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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的语义配置修辞

2010-08-15段曹林

关键词:同义反义反义词

段曹林

(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黄石 435002)

唐诗的语义配置修辞

段曹林

(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黄石 435002)

文章分析唐诗对语义配置修辞方法的具体运用,主要涉及几类主要语义配置修辞方法在唐诗中的实际分布及使用情况。分析认为,除上下义配置修辞之外的各类语义配置修辞方法都广泛用于唐诗,其中对偶联句间尤多见;各类方法着眼点不一,总体上既具突出的互补、强调、对照、附加等表意功能,又有变化、衔接等谋篇作用。

唐诗;语义配置修辞;修辞方法;修辞作用

语义配置修辞可进一步区分为同义配置修辞、反义配置修辞、类义配置修辞、上下义配置修辞等类型①。除上下义配置修辞外,唐诗对其他几类语义配置修辞的运用都颇为频繁,分布非常广泛,无论近体诗或古体诗都可谓比比皆是。就其在诗内的分布而言,多出现在对偶的上下联中,在一句诗内连用或间隔使用的情况也不少,作为贯穿篇章的手段在对应位置间隔呼应运用的也占据一定比重。

就其修辞作用而言,唐诗中的语义配置修辞大致有互补、强调、对比、附加特殊色彩等表意作用,变化、衔接、协调等谋篇作用。如:“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杜甫《潼关吏》)就大、小说是反义词配置,就大城和小城说是类义短语配置,两句句法互文,语义互补互含,举两端而概全体,既避免了重复,又互补而完足,言简意赅。

一、着眼于语义强化的同义配置修辞

同义配置修辞将词典中的同义语词或临时同义的言语单位安排在同一话语的上下文中,在替换中寻求变化、强调语义、营造特殊韵味等。具体表现形态有同义词、同义短语、同义句、同义段及不同层次同义形式等连续出现或间隔呼应。

唐诗中的同义配置修辞用得很多,两个同义形式连用和在对偶联中对用特别多见,在表达上起强调、互补、扩展、变化等作用。

清歌且罢唱,红袂亦停舞。(白居易《五弦》)

相如死后无词客,延寿亡来绝画工。(杜牧《奉陵宫人》)

自叹马卿常带病,还嗟李广未封侯。(李嘉祐《送马将军奏事毕》)

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王维《田园乐七首》其五)

石泉远逾响,山鸟时一喧。(柳宗元《中夜起望西园》)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秦韬玉《贫女》)

例中加点的都是同义词,它们各自分布在正对的上下联对应位置中,形成对举,上下两句表达的意思相近相关。联系起来看,有的是两个同义句对举,表达了同一意思、观念或情感倾向,内容互补,且有强调突出的作用;有的是两个类义句并列,描述的分别是两种对象的两种情形,却统一在一个话题下,或是围绕了同一个语义中心,从而并不局限于两句诗的语义,而是具有辐射拓展功能,能够扩散覆盖到其他相关情形,整体语义大于局部之和。上下联同义词语的换用,同时也避免了话语形式的简单重复,使语言运用更为灵活自由、丰富多彩。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王绩《远望》)

剪花惊岁早,看柳讶春迟。(孟浩然《登南阳驿门亭子》)

云低岸花掩,水涨滩草没。(岑参《江上阻风雨》)

同义词对用,往往还伴有反义词、类义词等的对用,此处既有反义词(早、迟,低、涨)对用,也有类义词(驱、带,犊、禽,花、柳,云、水,花、草)对用,而就整体而言,仍然可看作是两个类义句相对。

同义连用时,与对用类似,近义语词之间相交而又相离,相离部分带来表意的互相补充乃至延展,而对二者相交的核心语义和共同语义倾向则有强调作用。

寻觅诗章在,思量岁月惊。(元稹《遣行》)

客意念留滞,川途忽阻艰。(钱起《渔潭值雨》)

三径荒芜羞对客,十年衰老愧称兄。(皇甫曾《张芬见访郊居作》)

除“阻艰”外,“寻觅、思量、留滞、荒芜、衰老”今天都是一个双音节词,而诗歌写作时大体还是两个单音词。这些词(或语素)之间都是近义关系,语义同中有异,连用后带来的语义互补和强调作用不难看出。

二、着眼于语义对比的反义配置修辞

反义配置修辞一般利用两个言语单位本来具有或临时赋予的反义关系,让它们在上下文中间隔相对或连续出现,形成对比关系、并列关系或修饰关系,使不同事物、同一事物不同侧面、不同属性等正反对照,相得益彰。

唐诗中几乎看不到所谓“反饰”,即由一个反义词语修饰另一个反义词语构成偏正短语的情形。就近体诗或古体诗而言,反义配置修辞分布频率最高的当属包含对仗的联句中,包括句间对、句内对、隔句对等各种对联。运用方式,则以句间对应位置对用的为多,其次是句内连用或句内间隔对用。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

城上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王维《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

每思闻净话,雨夜对禅床。未得重相见,秋灯照影堂。(郑谷《吊僧》)

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鸣秋。(李白《谢公庭》)

前三例均为反义形式对举,分别见于句间对、句内对、隔句对中。末一例“春”对“秋”、“日”对“夜”,出现于对偶中较多用到的一种特殊形式——交股对中。值得注意的是交股对的形成,依靠的正是反义形式(或同义形式、类义形式等)的错落对举。

燕外晴丝卷,鸥连水叶开。(杜甫《春日江春五首》其四)

惊蝉出暗柳,微乐隐回廊。(钱起《静夜酬通上人问疾》)

浅渚荇花繁,深塘茭花疏。(储光羲《采莲词》)

暂喜孤山出,长愁积水平。(皇甫冉《送归中丞使新罗》)

不难看出,上述各例中,对仗的上下联中加点的反义形式两两相对。其中,“卷”和“开”、“出”和“隐”、“出”和“平”是临时反义词,“暂喜”和“长愁”是反义短语,而后两例包含了两对以上反义形式相对,并且上下两联可以看作是两个反义句相对。

反义配置修辞,在从内容区分的正对、反对、串对(流水对)三类对偶中,每类中也均有较多分布。在上下联对应位置出现的,通常是反义词,反义语素相对的也有一定比重,反义短语相对的就较少了,反义句相对的则主要在一部分反对中出现。

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戴叔伦《除夜宿石头驿》)

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白居易《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感事而作》)

“白”和“青”是反义语素,“同归”和“独往”是反义短语。当然构成配置关系的反义言语形式,一定是特定语境下的反义,是否词典里的反义词或反义语素并无影响,如“悲”和“笑”只是临时反义。

反义词语连续运用时,其主导用意一般不在对比,而是一种概括,对时间、空间范围、方位等的完全概括,如下例的“先后”、“向背”、“高下”等;或是对动作行为、性质状态等的整体描述,有选择或涵括意义,如下例的“去来”、“高卑”、“浅深”等。

船争先后渡,岸激去来波。(储光羲《官庄池观竞渡》)

色因林向背,行逐地高卑。(李颀《篱笋》)

青山看景知高下,流水闻声觉浅深。(张谓《西亭子言怀》)

上述这类形式也就是通常所谓的“互成对”,这也是对偶中的一种特殊形式,连用的词语成对,进而与相对的词语成对,构成严对。不过,连用并不仅限于对偶联中用。“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杜甫《石壕吏》)“出入”也是反义连用,也有浑括作用,字面虽只表示两端,暗里实际表示了事物的浑整性。

反对的上下联从整体语意看,是叙写了两种相对或相反的事物或情况,但未必等于一般认为的是由两个反义的词组或句子构成。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杜甫《春夜喜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高适《燕歌行》)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李商隐《无题》)

以上例子,都是公认的反对,分别是表明野径和江船、战士和美人、身和心体现出来的各自相对的情况,其中包含了一些反义词:黑和明、身和心、无和有等,但整体都不是反义短语和反义句相对。

反义配置也有一种情形,只有一个成分表意,而另一成分语义临时虚化。如“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杜甫《房兵曹胡马》)中的“死生”只有“生”意;“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杜甫《白帝》)中的“日月”只有“日”意。我们认为,选择包含虚义的形式,首先是满足格律需要,而虚化成分虽然不表实义,仍有一定的映衬作用,能凸显实质表意的另一成分。

三、着眼于语义完足的类义配置修辞

具有共同上义义位的几个下义义位所形成的类义关系,是类义配置修辞方法产生和运用的物质基础。广义的类义关系包括同义关系与反义关系,这里专指狭义的类义关系,即同义、反义之外的类义关系。类义词、类义短语指称同类事物,类义关系反映事物共属同类的关系。世间万事万物,多少可以找到或小或大、或严格或宽松的同类关系的占了很大比重,人们在认识这些事物时也习惯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因而,语言表述中这类词和短语依据需要,也经常配置起来运用。

唐诗中常见借助类义词构成正对或串对,也可见用于反对的联句中。其修辞主旨不同于应用文体、论文乃至散文,大抵在于并举有代表性的两个事物或方面,或用于句间,或用于句内,以少胜多,以点带面,相互配合,从而完足整体语义。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李益《喜见外弟又言别》)

梦渚草长迷楚望,夷陵土黑有秦灰。巴人泪应猿声落,蜀客船从鸟道回。(刘禹锡《松滋渡望峡中》)

城池经战阵,人物恨存亡。夏雨桑条绿,秋风麦穗黄。(张谓《别睢阳故人》)

以上各例均在上下联中对应位置使用了至少一组类义词或类义短语。“姓”、“名”可以看作互文,都有“姓名”意,分用而合指,省文而足意。梦渚、夷陵是楚地两个有代表性的地名,前者指楚王曾游猎的云梦泽,用于代表楚的繁盛;后者指楚先王陵墓所在地,代表楚的灭亡;连在一起泛指楚地,且与“楚望”、“秦灰”连在一起,在联中形成鲜明对比。巴、蜀为两个地名,巴人、蜀客也用了互文,巴人巴客、蜀客蜀人,既分指又合称,两句合起来极言环境恶劣和旅途艰险。最后一例更是用了四组类义短语或类义词相对,表现的是随着时序的更替物易人非的怀旧恋故之情。

细究起来,类义配置修辞也是自然界或人情世故的自然联系在言语中的正常体现。因而在对仗联中用于相对的类义语词,相比狭义的同义、反义语词,也更为常见。唐诗中非常受重视的颜色词对、数词对、名词小类对、虚字(名词之外的动词、形容词、副词等,包括今天的虚词)对等,因这些词语绝大多数被看作类义关系,这些对联的大多数也应该归入类义形式对举。

卫女红妆薄,王孙白马肥。(李嘉祐《春日淇上作》)

两面有山色,六时闻磬声。(王建《新修道居》)

初秋临水月,半夜隔山钟。(皇甫冉《宿严维宅》)

水作琴中听,山疑画里看。(杜审言《经行岚州》)

晨登凉风台,暮走邯郸道。(储光羲《效古》)

渐老更思深处隐,闲多惟惜上方眠。(贾岛《酬张籍王建》)

上述各例依次是颜色对、数字对、时间对、方位对、动词对,最后一副对包含了六个虚字,有副词、形容词、动词,更是以虚字为主体的虚字对。这些词都是类义词,它们同时也就构成了类义词相对而用,各举一端,合而表意。

据观察,在建立于语义关系基础上的正对、反对、串对三类对偶中,上下联可以分析为类义句相对的,相比同义句或反义句相对的,占据了更大比重。

疏松影落空坛静,细草香闲小洞幽。(韩翃《同题仙游观》)

野桥经雨断,涧水向田分。(刘长卿《碧涧别墅》)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许浑《咸阳城西楼晚眺》)

这些例中包含了同义词(静和幽、断和分)、反义词(晨和暮)、关联词(即和便、初和欲),因而分属正对、反对和串对,但就其整体来看,都是类义句相对。

类义形式连用,往往置于特殊的名词性并列结构句法框架下,以简洁空灵的方式描绘物象、交代场景、抒发情意。“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王驾《社日》)三个富于特征性的特写镜头,正面组合,揭示了特定环境的安乐、恬适、宁静,映衬了丰收后一派和美的农家乐景象。杜牧《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则用三个冷色调形容词修饰的类义语词并列,加之对主人公反常、无聊举止和对夜凉感觉的描绘,布置了一个孤寂、凄冷的环境,鲜明有力地衬托主人公凄凉愁苦的心情。而白居易《长恨歌》:“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先写头饰散落一地无人问津,再用三个颜色词修饰的表头饰的类义词并列,描绘了杨贵妃被勒死的惨状,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也从侧面表现了唐玄宗对杨的留恋、惋惜和无可奈何的心情。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三类语义配置在实际运用中并非截然分离的,而是紧密联系、并存共生,协同发挥作用。一种语义配置中有可能包含其他语义配置,两种三种语义配置也有可能并存于同一联句中。如: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

去年米贵缺军食,今年米贱大伤农。(杜甫《岁宴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上举三例总的看都是类义句相对,内部还分别包含同义词、反义词、类义词等语义配置,表意上有强调,也有对比,或兼而有之,并不限于完足。

四、着眼于语义变异的异类语义配置修辞

同义、反义、类义(狭义)其实都可看作广义的类义,以上论及的各类语义配置修辞方法因而都可视为同类语义配置。同类语义配置带来了言语组合体部分或整体的语义强化、语义对比、语义完足等修辞效果,而异类语义配置则能促生言语组合体部分或整体的语义变异,即构成言语组合体的词或短语增减或改变了通常的语义。

异类语义配置着眼于语义变异,方法多样,在唐诗中的运用,主要是通过语词超常搭配,构成暗喻、移就、拈连、舛互等辞格,其中尤以构成比拟最为多见,而构成拟人的又占了构成比拟的绝对多数。

暗喻把不同类的事物在话语表面等同起来,形成悖于逻辑或常理的判断,整体句义发生变异。当然这只是字面的异于寻常,就其解读规律,此时本体和喻体两个事物只是一种比喻关系,因为某一个(或数个)相似点而联系在一起。相比明喻,虽还能分辨两种事物,但已然边界模糊,本体难免混入了更多喻体的特点。

君为女萝草,妾作兔丝花。(李白《古意》)

壮士心是剑,为君射斗牛。(孟郊《百忧》)

如此处,人恍然有了花草的形貌,心则赋予了剑的锋利,这些并非君、妾、心本有的。暗喻通常正是如此,通过异常的组合带来了本体词的语义变异。

移就从语言层面看,则是将只用于修饰人或他物的性状的语词,超常地用来修饰本不具有这一性状的物的语词,由此引发的结果是这一定中式偏正结构的中心语必然相应地发生语义变异。

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杜甫《漫兴》)

寂寞富春水,英气方在斯。(柳宗元《哭连州凌员司马》)

梦泽悲风动白茅,楚王葬尽满城娇。(李商隐《梦泽》)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

颠狂、轻薄都是人的情态,寂寞、悲风都是人的感受,在诗歌中都移用到了物的身上,从而赋予物以人的性状情态;酸本是醋一类物的味道,移用于本来不具有此一属性的风,由此赋予此物以彼物的属性特征,这些正是移就辞格的特点。

拈连虽然在唐诗中的用例不算多,作为一类异类语义配置修辞其类别特征则很鲜明:表现为动宾结构,宾语部分发生语义变异。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江雪》)

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武元衡《春兴》)

按照汉语使用的习惯,与“钓”搭配的是鱼一类可以上钩之物,与“吹”搭配的是具体有形之物,这里却分别跟入水即化没法上钩的江雪、抽象无形的思乡之梦搭配在了一起。这就是拈连的特点:依托现实上下文或人们头脑中根深蒂固的搭配定式和习惯的认知背景,临时将习惯只能用于支配甲词的语词移用于支配乙词。例中的“江雪”、“乡梦”显然因拈连被置于钓、吹的支配下而被赋予了不同寻常的形态特征。

舛互的特点是先对事物作完全肯定,然后又作部分否定;或者反过来,先作完全否定,再作部分肯定。从话语意义的实际表现来看,这种表面看违反了形式逻辑的矛盾组合,实际只是传达了这样的意思:前面一部分对事物全体的肯定(或否定)只适用于事物中除后面否定(或肯定)的部分外其余的部分。换言之,前一部分话语在配置中发生了语义变异。舛互的用意也正在于借助表面矛盾的形式引导读者特别关注后部话语对局部情况的描述,达到强调突出、出语新颖的功效。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杜甫《石壕吏》)

比拟则是将物当作人,将人当作物,或者将甲物当作乙物来描述。比拟体现为一个主谓结构,发生语义变异的是主语部分。由于比拟形式的成立需要建立在暗含的判断和归类基础之上,因而除字面意义外,还有用于串联的隐含意义。这种意义不同于常规表达的蕴涵,它是修辞者强加的而非事物固有的。如“桃花依旧笑春风”隐含“桃花是人,有人的喜怒哀乐”作为叙写的前提。由此,比拟形式借助不合于理性或常识的描述,传递修辞主体的特殊情绪或感受,以期收到移情于物或凸显事物特性的修辞效果。

先看几个拟物的例子:

我有同心人,邈邈崔与钱。

我有忘形友,迢迢李与元。

或飞青云上,或落江湖间。(白居易《效陶潜体十六首》其五)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杜荀鹤《春宫怨》)

远别秦城万里游,乱山高下出商州。(李涉《再宿武关》)

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李商隐《日日》)

崔、钱、李、元是四个人,诗中把他们当作鸟来写,能上飞能下落;鸟声是诉诸听觉没有实体的事物,被拟作诉诸视觉有实体会破碎的事物;山是无生命物,被拟作有生命物来写,能运动;春光是无生命的,却被写成了会与日光争艳竞妍、争雄竞长的生命。一个比拟构成了一个主谓短语,比拟的成功正是建立在主语的语义变异上。这一变异使被拟体被赋予了拟体所要求于它的形貌、情状、动态、生命力等,描述因而变得更为具体形象、生动传神。而在此背后,有时还寄寓着修辞主体对被拟体的情感态度和主观评价。这里所举,“鸟声”“碎”表明轻而多,洋溢着生命力,反衬宫女住处的死寂,暗含了对宫女春好怨深的同情;“春光斗日光”,借一个“斗”字,传达了诗人的认识:春光可贵,应该加倍热爱珍惜。

唐代诗人们或许因为习惯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或许因为每每情之所至物我两忘,故而对拟人似乎格外偏爱。突破人与物的藩篱,把物当作人来写,移情于物,成了唐诗中惯用的、自然的、方便的选择。

山月晓仍在,林风凉不绝。殷勤如有情,惆怅令人别。(王缙《别辋川别业》)

月在风飘,含情相送,是因诗人惜别时“惆怅”心境的作用而产生的“移情”现象。如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所评:“山月林风,焉知惜别,而殷勤向客者,正见己之心爱辋川,随处皆堪留恋,觉无情之物都若有情矣。”

受到审美心境的作用,诗中的自然物事,不仅可以染上人的某种感情色彩,而且可以变成人格化了的生命个体。拟人组合中,被拟体发生了语义变异,被拟人的物部分地改变了其本来的自然属性,投影上了人的感情,成为了人主观情感的托身或代言。

水边杨柳曲尘丝,立马烦君折一枝。惟有春风最相借,殷勤更向手中吹。(杨巨源《折杨柳》)

柳条虽己折下,拿在行人手中,而春风依旧殷勤地向着它吹拂,因为春风是最怜惜杨柳的。在这里,春风已经植入了人的感情,化为有情之物了。确如谢枋得所评:“杨柳已折,生意何在,春风披拂,如有殷勤爱惜之心焉,此无情似有情也。”(《唐诗绝句注解》)。

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李白《劳劳亭》)

春风也知道人们离别时的痛苦,所以不让柳条发青,以阻止折柳送别之事。诗人移情入风,把柳条未发青说成是春风的阻遏所致,有知有情的春风岂非代诗人而发言?

拟人之所以多用,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它具备多方面的艺术表现功能。一是可化静为动,把静物写得鲜活跳脱;二是可把非人的物人格化,令其识事理、通人情,代人传情,并更好地揭示事物特征;三是可借助拟人化写法,形象传情,宛转达意,创造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拟人,使“神与物游”,“气物交感”,内心情感与外在形象交融,明写物事,暗达人情,情与景妙合无垠。

据我们观察,唐诗中主要运用了以上一些异类语义配置方法,但并不局限于此。如明喻通常是常规组合(即同类语义配置),但也可能是超常的异类语义配置,如“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李白《秋浦歌》)没有包含辞格的形式有时也是变异的语义搭配,如“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李白《送友人入蜀》)从这些超常搭配中,我们看到的其实是诗人特殊体验和感受的一种描述。与其说语言是超常的,毋宁说体验、感觉是超常的,语言形式不过是对幻觉、错觉、幻象、假象等的如实反映而已。

注 释

①段曹林《语义修辞论》,中国修辞学会第十二届年会暨国际学术研讨会(2004.10锦州)大会宣读;《语义修辞概说》,发表于《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5年第2期。

[1] 全唐诗(增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1997.

[3] 陈伯海.唐诗汇评[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 1995.

[4] (日)古田敬一.中国文学的对句艺术[M].李淼,译.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

[5] 林庚.唐诗综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6] 王力.王力文集:第14卷[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9.

[7] 蒋绍愚.唐诗语言研究[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

[8] 段曹林.唐诗修辞研究[D].武汉大学博士后出站报告,2008.

Semantic Configuration Modification of Tang poems

(School ofArt,HubeiNor malUniversity,Huangshi Hubei 435002)

DUAN Caolin

The paper analyses the application of semantic configuration modification methods,and it focus on several major ones.The paper tends to advocate that various semantic configuration modification are popular in Tang poems except for semantic configuration modification on hyperonymy and hyponym,especially in dual and linking verses. Each method lays stress on different aspects,on one hand,it highlights signification functions such as complementation,emphasize,contrast,addition,on the other hand it includes others contextual functions such as variation and cohesion.

Tang poems;semantic configuration modification;modification methods;modification function

H030

A

1671-7422(2010)01-0022-06

2009-09-07

段曹林(1968— ),男,湖南炎陵人,教授,博士。

(责任编辑 王定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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