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古代中国对将领的选拔培养
2010-08-15刘永兴
刘永兴
(四川省南充市第一中学 四川 南充 637001)
《左传》有云:国之大事,惟祀与戎。无论是乱世的割据政权,还是统一的强盛帝国,对统治者而言,政权的延续和国家的安全永远都是最重要的。然而,纵使存在各种各样的天然的、人为的地理阻隔,但在野心勃勃的侵略者、兵强马壮的统一者面前,它们既无法形成有用的威慑,又不能起到一劳永逸的防范。无论拒敌于千里之外或者兵临城下背水一战,军队都是国家唯一的希望。作为兴国安邦、救亡图存的保证,统治者都非常重视军队的建设。然而,“戎之有功,在于将帅”,将领的选拔培养成为军队建设的重中之重。历朝历代进行了长期的探索尝试。
一、将领选拔途径述略
追古溯今,选拔的方法不外乎如下几种:世袭、荫袭、武举、行伍。
(一)世袭
世袭是中国最古老的用人制度,一直沿用到封建社会末期。它分为三种情况:
1.奴隶社会的“世卿世禄”制
奴隶社会中,奴隶主是社会的主人,各级奴隶主贵族生而成为国家的各级统治者。由于当时文武不分,因此每逢战时,朝中大臣亦兼领武将,职务级别与身分等级相应。军队最高统帅由天子或者诸侯王担任,统帅下的将军、司马、伍长等职位分别由乡大夫、州长、党正等兼领。即所谓“其职在国则以此比长闾胥族师党正州长乡大夫为称,在军则以卒伍司马将军为号。”[1]
2.少数民族政权的世袭
这些民族正处在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的过渡中,因此保留了大量部落残余。举族皆兵,将领由各级贵族担任。如元朝的禁卫军—怯薛军从上到下由成吉思汗时的“四杰”博尔忽﹑博尔术﹑木华黎﹑赤老温的亲族组成,世袭担任。清朝八旗亦是如此。“八旗世职,公、侯、伯、子、男补副都统,轻车都尉、骑都尉补佐领,云骑尉补防御,恩骑尉补骁骑校。”[2]
3.以世兵制为基础的世袭
为了以最小的粮饷花费建立并维持一支最大的军事力量,明朝以隋唐府兵制为原型,创立了卫所制度。卫所士兵由身份永远不变的世袭军户充任,卫所军官也世袭其职,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及正千户、副千户、百户等,都是世袭职位。
(二)荫袭
荫袭是古代社会将领的主要来源之一,子孙因出身将门世家、祖先立有功劳或官职品级而循例受封得官。“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3]先秦时期,将门世家颇为活跃,以楚国项氏最为著名,子孙“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3]明初开国五将皆以军功荫泽子孙。徐达四子中除次子徐添福早卒外,其余三子皆有荫袭。长子徐辉祖一脉从孙辈开始,“六世皆守备南京,领军府事”三子徐膺绪“世袭指挥使”,幼子徐增寿后嗣“累典军府”[4]。万历年间两大猛将戚继光和李成梁也是袭父职就任卫所指挥佥事。
(三)武举
唐初边境警报时起,而朝中功勋宿将辞世殆尽,无将可用,武则天遂于长安二年(702年)创设武举,试以长垛、马射、步射、平射、负重等项,开创了考试选拔将领的先例。武勇之士通过自己的学习,参加兵部举行的一年一度的武科考试,朝廷从中挑选出骁勇人才,委以重任。北宋时武举增加了笔试内容,先检验考生的骑射技能,再笔试孙吴兵法,首次将理论素养纳入考试范围。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诏建武学,中国历史上专门的军事教育第一次出现。
(四)行伍
王朝之初,为奖赏功臣,统治者往往规定荫袭。凡功臣之后,襁褓中就有了官阶,即使无德无能,也能领兵加衔。这种不加遴选的做法显然是不当的。武举武学也不是选拔人才的万全之策,古人认识到,“通于兵法者止是记诵之学,熟于弓马者不过匹夫之勇,临敌制胜未必皆得其用。”[5]军事毕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征战沙场、出奇制胜,仅凭血统门第、仅会骑射是远远不够的,更多的要靠历年积累的运筹帷幄。因此,起自行伍、累立军功之人更受朝廷青睐。以清朝为例,“我朝将才辈出,大率不外乎旗营官校绿营弁兵招募练勇三项,总之皆系行伍。”[6]以军营为学校、以战场为课堂成为大多数将领成长的模式,以军功升迁取富贵自是常法。
二、将领选拔培养的特点
(一)将领的选拔培养在左文右武、甚至文武不分的背景下进行
“中国文化传统上有一特殊之点,即对文武观念向不作严格区分”,认为“军事本是人生中一事,而附属于政治,不懂得人生,不懂得政治,哪懂得军事。”[7]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武官是由文臣临时兼任的,出将入相是对大臣的最高赞美。后来虽然作了改进,但在将领设置、培养选拔上,却一直详文略武。
汉朝将军“不常置”[8],故每逢战事,“左右之臣,皆将帅也。”[9]即唐朝,平时为文臣,战时为武将仍很普遍,“唐室文臣,自员外、郎中以上,为刺史、团练、防御、观察、节度等使,皆是养将帅之道,岂尝限以文武?”[9]几乎就没有把将领的培养选拔规范化、制度化。
历史上扭转乾坤、流芳千古的战场指挥家多数是文人学士,而不是行伍之人。论棋破敌的谢玄无需多言,“朝廷养兵三十年,一计不施,而大功乃出一儒生”[9]的虞允文更足以使武人汗颜。社会“重文雅而轻武节”,文弱之风盛行,社会对将领的轻视由来已久。古人亦称:“赵云虽勇,资诸葛亮之指挥,周勃虽雄,乏陈平之计略,若使樊哙居萧何之任,必失指踪之机。”[5]武将只是缺乏思考的莽夫,不是有头脑的军事家。
社会既以文为重、以不战屈人之兵为军事最高境界,就不可避免的影响、妨碍了将帅的培养。以文制武的传统政治,武举考试兴废无常,武学之设虎头蛇尾,一流人才不屑于投笔从戎,投身行伍的又多以军营为跳板,希望有朝一日加入文臣行列。朝廷委以文官兵权,命武将缉捕盗贼。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混乱的用人方式不仅大大限制了武学武举的作用,还使二者处于可有可无的尴尬境地。将帅素质参差不齐,其中虽也不乏精忠爱国、有勇有谋之士,但与文官相较,大为逊色。
(二)将领的培养选拔不够专业化
子曰:学而优则仕。科举创立后,学校教育、科举考试和入仕为官紧密地联系到一起。相比儒学和文举,武学和武举的发展还相当不成熟。
“将家子弟骄脆有孤任使,而庶民有挽强蹶张老死草野者,当建武学、武举,储材以备非常。”[10]尽管认识到了武举、武学在选材方面的重要性,但是在实践中,武举、武学只是一个补充,没有多少培养新人的打算,更不是选材的主要途径。
武学以“文武官知兵者为教授”[11],但教授们知的是什么兵,知到什么程度,他们所授武经七略、历史经验在千变万化的战场上能发挥多大功用,都没有明确的说明和规定。“公武举之选以求良将”[4],但武举仅仅是考试,“选将之事,非练将之道。”[4]而且武举考试,内容太过简单。所谓策论,只是默写千年以前的古训,与今天的军事理论相比,可谓天壤之别;外场考试只有射箭骑马等几项,未免以偏概全,而且只偏重武艺气力,但具匹夫之勇就能高中,这就降低了所选拔武将的综合素质。“用今日眼光视之,这种方法挑选出来的不过是一名优秀的士兵,而不是领兵作战的军官。”[12]
明朝万历末年,有大臣提出开设将材武科,通过三场考试筛选人才。第一场考马步箭及枪、刀、剑、戟、拳搏、击刺等技法,第二场试以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第三场检验考生对兵法、天文、地理等知识的掌握程度。虽然保留了举重骑射之类的传统项目,但更多的是突破。第二场把已经广泛运用的热兵器首次引入考试范围,将作战队形等指挥技能纳入考核范畴,第三场不再是对武经死板的记忆背诵,而是和地理、天文的综合运用。考试内容更贴近现实,更重视协调组织能力,对将领的知识储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者将无法通过考试。但是遗憾的是,“报可而未行也。”[4]一个具有远见卓识的提议被错过了。
源自行伍的将领虽然能征善战,但是丰富的经验需要长久的积累,导致将领的成长周期过长,并且由于文化基础较差,既难以将经验有效的总结成系统的理论,为新人提供有用的参考,当面对新事物、新武器、新战术的时候,又不能快速和深入的领悟接受,影响了国家军事实力的发展。同时还容易留下一个“大老粗”的粗鄙形象,妨碍军人社会地位的提高。
(三)将领的选拔不规范,随意性大
尽管每一王朝都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希望尽得天下英雄,但方方面面的利益又需顾及,兼以形势的压迫,因此难免跳过规定办事,甚至破坏规定;君主的勤惰贤愚、政局的稳固与否都会对将领选拔产生或大或小的影响。开国之君,事必躬亲,励精图治,定制度,明规范,纷杂归于化一;亡国之君,任人惟亲、荒废国事,以致后戚、权臣、宦官擅权专政,纲纪无存,所用非人,积重难返。选举经历从无序走向有序再复无序的循环。以明代为例,尽管明初早已规定了将帅来源,但承平日久,“法纪隳坏,选用纷杂”:通过缉捕盗贼、贿赂、造假虚报功绩等等手段,越来越多的人跻身军队,“军职所以益冗也”,成化年间的军官数量已经是洪武年间的五倍。嘉靖时,严嵩专权,“文武将吏率由贿进。其始不核名实,但通关节,即与除授。其后不论功次,但勤问遗,即被超迁。托名修边建堡,覆军者得荫子,滥杀者得转官。公肆诋欺,交相贩鬻。”选拔升迁的标准不是“才”,而是“财”,尽管数量庞大,但却是“择将而天下无将”[4]。
如此选拔培养,对当时和以后的武备和国防产生了很大的消极影响,中国“几乎时时刻刻在勉强支持着应付外侮的进袭。”[13]步入近代大大地落后于西方,“除了长矛大刀与坚船利炮之间的差距外,更重要的还是基本素质和军事思想上的差距”[14],加之政府的偏见和无视,注定了近代的败局。
[1][宋]郑樵.通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7.
[2]赵尔巽.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4][清]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5][清]谭吉璁.历代武举考[M].济南:齐鲁书社,1996.
[6]刘锦藻.清朝续文献通考[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
[7]钱穆.国史新论[M].北京:三联书店,2001.
[8][宋]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9][元]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10][明]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11][元]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12]茅海建.天朝的崩溃[M].北京:三联书店,1995.
[13]雷海宗.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14]马明达.清代的武举制度[J].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19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