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沦陷与张爱玲的成功
2010-08-15王敏
王 敏
上海沦陷与张爱玲的成功
王 敏
沦陷时期,上海出现了“意识形态真空”状态。一方面是上海文坛创作的疲软;另一方面是张爱玲充分发挥自己的天才,实现了她的“天才梦”,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20世纪40年代的中国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在张爱玲的笔下,历史仅仅是一种背景,时空断裂了,古今模糊了,反而使人生突显出来。因此,她的小说大都是以婚恋题材为切入点,展现日常生活,以一种与五四启蒙叙事以及三四十年代救亡叙事截然对立的姿态独立于世。
上海沦陷;张爱玲;小说创作;日常生活
在“左”压倒一切的历史时期,张爱玲以独具特色的创作无形中拓宽了文学的表现领域,当叫嚣着口号的作品渐渐远离人们的视野时,她的作品以不朽的艺术魅力重新回归人们的视野。因此,虽然张爱玲在文坛上一度沉寂,但因为她不可取代的文学地位,今天的张爱玲才能成为学界研究的热点和焦点。
一
在传统的中国,知识分子属于士大夫阶层,身处政治文化的中心,肩挑经世济国之大业。在现代中国面临亡国灭种危机时,知识分子更加自觉身上背负的历史职责,一时间“启蒙”与“救亡”成为中国文坛的主旋律,主题的统一性和笔调的一致性达到空前的状况,成为当时文坛“标准化”的书写模式。这种文学态势的出现,一方面说明中国人爱国热情的高涨;另一方面也带来文坛的单调和写作空间的局限。张爱玲1942年从香港回到上海,当时的上海已从孤岛区进入沦陷时期,完全被日军占领。日本人对上海实行高压统治,出现“意识形态真空”的状况,因此,上海文坛出现疲软现象。但是,历史自有它的巧合之处,这样的上海成为张爱玲发挥天才独一无二的历史舞台,实现了她的 “天才梦”。同时,张爱玲最辉煌的时期只有1943-1945那两年,“偌大的文坛,哪个阶段都安放不下一个张爱玲,上海沦陷,才给了她机会。”[1]
在“救亡”与“启蒙”等时代主题下,当时多数作家形成一种错觉:作品中的思想倾向成为第一位的因素,技巧成为可有可无的东西。张爱玲充分认识到“情节的传奇化”的大众阅读要求,她的作品讲究情节的吸引力,对叙述时间、空间和叙事者方面都有自己的特色,正是这些特色让张爱玲的作品获得永久的艺术魅力。
作为清朝权臣李鸿章的曾外孙女,张爱玲首先别无选择地成为封建宗法制大家庭中的一员,即以男性话语为中心的宗法社会的一分子。张爱玲曾经被父亲囚禁长达半年,因此差点送命,这造成她对世事冷眼旁观和漠不关心的性格。张爱玲作为贵族中的一员,她熟悉遗老遗少们的生活,展现人们想象中的贵族生活的内幕。在历史的重大转折时期,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感,因此在回眸过去时,都带着无限的依恋,具有对本国民族历史文化的强烈归依感和亲切感,想像中的“旧中国”成为理想中的国度,带有无法复原的美好印迹,似乎于骤然间见到行将覆灭的古典性文化的动人韵致。王一川曾经这样形容:“美好的事物似乎只有当其行将灭亡时才会产生动人的美。”[2]“复古”、“怀旧”成为当时非常普遍的情绪和创作欣赏心态,张爱玲的作品无意识中满足了当时读者的阅读心理。张爱玲身上的贵族血液使她在历史前进的车轮中,总是带着无限的遗憾回眸历史,面对无限渺茫的未来,在她的笔下,过去显示出一种残缺美。正由于张爱玲的种种背离,反倒使其逃脱了一种时代局限,获得了某种相对自由的写作空间和角度。
二
20世纪的中国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传统白话小说中的线性时间观已无力表达特定时代中人们的切身感受。张爱玲明显地受到了西方时间观的影响,她在小说中打破了线性时间的顺序,过去与现在交织,小说文本又时时提醒着不久抑或遥远未来的不确定性、不安稳性,表达个体生命的短暂和世界的永恒。在张爱玲的笔下,时空断裂了,模糊古与今,人生突显出来。她娓娓道出一个又一个现代人的故事,历史与现实处于不断的叠映对照之中,成功地运用心理时空构建小说结构,有意打破时空的有序性,造成叙事时间的交叉叠映。张爱玲小说中有着富有时间性的场景,《创世纪》中的戚紫微就是记录时代的一个典型形象:紫微的过去和现在的形象变化作为时代变化的影子。紫微代表着一个单调、乏味的,逝去的时代,没有激情、没有希望,她本身就是一个枯燥的回忆,一个时间的活化石。戚紫微经历了“拳匪之乱,相府的繁华,清朝的亡,军阀起了倒了,一直到现在……”年轻时的紫微属于父亲,她的贞洁是事关家族名誉的大事,并不能由她自己作主。在逃难的过程中,父亲特意交待姨太太,遇上乱事第一就是把她推到河里或井里,“不能让她活着丢我的人”。现在的她只是家中经济的来源,过去与现在、回忆与现状互相交织着,紫微的一生都不能自主,她有的只是一个属于父亲、丈夫和家庭的一生,她被异化为一个具体的记录物理时间的物体,空洞而没有思想,一方面映照出小说中令人窒息的时间流逝,有如古老中国在新时代中不可避免地老化,另一方面反映出紫微的缺乏情感、单调的人生及生存状态。
在张爱玲笔下,时间的过去、现在、将来是机械的、僵死的、没有生命的,它只不过是人们存在于其间的一种外在形式而己。与此同时,女性存在于历史长河中,但她们不改变任何事物,缺乏生命特质,任凭时间侵蚀,她们都是美丽的、空幻的、滞后于当下时代的,对传统女性来说,无所谓时间,她们的岁月是静止的、死寂的,流动的时间停滞了。张爱玲小说中的时间通常与外部时间间隔起来,像孤岛一样,形成一个封闭自足的世界。《金锁记》实际上取消了外部时间,而有的却是性格时间。不管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启蒙”与“救亡”成为时代的主旋律,“自由”与“民主”成为公民争取的权利,姜公馆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着。《第一炉香》中“死气森森的世界”是一个停滞的世界,“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封锁》中的一切都是与世隔绝的,个人在时代的巨大变迁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只能捉住眼前短暂的幸福。张爱玲小说中时间性场景艺术的真正生命在于,把“过去”和“现在”通过时间性的场景纠缠在一起后,创造令人惊愕的新、旧暗合的场景,凸现女性生命的历史轮回,重现了个体生命的有限性、时间的无限性,在具有沧桑感的时间性场景中所要展示给人们的是女性长久的身心不自由,男权社会意识形态的强大影响,使女性在迈出任何一步时,都不得不回头观望,在黑暗的历史中,她们不能得到前进的动力,反而受到强大历史阻力的束缚。
三
在一个血与火的年代,作家大多抛弃了单纯以儿女私情为主题的文学创作,转而为苦难的时代呼喊,为民族的蹂蹭而哭泣。张爱玲一方面身处“意识形态真空”的沦陷地上海,另一方面由于生活范围和写作素材的原因,她的小说大都是以婚恋题材为切入点,展现日常生活,以一种与五四启蒙叙事以及三四十年代救亡叙事截然对立的姿态独立于世。她的作品中,没有革命也没战争,有的只是世俗生活的琐碎与无奈,是苍凉美感的确立,在张爱玲的小说文本中,我们既看不到“五四”思潮带给中国女性的精神震撼,也看不到如火如荼的反封建、反侵略、反压迫斗争中中国女性的精神追求。翻开张爱玲的小说,反映的都是与波涛汹涌的时代毫不相干的风平浪静的日常生活,与那些壮烈、飞扬的大事不同的生活里的小事,但在表面的平静中也可看到时代的底色。张爱玲的小说,几乎都取材于自己的身边琐事和个人的日常生活经验,她写安稳日子里的平常事,男女间的琐事,家庭里的细事,人与人之间的亲情、爱情,人的金钱欲。张爱玲毫不避讳地标榜自己的世俗,她乐于表现现世的平凡生活,在这些平凡琐事中,张爱玲艺术地展示出女性身体在男权社会中的无助性,只能任人摆布。《花凋》中川嫦因是女儿身根本无从决定自己的命运,她想念书,但她根本走不出父亲控制的家,“等爹有钱……非得有很多的钱,多得满了出来,才肯花在女儿的学费上——女儿的大学文凭原是最狂妄的奢侈品。”她的身体只能是为吸引男性而存在,以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属品作为人生目标。所以,姐妹之间为了争夺衣物常常是勾心斗角,毫无谦让之心。当川嫦生病时,她的身体已失去任何意义,郑先生也不愿花钱为女儿治病,郑夫人害怕暴露自己的私房钱,宁愿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走向死亡。
张爱玲偏离了时代宏大叙事的主潮,她描写的是人生世相、日常生活,因此,当左翼作家关注政治局势、全国人民等大叙事,作品描写的空间是整个国家,人物的活动范围是社会时,张爱玲的小说以家庭为本位,人物分布并游动于空间封闭感很强的家庭中,特别是生活在家庭空间中的女性。“女性因为缺乏与男性相同的社会经验和政治活动,她们的生存空间局限在家庭之中,不能往外在探索,只有向内在追寻[3]。如《创世纪》中的全少奶奶,她的一生就是进出油腻的厨房,虽然脏,但只有身处这一狭窄的空间才能让她感觉真实。因此,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女性感受不到时代带来的巨变,她们仍然居住在自己的家庭世界中,更加期翼乱世中现世的安稳生活,所以,她笔下的女性是宁愿献身家庭也不愿献身革命的。如《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时代的巨变只是成全她婚姻的背景,让她获得名正言顺的社会地位,她用身体换来了现世的安稳生活,实现了毕生的追求。
[1]柯灵.遥寄张爱玲[M]//金宏达.昨夜月色.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439.
[2]王一川.中国现代性体验的发生[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322.
[3]周芬伶.艳异:张爱玲与中国文学[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3:215.
I206
A
1673-1999(2010)05-0112-03
王敏(1981-),女,湖南岳阳人,博士,贵州财经学院(贵州贵阳550004)研究生工作部,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
2009年度贵州财经学院引进人才科研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