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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的留日小说
——凌淑华笔下的日本

2010-08-15唐萍傅宗洪

关键词:凌叔华根性岛国

唐萍,傅宗洪

“另类”的留日小说
——凌淑华笔下的日本

唐萍,傅宗洪

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有许多是刻画日本人的,但由于时代的原因,他们的作品虽反映了一部分真实,但从总体上看有些失之偏颇和情绪化。凌叔华却能在正常的人性范围内观察和描写日本人,用冷静而客观的眼光,将日本人高度发达的“人情美”与不可救药的“岛国根性”拿捏得恰到好处,这在当时显得相当“另类”。

凌叔华小说;日本“人情美”;“岛国根性”

在浩如烟海的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有许多是刻画日本人的。仅取材于中国留日学生通过在日本的切身体验所形成的日本情结的作品就不少,如郁达夫的《沉沦》、《南迁》、《银灰色的死》等,郭沫若的《喀尔美萝姑娘》,不肖生的《留东外史》等。在日本以强凌弱,中日关系恶化的时代,这些作品以简单有力的方式宣泄了作者的愤怒与焦虑,同时也表达了中国民众的敌忾之心和对日本的集体想象,但毕竟有些失之于偏颇和情绪化。它们在凸现了日本生活某一方面的同时,却遮掩了日本生活的另一方面,因此,所传达的日本生活信息必然是片面的、残缺的。而女作家凌叔华的留日小说《异国》和《千代子》,却能从正常的人性的范围内观察和描写日本人,将日本人高度发达的“人情美”与不可救药的“岛国根性”拿捏得恰到好处,活灵活现。这在当时那样一个时代,她的这种冷静而客观的目光不能不显得相当的“另类”。

《异国》是写日本白衣天使“变脸”的故事。一位叫惠的中国少女因流感住进了京都的一家教会医院,在那里她得到了看护小姐精心的护理和无微不至的关爱,鲜花、微笑、问候、祝福终日相伴左右,使她如沐春风。“朦胧中似乎有一支温软的手轻轻掠过额发,面前一阵白光闪过,惠睁眼一看,原来是姓吉田的看护。她笑迷迷地拉过她手说:“好多了,好多了。”“丰子一连三天都是清早便来给惠换一瓶新采的花。到下午吃茶时或黄昏前后,她便同另外两个看护来陪惠谈天,说是怕她寂寞想家,给她解闷。”[1]在这里,日本国民性中向来为人称道的“人情美”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正如凌叔华本人所说:“日本人原本最会作东道主人,他们有心招待人,真是体贴入微,使宾至如归一样舒适,尤其是女性,她们差不多都值得小泉八云的赞美。 ”[2]然而,一份中日争端的“号外”,却划出了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忽然石铺小径上有两个白衣看护走过,那小白帽戴的高高的认得是丰子。惠急向她招手,她抬头望一下,却似乎并未看见的样子,转过头去拐弯去了。”“正在迷惘时,有个年纪小的看护走过,投过难看与憎恶的眼色到她面上。”东洋的白衣天使们露出了“峥嵘”的另一面,粉碎了中国少女的美丽想象,使她从温暖的人情的天堂,一下子坠入了冷酷的地狱。

由于这场“变脸”发生于西方教会的背景,事情就显得有些非同寻常,《异国》因此也获得一种深刻的内涵。基督教,这种具有普世精神的宗教,却因为区区一份中日争端的“号外”,在日本发生了异化,虔诚的、标榜“和平”的东洋白衣天使露出了她们的原形。这场“变脸”行为,折射出了她们民族性格的本质。“神权崇拜思想是日本民族的精神支柱,而集团主义则是他们那个世界的铁的法则和每个人都自觉奉行的行为规范,这些因素又与封闭的岛国自然环境,单一性的民族构成结合在一起,在日本人的心灵中营造起一道牢不可破的精神堡垒,产生了强烈的趋同性与排外意识,在这样的文化土壤上,这种民族精神一旦被某种势力利用,被宣传错误地诱导,就会造成不分男女老幼的整个民族的投入,使他们义无反顾的前行。”[3]这一切在《异国》里得到了恰当的演绎。

然而《异国》的精彩之处在于作者用独到的眼光,将日本的“人情美”与“岛国根性”的二重构造,拿捏得恰到好处。高度发达的“人情美”与不可救药的“岛国根性”,构成了日本国民性貌似对立实则互补的两个方面,因此,恰到好处地把握这种“菊”与“刀”的互动关系,就成为认识日本的关键。作者先用五分之四的篇幅,淋漓尽致地刻画了东洋白衣天使们的种种可爱可人之处,为她们的“露峥嵘”作了最佳铺垫,然后笔锋一转,不动声色的对比,先扬后抑的手法,生动传神的白描,将日本人的性格刻画得入木三分,活灵活现。

凌叔华曾这样谈自己的创作“我看每一件事情都可以由多方面看去,像绘画的人,绘一个花瓶,因各方面光彩的变化不同,绘出来便不得一样,虽然花瓶就只那一个。绘画人的技术还是第二个问题。脑子灵活的人就会骗自己说,只要画得好,还管什么别的呢?遇到死心眼的真理探求者,可要自讨苦吃了。”(《一个故事》)正是这种探求真理的“死心眼”态度,使凌叔华创作了真正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作品,相比较中国其它留日文学作品,的确是一个标新立异之作。“中国现代留日文学写作,几乎由男性学子囊括,遗憾的是,由于文化心理上的某种缺陷,加上弱国子民种族歧视的强烈刺激(美国学者在跨文化认同现象的研究中,对中国人的调查则表明中国人普遍存在的对民族歧视的敏感远远超过其他民族的人[4])他们无法保持冷静的头脑,用纯正的心态和眼光,来冷静客观的描写日本生活。在他们的笔下,日本的‘人情美’与‘岛国根性’总是以生硬的,异常的方式联系,政治层面的‘反日’与文化层面的‘亲日’形成了深刻的悖论。尤其值得指出的是,由于中国封建礼教长期压抑所造成的畸形性心理,日本国民心中向来为人称道的‘人情美’对于中国学子具有无法抵制的诱惑力。”[2]正如李欧梵先生所说:“就是在日本,这些中国青年的大多数才开始不受限制的接收了外国的思想,外国的习惯以及日本的女人……”[4]陶晶孙的留日小说,为我们营造了一个日本男性缺席的东瀛女儿国,而中国学子却成了这个女儿国里的贾宝玉;滕固笔下,连日本的聋哑女都有让人着迷的魅力,使中国学子为之疯狂;“至于周作人就更不用说了,完全被日本的‘人情美’所俘,他写过一篇书生气十足的《日本的人情美》证明日本固有文化里,没有忠君爱国观念,将日本的‘人情美’视作日本的第一国民性。周作人后来沦为‘汉奸’,与他对日本文化的过度崇拜显然有极大关系。”[2]

凌叔华书写日本的另一篇文章《千代子》最令人惊异之处在于:作者采取了日本人的叙述视角,将日本底层民众对中国的想象及其卑微的欲望刻画得入木三分,真实而又生动,仿佛是钻进了日本人的头脑那样游刃有余。就这一点而言,《千代子》便足以称为现代留日文学的经典之作。

小说故事发生在以民风古朴著称的京都小镇,以支那料理屋小脚老板娘的三寸金莲为由头而展开日本民众的生活场景。“京都小镇市民原是出了名的和蔼有礼,对支那人也是一团和气”可以说是具备了日本国民心中向来为人称道的“人情美”。但由于一份份宣传国难的“号外”改变了他们的纯朴性情,漏出了他们不可救药的“岛国根性”。生活清苦的日本民众对中国表现出极其的蔑视“支那人,男的是鸦片烟鬼,女的一多半是瘫子,那三寸的小脚儿,你想她能做什么事,这还是我们日本人没有拿准主义,在上海若是连着打下去,还不灭了他的国吗?”尽管他们垂涎于中华料理的物美价廉,但由于“岛国根性”的根深蒂固,使他们表现出强烈的排外意识。这正如日本学者加藤周一指出的那样:“作为日本国民性基本特征的集团性,本身不具备超越的内涵;对于日本人,集团之上不存在另一种绝对的,超越的力量,诸如西方的上帝,印度的佛,儒家的仁义,因此,个人无法脱离集团而存在,在这种条件下,它必然表现出极端的排他性。”[2]中国学者徐冰也说到:“他们这种民族精神一旦被某种势力利用,被宣传错误地诱导,就会造成不分男女老幼的整个民族的投入,使他们义无反顾的前行。”[3]因此作者特意选择了两位未谙世事的少女千代子与百合子,通过她们的行为,揭示了军国主义宣传机器对日本民众的毒害及其两者之间的互动关系。

受环境的熏陶,千代子小小年纪就养成了妖魔化的中国想象:“在千代子脑子里,浮现着的支那女子真是怪物。在家里软的像一块生海蜇,被水冲到哪里便瘫在那里不会动了。偶然立起来走路,却又得,得,得,地像马一样走的很快。”以至于千代子在一次上学的时候,亲眼目睹了活生生的支那女子,也不能改变她这种荒诞的想象。而百合子也是从小就接受了先生爱国思想的灌输:“支那真是一只死骆驼,一点都不必怕呢。你想男的国民整天都躺在床上抽鸦片烟,女的却把一双最有用的脚缠得寸步难移。实在说,这还不等于全国人都是摊子吗?”于是,萌生了要去公共澡堂好好羞辱一番小脚支那女子的爱国计划。然而,儿童的天真无邪毕竟是世故的成人所无法替代的,再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见也不能彻底覆盖她们的童真。公共澡堂本是一个让人放松身心的地方,褪去了一切外在的束缚与装饰,人与人之间赤裸裸地坦诚相见,没有了高低贵贱之分,更何况中国人与日本人本是同种人。两位日本少女伟大的爱国行动计划,就是在澡堂这种轻松和睦的氛围中化成了泡影。“她在瓷砖上跪着,将娃娃放在水面拍拍地踏着玩。围着他们的几个女人都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小娃娃,她们笑得那么自然,那么柔美,千代子不觉也看迷了。不到一分钟她也加入她们的笑声里了。”支那女人的小脚并未引起她们的注意,更不像日本人想象的那样神奇,而她怀抱中的婴儿却是如此的可爱,使整个澡堂的人沉浸在一种和睦欢乐之中,连千代子都被同化了,将羞辱支那女子的爱国计划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千代子》通过一个日本人去观察日本民众的日常生活,揭示深蕴在日本民众内心的“岛国根性”,直指日本的本土文化特质和民族文化特质,进而表现真实的日本,真实的日本人,真实的日本文化,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国仇家恨之外的日本,一个另类而真实的日本。

毋庸置疑,作家的创作是完全建立在时代与个人经历的契合点上的。凌淑华出身于一个书香之家,在较舒适优越的环境中长大,自小从名师习文作画,受到良好的文学艺术熏陶。还跟辜鸿铭学过英文,童年时代曾在风景如画的东瀛京都住过两年,用她自己的话来说:“那时的印象完全充满童话式的天真美梦。”1926年秋与留英归来的北大英文系教授陈西滢结为伉俪。第二年陈西滢以北大研究院驻外撰述员身份访问日本,凌淑华随同前往,在那儿住了将近两年。关于这段经历,凌淑华后来这样回忆:“那是日本全盛时代,处处有条不紊,确是一个山川秀丽国泰民富的强国。自从‘皇军’进侵中国本土,日本国势日拙,渐有捉襟见肘之势,而蓬莱三岛的风光也就在世界人士的心里销褪去了颜色。”1929年凌淑华随丈夫到武汉大学执教,1947年随丈夫赴法国,后一直定居英国。尽管身处乱世,凌淑华仍拥有一个足以培养正常的心态所需的生活环境与知识背景。她的中庸与理性,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涵养而成的。贵族的教养,更是保证了这一点,使得她能在正常的人性范围内观察和描写日本人。《异国》先扬后抑,《千代子》先抑后扬,将日本的“人情美”与“岛国根性”的二重构造拿捏得恰到好处,栩栩如生的刻画了日本人。这在日本帝国主义疯狂侵略中国,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年代,不能不显得相当“另类”。

只有两篇文章,只用两篇文章,凌叔华便将她心中的日本写尽,便将真实而丰满的日本文化和大和民族的民族特质诠释得淋漓尽致。《异国》和《千代子》的完成,实际上是凌叔华对日本民族和日本文化的认识,笔调的异类实际上是一种认识和感知的差异。

[1]凌叔华文萃[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

[2]李兆忠.第三只眼看日本[J].书屋,2005(12).

[3]徐冰.中国当代文学中的日本人形象[J].日本研究,1995(3).

[4]陈晓兰.郁达夫小说中的日本女人[J].中国比较文学,2004(1).

I207.425

A

1673-1999(2010)09-0121-03

唐萍(1983-),女,湖南衡阳人,西华师范大学(四川南充637000)文学院200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现代文学;傅宗洪(1963-),男,重庆人,博士,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现当代文学硕士点领衔导师,主要研究现代诗歌与音乐文学。

2009-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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