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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称的残缺
——论汪曾祺、余华80年代创作中的“个体化世界”

2010-08-15邓月香

湖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余华汪曾祺个体化

邓月香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对称的残缺
——论汪曾祺、余华80年代创作中的“个体化世界”

邓月香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汪曾祺和余华用两种不同的笔调在八十年代描绘了整个世界的两个极。汪曾祺用平和的笔调把他心中的那个美好世界诠释在读者面前,借此来完成他文学上的人生升华,对抗一直以来的人生冲击。他的文学世界只是构成了整个世界的一极。余华则用冷酷的笔调把他心中的不满表达出来。他的那种愤怒、对暴力的渴望,在他的作品中表现的异常平常。他的作品构成了世界的另外一极。两人在各自的“个体化世界”描述中灌注了自己对现实的切身体会,用自己的幻想建造了一个自己认为合适的楼阁。

汪曾祺;余华;个体化世界;对称性

文学是通过“个体化世界”来呈现的[1],同时它比现实世界更加丰富、独特,更具备自己的个体化特征。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汪曾祺和余华用两种完全不同的笔调表达出了他们对现实世界的感触。一方面,他们两人所表现的“个体化世界”分居两极,汪曾祺极力表现一个平和温暖的世界,而余华则极力表现一个冷酷无情的世界。两人在各自的“个体化世界”描述中灌注了自己对现实的切身体会,用自己的幻想建造了一个自己认为合适的楼阁。另一方面,他们在不经意间向着同一个方向发展,按照自己心中所想来诠释一个他们认为真实的“世界”,同样带着避世的意味。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的“个体化世界”都存在着缺失,且呈现出惊人的对称性。

一、汪曾祺的世外桃源

汪曾祺在其80年代的小说创作中,为读者创造了一个和谐、宁静的世界。他作品中的人物几乎所有的原型都来自他在高邮的乡邻,在他笔下充满了对故乡、童年的缅怀。通过这样一种缅怀,找到一种类似于精神寄托的支撑,以此来对抗来自外界的压抑。他的作品并不想着力表现崇高的意义,只是向人们缓缓道出一种平常人所希望感受到的那种和谐感,故而作品中缺少一种可以触动人灵魂的爆发力,只停留在安慰人心的层面。其中尤以《受戒》、《大淖记事》、《寂寞和温暖》最具代表性。

在《受戒》中,作者通过明海和英子两人孩童般的日常生活,表达了一种追寻真善美的强烈愿望。明海和英子在湖上的第一次相遇,简单的几句对话就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当小英子把吃剩的半个莲蓬扔给明海时,孩子间的感情就这样建立了。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产生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意。大伯那“哗-许!哗-许!”的船桨拨水声就像孩子们的欢呼声,那么纯真、自然。作品中写和尚的生活也写的极尽自然:“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2]和尚过得自在自然,无需接受什么束缚,可以吃荤,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和村里的姑娘媳妇随便开玩笑,可以以法事来赚钱。在汪曾祺创造的这个世界里,人们变得随和,不知世俗人情,依照自己的意愿自在地生活着。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我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整部小说使读者沉醉在这个和谐、纯净的世界之中,然而也仅仅止于带来审美上的享受,却难以给人以心灵上的撞击,难以在人的灵魂深处产生大的波澜。明海和英子的故事,不过是把人们心中的那个梦粉饰的更加美丽、纯净。

《大淖记事》中以十一子和巧云为桥梁,把大淖东西两头的人事连接起来,有日常生活的描写,也有风土人情的穿插。大淖中的人和事朴素、自然,男女之间存在着一种约定俗成的关系,和外面的世界相比,大淖显得更加人性化。这和汪曾祺被称作“中国式的抒情的人道主义者”相称得很。在《大淖记事》中出现了汪曾祺小说中为数不多的暴力场面——十一子遭到毒打,但汪曾祺不仅没有过分渲染暴力,且使其成为了故事矛盾得到解决的转折点。十一子被刘号长打的几乎断了气,但是毕竟没有断气,由此他和巧云得到了大家的承认,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开始他们真正的生活,并且刘号长这个危险也被解除了。汪曾祺运用这样一个转折,把激烈的矛盾用一个静坐的场景一笔带过,将本可能激化的矛盾就这样巧妙地平缓化了。

《寂寞和温暖》中对文革的书写,较之于其他同时代的作家而言,可谓平静得多。赵所长一出场就把所有的矛盾一个一个化解了,这样的叙事策略,避免了暴力血腥的出现,使读者能得到些许安慰。然而,汪曾祺也由此牺牲了作品的现实力度,用一种臆想的方式,简化了作品本身潜在的丰富内涵。

总之,在汪曾祺的小说世界中,罪恶、丑陋、阴谋、血腥等一切黑暗的东西都是站不住脚的。汪曾祺用他特有的乐观精神建构了这样一个世界,让读者在不知不觉陷入其中而无法自拔。他塑造的人物大都是有着美好人性的真善美的结合体,就算是有着不好品质的,在慢慢的转变中也会向着真善美这个方向改变。在汪曾祺的眼中容不下罪恶的沙子。在这个世界中,乡村不再是凌乱的,而是拥有童话故事般的美丽风景,成为一个一个世外桃源,即便是现代都市在这些乡村面前也会黯然失色。在这个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和谐美好,汪曾祺把人们内心中对美好的渴望释放出来,但却无法将人们内心中对黑暗的反抗力量激发出来。他建构了一个天堂,但是无视罪恶的天堂只是一个梦而已,完整的世界是应该有痛有甜的,他却只执著于其中的一面,将另一面付之阙如。因此,汪曾祺小说中的“个体化世界”是残缺不完整的,在这“半个世界”里,我们只找到了希望和欢乐。

二、余华的阴冷角落

在余华八十年代的创作中,专注于探究那些非常态的行为心理,那些长期为人们所回避的禁区,罪恶、丑陋、暴力、情欲、阴谋、死亡等都是余华创作的原材料。在他的作品中,人们几乎找不到一个正常的事物,一切人、事都被抽去了正常的因素,在一种非常理的发展中扭曲、变形,人事的悲剧随处可见。在他的作品中,人们只能读到黑暗、愤怒、血腥与残忍,却很难体味到人性的温暖。人们不自觉地陷入到他所布置的黑暗世界之后,痛苦不堪。这些在《一九八六年》、《难逃劫数》、《现实一种》等作品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一九八六年》讲述一个历史老师在文革中因其早期对古代刑法的一篇研究笔记而被划成右派,从而精神分裂直至死亡的故事。作品采用了历史老师在精神分裂时的视角,观察自己,以及周围环境的变形。特别是当他在文革之后回到家乡,在自己家附近的街道上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实行古代刑法时,那种真切的叙述,让人不寒而栗,似乎就像自己亲身站在那人群中观看一样:“……他嘴里大喊一声:‘劓!’然后将钢锯放在了鼻子下面,锯齿对准鼻子。那如手臂一样黑乎乎的嘴唇抖动了起来,像是在笑。接着两条手臂有力地摆动了,每摆动一下他都要拼命地喊上一声:‘劓!’……不一会钢锯锯在了鼻梁骨上……随后用手将鼻子往外拉,另一只手把钢锯放了进去……”[3]历史老师精神分裂后,火焰已不再是火焰,成了鲜血;影子已不再是影子,而是敌人;街邻和警察已不是平常人,而是刽子手;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犯人。

《难逃劫数》则讲的是一名叫东山的英俊男子,在一个早晨,突然喜欢上一个老中医的平凡女儿露珠,两人一见倾心,很快就结婚了。但是在这平静生活的表面却隐藏这巨大的危机。露珠一直担心东山的英俊会毁掉两人的幸福生活,于是在婚礼的那天晚上,在老中医父亲的教唆下,将硝酸泼向了新婚的丈夫,而自己却在以后与丈夫的争执中不幸身亡,最终东山无法忍受身边的事物而背景离乡,改名换姓,过一种“面目全非”的生活。不仅如此,小说中还包含了很多其他非常理的事情:如沙子玩弄剪刀,森林对割裤子的癖爱,干佛的残暴,彩蝶的坠楼等等。这一切在余华的叙述中不动声色,反而让人感到这即是原本的真实。

在他的《现实一种》中,山岗、山峰两兄弟及其妻子的行为,在真实的现实生活中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余华充分运用他在医学上的知识,加以夸张的想像,把故事中人物的人性都抽去,只是凭借着他们的本能去行动,做出一件又一件令人战栗的事情。当皮皮把他的表弟折腾致死后,并未意识到什么叫作死亡,连害怕担心也不会有。他只是变得越来越暴躁。作品中的人物像连环套一样,一个紧跟着一个,一个比一个更加残酷。

余华八十年代的其他作品中,类似的内容比比皆是,残暴、杀人、血腥、死亡无处不在。余华虚构了一个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用他特有的阴冷笔调讲述出来。他的文学世界中,只呈现出一片残酷、冷硬的风景,没有丝毫的温暖和美好,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作品中的“个体化世界”也是残缺的。和汪曾祺相比,他占据了完整世界的另一半。

三、缘起缘落

是什么造成了汪曾祺和余华两个“个体化世界”的残缺呢?原因是多方面的,下面主要从他们的身世与经历来谈一谈。

汪曾祺的祖父是清朝末科“拔贡”(略高于“秀才”的功名),还是个眼科大夫,开过药店。他曾教汪曾祺习读古文、书法,给了汪曾祺传统文化的熏陶。父亲汪菊生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花鸟鱼虫无所不爱,古今书典无所不晓,明清以来士大夫典型的修养和情趣在他的身上一一得到展现。正是这样一位门第高贵、温柔敦厚、迷于丹青、多才多艺、情趣盎然的中国传统士大夫,把自己的人格理想和生活趣味遗传给了儿子,使得汪曾祺在气质、修养和情趣上保持了和其同构。汪曾祺自19岁离开家以后,却遭遇了一系列不如意的事情,这和他幼年美好的生活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当他在西南联大求学时,适逢抗战最后的几年艰难岁月,国内形势紧张,处处警戒,在那他遭遇了一次又一次打击,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渐行渐远。当他即将毕业时,当局要求他们这一届毕业生必须做美军翻译官,否则开除学籍,但是这与汪曾祺的志趣迥异,所以他选择了沉默地逃离开去。面对这样的人生,汪曾祺无法调整自己感受世界的方式,滋生批判世界的热情和担当患难的力量,中国士大夫的局限使得他在精神上成了一个发育不全的“精神婴儿”。[4]在这样的现实面前,他做出了两种选择:“一是努力收缩自己,隐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尽可能地与世界保持距离,持一种心平气和、不惹是生非的生活态度,不断嘱咐自己随遇而安,自得其乐。二是闭上眼睛,乘上臆想的回程车,重返伊甸园,让自己的精神在失去的画室、失去的巷闾间求得一份轻松、安宁和陶醉。”[5]后来离开学校步入社会,汪曾祺遭遇了与他心中理想世界更为不符的社会经历。其中,他经历了两次特别大的危机:一是 1946年他在上海失业,几欲自杀;二是 1962年,他结束乡下的劳动回到北京,原单位却不再接纳他。这一切给汪曾祺心中那个美好的世界造成了极大的颠覆,使他无所适从。于是,当他步入中年,开始在文坛上享誉盛名时,我们在他所建构的和谐、美好的文学世界中,看不到那些艰难的遭遇,只是在偶尔的篇什中才可以看到岁月带给这位老人磨砺的沉重。

余华的父亲是个外科医生,母亲是个护士,经常当父亲的助手。他童年时一直住在医院,经常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父母,常常看见两手鲜血的父母从手术室里走出来,见惯了鲜血、死亡、病痛、哭泣,刚开始他还会时常在晚上做噩梦,但久而久之在他幼小的心灵就习惯了这些残酷的事情,甚至到了后来,由于炎热,他还跑到停尸房的停尸台上去乘凉睡觉。余华于 70年代末80年代初,在当地的小镇上当了 5年的牙医。这段行医经历给他以后的创作提供了大量的现实素材,他作品中关于暴力、血腥细致深刻的描写,大多来源于此。同时,文革的非正常生活在他的成长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种种浸透着人性恶的见闻,更加重了余华对鲜血、暴力的习以为常,以及对人性偏激的理解。于是他对现实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转向自己那个阴冷的文学世界,将心中的抑郁和对人性的愤怒、绝望,一并倾泻出来。

尽管汪曾祺和余华的身世与经历截然不同,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就是他们所经历的现实,最终却将他们的写作推向了远离现实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建构起自己的“个性化世界”。

[1] 吴炫. 开场白:关于“文学对现实的穿越”[A]. 新时期文学热点作品讲演录[C].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2] 汪曾祺. 受戒[A]. 汪曾祺文集•小说卷[C]. 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

[3] 余华. 一九八六年[A]. 余华小说新展示•现实一种[C]. 北京:新世界出版社,1999.

[4] 摩罗. 汪曾祺:末世的温馨[A]. 耻辱者手记[C]. 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98.

[5] 摩罗. 汪曾祺:末世的温馨[A]. 耻辱者手记[C]. 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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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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