爱,此事君不合而不能忘其忠赤。”这些强加于《楚辞》的附会之说,虽然不都是朱熹的发明,但以他的说法对后世的负面影响最深。

《楚辞集注》之外,朱熹还有《楚辞辨证》二卷、《楚辞后语》六卷,也属“论评类”典籍。《辨证》主要是订正旧注之误和对一些问题的考证,因放在《集注》中恐文字太繁而影响读者理解《楚辞》意旨,故别附于后。《辨正》对旧注的驳正有很多是正确的,所考证的问题也颇有参考价值。《后语》辑录了宋玉以后至宋代吕大临的词赋五十二篇,是根据晁补之《续楚辞》和《变离骚》二书改编的。《楚辞集注》古本,以宋端平二年(1235)朱鑑刊本为最好。195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曾影印了端平本,197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又出版了以端平本为底本的《楚辞集注》标点本。

注释:

①王逸所云《离骚经章句》其实就是《离骚传》。

②《渔父》和《怀沙》后又见录于刘向编辑的《楚辞》。王逸注云:“《渔父》者,屈原之作也。”洪兴祖在《楚辞补注》中也说,《渔父》是屈原“假设问答以寄意”的作品。但今人或疑非屈原自作。

③《济北晁先生鸡肋集》七十集,其中诗赋二十三卷,散文杂著四十七卷,为补之从弟晁谦之编成刊行于绍兴七年(1137)。传世有明崇祯八年(1635)顾凝远诗瘦阁刊本,1911年张元济先生据以影印辑入《四部丛刊》初编。

[1]姜亮夫.楚辞书目五种·总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2]崔富章.楚辞研究史略[J].语文导报,1986,(10).

[3]吕培成.司马迁与屈原楚辞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4]姚静波.试析班固对屈原之批评[J].中国典籍与文化,2001,(4).

[5]韩湖初.《辨骚》新识——从博徒、四异谈到该篇的篇旨和归属[J].中州学刊,1987,(4).

[6]李定广,赵厚均.试析刘勰对《楚辞》的矛盾评价[J].江淮论坛,2002,(3).

[7]宋史:卷四百四十四[M].北京:中华书局:13111-13112.

[8]郭建勋,杨赛.晁补之的辞赋学论略[J].中国文学研究,2004,(3).

[9]崔富章.陆时雍《楚辞疏》引“晁无咎曰”辩证[J].北方论丛,2004,(1).

[10](宋)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An Introduction to Chu Ci“Comment and Appra isal Type”Ancient Books and Records Before Song Dynasty

YU Dong-xin1,BAI Yun2
(1.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Language,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Tongliao 028043,China;2.College of Humanities of Honghe University,Mengzi 661100,Chian)

Scholars like JiangLiangfu and Cui Fuzhang divided the complicated Chu CiLearning into four types:the collection of annotations,pronunciation and meanings of words,textual research,comment and appraisal.Among them,“Comment and Appraisal Type”ancient books and records is a kind of document that pays particular attention to giving an appraisal of Chu Ciwritings and Qu Yuan personality。By comparison,it is very weak for academic circles to discuss this kind of ancient books and records.So making a methodical analytical summary appraisal for the twelve kinds of important“Comment and Appraisal Type”ancient books and records before Song Dynasty including finished books condition,comment and appraisal characteristic,deficiency and contribution of Chu Ci Learning,it is profitable for Chu CiLearning subject and Chu CiLearning researchists。

Chu CiLearning;“Comment and Appraisal Type”ancient books and records;Comment and appraisal characteristic

I206

A

1008-9128(2010)01-0057-06

2009-03-26

于东新(1968-),男,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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