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柘枝舞考略兼与向达先生商榷

2010-08-15周加胜

黑龙江史志 2010年11期
关键词:教坊

周加胜

(深圳博物馆 广东 深圳 518026)

对于柘枝舞,源于何地何方,历来众说纷纭,早在唐代就有人怀疑出南蛮。如刘禹锡《和乐天柘枝》云:“柘枝本出楚王家,玉面添娇舞态奢。”[1]提出柘枝原为楚地的一种舞蹈。《唐会要》卷三三“骠国乐”条指出:“骠国在云南西,与天竺国相近,故乐多演释氏之词。每为曲皆齐声唱,伊各以两手十指,齐开齐敛,为赴节之状。一低一昂,未尝不相对有类中国柘枝舞。”可见刘禹锡之说不无根据,柘枝舞和南蛮的某些舞蹈确有相似之处。对此崔令钦在《乐府诗集》卷五六《柘枝词·小引》中作了辨析,其云:“柘枝本柘枝舞也,其后字讹为柘枝。沈亚之赋云:‘昔神祖之克戎,宾杂舞以混会,柘枝信其多妍,命佳人以继态。’然则似是戎夷之舞,按今舞人衣冠类蛮服,疑出南蛮诸国也。”[2]此说仍然坚持柘枝舞源于南蛮。然而据笔者所见到的一些资料来看柘枝舞大概是从西域传入南蛮之后,加入了一些南蛮舞蹈的成份致使唐人误以为此舞出自南蛮。有诗为证,“姑苏太守青娥女,流落长沙舞柘枝。”[3]“湘江舞罢忽成悲,便脱蛮靴出绛帷”更进一步说明柘枝舞在长沙一带流行,尤其是“蛮靴”二字更体现了柘枝仿效南蛮之舞。“滕阁中春绮席开,柘枝蛮鼔殷晴雷”[4]中柘枝用蛮鼓伴奏也体现了柘枝在南方风行的情况。大概正由于此,向达先生在考证柘枝舞时就指出柘枝舞源于西域之石国,一是从音韵的角度,二是从薛能的《柘枝词》来做印证,论证诚为可信。笔者又发现一则史料可补向先生之说。唐人卢肇在《湖南观双柘枝舞赋》中云:“古也郅支之伎,今也柘枝之名。”[5]郅支本是匈奴的一支,《汉书》卷七十《甘延寿传》载:“先是宣帝时匈奴乱,五单于争立,呼韩邪单于与郅支单于俱遣子入侍……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甚敬郅支,欲以其威以胁诸国。……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以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濑水中。……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相应合。……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凡斩阏氏、太子、名五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余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郅支被汉所灭,其俘虏一部分赋予康居,而康居却一直到唐代还存在。《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八《西戎传》载:“康国,即汉康居之国也,其王姓温,月氏人,先居张掖祁连山北昭武城。”《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一《西域传下》下亦载:“康者……枝庶分王,曰安,曰曹,曰石,曰米,曰何,曰火寻,曰戊地,曰史,世谓九姓,皆氏昭武。由此可见,柘枝本出西域,又暗合向先生所说:“咏柘枝舞而及西域,而及昭武九姓中之柘羯,则其与石国之关系,从可知矣。”

向文中亦有诗文详证表演柘枝舞时需用鼓伴奏,却未言明用何种鼓伴奏,笔者以为概用羯鼓伴奏。柘枝舞节奏较急快,卢肇《湖南观柘枝舞赋》有:“隐含具而才阅,恐急节之将差。”说明此舞之急,而羯鼓亦要求急击,南卓《羯鼓录》云:“‘头如青峰,手如白雨点’,此即羯鼓之能也,山峰取不动,雨点取碎急。”[6]这里指出打羯鼓的两点基本功:头像山峰一样稳重,手像雨点一样急快灵活,此书同时又载:“广德中,前双流县丞李琬亦能之,调集至长安僦居务本里,尝夜闻羯鼓声……叩门请谒谓鼓工曰:‘君所击者岂非耶婆色难,虽至精而无尾,何也?……夫耶婆色难当用木屈柘急遍解之,工如所教,果相谐,声意皆尽。”而《教坊记笺订》中《柘枝引》条载:“商调者称屈柘词,一作木屈柘词或播若词,则五言八句声,合软舞。”可见木屈柘是柘枝的一种,此故事不但说明柘枝舞之急,更明证柘枝用羯鼓伴奏。卢肇《湖南观双柘枝舞赋》云:“鼓绝而曲既终,倏云朝而雨暮。”可见击鼓和舞曲是贯穿始终的,此舞甚急,羯鼓又要求急击,故疑跳此舞时用羯鼓伴奏之。

对于舞者的服饰、容态等向达先生也做了考证,但未提及舞者性别问题,笔者在此略做补充。卢肇《湖南观双柘枝舞赋》有记载:“潇湘二姬,桃花玉姿……何彼殊之婉娈,媚戎服之豪侠。”任半塘先生《教坊记笺订》云:“教坊人惟得舞伊州,五天,重来叠来,不离此两曲,余尽让内人也,垂手罗、回波乐……谓之软舞;阿辽、柘枝……谓之健舞。”同时又载:“妓女入宜春院,谓之内人。”可见除伊州、五天有男戏外,剩下的软舞和健舞全部为内人所跳,似应为女戏。而该书《柘枝引中》载:“杂曲柘枝内:羽调者称柘枝词,五言六句声,亦合健舞;商调者称屈柘词……另有角调之五天柘枝,不详舞类。”此“五天柘枝”和上文中“五天舞”若有关系的话,那么柘枝舞便可能有男戏。《教坊记笺订》中《柘枝引》条:“商调者称屈柘词,一作木屈柘词或播若词,则五言八句声,合软舞。”可见柘枝亦有软舞。《教坊记笺订》中又引陈阳《乐书》卷一八四谓:“唐明皇时那胡柘枝,众人莫及也。”《太平御览》卷五七四:“开成末,乐人崇胡子,能软舞,其腰肢不异女郎也。”仅从姓氏来看,那胡可能和崇胡子一样为男舞者。故笔者推断柘枝舞有女戏也有男戏。由此推测不同场合,不同时期,表演柘枝舞的男女既不同。可以肯定的是,男女均可表演柘枝舞,没有性别上的限制。

向先生考证极细致入微,其文云:“柘枝舞舞至曲终,例须半袒其衣”并以沈亚之赋为证:“差重锦之华衣,候终歌薄袒。”笔者倒认为未必是“例须”,而是因为此舞耗力甚多,自然所致。此舞不但急且繁多,《教坊记笺订》载:“《梦溪笔谈》谓其遍数极多,北宋犹然,唐时可想。”跳完此舞演员:“鼓吹残拍腰身软,汗透罗衣雨点花”;“当筵舞汗销胸雪,入破凝姿动脸霞”。[7]所以才有“罗衫半脱肩”[8]的结果,并不是有规定非“半袒其衣”不可。

屈柘枝和双柘枝的关系,向文中未提及,就此笔者略作补充。《太平御览》卷五七四“乐部”引《乐苑》载:“羽调有柘枝曲,商调有木屈柘枝,此舞因曲为名,用二女童……花坼而后见对舞之雅妙者也。”唐人诗歌中有大量观双柘枝诗,如卢肇《湖南观双柘枝舞赋》、张祜《周员外出双柘枝妓》等,而唯见温庭筠有一首《屈柘词》:“杨柳荣桥绿,玫瑰拂地红,绣衫金腰袅,花髻玉珑璁;宿雨香潜润,春流水暗通,画楼初梦断,晴日照湘风。”[9]盖当时俗称为双柘枝也,双柘枝即为屈柘枝也。以屈柘枝为代表的软舞在唐代似乎更受欢迎,后来又出现比屈柘更具有观赏性的解红舞,和凝有《解红歌》:“百戏罢,玉音清,解红一曲新教成。两个瑶池小仙子,此时夺却柘枝名”,[10]可见解红和屈柘一样用二女童跳舞,最后观赏效果却好于屈柘。

柘枝在宋代的流传情况,向先生考证甚洽,只是文中对“花心”尚存疑问。《教坊记笺订》云:“宜春院亦有工拙,必优者为首尾,首即引队,众所瞩目,故须能者。”任半塘先生在本书中详证此“首”即后来的“舞头”。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九载:“勾小儿对舞……每行队头一名,四人拥簇。”此“对头”盖为任先生所说之“舞头”。《宋史》卷一百四十二《乐志》载:“舞之制,其名各十。小儿队凡七十二人:一曰《柘枝队》……”。可见柘枝队属于小儿队。而《贸阝峰真引漫录》中载柘枝舞共五人,暗合《东京梦华录》中所记小儿队舞蹈形式,故《贸阝峰真隐漫录》中的“花心”应是舞头,即队头。

[1]刘禹锡,《刘梦得外集》卷二,《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2]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华书局,1979年.

[3]殷尧潘,《潭州席上赠舞柘枝妓》,《全唐诗》卷四九二,中华书局,1959年。

[4]杜牧,《怀钟陵旧游》,《樊川文集》第四,《四部丛刊初编》本,上海书店,1989年。

[5]董诰等,《全唐文》卷六七八,中华书局1959年,第8册,第7993页。

[6]王云五,《丛书集成初编》,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五年。

[7]严守澄点校,《张祜诗集》卷一,《赠柘枝妓》,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44页。

[8]薛能,《柘枝词》《全唐诗》卷五五八,中华书局,1979年,第17册,第6476页。

[9]《全唐诗》卷五八一,中华书局,1979年,第17册,第6737页。

[10]《全唐诗》卷七三五,中华书局,1979年,第21册,第84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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