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主题的思想解读
2010-08-15杨家友邹绍玲
杨家友,邹绍玲
(武汉纺织大学人文社科学院,湖北武汉430073)
《红楼梦》主题的思想解读
杨家友,邹绍玲
(武汉纺织大学人文社科学院,湖北武汉430073)
中国传统思想中儒家为中国人提供了一条修德与进取的人与社会和谐的道路,道家在人与自然的和谐中找到了寄托,而少数知识分子体悟到儒道理想的虚假及人生的空漠而走向了自身心灵的和谐与超越,他们在禅宗思想里找到了归宿。《红楼梦》的内容反映了其主题已经超出了中国传统思想的范围,它超越了传统的儒道思想的道路,进入到退避社会、厌弃世间的禅宗思想的范围,但与禅宗以心灵调和社会、自然的思想又不同,《红楼梦》反映的思想已达到了彻悟万物皆空与真如本性的境界。
《红楼梦》;儒;道;佛
关于《红楼梦》的主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鲁迅在《〈绛洞花主〉小引》中曾说:“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闺秘事……在我的眼下的宝玉,却看见他看见许多死亡。”[1]179上世纪早期治红学者已经形成三大派别,即以蔡元培为代表的索隐派、肇始自胡适的考证派和以王国维为首的小说批评派,后来又出现了许多不同的观点。本文将从中国传统思想提供的人生道路的选择这个角度出发,去解读《红楼梦》的主题。
一、中国传统思想提供的人生道路选择
思想和文化系统一般都是由天地、神和人三部分及其关系所构成。天地是不能思想的永恒存在,神是能思想的永恒存在,而人却是能思想的暂时存在。人与天地神的最大区别就是人是暂时的存在。人虽然是一个“要死者”,但他也是一个“能死者”,他能够选择以何种方式及某个时间去结束自己的生命。正是在此选择中,人有可能使自己有限的生命具有永恒性。中国传统思想中儒家、道家和禅宗对人的生命如何发展都给出了不同的回答。中国思想中的人是被天地人神系统中的天地所规定,因为“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2]495。在中国的思想系统中,天地与人之间有着一个特殊的阶层——圣人,他们是人,却不是凡人;他们近似于神,但又不是神。他们的存在价值体现在他们是天地与民众之间的上传下达的中介,他们“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3]322。
儒家思想来源于圣人孔子,孔子的思想来源于周公。周公在中国历史上首次阐述了德治思想“皇天无亲,唯德是辅”[3]1170,“仁”是“以德配天”思想的集中体现,是道德的本体,它体现在以“孝”为核心的道德实践上:“礼”的践履方式与“乐”的审美境界,它们都是以“仁”为基础。天地在儒家思想中是有道德的,人是有道德的人(“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3]363);天地也是一个有为的天地,人更要积极进取(“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3]360)。这种思想要求个体生命要积极地投入社会,在有限的生命里使自己的人生价值和社会价值得到最大的发挥。
道家思想中的人也是被天地人神系统中的天地所规定。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4]163人应当效法天地,但他们对天地的解读和儒家有着极大的差异。道家认为,儒家对天地的道德解读导致了不道德:“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4]212。当儒家标榜道德的时候,恰恰表明道德已经沦丧,真正美好的道德,随意而行就能自合道德:“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漂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5]327。真正的天是无为的天,符合无为之天的道德才是真正的道德(“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5]398),无为之天的典范就是无为而无不为的自然:在“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5]71的境界中,道家找到了个体生命永恒的道路。
佛教思想认为个体生命处在六道的永恒轮回中,人需要做的就是勘破这种轮回,在破除“四相”、“四见”的基础上进而去除妄念,达到“无所应住”的状态。至此,识见本心(慈悲心、平等心、清净心、恭敬心),体悟真如本性,到达心无所住的佛的境界。可见,佛教思想必然和中国传统的儒道思想有着极大的冲突,因为它断绝一切执著的思想既否定了儒家追求的道德与事功,也否定了道家追求的自然,决定了纯粹的佛教思想在中国的传播必然步履艰难。直到慧能创立了禅宗才使佛教和中国传统思想真正地融合起来。慧能提倡“明心见性,见性成佛”的顿悟法门,所谓的“明心”就是体悟到慈悲心、平等心、清净心、恭敬心,如此便能“见性”,“见性”就是识见真如本性,这样便能达到心无所住的佛的境界。这种倡导与中国儒道两家思想追求心灵的自由结合在一起,给了那些想在社会中为成就道德和事功而碰得头破血流,最终体悟到一切皆空的知识分子们一条生命的慰藉之途。这些知识分子虽然身处社会之中而心灵却超然于社会,他们“尽人事而出入佛老”。于是,随着禅宗的出现,中国出现了很多在家或出家参禅悟佛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追求的是一种朴质无华、平淡自然的情趣意味,一种退避社会、厌弃世间的人生理想和生活态度,反对矫揉造作和装饰雕琢,并把这一切提到某种透彻了悟的哲理高度”[6]161。
综上所述,中国传统思想与文化中占统治地位的儒家思想给广大中国人提供了一条人与社会和谐的道路,在修身的基础上实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而少数看透了儒家理想的人性异化或者未能实现儒家理想的知识分子在道家人与自然的和谐中找到了寄托;更有少数知识分子了悟了儒道理想的虚假与人生的空漠而走向了自身心灵的和谐与超越,他们在禅宗思想里找到了归宿。
二、《红楼梦》的初始主题
《红楼梦》是曹雪芹一生生活和思想的自传,这在他自己的文本叙述以及红学家的研究中得到很多反映:“《红楼梦》作者底手段是写生。他自己在第一回,说得明明白白:其间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寻踪,不敢稍加穿凿致失其真……因见上面大旨不过谈情,亦只实录其事。《红楼梦》底目的是自传,行文底手段是写生。”[7]97虽然《红楼梦》的后40回遗失,但其主要情节、思想和人物的性格与结局在第1回到第5回中基本都确定了。对于《红楼梦》的主题,曹雪芹在第5回写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警幻仙子指点迷津,实际上提出了全书的总纲和主题思想:
“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宝玉听了,唬的慌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幼,不知‘淫’为何事。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闺阁增光而见弃于世道,固引子前来,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许配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8]38
《红楼梦》堪称经典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它把中国古典文学中“情”的描写推向了高峰。在中国古典小说中的“情”总是和“欲”或“淫”联系在一起,更明确地说就是“情”总是被“欲”或“淫”所遮蔽,因为“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9]529。所以,只有含蓄的情感才是允许的,而主动型的爱或欲则是令人羞愧、违背天理的:“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佚作乱之事。”[9]529所以,那种外露或张扬的“情感”则被斥之为“欲”或“淫”。从以上引文可以看出,《红楼梦》作为一部“爱情小说”,原本对于“淫情”和“温情”的区分应该非常严格,但最终曹雪芹却认为二者归根结底都属于“淫”,它们的区别仅仅在于一个是“皮肤淫”,另一个是“意淫”。很显然,在曹雪芹(警幻)眼中,男女之情绝对没有资格升级为天地万物那种普遍之情的,它最终必然沉沦到与那种低级下流的“皮肤滥淫”之“蠢物”中去。这种观点有其部分的合理性,因为男女之间的情感原本就植根于两性生理上的互补,进而是精神上的互相爱恋,那种不含两性关系的“柏拉图式的恋爱”少之又少。但是曹雪芹此处的原意却不是由此来证明男女之间恋情的合理性,而是要排斥所有“情”或“淫”,宣扬“仙闺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亦即一切“情”或“淫”到头来没有任何价值。这里很容易看出曹雪芹的两个矛盾所在:他一方面认为“情”即是“淫”,而且比“淫”“更淫”,另一方面又斥责皮肤滥淫者是“蠢物”,意淫而痴情者才达到“可神通而不能语达”的精神境界;一方面欣赏贾宝玉“乃天下第一淫人”,另方面又劝他“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从而对贾宝玉进行警醒和引导教育;但警醒与引导教育的方法和手段却耐人寻味,竟然是他自己都百般不屑和批判的索性诲淫,即迷乱其本性,诱之以美色,直到“秘授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至此,《红楼梦》的写作初衷昭然若揭:通过描写淫乱色迷及其悲惨后果来“警世”,使世人回到儒家礼教的“正轨”上来——即走上孔孟为代表的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仕途经济之道。这是传统儒家思想文化为中国人提供的人生之途,成了《红楼梦》的初始主题。
三、《红楼梦》的最终主题
从上文分析《红楼梦》的写作初衷来看,它与《金瓶梅》有着共同的主题,即通过描写淫乱色迷及其悲惨后果来“警世”,使世人回到儒家伦理道德的“正轨”上来。不同的是,《红楼梦》着重描写的是精神的淫乱,即“意淫”。矛盾的主题引出矛盾的结果,《红楼梦》的“警世”只是一种空洞的形式,不可能达到其警示和教化的初衷。恰恰相反,与曹雪芹的初衷相悖逆,《红楼梦》不是一部警世之作,而是一部煽情之作,但正因为煽情它才名垂不朽。《红楼梦》在描写中国人的男女恋情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贾宝玉经过梦中的警醒和现实生活中的失意,最终并没有走上孔孟的仕途经济之道,而是一了百了,一走了之——出家当了和尚,这不能不说是对其“警世”主题的一种嘲讽。[10]266在贾宝玉人生道路的选择中,《红楼梦》的最终主题逐步显现出来。
贾宝玉出生在一个世袭的钟鸣鼎食之家,一出生,其人生道路几乎就确定了,即他必须循着儒家文化中追求圣贤道德和事功的道路成长。但贾宝玉的真实性格在第3回中通过《西江月》二词,作者以似贬实褒的手法作了概括,其词曰:“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庶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8]21所谓“愚顽”、“偏僻”、“乖张”就是指他不肯“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不愿走统治者为其所规定的读书应举的生活道路,他痛恨“八股”,辱骂读书做官的人是“国贼禄蠹”,懒于与他们接触。第5回当他跟着秦可卿去找一个睡午觉的地方,先到上房内间,里面挂着一幅画和对联,画是《燃藜图》(汉代大儒刘向夜读,神仙以燃着的藜杖为其照明),宝玉看了“心中便有些不快”;对联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等到他“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8]30-31第36回写宝玉平时懒得与士大夫等接谈,又讨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宝钗等辈有时见机劝导,反生起气来,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意造言,原为引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独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劝我去立身扬名,所以深敬黛玉。”[8]260这段话不仅说明了贾宝玉反抗强加给他的儒家人生道路,也点明了他所向往的做人理想,那就是做一个“清净洁白”的“天地钟灵毓秀”之人,这种人生理想正是道家思想追求的理想人格。贾宝玉认为,世道人心应当是干干净净、玉洁冰清的,容不得一点恶俗的东西;而这个世界的男人从小就被强迫读那些“仕途经济”的书,以便将来获取功名富贵,因而成了不堪的浊物,所以,“天地灵淑之气,只钟于女子,男子们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8]142。可见,贾宝玉对女儿的钟情是出于对世故未涉、童蒙未开状态的纯洁的一种留恋,对天真丧失的一种惋惜。所以,他终日“在内帏厮混”,钟爱和怜悯女孩子,钟爱她们的美丽、纯洁、洋溢的生气、过人的才智,怜悯她们的不幸遭遇,怜悯其将嫁与浊臭的男子,失去了她们的圣洁之美。他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珍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儿来;再老了,更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8]451他认为茫茫尘世,只有女孩子们的世界是一片净土,而他的父亲总要把他拉出这片净土,他的母亲总要来摧残这一片净土,还有他的伯父、哥哥、侄辈之流总要来污秽、践踏这片净土。“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他在女儿堆里混,追求的正是这种鱼儿入水般的冷暖相知感。他凭直觉感到,林黛玉就正是他所要寻求的这种“如水柔情”的理想,最能与宝玉追求洁净、追求纯情交感的天性相共鸣。林黛玉与宝玉一样,对世俗的功名利禄有一种几乎是天生的厌恶和拒斥感,甚至就连她的病,也似乎是她洁净柔弱的天性受到这个肮脏污浊的社会“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结果和象征。正是贾宝玉这种欣赏和追求道家自然清纯的人格理想,使得这种欣赏和追求具有了超越个别肉体(林黛玉这个人)甚至超越性别之上的普遍性,可以从一个人身上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就是贾宝玉“用情不专”甚至同性恋的来由。只要对象是一个温柔漂亮的人儿,显出未被污染的纯净的女儿特性,贾宝玉便同样地钟情于他(她)。贾宝玉对秦钟的恋情就是如此,因为秦钟“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后来又遇见了唱小旦的蒋玉菌,“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于是互赠信物,为此挨了父亲一顿毒打,差点送掉性命。
然而,贾宝玉对女儿们的欣赏与博爱给自己带来的并不全是无尽的快乐,还有连绵的烦恼和悲哀。使他最悲哀的莫过于他周围的那些女孩子散的散,嫁的嫁,将他一人抛在世俗的污泥浊水之中。他曾天真地以为即使自己死了,还可以死在情的温柔之乡,获得死的幸福和满足:“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时的,如今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8]264这种自作多情的想法直到后来他在梨香院看见龄官和贾蔷只顾情投意合,单把自己凉在一边不睬,才悟到原来情有定分,并不存在他所想象的那种普遍的情分。他回到怡红院对袭人说:“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8]266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其实,早在薛宝钗生日所唱的《鲁智深醉闹五台山》的戏文中他已悟到这一点,发觉自己和那些女儿们是“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自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因而写下一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黛玉见了,笑他还不彻底,因添上一句作结:“无立足境,是方干净”,亦即既然你的那些痴情都得不到回报和确证,又何苦把这痴情当作立足之境呢?不如死了这片心才算得上干净。第91回“布疑阵宝玉妄谈禅”中,宝玉道:“‘我想这个人,生他做什么!天地间没有了我,倒也干净!’黛玉道:‘原是有了我,便有了人;有了人,便有无数的烦恼生出来:恐怖,颠倒,梦想,更有许多缠碍。’”[8]720-721《红楼梦》以“太虚幻境”石头上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第1回)开头,结尾以宝玉再历幻境,“过了那牌楼,只见牌上写着‘真如福地’四个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门上也横书四个大字道:‘福善祸淫’。又有一副对子,大书云:‘过去未来,莫谓智贤能打破;前因后果,须知亲近不相逢。’……立住脚,抬头看那匾额上写道:‘引觉情痴’。两边写的对联道:‘喜笑悲哀都是假,贪求思慕总因痴。’”[8]902-903通灵宝玉最后彻悟一切皆空的真如本性,回大荒山青埂峰做他的石头去了。“这既是救护,也是警示与点化。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二游太虚幻境前后对将醒未醒的贾宝玉的导引、警示和棒喝。自此之后,石头幻像贾宝玉才终于认识了人生本相与自身本源。”[11]132最终应了癞头僧“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的话。
综上所述,《红楼梦》的内容大致可以概括为:人生天地间,无非有情之灵物。情生于心,心动于物,物形于色,色归于空。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可笑贾宝玉冥顽不化,一意孤行,不悟情为虚妄,反以自鸣清高,其实与那淫乱好色之徒同为一气,比那追名逐利之辈也无甚高明。既要入世(儒家),就得经世济民,成就大业,否则不如斩断尘缘,一了百了,何苦在出入清(道家)俗(儒家)之间辗转徘徊,空生出这一段不了情。[10]270-271这个内容决定了其思想主题已经超出了中国传统思想的范围,它超越了传统的儒道思想的道路,进入到退避社会、厌弃世间的禅宗思想的范围,但与禅宗以心灵调和社会、自然的思想又不同,《红楼梦》反映的思想已经达到了彻悟万物皆空与真如本性的境界。结合曹雪芹的身世和经历,《红楼梦》典型地反映了一位封建社会知识分子的无奈抉择。这位来自一个迅速败亡的封建大家庭中的知识分子,已经没有任何条件实现中国传统思想提供的人生道路,在他身上充满着繁华散尽的人生空漠之感,最终他只能遁入空门(佛门——佛教道路)。达到这种思想境界的作品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都是少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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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司马迁.史记[M].长沙:岳麓书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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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中华书局,2005.
[9] 王文锦.礼记译解[M].北京:中华书局,2001.
[10] 邓晓芒.文学与文化三论[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
[11] 梅新林.红楼梦哲学精神[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Abstract:I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ideology,Confucianism provided a way for cultivate oneself and enterprising,which is quite a harmony between the nature and the people.While,Taoism found its entrust in such harmony.And few scholars realized the falsehood of Confucianism and the vacant of life,they moved towards their own hearts’harmony and transcendence,therefore,they find homes in Zen.The theme idea ofDream of Red Mansionsreflected in its content has gone beyond the scop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thought and moved beyond the traditional path of Confucianism,then gone into the Zen thought scope of retreating community and turning away from world.However,it is different with the Zen thought of reconciling the social mind and the nature.The idea ofDream of Red Mansionshas reached a state of nature and nothing more.
Key Words:Dream of Red Mansions;Confucianism;Taoism;Buddhism
On the Theme ofDream of Red Mansions
Yang Jiayou,Zou Shaoling
(Institute of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Wuhan University ofTextiles,Wuhan,Hubei430073,China)
I207.411
A
1671-2544(2010)02-0026-05
2010-01-05
杨家友(1975— ),男,河南商城人,武汉纺织大学人文社科学院副教授,东南大学伦理学博士后。邹绍玲(1984— ),女,广西桂林人,武汉纺织大学人文社科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龙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