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治潮研究辨误三题
2010-08-15邝永辉
邝永辉
(嘉应学院梅州师范分院中文系,广东梅州514721)
韩愈治潮研究辨误三题
邝永辉
(嘉应学院梅州师范分院中文系,广东梅州514721)
根据现有资料的对比分析,可以得出新的结论:唐代潮州的贡品是鲛革而不是鳄鱼皮;韩愈捐出用来办学的是一个月的月俸而非8个月的月俸;影响元和十四年潮州的气候是淫雨而不是干旱。
韩愈;潮州;辨误
由于时间的流逝和文献的缺失,韩愈治潮的很多史实有待进一步深入探究。为了弄清韩愈治潮期间的历史真相,客观评价韩愈治潮的作为,笔者在文献阅读中发现,以往韩愈治潮研究中的三个问题有待商榷,特撰此文。
一、鳄鱼皮与鲛革
曾楚楠先生在《韩愈在潮州》一书中认为,“鳄鱼皮是唐代循州、潮州的贡品之一”[1]9。其实,这是一个误会。
《新唐书》记载:“潮州……土贡:蕉、鲛革、甲香、蚺蛇胆、龟、石井、银石、水马。”[2]《潮州志》丛谈志二事部贡品也载:“唐时潮阳贡蕉布十匹、蚺蛇胆十枚、鲛鱼皮十张、甲香五斤……”[3]明确说明唐代潮州贡鲛革。《元和郡县图志》等其他史料中也没有“潮州进贡鳄鱼皮”的记载。
那么,鳄鱼皮和鲛革是同一物品吗?鲛即鲨鱼,鲛革指鲨鱼皮,而不是鳄鱼皮。鳄鱼生性凶猛,人畜都吃,百姓避之不及,不可能将其大量杀死,取皮作为贡品。鲛革是古代制作铠甲的重要原材料,用鲛鱼皮所做的铠甲叫做鲛函。鲛还有蜡鱼、瑰雷鱼、沙鱼、鳆鱼、溜鱼、鲛鲨等异名,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将鳄鱼归入药性,“鳞部-鳄鱼-释名:土龙”。众多的文献中唯独没有鲛即鳄鱼一说。
二、韩愈兴学到底捐了多少钱
在《潮州请置乡校牒》中,韩愈陈述了潮州必须设立乡校的理由,并且“出己俸百千,以为举本,收其赢余,以给学生厨馔”,积极支持州学的发展。曾楚楠先生认为,“如按《唐会要·九一》所载,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定令,四品官(潮州刺史为正四品下阶)月俸十二千四百,百千相当于八个多月的俸禄。也就是说,韩愈把治潮八月的所有俸禄,全部捐给了学校”[1]15。何秀兰、李春《韩愈在潮州》、陈泽泓《潮汕文化概说》等论著也沿用了这个说法。这个观点很值得商榷。韩愈3岁做了孤儿,13岁时大哥韩会病死,由寡嫂抚养长大,家境贫苦,即使在做官之后,为官清廉,生活也不宽裕。元和六年(811年),44岁的韩愈还写了一篇《送穷文》,希望否极泰来,摆脱经济困窘。韩愈在潮州时,其顶头上司、岭南节度使孔戣还担心他以谪臣居潮,“州小俸薄”,而开支欠缺,“特加优礼”,“每月别给钱五十千,以送使钱充者”[4]427。秉性正直的韩愈拒绝了上司的好意。这个数字却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参照:如果十二千是一个四品官的月俸,孔戣每个月为韩愈发放四倍于一个四品官月俸的生活补助,是极端不合理的。
韩愈来潮州,妻儿留在韶州,他不可能带很多的钱。韩愈到了潮州,也不可能一次性透支八个月的俸禄,捐给州学。问题出在这些学者在计算韩愈月俸时,采用的是开元年间的俸禄标准。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和元和十四年(819年),中间已隔83年,唐代官员的俸禄标准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唐会要·九一内外官料钱上》载:“(元和)十四年四月,重定淮西州县俸禄。以蔡州为紧,刺史月俸一百八十千。申光二州为中,刺史月俸一百五十千。”[5]潮州时为下州,刺史的月俸不可能高于一百五十千。韩愈捐资助学的金额(百千),是孔戣打算补贴韩愈生活费(五十千)的两倍,接近韩愈的月俸。也就是说,韩愈只是把他大约一个月的俸禄拿出来,捐给了学校,这才是合情合理的。
当然,韩愈对潮州教育的最大贡献,不在于他为乡校捐了多少钱。刺潮期间,他大胆起用当地的人才,推荐海阳人、大历十三年(778年)进士赵德主持州学。赵德不负韩愈重托,在潮州振兴地方教育,传播儒家文化,收到良好效果。韩愈这一伯乐行为,揭开了潮州教育新的一页。
据《永乐大典》所录宋元《三阳志》记载:韩愈在潮州期间,还曾“以正音为郡人诲”[6]120,积极从事语言规范化工作。正音即官话,类似于当时的普通话。潮州人民正式接触普通话,也是从韩愈治潮时期开始的。
韩愈为潮州的教育事业,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宋代以后,潮州的教育文化得到大跨度发展,这和韩愈治潮时期复州学、举贤才密不可分,以至于到了宋代,陈尧佐给予潮州“海滨邹鲁”的美誉。
三、元和十四年的潮州是淫雨还是干旱
韩愈在潮州期间,因求雨等原因写了5篇祭神文。马通伯先生认为,韩愈的这5篇祭神文,“皆元和十四年夏秋作”[7]。5篇祭文中的《又祭止雨文》,由于断句的不同意见,造成了理解上的分歧。《又祭止雨文》中“稻既穗矣而雨不得熟以获也蚕起且眠矣而雨不得老以簇也岁且尽矣稻不可以复种而蚕不可以复育也”这段文字,马通伯先生将其点校为“稻既穗矣,而雨不得,熟以获也。蚕起且眠矣,而雨不得,老以簇也。岁且尽矣,稻不可以复种,而蚕不可以复育也”[8],从而得出干旱的结论。张剑光、郑春生在《韩愈农业思想述论》中也采用了干旱求雨的观点。
笔者认为,上述文字的标点应该理解为:“稻既穗矣,而雨,不得熟以获也。蚕起且眠矣,而雨,不得老以簇也。岁且尽矣,稻不可以复种,而蚕不可以复育也。”在这里,“雨”是动词,作“下雨”解。“不得”是“不能够”的意思,不能解释为“没有获得”。“穗”是一个动词(抽穗),“既穗”就是水稻已经抽穗了。水稻抽穗了却遇到大雨不断,水稻就会烂根,不能够成熟收获。有养蚕经验的人就知道,起眠是养蚕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需要精心护理,“淫雨”必定对此产生影响。“淫雨”事关潮州稻农和蚕农的生产生活,所以韩愈要祭天止雨。据此,将会得出与上述观点完全相反的结论,即元和十四年(819年),潮州的气候不是干旱而是淫雨不断。理由如下:
(一)潮州濒临南海,气候热湿多雨,台风等自然灾害多有发生。冬季是潮州的干季,降水较少,4月开始进入雨季,每年的5月至8月,是潮州地区降雨量最大的时候,受海洋气团的影响,该地区普遍吹偏南风,带来丰沛的雨水。6月份是降雨高峰期,出现暴雨的机会甚多。同时,每年的6-10月又是热带气旋影响潮州地区的主要时段,影响该地区的热带气旋,有89%以上出现在这个时段内。关于古代潮州的气候特征,《永乐大典》卷5343《气候》中也有记载:“晨夕雾昏,春夏雨淫。潮之气候,大抵然也。”[6]13韩愈在潮州的时期,正值春夏季节,也面临着多雨这个问题。因淫雨成灾,韩愈在“六月壬子”这天祭城隍之神请求止雨,和潮州地区的气候特征极为吻合。
(二)认真分析韩愈在潮州写的这5篇祭神文,在感受韩愈对农桑的关切之情的同时,完全能够透视元和十四年(819年)春夏季节潮州的气候变化情况。韩愈在到达潮州的那个月底,因忙于撰写《谢上表》,自己不能亲往,就派县尉代替自己前去祭祀太湖神,这就是第一篇祭文《祭湖神文》。但不久,韩愈不得不亲自前往祭祀太湖神,因为“稻既穗矣,而雨,不得熟以获也。蚕起且眠矣,而雨,不得老以簇也。岁且尽矣,稻不可以复种,而蚕不可以复育也”。潮州遭遇了罕见的淫雨灾害,过量的雨水可能导致农业受灾,稻米不收,蚕桑不育,百姓生活没有保障,刺史为国家征收赋税的职责也无法完成。韩愈在向上苍祈祷的同时,也公开谴责自己,承担责任,“非神之不爱人,刺史所失职也。百姓何罪,使致极也……刺史不仁,可坐以罪。惟彼无辜,惠以福也!”于是有了第二篇祭文《又祭止雨文》。这次祭祀没有达到立刻止雨的目的,韩愈不得不“以淫雨将为人灾,无以应贡赋供给神明上下获罪罚之故”,在“六月壬子”这天祭于城隍之神,希望“明神闵人之不辜……白日显行,蚕谷以登”,这就有了第三篇祭文《祭城隍文》。也许是韩愈的一再请求、一片诚心,韩愈希望天气放晴的愿望不久得以实现,“淫雨既霁,蚕谷以成,织妇耕男,忻忻衎衎”。刺史为早稻、夏蚕的丰收,百姓安居乐业而感到由衷的喜悦,这就是第四篇祭文《祭界石神文》的主要内容。韩愈怀着感恩的心,再次前往祭祀太湖神,“今兹无有水旱雷雨风火疾疫为灾”,老百姓安居乐业,刺史征收赋税的任务完成了,不会被上级问责了,这都是“赖神之德”,韩愈和潮州百姓“夙夜不敢忘”,为此前来还愿,这就是第五篇祭文《又祭湖神文》的目的。5篇祭文中多次交代了祭祀时间,前后文内容呼应、词义关联之处众多,可以明显地分辨祭文的写作顺序,也证明了元和十四年春夏之交的潮州,雨量特大的事实。
后来的一些学者可能受(隆庆)《潮阳县志》中“唐宪宗元和十四年,旱。潮州刺史韩愈来潮阳”[9]的影响,没有对5篇祭文作仔细分析,就断然否定了元和十四年春夏之交潮州淫雨的事实。
以上是笔者在阅读相关文献后的一点体会。可以肯定的是:唐代潮州的贡品是鲛革而不是鳄鱼皮;韩愈捐出用来办学的是1个月的月俸而非8个月的月俸;影响元和十四年潮州的气候是淫雨而不是干旱。
[1]曾楚楠.韩愈在潮州[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3.
[2]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43[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097.
[3]饶宗颐.潮州志[M].潮州:民国三十八年潮州修志馆铅印本.
[4]韩愈.潮州谢孔大夫状[M]//马通伯.韩昌黎文集校注.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427.
[5]王溥.唐会要[M].武英殿聚珍版本.北京:中华书局, 1955.
[6]解缙.永乐大典:卷5343[M].北京:中华书局,1960.
[7]马通伯.韩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 1957:185.
[8]韩愈.又祭止雨文[M]//马通伯.韩昌黎文集校注.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186.
[9]林大春.潮阳县志:卷2[M].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63.
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1-9476(2010)06-0035-02
2010-05-15;
2010-09-28
邝永辉(1971-),男,江西遂川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韩愈研究、客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