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随想录》忏悔意识的影响
2010-08-15祥耘
祥 耘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新闻与文化传播学院,湖北武汉 4 30073)
浅议《随想录》忏悔意识的影响
祥 耘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新闻与文化传播学院,湖北武汉 4 30073)
巴金以笔代刀,无情地解剖自己,清醒地深思“文革”产生的原因,自我反省,处处洋溢着浓郁的忏悔意识。《随想录》问世后褒贬不一,正反双方激烈交锋,形成百家争鸣局面,汇成了一股思想解放的洪流。《随想录》作为“灵魂的呼号”,呼啸于天地间,遗响于中华大地,经久而不绝。巴金的《随想录》被誉为中国的“忏悔录”。
《随想录》;忏悔录;巴金
1770年,法国晚年的卢梭历时四年完成《忏悔录》的创作,把自己偷窃行为与低下情欲等肮脏、丑恶的一面彻底地暴露在世人面前,震动了整个思想界。卢梭因之被誉为“十八世纪全世界的良心”。《忏悔录》被俄国托尔斯泰奉为至宝,“他赞赏卢梭的诚挚与真实。他感到十分亲切的是卢梭的坦率,是卢梭对社会不公平的憎恨和对人的热爱。”[1](P5)后来,托尔斯泰也创作《忏悔录》,同样也惊震了全世界,并在各色人种产生了心灵的触动。
两百多年过去了。卢梭《忏悔录》在东方回音壁上激起了巨大的反响。有一个叫巴金的中国人用自己的良知回应了卢梭。《随想录》是他用颤抖的笔真实地记录了20世纪一个东方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其剖析之真诚、情感之炽热、反思之透彻,为中外文学所罕见[2](P494)。巴金“把笔当作手术刀一下一下地割自己的心”,“要拿刀刺进我的心窝”,对于十年文革中自己被迫“欠下的债”勇敢地承担起责任,真诚忏悔,震撼人心。《随想录》被誉为中国的“忏悔录”。
《随想录》问世后,受到社会广泛关注。它被誉为“当代散文的里程碑式的作品”,“是继鲁迅以来,我国现代散文史上的又一座高峰。”[3]陈思和先生认为,巴金严厉地批判自己,无情地自我解剖,是站在一个很高的精神立场上进行的“忏悔”。而事实上,巴金先生并没有在“文革”中发表过一篇为“四人帮”反动路线服务的文章,没有做过一件损人利己或者损人不利己的不光彩事情,他遭受的灾难贯穿了“文革”始末。但他还是从灵魂深处挖掘了自己的怯懦,并从历史的根源上,从“文革”前历次政治运动中自己的怯懦表现,反思了知识分子是如何在权力的压迫下一步步丧失了五四新文化的传统精神,导致了人文精神的最后底线的大崩溃。这就是巴金先生所谓的“忏悔”的意义[4]。在这一层面上,巴金与卢梭有所不同。卢梭是真有过偷窃、下流、忘恩负义的道德缺陷,违背了人类应有的道德精神;而巴金绝没有如此斑点,而仅仅是怯懦与明哲保身而已,缺陷程度迥然有别,但巴金依然解剖自己,重新找回曾经失落的人文精神。
巴金比孙犁有更多的坎坷经历。他受到的批判和伤害更多,他遭受的磨难与痛苦更重,他更有理由走向悲观与绝望。然而由于他坚信人类光明的未来,由于他具有的完全“付出”、彻底“奉献”的人生理念,由于他不断地反省自我、解剖自我、超越自我,所以他最终能通过涅槃而再生。从精神上说,晚年的巴金是一个强者、胜利者。他偿还了许多心灵的债务。他洗清了身上种种奴性的污泥浊水。他作为一位有独立人格的人站立起来了,不能说话的巴金已在医院躺了五年,但他的精神却像一团火,一束光给人们带来无尽的温暖与光明。而孙犁的结局却是悲剧性的。这同他孤僻内向、优柔寡断的性格有关;同他具有较重的小农意识有关;也与他晚年的思想方法偏执有关。他未能与时俱进,未对自己在革命战争年代和计划经济时代所形成的一些传统观念,根据时代的发展和读者的变化及时地作出必要的调整,所以最后落得个“故人何寂寞,今我独凄凉”的结局[5]。巴金晚年以历尽人间沧桑的眼光,反观十年文革劫难,忏悔自己不足,求索民族悲剧产生的原因。而孙犁对文革磨难噤若寒蝉,保持沉默、悄无声息地走完生命最后历程。
《随想录》在写作与发表过程中,也遭受到了世人多方面的误解,“左倾”与“右倾”攻击一直没有停止过,将来也许会继续下去。这是老作家当初就预料得到的,他希望以《随想录》招引大家共同参加研讨,形成“百家争鸣”局面,从而推动思想解放运动向纵深发展。一百五十篇《随想》写作八年终告完成,巴金于1987年6月17日为合订本写作序言,就详尽地谈了八年排除干扰的艰辛历程。
“绝没有想到《随想录》在《大公报》上连载不到十几篇,就有各种各样唧唧喳喳传到我的耳里。有人扬言我在香港发表文章犯了错误;朋友从北京来信说是上海要对我进行批评;还有人在某种场合宣传我坚持‘不同政见’。点名批判对我已非新鲜事情,一声勒令不会再使我低头屈膝。我纵然无权无势,也不会一骂就倒,任人宰割。我反复思考,既然我是‘百家争鸣’,为什么连老人的有气无力的叹息也容忍不了?有些熟人怀着好意劝我尽早搁笔安心养病。我没有表态。‘随想’继续发表,内地报刊经常转载它们,关于我的小道消息也愈传愈多。仿佛有一个大网迎头撒下。我已经没有‘脱胎换骨’的机会了,只好站直身子眼睁睁着网怎样给收紧。网越收越小,快逼得我无路可走了。我就这样给逼着,用老人无力的叫喊,用病人间断的叹息,然后用受难者的血泪建立起我的‘文革博物馆’来。”[6](P6)
巴金甘为控诉文革而殉道的精神,让人无不为之动容。文革之后“左倾”思潮依然余威未尽,久久盘旋在上空,那是一张大网,网得巴金喘不过气来。然而他以大无畏的凛然正气回击阴暗势力对他的进攻。巴金要在对“文革”的忏悔中,探索成因,旨在让可爱的祖国不再重演悲剧。
有人要批判赵丹的临终遗言:“管得太具体,文艺没希望”。巴金却在《“没什么可怕的了”》一文中,赞同赵丹的话,接着又以《究竟属于谁?》为题,深入地把“文艺究竟属于谁”的问题提了出来。一般读者很可能把它当做“一般的”理论看过便了,而那些有权宣称“我说了才算”的人就感到“如芒刺背”了!在有人大肆攻击“西方文化”污染了中华神圣的净土,号召批判“全盘西化”的时候,巴金在《一封回信》中回答瑞士作家马德兰·桑契的提问时说,“我还看不出什么‘西方化’的危机”……磨刀霍霍,“左派”们一直想要对巴金动手,但又不敢公开,只能施放暗箭。于是,他们以内部文件的方式,将巴金的某些文章不记名地摘引归入“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表现,供人们批判参考。一家权威性的报纸针对巴金提倡讲真话,发表短文说:“真话并不等于真理。刘宾雁一伙不是也说他们是讲的真话吗?”[7](P396)
但1989年时任上海市长朱镕基明察秋毫,明令不准批判巴金。朱镕基五·七干校的经历也许让他记忆犹新,中华民族已经吃尽了政治运动的苦头,不再来重蹈覆辙了。巴金怀着对祖国与人民无限赤诚,对“文革”忏悔,是思想进步的有力表现。后来担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在巴金八十五岁生日亲自上门祝寿,表现一代领袖开阔胸怀与高瞻远瞩。
陈思和先生梳理从鲁迅到《随想录》的精神渊源,认为《随想录》是中国八十年代思想解放过程中的一部百科全书式的著述。事实上也只有巴金才能担当这样的重任,这是巴金学习鲁迅的最后一次实践。摩罗强调巴金的精神遗产对于我们的意义决不局限于文学领域,他更加主要的贡献乃在于精神领域和道德领域。
1978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确立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解放思想,拔乱反正”是八十年代响亮的时代号角,中国政治、经济领域全方位进行改革,巴金对“文革”忏悔,是这场思想解放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以卢梭《忏悔录》为参照,严肃反思文革教训,呼吁建立“文革博物馆”,力主正视民族劫难。也正是在自我解剖,自我忏悔中,巴金揭开了文革这场大骗局。巴金针砭左倾思潮,为中国人民“独立思考”打开了一扇窗口。
时至今日,“解放思想”依然没有过时。中央党校研究室副主任、北京科技大学博士生导师周天勇先生在《中国经济时报》2008年发表文章《为什么重提解放思想》,认为只有解放思想,才能解决未来发展道路上出现的新情况与新问题,只有解放思想,才能与时俱进。
《随想录》再现“精神界之战士”的高风亮节。巴金在浓郁的忏悔意识中透视着一种难能可贵的历史责任感,是一种赤诚灵魂的呼号,对于中国拨开重重迷雾,及时纠正正确的航向,功不可没。在一定程度上说,八十年代《随想录》的呐喊,或多或少惊醒了一批似梦非梦的中国人。
《文艺报》专门组织召开了《随想录》学术研讨会。文革后出任文化部部长的王蒙认为《随想录》是最诚恳的呼号。巴金有一条是:先揭自己心灵上的疮疤。巴老讲,欠账要还,是从他自己开始,反映了一个正真的人、公民的作家自己对自己的一切是负责的,对国家、事业是负责的。如果说他揭了什么疮疤的话,也是为了治愈这些疮疤,该上什么药就上什么药,使我们有一个健康的肌体。著名作家袁鹰认为《随想录》呼唤作家的历史责任感。几乎每一篇都有很重的分量,都充满血泪,充满真挚的感情,读这些散文随笔的感受,不同于读他早期小说。他呼唤着我们同他一起,用自审、自省、自责的心情去反思那记忆犹新的被扭曲了的历史。作为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作家,经历了近二三十年的风风雨雨,他对人民、对人类的挚爱,已经达到至纯至深的境界。在这一点上,我们都应该以巴老为楷模。老作家汪曾祺阅读《随想录》,感觉到巴金始终是一个流血的灵魂。他谈“文革”,有一点是非常可贵的:在党中央还没有正式提出必须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时,他就否定了。谈“文革”,他也把自己放进去,而不是“择”了出来。对自己的解剖是无情的,甚至是残酷的,他用“卑鄙”、“可耻”这样的字眼。这种解剖是不容易的。“文革”中,我们许多人像被一种什么蜂蜇了一下的青虫,昏昏沉沉地度过了。我读巴金的《随想录》,感到他是从一种痛苦中超脱出来了。后边有几篇色调比较亮些,从一种昏沉的状态中得到了清楚,还他本来面目了。得到了自己本来面目是非常愉快的事。一直沉浸在痛苦中,受不了。他充满了自信,一种强大的自信,一种失去自信后的自信。这是一个很了不得的心理历程[8](P374-383)。
巴金站在国家和社会上的制高点上,怀着浓烈的忏悔心情,振臂高呼,号召国人认真反省十年文革沉痛的教训,避免民族悲剧再次上演,可谓赤胆忠心,为国为民。《随想录》以“灵魂的呼号”,呼啸于天地,精神的遗响必将长久地回荡在中华大地,经久而不绝!
[1]卢梭.忏悔录(译本序)[M].陈筱卿,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5.
[2]四川作家协会.论巴金[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
[3]刘再复.里程碑式的作品[N].文艺报,1986-09-27.
[4]陈思和.巴金提出忏悔的理由[N].文汇读书周报,2004-08-06(6).
[5]张学正.巴金、孙犁晚年的心态[N].中华读书报,2004-05-26(5).
[6]巴金.随想录(序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7]谭兴国.走进巴金的世界[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3.
[8]李存光.世纪良知巴金[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On the Influence of the Sense of Repentance in Wandering
XIANG Yun
(School of News and Civilization Propagation,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Wuhan 430073,China)
Ba Jin,who used his pen on behalf of a sword,mercilessly dissected him self,clearly pondering the causes of Cultural Revolution and having self-reflection.The book is imbued w ith strong sense of repentance.After the publication of Wandering,there was amixed comment,having a heated discussion between the positive side and the negative side and merging into a to rrent of an emancipation.Wandering as“call of the soul”has been roaring in the sky,leaving a permanent influence in China.Therefo re,Ba Jin’s Wandering is know n as China’s Confessions.
Wandering;Confessions;Ba Jin
I207.6
A
1009-9735(2010)04-0102-03
2010-07-25
湖北省教育厅科学基金项目(2009b107)。
祥耘(1972-),男,湖南邵东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