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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对确定性的寻求

2010-08-15姚新立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0年5期
关键词:确定性现代性货币

姚新立

(苏州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美国哲学家约翰·杜威认为,人在危险的社会中寻求安全的途径有两种:“一种途径是在开始时试图同他四周决定着他的命运的各种力量和解。这种和解方式有祈祷、献祭、礼仪和巫祀等。”这种方式是要改变自我来屈从于环境,主要出现在自然力量占统治地位的时期,即马克思所说的必然王国。“另一种途径就是发明许多艺术,通过它们来利用自然的力量;人就从威胁着他的那些条件和力量本身中构成一座堡垒。”[1]1这是以实践现实地改造客观世界,比第一种以改变观念和情感的途径有了巨大的进步。这时,科技的手段在向自然进军中发挥了巨大的力量,人不再生活在自然的伊甸园中了,个体的观念和情感也不再顺服于自然了。但原先自由全面的理性渐渐片面化了,成了冷冰冰的工具理性了,理性开始敌视人了(马克思语)。人在这种理性中找不到自己的价值,看不到人生的意义,在庞大的物质力量面前感到无力和脆弱,仍旧没有安全感。

一、在失控的世界里,个人凭借技术理性无法获得确定性

在马克思的时代,马克思主要关注的是劳动及其产品的分配,并对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行了深刻的批判。而贝克认为,当今社会的主要逻辑是“风险分配的逻辑”,“‘不平等的’社会价值体系被‘不安全的’社会价值体系所取代。”[2]56贝克认为这些风险“首先是指完全脱离人类感知能力的放射性、空气、水和食物中的毒素和污染物,以及相伴随的短期和长期的对植物、动物和人的影响。它们引起系统的、常常是不可逆的伤害,而且这些伤害一般是不可见的。”[2]20这些风险都是科技带来的,无论当初的目标是为了战争或是人类的福利,总之它给人和人赖以生存的环境带来了不可控甚至是不可见的伤害,比如全球性的环境危机、核扩散与全球经济危机,但对个体而言,食品、药品、空气、水等生活必需品的安全问题则直接给我们带来伤害。但无论是那一种风险都会给个体带来不可控与不安全感,我们无法确定这些危险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发生,甚至造成这一切的技术理性也不能做到。

我们正处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而全球化是现代性在全球范围的展开。现代性的主要支撑之一就是理性,可理性由最初的启蒙理性走向了自己的反面,成了缺少批判性的实证理性,更拒斥了人的价值问题,于是在哲学上造成了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两大流派,这是理性嬗变的直接结果。工具理性在给人以力量的同时,也给人带来了不安,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变的像我们预测的那样,“它并没有越来越受到我们的控制,而似乎是不受我们的控制,成了一个失控的世界。而且,有些是被认为是将使我们生活更加确定和可预测的影响,如科学和技术的进步,却常常带来完全相反的结果。”[3]3但不是因此就要彻底否定科技的力量,科技还是人在实践中展现的自己的本质力量,极大地推动了人类社会的发展,对单个人生活方式的变革也是不可否认的。但另一方面,工具理性的日渐强大、畸形发展与不可控使人特别是个人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压抑与恐惧,人们无法确定现在的物质生活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人们十分富有而又十分空虚,人不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甚至逃避这个问题。

相对于技术理性带来的巨大物质财富,我们更应该关心个人的内心感受。当一个人生活在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中,再丰富的物质生活也是没有意义的,更何况正是这种物质生活带来了危险与不安。由此,现代性焦虑就产生了,焦虑或许可以使人们团结起来,或许会走向反面,这也是不确定的。

二、在资本统治的世界里,个人凭借货币无法获得确定性

在古代,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宿命论是一种很有市场的东西。人们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大多数人甚至在这种安排中心安理得,过的很舒服,因为他们无需思考,只要服从神的旨意即可,只要匍匐在神的脚下就可以获得庇护。在中世纪的欧洲,人们的身份在出生以后就确定了,甚至在没有出生时就已经确定了,因而无需为自己的身份而奋斗,也就没有因此而产生的一系列痛苦、迷茫、烦恼与不安。但进入现代社会以来,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似乎都被亵渎了,人们必须为自己的世俗生存而奋斗。在一个人才流动性非常大的社会有机体中,一个优秀的人通过奋斗与拼搏,可以从社会底层进入社会上层获得受人尊重的地位,这使现代社会充满竞争,但也获得了活力。但个人的内心在这充满不确定性的社会中经受了许多苦难,不安、挣扎与彷徨时时折磨着他,人与人之间缺少了那份温情。

不仅如此,现代社会中人们社会身份的获得是在资本逻辑之中的。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人不仅成为物,而且成为商品,最后成了资本。人希望自己成为商品,能在市场上卖出去,最好可以卖个好价钱,因为只有这样人才能生存,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但这些并不能给人以确定性与安全感。流通领域“是一个竞争的领域,就每一个别的情况来看,这个领域是偶然性占统治地位的。”[4]936所以个人在对自己进行体力、智力投资后并不一定能在市场上实现自己的价值,即使实现了价值,获得货币也是空洞的、变动不居的。货币并不能给人以真正的自由,它提供的“自由的状态是空虚、变化无常,使得人们毫无抵抗力放纵在一时兴起的、诱人的冲动中。……只是一种潜在的、形式化的、消极的自由,牺牲掉生活的积极内容来换钱暗示着出卖个人价值”。[5]320所以货币不仅不能使人获得自由,个人通过占有货币来获得确定性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货币毫无个性又在不断流动之中,既能服务于我也能服务于别人,这个放在口袋中的社会关系和社会权力时刻有消失的危险。

货币,因为它具有购买一切东西的能力,能占有一切对象的特性,所以它是最突出的对象。货币的特性就是货币占有者的特性和力量,个体是什么和能做什么,绝不是由他的个人特征决定的,个体是没有头脑的,货币成了万物实际的头脑。货币是一种外在的,“能够把观念变成现实而把现实变成纯观念的普遍手段和能力”[6]145,在货币占有者看来,货币具有通约一切价值的能力,位于价值序列的核心。观念和心理意义上的货币已经成为一种绝对的目的和绝对的手段,它成为无数目的序列的整合点,最高尚与最卑劣的目的都通过货币实现,世界的多样性和对立都可以通过货币统一在一起。货币在此与上帝取得了某种类似性:世界的一切多样性和对立都在它那里获得统一。“货币成为绝对相等的表现形式和一切价值的等价物,就这一点来说,相对于事物广泛的多样性,货币上升到了一种抽象的高度;它成了一个中心,那些对立着、最为相异者和最为疏远者都在货币这里找到了它们的公约数,并且相互发生联系接触。”[5]166于是,现代人渐渐对货币产生了一种宗教式的狂热,对金钱的欲望好像永无止境,就像信徒们对上帝的爱超越一切一样。人们从传统的宗教中解脱出来后又沉溺于各种世俗的宗教,以寻求安全感和获得确定性。但同神圣宗教一样,世俗宗教也是人本质力量的歪曲形式,而且固定在人之外并压抑着人的个性,人陷入一种与自然必然性不同的必然性中,在此,人仍旧无法确证自己的本质力量,无法得到一种合乎自己人性的确定性。

观念的东西来自于现实的生活,在资本占统治地位的生产方式中,人只是作为资本的奴隶,资本的逐利性成了人性本身。根据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主人之所以能成为主人是因为奴隶的存在,资本也是这样,资本只有依附在活劳动之上才能存活下去。资本可以使主人变成奴隶,但它首先使自己由客体变成了主体,成了主体性资本。在精神领域,资本通过对日常生活的不断抽象,使人精神世界虚无化、符号化,把人性中的贪婪和占有欲变成了资本的本性,并且不断对人性中的其他方面进行压制甚至取消,把人变成疯狂的财富追逐者(当今社会,货币成为最重要的财富形式)。资本成为主体以后,便开始设定原本是主体的人,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资本和个体都成为可计算的抽象符号,为完成增值的目的,计算和功利原则越来越重要。我们看到的往往是数字,而不是我们本身的价值,数字就是我们的价值,而且这个价值体系是独立在我们之外不受我们控制的。其次,人与人之间存在严重的分裂与对立,不仅存在着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斗争,而且资本家之间、工人之间也存在着残酷的竞争。人与人之间的脉脉温情不见了,人与人之间更远了,人与金钱倒更为亲近。最后,资本运用科技的力量、管理学知识、心理学知识等对个体进行全方位多层次的控制。资本是一种权力,是对他人劳动的支配,这种权力的实现形式同最初的暴力和身体强制不同,在现代社会变的更加隐秘化了。隐性的非人性压迫力量和个体麻木的顺从习惯交织在一起,人甚至意识不到资本的力量在控制着自己,自以为可以控制一切,自以为在自由之中,这是现代人的悲哀,也是现代社会的悲哀。

三、确定性的寻求:现代性批判与自由王国

应该说,确定性一直是人类寻求的目标,而且人类一直在寻求绝对的确定性,但事实证明个体是无法达到这一目标的。哲学形而上学体系和宗教中的神都是人们为寻求绝对确定性努力的结果,这种努力能在观念上或情感上给予个体以确定性。问题在于,个体不能仅生活在观念领域和情感领域,人们需要把理智活动上升为实践活动,而实践活动则有一个内在的不能排除的特征——不确定性。马克思哲学的实践转向也在一个层面说明了我们这个时代传统形而上学的没落,以及不确定性成为时代的显著特征。另一方面,启蒙以来传统宗教的不断衰落,则实现了向无神论和世俗主义的转变,个体也无法从宗教中获得绝对的确定性。值得注意的是,世俗主义并不意味着宗教狂热的衰落,个体的宗教虔诚已从超验的对象转向尘世的对象,法西斯主义、民族主义、科学主义、拜金主义等具有类宗教的性质,个体在这些世俗形式中寻求着确定性。这些可以从西美尔对宗教与宗教意识的区分和弗洛姆对各种逃避自由机制的论述中找到相应的解释。但无论是哲学的实践转向还是世俗宗教的兴起,个体都没有放弃对确定性的寻求,但这个确定性已从绝对的完满的确定性变成相对的确定性。

在现代社会,资本是这个世界的主导原则,资本主导的生产方式仍然占统治地位,资本逻辑支配着现代生活的方方面面。资本存在的目的是为实现最大程度的自我增值,增值过程就是其存在方式,而要实现植根于资本本性的增值过程,必须要对作为对象的存在者进行控制,将其纳入资本体系之中。这种资本扩张性的实现方式则依赖于现代形而上学。现代理性形而上学就是依靠其自身的建制对存在者特别是对离散化的个体进行规训,其创造了严密的控制方案和统治形式,即福柯所说的规训的空间。所以,资本和现代理性形而上学作为现代性的根基,二者有着最本质的内在关联。现代性依赖资本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扩张,现代形而上学则为这种扩张提供科技的力量和观念的支持,二者的联姻形成一种强大的控制世界的力量。个体虽然从单纯的自然必然性中摆脱出来,但又陷入了资本生产方式的必然性中,后者正是现代人无法获得确定性的深层次原因。个体相对于资本及其同谋来说,是一种偶然性的东西,是没有确定性而言的。“在现代,物的关系对人的统治、偶然性对个性的压抑,已具有最尖锐最普遍的形式。”[7]515物的关系(资本和技术)对个体而言,越是一种必然性的东西,个体就越成了一种偶然性的存在,个性就越受到压抑,对确定性的寻求就越来越迫切了。

众所周知,马克思对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和黑格尔哲学都进行了批判。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是资本的意识形态,黑格尔哲学则是一种理性形而上学,而且这两者是内在勾连的。所以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批判正体现在对资本的批判和对现代形而上学的批判上,而且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已经把政治经济学批判和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有机结合在一起,所以,“在马克思那里,对资本的具有原则高度的批判必定同时也是对现代形而上学的批判,就像对现代形而上学的决定性批判必定要深入到对资本的批判中一样”[8]49。正是马克思深刻的现实的批判维度,使我们认识到个体生命不确定产生的根源,认识到现代人一系列价值危机的内在原因,其现代性批判为我们解决问题提供了一个原则性的高度。

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认为,人类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都处在自然必然性中,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了维持和再生产自己的生命,就必须和自然作斗争。在人类社会的早期,这种与自然的斗争是落于下风的,于是产生种种崇拜自然的观念,所以这种必然性并没有给人以从主体角度讲的确定性,只是外在的东西对个体的一种强制力量。在现代社会,人们也并没有从这种自然必然性中摆脱出来,同野蛮人一样,文明人也必须同自然作斗争,而且在一切社会形态中,在一切可能的生产方式中,人们都必须这样做,所以同自然作斗争的活动是人类的历史前提,是真正历史观必须给予应有重视的前提。这个自然必然性的王国是在不断扩大的,因为随着人的发展,人的需要会扩大,所以满足这种需要的生产力同时也会扩大。此时,人与自然的斗争在某些人看来取得了全面的胜利,这种说法是值得怀疑的,但人至少获得了一定的自由,虽然只是有限度的自由。“这个领域内的自由只能是: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交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但是不管怎样,这个领域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4]926-927所以,应该看到,工具理性还是让人取得一定的确定性的,不再让盲目的自然力量来统治自己了,虽然这个工具理性变成了新的统治人的力量。从主体出发的确定性、真正的确定性,只有在自由王国建立起来的时候才能实现,而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在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和人类能力的发展的自由王国,只有在由必需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能开始,个体获得了极大的自由,个体可以确定自己的生活,出于主体内在要求的现实的确定性才能真正的发展起来。

[1]约翰·杜威.确定性的寻求——关于知行关系的研究[M].傅统先,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2]乌尔里希·贝克.风险社会[M].何博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3]安东尼·吉登斯.引言[M]//失控的世界.周云红,译.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

[4]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5]西美尔.货币哲学[M].陈戎女,耿开君,文聘元,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

[6]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8]吴晓明.论马克思对现代性的双重批判[J].学术月刊,2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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