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说韩愈的《师说》
2010-08-15仲乃亨
仲乃亨
韩愈散文代表作《师说》既为选家必录,也为大、中学校教材所常备。要正确解析《师说》,必须明确韩愈其道、其人及作《师说》之其时。
韩愈之道,他明确标榜为“古道”,尽管实际上其道已融入了中唐的时代因素,但韩愈仍再三表明:“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通其辞。通其辞者,本志于古道也。”(《题欧阳生衰辞后》)这是韩愈古文之核心。
韩愈其人,则一贯以复兴古道的中流砥柱自居,从《原道》所论古道至荀、杨已“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不难看出,在恢复古道问题上,他颇有孟子那种“当今之世,舍我其谁”的气概。
作《师说》其时,世俗普遍以相师为耻。这在他人,可能就事论事,斥其弊病;即引古训古行,也是作为一般论据。但在笃行古道、以道统继承者自居的韩愈看来就不尽于此了,他更高屋建瓴,从陋习在根本上有悖古道的角度着眼,历代古圣人立言,以纠时弊。明乎此,再来看《师说》,就不难发现,韩愈《师说》是名师致道,感时而作。
1.抗颜为师,能行古道。魏晋以来,师道沦丧,士林之中以相师为耻渐成风习。至唐代中叶,此风愈演愈烈,“为人师者皆笑之”,甚至“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针对士林如此情态,韩愈“奋不顾流俗”,置“群怪聚骂”于度外,作《师说》,“抗颜为师”,以光复西汉“师道”为己任,这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即使在千载以下的今天,也不能不令人钦佩。
2.意在传道,重在解惑。《师说》首段即开宗明义,点出“师”的作用以说明其重要,并为下文阐述“师道”之当复张本。这种高处立、阔处行的开局法,就为全文定下了气势恢宏的基调。韩愈将“师”的作用概括为“传道、授业、解惑”六个字,表面看来,这三大作用似乎平列,实则不然。所谓“道”,即修己治人之道;所谓“业”,即古文六艺之业;所谓“惑”,即此二者之惑。三者之中,以“道”贯之,“传道”为宗旨,“授业”、“解惑”皆为达到此主要目的所采取的手段,即学“文”为明道,习“艺”为致道,释“惑”为悟道。正因如此,韩愈才在本段之末指出“择师”原则应是“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不过,韩氏论“师”的作用,虽意主“传道”,但重点却在于“解惑”。韩氏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孔子等儒家大师的启发式教学法,他心领神会,而这种教学法的主要手段即“解惑”,这就是他特别重视“解惑”的原因。再加之释“惑”确实是学“业”致道的必由之门,欲使弟子有“大成”,就必须充分利用这一手段,使之通过此门径,达到“悟道”的最终目的,即使之登上“业”之大堂,进而步入“道”之内室,以完成“师”的使命。有鉴于此,韩愈才在阐明“师”的三大作用之后,又专门拈出“解惑”一端加以申述。
韩愈专就“解惑”一端加以申述,还有针砭时弊、生发下文的目的。“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一句,就有如此妙用。既然人人有惑,当然“师道”可兴不可废。然而时人却或“挟贤”、或“挟长”、或“挟贵”而耻学于师,“惑而不从师”,结果是“其为惑也,终不解矣”。正因时风如许,平时以道自任、以师自处的韩愈,才不得不出发“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的感叹。这样,文章就极其自然地过渡到下段。然后,他再从圣人尚从师、童子尚从师、巫医乐师百工尚从师三个方面,讽谕时人宜从师解惑。由此观之,韩氏专拈“解惑”一端加以申述,就行文来说,亦有深意,绝非信笔所至。
3.三片并列,对比衬托。《师说》首段之末,韩愈论“择师”原则是“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其中“四无”实为第二段之“伏笔”。第二段即紧承此“四无”加以申发,除批评了当时不良学风外,还阐述了人人宜从师的道理。类此“伏笔”第二段也有,其所言圣人“且从师而问”,即为下段所言孔子师郯子等一事伏笔。第三段文字即承此而发。本文第二段写得最为精彩。首先是运用了三片并列法。此段中“相形”之三小段,在其承接处,作者未以过渡句或连接词相衔,形成三个并列的独立片,这三小段文字,形如自立,实则义脉贯通,所言之理一样。这种写法,确能给人以挺拔醒目、功力深邃的感觉。其次是运用了对比衬托法。作者为阐明人人宜师的道理,敢于直面现实,以“古之圣人”“出人也远矣”尚重视“从师而问”,与“今之众人”“下圣人也亦远矣”却轻视“从师”对比;以为“其子”尚重视“则师而教”,与对“其身”却轻视“从师”对比;以“巫医乐师百工”尚重视“相师”,与“士大夫之族”却轻视“从师”对比。此外,作者还以“句读之不知”的小事尚重视“从师而问”,与“惑之不解”的大事却轻视“从师”对比。经此一比,“众人”、“其神”、“士大夫”之愚,都被衬托得跃然纸上,而其“惑之不解”宜师而问之理,都已不言而喻。确实收到反差强烈、其理自明、含不尽之意于言外的效果。
4.冲飙激浪,气势雄壮。韩愈古文,素以“猖狂恣睢”、“雄奇万变”、“奇偶交错”、“气势腾跃”著称。这种风貌的产生,当然有多种因素,但其中应以他“善用古”最为重要。正因他“善用古”才能做到既“复古”又“变古”,既使其文“无所不包”又使其文“无所不扫”,达到一种“前无古人”的境界,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师说》的语言,大量运用排偶句、感叹句、对比句、反问句等修辞手法。这些修辞法的运用,进一步增强了《师说》的雄壮气势,使它产生了更大的雄辩力!
韩愈虽反对骈文,但他能灵活地化用骈文的排偶形式,为其所用。《师说》的排偶句、对比句俯拾即是,最典型的莫过于“圣人”与“众人”两两相形处。此处排偶句与对比句,简直合为一体,难分彼此,可称为排偶对比句。这些排偶对比句,并不像骈文那样整饬,而是上下句字数不等,前后排参差不齐,故能灵转多变,毫不呆板。这种排偶句,寓整饬于参差之中,使文句既有整饬美又有参差美,与骈文排偶句相比,更显得摇曳多姿伸缩自如。这些排偶对比句,又是把范围和性质相同或相反的事物,以结构相同或相近的语句连缀成片,产生一种雄壮的气势。此外,“句读之不知”与“惑之不解”两两相形处,亦用排偶对比句,但它与通常语序不同。通常语序是“句读之不知,或师焉;惑之不解,或不焉”,此处却一变常例,造语奇崛不凡。
《师说》为感时之作。当时学风不正,师道不存,作者感慨万千,故其文多用感叹句。特别是对比衬托的地方,作者每次对比之余,都要感叹时人之愚。这些感叹色彩颇浓的句子,亦错综变化,毫不凝滞。“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这是疑问语气。“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这是判断语气。“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这纯是感叹语气。作者在《师说》之中,为了增强肯定的语气,表达强烈的感情,还用了反问句。这类句式,以“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一句,为最有代表性。
韩愈的《师说》虽有其特定内涵,但如抽去它的具体内容,根据时代的需要,不断地注入新的血液,那么,它对人们的启迪价值将是永恒的。它不愧是一篇古代的优秀散文,也不愧是一篇古代的重要的教育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