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报应:品钦《葡萄园》中伦理的基调
2010-08-15杨萍
杨 萍
(怀化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湖南怀化418008)
美国后现代派作家托马斯·品钦的《葡萄园》是继其《万有引力之虹》出版后沉寂了十七年才发表的作品,十七年的等待给予评论家对这部作品极大的关注。小说中的电视文化、写作风格、后现代性征等是评论家的讨论焦点,其评论文章主要收集在《葡萄园论文:基于品钦小说的评论》(The Vineland Papers:Critical Takeson Pynchon's Novel)一书中。部分评论家曾提及到小说涉及的东方文明因素,评论家Safer认为品钦使用佛教中的因果报应只是为了“俏皮的目的”,而对禅宗的谈及则是为了增强幽默性。[1](P58)Strehle认为爱默生与文本出现的“女忍者之家”的罗切丽姊妹处于对立面,[2](P115)而事实上二者都与东方文化联系紧密,且都相信因果报应思想。基于作者的时代背景及文本中隐含的潜藏意义,因果报应有着极其丰富的内涵。
小说中西方社会传统的伦理基调已濒临坍塌,人们失去依赖已久的精神家园,灵魂变得无所适从,为了重塑瓦解的社会道德体系,小说中,佛教基本理论之一因果报应思想一直是善良的人们生存的希望所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思想让他们在残酷的迫害和野蛮的阴谋下仍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生活,从而最终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而恶人即使普通人拿他无所适从,最终也不能逃脱制裁,实践印证在他身上的因果报应。本文主要从因果报应在西方的接受、因果报应在小说中的表征和因果报应在后现代社会的意义三方面探讨作者重塑伦理基调的社会氛围、理论支撑,从而最后论证因果报应理论是作者重构社会体系的寄托。
一、因果报应在西方的接受
因果报应是佛教最基本的理论之一,又称“羯磨”或“业报”。“‘业报’指人的一切思想、言论和行为 (身口意三业)都必然产生相应的后果 (果报)。‘因’在未得‘果’之前不会自行消失,反之,没有一定的业因也不会凭空产生果报,任何人或神,包括佛在内,都不能消除因果报应的作用,众生在业报面前人人平等。”[3](P127)善因种善果,恶因种恶果。而因果报应的时间也是不确定的,根据佛教的“三业因果论”,即前世、现世和来世,报应可以在其中的任意一世偿还,所以即使是前世的罪恶也会影响到今生的幸福。因果报应在普通人们群众中有巨大的震慑作用,时刻约束着人们的行为。
作为佛教的基本理论之一,因果报应思想的接受离不开佛教在西方社会的繁荣。二战后至20世纪70年代,美国人民饱尝战争之苦。战争不仅毁灭了他们的荣耀和梦想,也颠覆了他们固有的传统观念。这一阶段,各类反传统文化异彩纷呈,尤为深刻的是精神和宗教上的反叛,而这些条件却刺激了大批斗志昂扬的作家和热情高涨的读者的产生。此时的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能接受新鲜事物,为后现代氛围奠定基础。这一时期,东方文明在西方也史无前例的繁荣昌盛。
西方历史中东方一直是以神秘的他者形象出现,两地的思维、个性、意象和经历都有所区别。当西方科技飞速发展时,曾是西方人眼中“丰饶角”的东方却逐渐衰落,并逐渐沦为西方国家的殖民地。西方以一种新的方式对待东方,他们“对有关东方的观点进行权威裁断,对东方进行描述、教授、殖民、统治的方式来处理东方”,来“控制、重建和君临东方”。[4](P4)毋庸置疑,大部分时候,东西方的关系是一种“权利关系、支配关系、霸权关系”[4](P8)。然而,两种文化的差异给予他们一定的空间去彼此学习与交流,因此,作为被支配的东方仍可能成为西方的救赎,尤其是在社会危急时刻。
当西方宗教式微,上帝遭受质疑的时候,东方佛教思想在西方却大行其道。英国学者波威尔 (Andrew Powell)在《常新佛教》(Living Buddhism)中明确表示,佛教是目前西方发展最快的宗教。他阐述,区别于西方的一神教,佛教在近三百年人类取得举世瞩目的科学发现的过程中所受冲击甚小,这种稳定性主要取决于三方面的原因。首先,佛教没有丝毫热情去护卫已经科学证实为谬误的宇宙论。其次,佛教植根于理性认知而非天启,因此与盛行的科学理性主义思潮相融。再者,佛教认为物质的本质和自我的本质完全区别于他们的表面,其态度暗合20世纪最重要的两大科学理论即相对主义物理学和心理分析学。鉴于佛教本身所具的魅力和特色,其合理性、可行性与有效性是其他宗教无法比拟的。尽管西方人接触佛教已有近两百年的历史,直至19世纪,东方文明才逐渐对西方造成较为深刻的影响。叔本华的著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深受佛教和印度教的影响,据说在作者书房的显眼处就摆放有一个小型的金身佛像。与此同时,大批学者开始翻译东方著作,出版东方语相关词典或著书介绍东方宗教等等。更有甚者,一些有志之士组建社团为两种文化搭建桥梁。[5](P180-89)不管是否被真正领悟,因果报应思想此时在西方社会风靡一时。这一术语频繁地出现在卡通片、电影、文学作品等众多领域,并被收入词典。因果报应思想来到西方,扎根于神学和哲学理论。
美国是通过“淘金热”后进一步接触东方文明的,加利福尼亚的淘金热吸引大批中国人来到美国,他们同时也把东方文明引进美国,因果报应思想就是其中之一。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反文化潮流盛行,人们不仅热衷于毒品和音乐,为了找寻精神境界的更深层次,他们把目光投向东方哲学,因果报应思想是当时最为流行的思潮之一。西方传统的基督教相信上帝的全能,现代西方人强烈的挫败感和失落感让他们质疑上帝,并把目光转向其他国家。圣经中类似善恶因果报应的阐述为西方人接受这一思想提供了思想上的准备。尽管品钦的《葡萄园》是以20世纪80年代为背景的,但小说主要驻足于对60年代这一因果报应思想盛行时代的回忆,因果报应思想对小说的渗透不言而喻。
《葡萄园》中可以分为两类人,一类相信因果报应的存在,一类则不信。小说中,传统的道德观念、思想和世界观等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宗教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弱。当传统遭受重创时,新的道德观念还没有定型,这就导致了人们行为的分化,社会道德面临巨大挑战。一些人试图摆脱约定俗成规诫的控制,我行我素,弗瑞尼茜和布洛克·冯德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尽管弗瑞尼茜是革命者,她的动机是权利和性,为了个人目的,她毫不迟疑地牺牲自己的原则、背叛朋友和同志,甚至抛弃家庭。而联邦特工冯德则完全沦为邪恶势力的代言人,他尽一切可能残害阻碍他私利的人,这其中包括他深爱的女人和无知的女孩。他们不相信因果报应的存在,任由利益和欲望驾驭自己的行为。而女忍者DL和弗瑞尼茜的杰斯·特拉沃斯却将因果报应的戒律当作他们行为的指南。当他们恐惧于因果报应运转的未知力量时,也从中找到了支柱。不管小说中的主人公是否相信因果报应的存在,他们都无法摆脱它的运转,因果报应思想无疑是奠定小说伦理道德的基调。
二、因果报应在小说中的表征
因果报应作为佛教最基本的理论之一始终是小说道德伦理的基调,其中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善恶有报论。布洛克·冯德是因果报应作用负面的典型人物之一,也是小说中出现的唯一纯粹的恶魔形象,也是品钦小说中首次有形的邪恶力量。他残暴、疯狂、人格分裂。在梦里,他那不安分的女性意向以多种面目出现,特别是以阁楼上的疯女人的形象出现;他仅仅是有权势人的仆人;他被女性强暴致死,并被迫与女人生育,而每次生孩子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死亡。[6](P291)这一切都体现了他病态的女性化副人格。而这一人格特征是他自卑和不满现状的表征,他寻求心理平衡的方式是不择手段地追求权利和性,即使他最爱的女人也只是他手中的工具。他无力对抗比他强大的力量,只好把愤懑转嫁到比他弱小的人身上。正如弗瑞尼茜所说,他以做爱的方式“插入”女人的身体,又以枪炮“插入”男人的身体。[6](P229)
根据美国评论家Conner的研究,《葡萄园》是品钦第一本小说人物能克服孤独、聚集成群,最后能对威胁他们的恶意势力做出有效抵制的作品。[7]而这种恶意势力以布洛克·冯德为首:他是家庭和社团重新聚首的直接威胁;他诱惑弗瑞尼茜致使她背叛同志、抛夫弃女;为了报复曾是弗瑞尼茜丈夫的索伊德,冯德要求索伊德永远不能与弗瑞尼茜团聚,永远不能组成冯德所定义的“基本三角,神圣家庭,都在一起,心里暖洋洋”[6](P320),才允许他抚养女儿;在小说结尾,当冯德妄图再次破坏特拉沃斯——贝克尔狂欢聚会时,以失败而告终。冯德形象表明在品钦小说中,“恶意势力自身也已经改变:不再是朦胧的、未知的,现在这种势力是可辨的,被赋予了姓名和外表”。[7]
对于这样一个人,黑手党拿他没办法,DL的刺杀也以失败而告终。但冯德最终也没能逃脱他的惩罚,以荒诞的形式走向死亡。冯德通过在尼克松任职时期建立秘密“再教育”营地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而他最终被同样迫使弗瑞尼茜脱离证人保护署的预算消减所击溃。他的成功之本也是他的失败之源。当他在小说结尾,欲摧毁在葡萄园的聚会并绑架普蕾丽时,也是政府终止了他的权利导致他计划的流产。“里根正式结束了被称为REX84的‘演习’以及其中悄悄潜藏、未成文件、潜在心里随时可以不认账的东西。护送车队必须打包袱回到调集地点去,流动检查员组要解散,所有特别工作组里的临时成员都必须返回政党岗位。布洛克也包括在内,给他的授权撤回了。”[6](P402)这对于冯德来说一个巨大的讽刺。当他一意孤行,执意去完成他的计划时,作者让他以一种荒诞的方式走向了死亡,他被“类死人”,即小说中类似死人又不是死人的一类人引向地狱。品钦安排冯德死亡的方式很像法国古典悲剧家高乃依所指的“机关理论”,他曾提醒剧作家要避免“采用木制上帝从天而降的舞台机关来解决演员无法解决的困难”。[8](P198)但是在《葡萄园》中,这种解围法却是作者意图的表征。冯德的死印证了因果报应的运转,不管恶意势力有多强大,他始终不能逃脱印证在他身上的果报,这不是他的命运而是对他所做之事的偿还。
书中对因果报应有明显意识的人还有弗瑞尼茜的爷爷杰斯·特拉沃斯,而他是作为因果报应的正面典型出现的。杰斯年轻时也是一名激进的革命分子,一次他想把“葡萄园,洪堡和德尔诺特的伐木工人组织起来”[6](P80),结果惨遭厄运,他的双腿被因人操纵而被砍伐横落的红杉木压碎,变成了残废。杰斯的残废使家中境况异常艰难。书中并没有提到杰斯以后是怎样渡过难关的,但从小说最后葡萄园一年一度的聚会上的描写,我们可以找到杰斯摆脱困境的出路。
……他们等待着杰斯照例每年一读的爱默生选段,那是杰斯若干年前找到并且背下的,引用在监狱里的一本叫《宗教体验的多样性》的书里,作者是威廉·詹姆斯。杰斯的声音纯净、悠远,微弱得像葡萄园的雾气,他提醒大家:“圣明公道一旦遭乱,总有冥冥果报使其恢复正常,欲倾其梁而无道也。故欲以其肩摧其柱者,如全世界之暴君、业主、垄断者之流,均为枉然。此柱永倚沉沉赤道为界,人与尘埃,星与红日,必循其矩否则将为报应所毁。”[6](P394-395)
不管生活有多艰难,杰斯始终相信正义的存在和作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思想赋予他平和的心态去面对生活的沉浮,从杰斯身上,读者可以感受到混乱后现代社会里存在的那一份宁静。
杰斯念的这段话出自爱默生1878年发表的《伦理的威严》(The Sovereignty of Ethics)一书,品钦用爱默生的话为他的人物找寻内心的宁静,毋庸置疑,他的目的是寻找一个更强有力的证据来支撑自己关于东方文明对西方社会意义重大的观点。爱默生是19世纪美国著名作家,超验主义哲学家,深受包括中国文明在内的东方文化的影响,他建构的超验主义也与东方文明有一定联系。他曾经认真学习印度佛教典籍《薄伽梵歌》(Bhagavad-Gita)和《奥义书》(Upanishads),经常引用转载其中的故事。在这段话中,“果报”是使遭之破坏的“圣明公道”恢复正常的手段,而所谓的“圣明公道”就是因果报应思想。这里,因果报应的自然法则作为一种不可逆转的力量将事件、人类和宇宙置于统一的和谐。不仅是爱默生,其他的一些作家,如亨利·大卫·梭罗、理查德·瓦格纳、艾伦·金斯伯格,以及众多德国和英国的浪漫主义者,都深受东方文明的影响。由此可知,品钦从东方文明中需找新的精神家园的意图并非无水之源,无本之木。
因果报应思想让人们相信,在人类历史上,总有一种不可见的力量在平衡着善与恶,恢复神圣的正义。通过这一点,人们相信即使是在混乱的社会里,也一定会有一种走出混沌的出路。他们确定作恶者不会逃脱罪恶的惩罚;也正是这种思想支撑杰斯生活的信心。杰斯残废后,并没有失去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和对导致他残废的坏人终究会受到惩罚的信念,而小说的结尾也印证了杰斯的这一观点。杰斯在读完爱默生的引言时补充道,“如果你们不相信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的话,那就去问问克罗克·‘霸德’·斯坎特凌吧。”[6](P395)——此人是木材协会主席,正是他“策划了那棵砸到杰斯身上的树,一直未受到惩罚,有一天却突然没了命。那是在一○一公路上,离这儿不远,他开着刚买了一周的宝马,迎面撞上了一辆锯木卡车”。[6]这一点让人们更加相信靡靡之中总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来惩治邪恶,主持正道。
面对因果报应,人类可以充分发挥自身的积极力量来改善因果报应的作用,而不只是被动的接受者。事实上,没有人能真正避免一生不做错事,最重要的是能不能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勇敢承担责任。小说中,女忍者DL几乎导致了日本人武志的死亡,但事后,她尽全力救治武志,并与他签订一年的合约弥补自己的错误,从而改善因果报应的负面效应。一个人犯了错误,也只有通过弥补,才能减免因果报应的负面作用。这是DL的认识,也是小说中的主导思想。因果报应不受命运或是上帝意志的控制,人类自身可以左右它的作用,也就是说,人类诱发的“因”才能导致“果”的存在,如果没有“因”,自然就不存在“果”的发生,即使是诱发了某种不好的“因”,也可以继续其他积极的“因”,从而产生积极的“果”以避免负面的“果”的影响。因果是人类自身的因果,人类自身有能力左右因果报应的影响。由此可知,因果报应站在善良的人的一边。正是基于这一思想,尽管整篇小说充刺着混乱、欺骗、背叛等,也不乏温暖和人性光辉的闪现。
三、因果报应在后现代社会的意义
后现代社会也是后工业社会时期,人类科技高速发展,然而,人类传统的生活方式也遭受了最严峻的挑战。宁静的自然被机器的轰鸣取代,平坦的田野挤满了摩天大楼。发展是一把双刃剑,当它给人类以速度和便利的同时,也带给人类灾难和毁灭。后现代派作家普遍认同宇宙呈死亡趋势,而个体的死亡和虚无只是整个世界的一部分,这种趋势被称为“熵”。“熵”是热力学理论,根据这一理论,“在所有的体系中——无论是作为一台蒸汽机的体系,还是作为一个人的,一个星系的,一种文化的——与热力学第二定律相协调的熵数,都呈现出增长的趋势。随着熵数的增长,这个体系越发接近混乱状态,即它的极限的或然态。因为任何一种体系的非或然态——无论是生物学的、社会学的、还是力学的——都存在于它的排列组合、体系模式及组织构造诸多复杂因素的相互协调之中。”如果能量分布愈加均一,“宇宙本身和宇宙内所有封闭的体系,实际上都在趋于退化,同事丧失了它们与众不同的区别性,并且从最低限度的或然态向最高限度发展,从一种存在着差异和类别的有组织有区别的状态向一种混乱的而又同一的状态发展。”[9](P100-11)当能量均衡时,一切事物将丧失其个性,从而具体的事物不复存在,这一趋势最终将毁掉宇宙。品钦将其应用于人类社会,据此可以推出,人类所处的宇宙、世界以及我们人类对宇宙、世界的认识都处在一个巨大的封闭系统里,他们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混乱、死寂、灭亡。“熵”是品钦作品中一个永恒的主题,但品钦的作品混乱中潜藏希望。
小说最开始,作者就呈现给读者一副荒诞的场景:索伊德,一个精神完全正常的人,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来表明他精神不正常。他的目的是按协议要让他的敌人知道他的处所并得到精神病患者补助金。很滑稽的是,一个专门小组包括一位物理学教授、一位精神病医生和一位田径教练专门讨论索伊德的行为。“讨论围绕着索伊德这些年来技术上的进步,指出了出牖型人格,即喜欢从窗里跳到窗外者与穿牖型人格,即倾向于穿窗而过者之间不容忽视的区别,以及两者所反映的截然不同的潜在心理。”[6](P14)专家对索伊德的境况一无所知,也没有做任何交流,只是根据事巷的表面妄加评判,所得出来的结论自然有失偏颇。人与人之间缺乏心与心的交流,之间存遮鸿沟也是不可避免的。普蕾丽的男朋友叫做以赛亚·二·四,这个名字隐射的是《圣经》以撒这一章的第二节第四行,劝导人们要化干戈为玉帛。然而事实是,他是个暴力迷,倡导用乌茨枪解决问题,甚至设想建立暴力中心,并发展至整个系列。[6](P18)海克特·祖尼加是个药管处的探子却是个电视迷。DL的父亲曾经是当地的浪荡子,有朝一日却成了军政要员。所有这一切都证实社会正逐渐走向衰亡和死寂。
人类如同移动巨石的西西弗徒劳地日复一日重复着单调的事情,世界日复一日走向衰落,却没有人能扭转这种趋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就没有必要快乐积极地生活,恶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专横跋扈。《葡萄园》中,即使是死亡也不是绝对的。类死人类似死亡却又有所区别,事实上他们仍然在生活。当他们听到J.S.巴赫的《醒来吧》的曲子时,所有人第一次苏醒过来。[6](P345)武志是迷幻剂病人,当他被DL的颤掌误伤时,他在“技术上”已经死亡,然而在他追求重生时,他做到了不再惧怕死亡并随时准备死亡从而获得了新生。在作者的眼中,没有真正的死亡。一旦表面死亡的事物有一天苏醒过来,他们将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哪怕是最普通的存在、最细微的事物都有它们存在的道理和意义。如同西西弗斯,在他重复微不足道的行为中,他仍有他自己人类的情感:“西西弗无声的全部快乐就在于此。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同样,当荒谬的人深思他的痛苦时,他就使一切偶像哑然失声。……荒谬的人知道,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在这微妙的时刻,人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之中,西西弗回身走向巨石,他静观这一系列没有关联而又变成他自己命运的行动,他的命运是他自己创造的,是在他的记忆的注视下聚合而又马上会被他的死亡固定的命运。……”[10](P430-31)人类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即使有一天世界沉寂,人类仍要努力生活。而善恶有报无疑是人类生存赖以寄托的公正。
因果报应思想用一种理性的方式解释了世界一切不平等和悲惨的缘由,它们不是宇宙或是命运盲目作用的结果而是对应与因果普遍法则的程式。这一思想为逆境中困顿的人们给定了出路,鼓励人们通过自身的努力来改变现状而不是怨天尤人或是愤世嫉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个人不得不放弃或承受的不公和苦痛,是他自身早期行为的结果。这是一种报应般的正义。因此,因果报应的理论使得这个感知创造的世界道德上可以理解。所有当前的结果都是源于人类曾做过的事情,因此,当佛家子弟经受苦痛或困窘时,他们想的是这是我的报应,然后平静地接受。因果报应法则引导人们的行为向善,有利于营造一个轻松和谐的社会氛围。
比之于佛教三世因果论的观念,品钦似乎更支持现世现报的观念。前世是未知的,而来世尚且太遥远,对于急功近利相信彼岸世界的西方人来说,都不足以构成威慑,他们更关心今生今世的生存状态,为了警醒世人,作者更乐于让他作品中的作恶者今世受罚,而不是等到遥远未知的来世。东方文明中这种有偿有报的观念可以及时警醒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时时约束人们的日常行为,起到稳定社会秩序的作用。信仰危机、宗教式微,人们的道德观念日渐淡化,东方文化中的因果论在《葡萄园》中相对于西方文化的自由任性而存在,成为作者寄希望重塑道德观念的一种手段。
[1]Safer,Elaine B.Pynchon's World and Its Legendary Past:Humor and the Absurd in a Twentieth-Century Vineland[A].Ed.Geoffrey Green,et al.The Vineland Papers:Critical Takes on Pynchon's Novel[C].Normal:Dalkey Archive Press,1994.
[2]Strehle,Susan.Pynchon's“Elaborate Game of Doubles”in Vineland[A].Ed.Geoffrey Green,et al.The Vineland Papers:Critical Takes on Pynchon's Novel[C].Normal:Dalkey Archive Press,1994.
[3]杨曾文.世界宗教研究所佛教研究室编.中国佛教基础知识[C].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9.
[4][美]爱德华·W.萨义德著.王宇根译.东方学[M].北京:三联书店,1999.
[5]Powell,Andrew.Living Buddhism[M].London:British Museum Publications Ltd.,1989.
[6]托马斯·品钦.张文宇译.葡萄园[Z].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7]Conner,Marc C.“Postmodern exhaustion:Thomas Pynchon's‘Vineland’and the aesthetic of the beautiful”[J].Mark Studies in American Fiction 24.1(1996):65-86.
[8]张中载.西方古典文论选读[C].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
[9][美]哈里斯著.许从巨,高原译.传统的背叛者:美国当代荒诞派小说家[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
[10]黎先耀.1901-1999理想的桂冠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文萃[C].经济日报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