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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沈从文小说中的印象主义手法

2010-08-15张宏建

关键词:编年印象主义萧萧

张宏建

试论沈从文小说中的印象主义手法

张宏建

沈从文在小说中善于使用印象主义的描写手法。从采用非编年叙事、描写即时认知经验和情节安排的灵动性方面阐述了沈从文小说中的印象主义手法的具体表现。

沈从文研究;小说;印象主义;非编年叙事;即时认知经验;情节的灵动性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沈从文占有重要的地位。在小说创作中,沈从文遵循客观、真实、简练的创作方法,如同印象主义画家一样,从现实生活中拣来一件件素材,即把一篇篇短小精悍的小说呈现在读者面前。沈从文在谈论自己的创作时,也曾说“我写了无数篇章,叙述我的感觉和印象”[1]。评论家们也曾对沈从文的这种创作方法做过评述,如瑞典文学院马悦然院士说:“他那印象主义的风景速写显示了他那画家一样的眼光和手法。”[2]哥伦比亚大学夏志清教授在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中说:“他是中国现代文学中最伟大的印象主义者。”[3]232但沈从文小说中这种特殊的艺术手法却很少被人关注。笔者试图从非编年叙事、即时认知经验、情节安排的灵动性三个方面来探讨沈从文小说中印象主义手法的具体表现。

一、非编年叙事

康拉德和福特创造了一种印象主义文学的叙事模式,即故事由一个给出的强烈印象开始,然后闪回,再向前推进。福特认为,小说中的人物不能按照编年的时间进程来写,因为小说是对一个瞬间印象的记录,用文字来捕捉的是感觉和印象,并非对一组事件做出完整的描摹记录和评注性的解释。也就是遵循的思维模式是“外界刺激——本能反应”模式,即追求直觉化、纯感官化地把握世界。印象主义作家想准确无误地呈现人的意识,因此采用非编年叙事,还原生活。

沈从文的小说《夫妇》即体现了印象主义手法。首先,从“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喊,‘看去看去,捉到一对东西’”这个给人强烈印象的地方开始,随后,在村子里热闹气氛的带动下,就连有神经衰弱症的璜也开始心动并欣然前往。接下来,由某甲为璜解释这件事情。故事闪回到这对年轻人做见不得人的事的南山坳。主要从某甲的视角简要地回溯了这对年轻人在大白天做着使谁看来也生气的事情。再接下来,就又回到当下,刚被打断的时序恢复原状。当下就是怎样处置这对年轻人。

在《夫妇》中,越过时序的闪回,促成了非编年叙事,再加上对视觉、听觉、感觉的强调导致描写停顿,使得故事时间停滞。其效果,是使故事文本腾出足够的空间,让读者带着自己的经验世界通过阅读活动参与到故事中来,穿越故事与生活的区域,使故事中的事件更加真实。

除此之外,还有将时间与空间相融合从而进行印象主义文学非编年叙事。印象主义作家“像合成器一样,热衷于将主客观的时间或瞬间与超时空的无限的延续性相融合——将时间与空间相融合”[4]。沈从文的很多小说通常只截取故事的某一个或几个片断加以组接,把故事的过场、交代、背景、次要方面、不精彩的地方、不美的部分都省去。如《雨后》,选取一对年轻男女在雨后的山野上幽会的片断,小说没有背景,也没有次要情节和交代性文字,甚至女主人公连姓名都没有,只用“女人”代替。

在叙述故事时,沈从文还常常使用多种体式的穿插,使故事情节和线索突然中断,“又从另一个视角或预料之外的方向继续下去,其结果造成意义的空白”[5]。如《媚金、豹子与那羊》,叙述的是一个古老时空背景中的爱情神话,但在行文当中,却不时闪现出“时代是过去了。好的风俗是如好的女人一样,都要渐渐老去的”等叙事者在现代语境下才使用的词句。又如《龙朱》,主体是在古老的时空背景中展开爱情的传奇,但在其开头及正文中,不时闪现“现代”的影子与现代的“我”的“现代式”的议论。在这里,主体的“过去”与议论式的“现在”错杂混置。

沈从文在叙事时空上的这种策略,体现了印象主义文学非编年叙事的方法。通过这种艺术手法,他把湘西特殊地域与人事从流动时间冲刷出的情感完美的结合起来,将其演化成习惯、风俗、文化,实现了永恒。

二、即时认知经验

在传统小说的叙事中,叙事者把生活现象秩序化,读者只能获得或者经验到一个秩序化的文本世界,印象主义的叙事则不同。彼得斯说:“印象主义小说试图表述即时的认知经验,因而,读者几乎成为直接经遇生活现象的人,像小说中的人物所做的那样,绝不是置身在传统叙事者对错过的事实的回顾中。确切地讲,印象主义小说就是将读者引入发生在生活经验的实际瞬间的场景中。”[6]这是以生活直接影响主体的方式为立足点来确立艺术家的职分,显然更能真实地呈现主体的生活经验,以及意识即时的认知活动。那么,沈从文小说是如何展示即时认知经验的呢?

第一,即时印象。沈从文的小说注重作者对自然世界的客观描绘和对客观世界的主观感觉与瞬间印象。在其小说中,存在着大量对自然、生活场景的总体感觉和刹那间印象的描绘。如《边城》第一、二节展现边城山水、码头、河街、铺面及其给人的和谐、优美、自然的整体印象;《神巫之爱》中出现了由鼓声、牛角声、歌舞声及火光、灯光与多种色彩热烈的跳傩娱神场面;《凤子》中不仅有同样组合而成的热烈、堂皇的跳傩娱神场面,还有八月湘西“地面一切皆显得饱满成熟”、“山果多黄如金子红如鲜血,山花皆五色夺目”的景色。此外,《在私塾》《黄昏》《静》《菜园》《八骏图》中,也注重写主观感觉和瞬间印象。

对主观感觉和瞬间印象的描绘还更多地体现在对因时空变化而产生的即时印象的捕捉上,这也是典型的印象主义笔法。《逃的前一天》借助于一个兵的闲逛,将不断变化的大街及沿溪印象依次带给读者;《黔小景》伴随主人公在官路上前进的脚步,对贵州深山及客舍景象进行描述;《槐化镇》在“我”的游走中,对风洞、方井泉、熔铁炉、落雨印象逐一进行了描绘;《萧萧》中大儿子迎娶童养媳时,描写以前是童养媳的“萧萧”对此的反应。这就是作者在文本上因时空变化而产生的即时印象的捕捉,也是作者借助文本特意留给读者的印象。

第二,同景异象。沈从文注意捕捉同一景物在不同时间留给人的不同印象。如《长河》中对黄昏时渡口景象的描写,就抓住白天和黑夜转换的那一刻来写印象的变化。随着时光的流逝,“天上云影也逐渐在由黄而变红,由红而变紫”,“一颗长庚星……慢慢的向上升起。远山野烧,因逼近薄暮,背景既转成深蓝色,已由一片白烟变成点点动火。”《三个女性》也是写变化中的黄昏印象,小说展现了青岛海滨黄昏景象由明到暗再到黑、由红到紫再到灰、风声由轻到紧再到大的渐变。四季的流转无疑更会造成同一物象给人的不同印象。再如小说《静》,岳珉和北生同看一大片春意。北生狂喜地喊叫,而岳珉尽管她最需要阳光、春风、绿草坪和小河,但是她却沉入了苦闷沉寂中,她想到许多自己的问题,特别是到上海读书的愿望。

第三,刹那印象。在沈从文看来,“流星闪电刹那即逝,即从此显示一种美丽的圣境,人亦相同。一微笑,一皱眉,无不同样可以显示那种圣境”。因此,他努力捕捉人或事物不乏特征的局部乃至及细微处给人的刹那间印象,在某种意义上,这或许更体现了印象主义笔法的精髓。如《主妇》,写一个结婚三年的女人,一天早上起来,在床上胡思乱想:“一朵眩目的金色葵花在眼边直是晃,花蕊紫油油的,老在变动,无从捕捉。他想起她的生活,也正仿佛是一个不可把握的幻影,时刻在那里变化,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最可信的,说不清楚。她很快乐。想起今天是个稀奇古怪的日子,她笑了。”夏志清指出:“以上的事,都是在这个女主角的脑海中发生的。为了捕捉一个人在回忆时各种流荡飘忽的印象和感受,沈从文的句法,显然受了现代西方小说家的影响。”[3]322

三、情节安排的灵动性

沈从文在《〈石子船〉后记》中说:“我还没有写过一篇一般人所谓小说的小说,是因为我原意在章法外接受失败,不想在章法内得到成功。”[3]29依据这个艺术倾向和印象主义的艺术主张,下面从两个方面来分析其小说在结构上的灵动性。

第一、开放式的结尾。汪曾祺在《论沈从文和他的〈边城〉》中以“度尾”和“煞尾”[7]来分析《边城》结尾。其实,在沈从文小说中,运用这种“度尾”与“煞尾”的很多,这样就使得沈从文小说的结尾蕴藉含蓄,留下了可供人阐释的空白。

如小说《边城》以平常的语句结尾,读者的心随之茫然。到底翠翠等的人,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后能相爱吗?一系列的问题都留给了读者。如此,作品能够使读者产生一种永恒的瞬间印象。再如小说《生》,反复地渲染玩傀儡戏的老头子在夏天烈日下重复玩着王九打倒赵四的故事,直到结尾时才道出老头子那样执着的由衷。整个故事内在的蕴含刚被发现,故事就结束了,留给读者无穷的想象空间。

第二,必然与偶然的情节。印象主义画家们在室外寻求并把握色彩的冷暖变化和相互作用,把变幻不居的光色效果记录在画布上,留下瞬间的永恒图像。文学上的印象主义手法借用了印象主义绘画这个特征,在情节安排上就是必然与偶然的错综。《初八那日》写一个即将娶亲的乡下小伙子,被突发的大风吹垮的积木压毙。《石子船》叙述一个深明水性的水手,在一次下河摸鱼时,手被石缝卡住,活活憋死。《牛》写一个老农民因牛伤腿请兽医给牛治病,但等牛腿被治好,老农民充满喜悦展望秋收前景时,牛却突然被官府征用。《菜园》写一个菜农的儿子,从北京读书回来带了一个美丽的媳妇,母亲格外喜欢,但是儿子媳妇突然被县里“请”去,第二天便双双“陈尸到校场一隅了”。这些偶然改变故事中人物命运的情节,其实早已蕴含在故事的必然之中。

又如《萧萧》,情节的发展过程中始终存在瞬息万变的偶然,连续地给读者留下一个一个问题:如果婆家与娘家有一个读过“子曰”并且死要面子的族长,那萧萧是不是将被沉潭?萧萧被商议后只能发卖,如果这个时候刚好有相当的人家愿意买,那萧萧的命运又是怎么样?假如萧萧生下来的不是儿子而是女儿,那么萧萧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结局?

沈从文小说结构上的这种灵动性,正如凌宇在他的《从边城走向世界》一文中所说:“沈从文看出了人生并不存在单一的因果联系,事变由诸多复杂的人生因素错综而成,他依据的是可然律,一切视生活中的常与变、必然与偶然以什么样的方式组合而定。”[8]

[1]沈从文全集:第12卷[G].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91.

[2]马跃然.纪念沈从文[N].文艺报,1988-06-11(A3).

[3]刘洪涛,杨瑞仁.沈从文研究资料: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232.

[4]张少扬.印象主义的时空观[J].江苏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4).

[5]H·R·姚斯,等.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周宁,等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377.

[6]John G peters.Conrad and Impressionism[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24.

[7]汪曾祺.沈从文和他的《边城》[J].芙蓉,1981(2).

[8]凌宇.从边城走向世界[M].长沙:岳麓书社,2006: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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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建(1976-),男,土家族,湖南沅陵人,硕士,东莞职业技术学院(广东东莞523808)公教部助讲,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2010-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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