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莓之冬》中的流浪汉多重形象解读
2010-08-15陈永斌
陈永斌
(1.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430079;2.咸宁学院,湖北咸宁437100)
《乌莓之冬》中的流浪汉多重形象解读
陈永斌1,2
(1.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430079;2.咸宁学院,湖北咸宁437100)
在20世纪美国作家中,罗伯特·潘·沃伦以博学多才的文艺复兴式人物著称。在《乌莓之冬》这部小说中,作者用了大量的笔墨成功的塑造了一位流浪汉的形象。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对表现小说的主题具有重要的意义,人物形象的塑造是为小说的主题服务的。本文旨在对这部小说中出现的流浪汉这一人物形象进行细致、全面的解读。流浪汉这一人物形象包含着多重身份,即:穷困潦倒的流浪汉,尊严、体面的流浪汉,作为“精神之父”的流浪汉,成人世界缩影的流浪汉以及以花衣魔笛手为神话原型的流浪汉。
罗伯特·潘·沃伦;流浪汉;原型
一、引言
罗伯特·潘·沃伦(Rober Penn Warren)是20世纪20-30年代美国南方文艺复兴文学中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他是享有盛名的小说家、诗人和文学评论家。“沃伦的真正遗产在于,在一个专业分工日益增强的世纪里,他是一个博学多才的文艺复兴式人物”[1]。然而,给沃伦带来盛誉的主要还是他的小说。1946年,他以长篇小说《国王的全班人马》获得普利策奖。《乌莓之冬》是他最为优秀的短篇小说,代表了他在短篇小说方面取得的最高成就。《乌莓之冬》发表于1946年,小说采用的是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故事发生在美国南方的田纳西州,主要通过主人公赛斯回忆35年前即1910年6月的一天发生在自己家乡的一阵春寒,暴雨引发了洪水,毁坏了农场的庄稼,到处狼藉一片。一位流浪汉突然“闯入”自家的后院,来到自己家的农场做工。赛斯对他充满了好奇和兴趣,流浪汉和父亲发生了争执后离开农场,“我”紧紧跟随流浪汉,尽管流浪汉说:“别跟着我,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2]。可“我”这35年来一直是在紧紧的跟着他。在这部小说当中,作者用了大量的笔墨描写成功的塑造了一位流浪汉的形象,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对表现小说的主题具有重要的意义。因此,对这部小说中出现的流浪汉这一人物形象有必要进行细致、全面的解读。
二、流浪汉的多重形象
小说中对流浪汉的描写处处表现出他的身份的模糊性。首先,作者对他的脸面完全记不清;其次,作者在这部小说当中,没有告诉读者流浪汉的姓名,也没有指明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作者对他的指称全部使用的是“这个人”(theman),指称的模糊性表明作者对他身份的不确定,流浪汉就好像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怪物”,文中提到:“他从河那边来,并穿过树林”,“他就像从很远的地方来,要到很远的地方去”[2](like aman who has come a long way and has a long way to go),年幼的赛斯不停的追问“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2](where did you come from?Where are you going?),而恰恰就是这个陌生的流浪汉的突然出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的、彻底改变了赛斯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作者主要通过对流浪汉的外貌描写,以及对他的语言、行为描写成功的塑造了这一文学形象。由于流浪汉身份的模糊性,读者对于流浪汉的形象的定位和解读存在着很大的空间。笔者认为,文中的流浪汉的形象是多重的,一方面他粗俗、无礼,另一方面又时刻极力想挽回自己残缺的尊严、体面。以花衣魔笛手为文学原型的流浪汉又是赛斯的“精神之父”,是成人世界的缩影。
1.穷困潦倒的流浪汉
小说中的流浪汉似乎和其他一般流浪汉没有明显的区别,或者说文中的流浪汉只是一般意义上的流浪汉。文中的流浪汉具有其他文学作品中流浪汉的典型性特征,即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穷困潦倒。一开始,年幼的赛斯就对流浪汉的突然出现充满了满腹的疑虑和好奇。当赛斯首先偶然的透过窗户看到了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自家后院不远处的树林里,而昨天夜里刚刚下过大暴雨,他不可能是今天早上到达树林里的,因为任何人必须经过赛斯父亲的允许才能绕过他家的后院到达远处的树林里,赛斯猜想他一定是昨天夜里就穿过了树林。而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是绝对不会在下暴雨的夜晚独自穿过漆黑、处处潜藏着危险的森林,年幼的赛斯此时还不能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和无奈。流浪汉走进后院时,赛斯第一次得到较为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作者对他的穿着和打扮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只见他头戴灰色的兽皮帽,上穿深色的带格子的羊毛大衣,下穿卡其布裤子,上衣的口袋里揣着蓝红色的领结。胡子至少有三天没有刮,眼睛严重充血,当他张开嘴说话时露出一排极不整齐的显得发黄的牙齿,有几颗牙齿已经掉了,赛斯猜想一定是被别人打掉的,因为他的下巴有新伤疤。这些描写都说明流浪者生活很艰辛,为生计所迫而不得不四处奔波,受人唾弃,处于社会的最底层,甚至连最基本的个人卫生都无法顾及和保证。
2.尊严、体面的流浪汉
文中刻画的流浪汉又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流浪汉。流浪汉虽然目前穷困潦倒,食不果腹,四处奔波,没有经济来源,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但是,他无时不刻不在力图显示、维护和捍卫自己的人格和尊严。文中作者主要是通过对流浪汉的语言和行为描写来展现他的人格尊严的。比如:
“你是来找点活干的吗?”母亲问道。
“是的”他说。[2]
通过流浪汉简短的回答,我们可以看出流浪汉似乎显得很粗俗,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没有修养,以至于连基本的礼节都不懂。因为,他没有说“是的,夫人”,而是回答“是的”,省略了“夫人”。而且,当他回答的时候也没有摘掉自己的帽子。母亲和流浪汉的身份、地位有着明显的悬殊,母亲是农场主的女主人,做事精明能干,父亲不在家的时候能够独挡一面,社会经济地位明显高于身无分文的流浪汉。而流浪汉此时迫切的想找份临时的活干以维持生计,是有求于人的,他本应该尽可能的表现出对女主人足够的礼貌和应有的尊重才有可能获得一份临时的活计。
但是,我们很快发现流浪汉的粗俗和无礼是有意而为之的,并非源于他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赛斯第二次近距离的观察是当流浪汉说明自己的来意时,母亲让他带着流浪汉去洗洗脸和手。赛斯注意到他的手很粗大,但是没有那些常年在田地里干农活人的皱痕和土黄色。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当他洗完手以后,没有用洗手的脏水洗脸,而是又倒了一盆清水洗脸。把脸擦干后,他又对着镜子摸摸脸上的胡茬,接着又仔细的看看自己的脸,先是把脸转向左边看了看,接着又把脸转向右边看了看,他的行为和一系列动作就好像自己要去教堂祷告或是要去参加舞会什么的,根本不像是来找点零活干的庄稼汉。而且,我们注意到小说的前文提到流浪汉的羊毛上衣口袋里露出一个领结,这一切都表明流浪汉以前可能是个有钱人,很可能也经常参加一些有身份的人才能参加的宴会,只不过因为时运不佳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才沦落到目前的窘境。因此,流浪汉并没有显得低三下四,他对母亲表面上稍欠礼貌的回答是公开的向母亲表明他的地位和母亲是平等的,从而有效的维护和捍卫了自己人格的尊严。
3.流浪汉——精神之父
文中的流浪汉形象是有文学原型的,什么是原型?弗莱在《作为原型的象征》弗莱说:“文学产生于神话”,“文学是神话性思维习惯的继续”,因此,神话模式——即有关神的故事——是一切文学模式中最抽象、最程式化的模式”[3]。他认为任何文学作品都是在由人类的希望、欲求和忧虑构成的神话世界中写成的。弗莱说,原型最基本的模式是神话,神话是所有其他模式的原型,而其他模式只不过是“移位的神话”,即神话不同的变异。
文中的流浪汉形象的原型可以追溯到关于花衣魔笛手(pied piper)神话原型。传说,在德国普鲁士的哈梅林(Hamelin)曾发生鼠疫,死伤极多,居民们束手无策。后来,来了一位法力高强的魔笛手,身穿红黄相间的及地长袍,自称他能铲除老鼠。镇子里的首脑们答应给他丰厚的财宝作为答谢,魔笛手便吹起神奇的笛子,结果全村的老鼠都在笛声的指引下跑到了河里,全部被铲除。但是那些见利忘义的首脑们却没有兑现承诺,拒绝付给他酬劳。为了进行报复,花衣魔笛手就又吹起神奇的笛子,全村的小孩都跟着他走了,从此便无影无踪。
这两个故事有很多惊人的相似之处,第一,都出现了灾难,一个是镇上发生了鼠疫,一个是暴雨引发洪水,淹死了很多小鸡,毁坏了花床,院子里狼藉一片。第二,都雇佣了一个陌生人对付灾难。一个是求助于法力高强的魔笛手来帮助铲除老鼠,一个是赛斯的母亲不得不雇佣这个突然闯入的流浪汉来掩埋淹死的小鸡、修理鸡笼和清理花床。第三,由于雇主失信,陌生人都寻求报复。一个是镇子里的首脑们失信,没有给魔笛手丰厚的财宝作为回报。于是,魔笛手再次吹起神奇的笛子,全村的小孩都跟着他走了,从此无影无踪。一个是当赛斯回到农场的时候,正好碰上这个流浪汉和父亲发生争执,父亲说农场不缺人手,而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和母亲商量,父亲把半天的工钱递给流浪汉,流浪汉报复性的把一口吐沫吐到离父亲的右鞋尖不到6英寸的地方。第四,孩子们都不顾一切的追随者陌生人。一个是全村的小孩都跟着陌生人走了,一个是当流浪汉离去的时候,赛斯悄悄的紧随其后,并且,“我”35年以来一直都“追随”着这个流浪汉。
文中的流浪汉和赛斯的父亲是截然不同的。一方面,流浪汉脾气暴躁、胆怯和粗俗,不管走到任何地方总是随身携带着弹簧刀,说明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处处小心谨慎,时时刻刻都提防着周围的人。尽管如此,自己的牙齿还是被别人打掉了几颗。小说中提到赛斯对弹簧刀充满了好奇和兴趣,后来,当他遇见老约伯的时候还专门提及这个流浪汉身上带有一把弹簧刀。当父亲把半天的工钱递给流浪汉的时候,流浪汉似乎嫌工钱太少。但是,在1910年那个年代,打一天的工才1美元,而流浪汉只打了不到半天的工,50美分应该足够了。而且,农场主人能够当天主动立马结算工钱,没有拖欠,甚至还多付了工钱,按理来说,流浪汉对父亲应该是心存感激的。但是,流浪汉接过了工钱只是淡淡的,丝毫没有任何感激之情的说了句:“我以后不想在你的农场打工了”[2]。父亲听了很生气,脸色变青说:“赶紧滚开,再不滚,有你好看的”[2]。流浪汉并没有被吓倒,只是冷冷的笑了笑,把一口痰吐在了离父亲的右鞋尖不到六英寸的地方。父亲和流浪汉的目光对视了好一会,接着流浪汉走到门廊的尽头,拿上自己用报纸包的包裹离开了,父亲转身走进厨房,没有说一句话。流浪汉表现得很无礼,甚至粗俗,但是当流浪汉离开的时候,赛斯一声不响的紧跟着流浪汉,他从心里佩服流浪汉。因为在他看来,眼前的流浪汉是唯一的一个敢和父亲公然针锋相对,不屈服于父亲的人。
另一方面,赛斯的父亲却是一个充满着爱心、权威的父亲,是自己今后的榜样。当赛斯偷偷的跑到河边看洪水的时候,出于对自己孩子的保护,骑在马上的父亲弯腰伸手把赛斯抱到马上,左手拉住马的缰绳,右手从后面有力的搂着自己的儿子,生怕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闪失。当父亲回到自己的农场无意中遇到陌生流浪汉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如何维护自己的权威,尤其当他面对流浪汉无礼的挑衅,他懂得如何克制自己,如何来处理和陌生人之间的关系,这些都是父亲给年幼的赛斯树立的榜样。
表面上看来,流浪汉生活窘迫、无礼、粗俗、脾气暴躁。而父亲生活富有,“事业”很成功,而且又不乏爱心,涵养,知道如何自我控制,善于交际。但是,当年幼的赛斯长大成人的时候,他对自己童年最深的记忆只有35年前在自己家的农场打了不到半天工的陌生的流浪汉而已。虽然,在这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父亲死于破伤风,三年后,母亲也死去,在赛斯家卖了农场之后过了很长的时间Dellie才死去,小约伯长大以后因为杀了一个黑奴被送进了监狱等等,成人后的赛斯突然领悟到“当你只有九岁的时候,你会永远的记得所有发生的一切,这一切都很重要,这些记忆像小树一样会长大,而且枝繁叶茂,以至于你能够像围绕着一棵大树一样仔细的观察它——时间不是流动——”[2]。在他看来,时间是变化,而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恰恰就是35年前的那一天,影响自己一生的,不是父亲,而是流浪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乌莓之冬》这部小说是关于赛斯如何失去自己伊甸园的回忆录。就在35年前六月的一天,赛斯永远的失去了童真,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伊甸园。从这个角度来看,小说的标题“乌莓之冬”包含两层含义,第一层是指实实在在的发生在美国南部和中部地区每年春末乌莓花盛开的一段低温的日子。第二层是指年幼的赛斯在1910年6月的这一天也经历了自己的“乌莓之冬”。因为这一天,他接连目睹了死亡、大自然的破坏性的力量-洪水和以流浪汉为代表的邪恶势力。洪水过后,家里的鸡淹死了很多,当母亲让流浪汉去收拾一下的时候,“我”感到“再没有比看淹死的鸡更恐怖的事情了,鸡的脚软弱无力的蜷缩着,而“我”以前看别人杀猪或是捕杀青蛙的时候都习以为常,此时我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2]由此,赛斯对世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人世间不仅仅是些美好的事情,还有邪恶和死亡。洪水过后,大家都到村边的小河去看洪水,河里漂浮着从上游冲下来的垃圾,木头之类的东西。但是,人们发现河里漂流着一头水牛,从人们的议论当中,赛斯得知这头水牛是穷人Alley家的,他们家有很多孩子,生活贫困,唯一的大水牛被洪水无情的吞噬了,在赛斯看来,洪水象征着大自然的破坏力量。而流浪汉随身携带着弹簧刀,对母亲的无礼,对父亲权威的公然挑衅,这一切也都象征着成人世界。年幼的赛斯亲眼目睹了流浪汉和父亲的争执,甚至直到流浪汉似乎要掏出口袋里的弹簧刀的时候,赛斯似乎一点也不显得害怕,反而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流浪汉公然的对父亲进行挑衅,并把一口痰吐在了离父亲的右鞋尖不到六英寸的地方,他从流浪汉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已经是6月的夏天了,母亲还三番五次的逼迫自己穿鞋,而“我”从记事的那天起,就从来没有人到6月份还不让光着脚出去玩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赛斯从内心深处是认同流浪汉的,所以“别跟着我,要不扭断你的喉咙,那就是他所说的,不让我跟着他,但是,我这些年来一直跟着他”[2]。赛斯虽然年幼,他对成人世界充满了好奇,他知道自己迟早要长大成人,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也会不可避免的要发生和别人争执、冲突,他迫切的想知道自己要经历一个怎样的成人过程,这是他成长的一部分。
三、结语
作为一名当代美国作家,沃伦的小说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乌莓之冬》这部小说的内涵正不断地被发掘。在《乌莓之冬》这部小说中,作者用了大量的笔墨成功的塑造了一位流浪汉的形象,流浪汉这一人物形象包含着多重身份,即:穷困潦倒的流浪汉,尊严、体面的流浪汉,作为“父亲”的流浪汉,成人世界缩影的流浪汉以及以花衣魔笛手为神话原型的流浪汉。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对表现小说的主题具有重要的意义,人物形象的塑造是为小说的主题服务的。
在沃伦一生的创作中,他对探寻父子之间的关系很感兴趣。实际上,很多评论家也注意到寻找“父亲”一直是他的小说所关注的主题。在一次采访当中,沃伦谈及自己创作的小说时说:“我听别人说,‘真父亲和假父亲几乎出现在我所有的小说当中’,的确如此。”尽管他接着又说“我不知道他们说这话意味着什么”。这似乎印证了乌莓之冬中的流浪汉的形象代表着赛斯的理想中的“真”父亲。然而,正如陈宏薇教授所说:“文本的意义是开放的,它存在于读者对文本的理解之中”[4]。人们对于《乌莓之冬》小说中流浪汉的形象的争论还在继续,这也许就是文学作品的魅力之所在。
[1]柳向阳.论罗伯特·潘·沃伦诗歌中动物的生命特征[J].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综合版),2007,(4).
[2]陶洁.20世纪美国文学选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张中载.原型批评[J].外国文学,2003,(1).
[4]陈宏薇.移植形式妙手天成——评江枫译诗《雪夜林边》[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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