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管理与工会主义——论弗雷德里克·泰勒的“反工会”思想

王毓敏

（郑州大学 历史学院 河南 郑州 450001）

弗雷德里克·泰勒是古典管理理论的奠基人，他将科学引入了管理，“使一系列无条理的首创事物和实验有了一个哲学的体系，称之为科学管理”。[1]泰勒毕生致力于科学管理思想的研究、应用和传播，他希望找到一种谋求最高的工作效率并实现劳资协作的方法，就前者而言，他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科学管理思想遭到美国有组织工会的强烈抵制，二者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一

弗雷德里克·温斯洛·泰勒1856年3月出生于费城的一个清教徒富裕家庭。1874年泰勒因身体原因，中途辍学进入工厂，在当学徒期间，他看到了工厂里工人磨洋工、管理低劣以及劳资之间缺乏融洽气氛等“不好的工业状况”。[2]此后泰勒在担任工长时尝试采用科学方法来提高生产，但遭到工人的激烈抵制，这使他进一步认识到，制定新的工业计划对防止劳资对抗是极其重要的。[3]泰勒通过自己在工厂的试验，系统地研究和分析了工人的操作方法和劳动所用的时间，在此基础上逐渐形成后来被称为科学管理的管理理论和管理制度，他也因此被誉为“科学管理之父”。

泰勒的科学管理思想的中心问题是提高劳动生产率，他试图通过科学的作业管理、刺激性的工资制度、职能化管理和例外原则，来实现工人与雇主双方的“精神革命”。泰勒在《科学管理原理》一书的开头便明确指出：“管理的主要目的应该是使雇主实现最大限度的富裕，也联系着使每个雇员实现最大限度的富裕。”他认为雇主和雇员的利益是一致的，而“资方和工人的紧密、亲切和个人之间的协作，是现代科学或责任管理的精髓”。[4]为此他在国会作证时号召劳资双方进行一场精神革命,以使资本家和工人的利益都能得到满足。科学管理思想实际上是试图寻找一种途径或方法，既能提高劳动效率，又可以调和劳资冲突，消除阶级对立。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经济呈现出罕见的高速度发展，同时资本主义竞争加剧，经济危机程度加深。竞争和危机导致资产阶级加深对工人的剥削程度，这又引起工人阶级的反抗。工人们逐渐组织起来，建立了工会团体，通过罢工、游行示威和抵制等方式，要求资方缩短工时、提高工资和职业保障，有时也反对削减工资。工人罢工运动此起彼伏，劳资矛盾尖锐对立。

此时期美国有组织的工会得到较大发展，但工会运动屡受挫折。工会不仅遭到资方的强烈反对，一般民众也存有偏见，罢工引起的暴力行为更加重了人们的恐惧，政府通常与资方合作压制劳工运动，工会得不到法律认可。但激烈的劳资冲突和罢工运动迫使统治阶级调整政策，各州陆续推行各种劳工立法，1884年联邦政府设立劳工局，1892年实行了联邦雇员8小时工作日，1898年国会立法规定劳资冲突由联邦仲裁。此外公众舆论也逐渐发生变化，向认可工人拥有组织工会和同资方进行集体谈判的权利的方向发展。正是在这种劳资双方既尖锐对立而工会地位又逐渐被社会各界认识的背景条件下，泰勒提出了他的科学管理思想。

二

泰勒的管理方法起始就遭遇反对和不同意见，随着泰勒著作的出版和其管理思想的逐渐成型和推广，赞成和反对者的争执也愈发激烈。泰勒思想的一个中心问题是实现劳资协作，但在泰勒的思想体系中，是没有工会的位置的。泰勒在1895年发表的《计件工资制》中简明扼要阐述了他对工会的看法（他从未改变这一看法）。泰勒虽然认为工会能为工人提供一定的服务，而且工人对付雇主侵犯工人权益的唯一办法就是罢工。但他相信，工会的方法很低级，对工人的思想、劳资双方的物质利益和工人的上进心都不利。在1903年的《工厂管理》、1911年的《科学管理原理》以及1912年在国会的证词中，泰勒都对工会进行了抨击。[5]

科学管理思想的应用离不开工人的合作，虽然泰勒最初进行管理试验时曾遭到工人的抵制，但是在采用泰勒方法的工厂中劳工起始的态度是默认或接受了泰勒的科学管理思想的，以致1911年泰勒在国会作证时宣称：“在实行科学管理的30年中，在所有实行科学管理的工厂中，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次罢工”。[6]

实际上，当时美国工会组织的领导人早已对泰勒的管理方法持深刻的怀疑态度。如铁模具工会的J.P.弗雷确信泰勒方法至少是不科学的，劳工联合会副主席詹姆斯·邓肯认为科学管理是压迫工人阶级所产生的罪恶的总和。[7]矿工工会的约翰·米切尔将科学管理所提倡的职位专业化称作“精神错乱的通常原因。”[8]1911年劳联执行委员会通过决议谴责泰勒制度，劳联主席塞缪尔·冈珀斯声称科学管理强迫工人过度劳动，使工人成为机器的附属品。[9]

1911 年工会组织开始公开地反对科学管理。伊利诺伊州罗克岛的工会首先鼓动工人反对进行工时研究等泰勒方法，其后马萨诸塞州的沃特敦兵工厂爆发了实行科学管理以来的第一次罢工，罢工受到了劳联的支持。工会领导人宣称，沃特敦的罢工是由于实行泰勒管理方法而使工人遭受不公正对待造成的。为此国会众议院任命了一个特别委员会专门对泰勒制等管理方法进行了调查。委员会最后的结论模棱两可，认为要确定泰勒方法的影响，还为时过早。

尽管国会委员会的报告未提出建议限制泰勒制度，但工会仍进行反对泰勒方法的努力。1913年劳联在西雅图会议上正式决定反对泰勒体系的扩展。工会势力开始对拨款法案提出附加条款，明确规定在使用拨款时不得采用泰勒的管理方法。美国国会不久通过法律，制止在军工企业和政府企业运用泰勒制度，不准用秒表测定工人的劳动操作，这一法律直到1949年才被废除。工会与科学管理之间的激烈对抗，一直持续到美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才逐渐减弱下去。

三

20世纪初，泰勒的科学管理思想与工会主义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这种冲突很大程度上源于泰勒思想体系中的“反工会”内容。

泰勒的出生背景和经历使其对工会的作用存有偏见。泰勒出生于清教家庭，以勤奋和节约为宗旨。工人不努力工作，在他看来是一种令人可憎的道德问题，是品德败坏的表现。他甚至认为这是一种罪恶，这种罪恶比机器或工人闲置不用更为可恨。他反对给工人过高的工资，认为这样会导致贪婪的滋生。泰勒坚持认为科学管理能够比工会更快、更有效地向工人提供帮助。如果采用他的方法，工会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按照泰勒的观点，当时的工会主义的原则和现实不仅同科学管理的基本理论和实践不一致，而且对公众利益是起破坏作用的。例如，科学管理的主旨是增加产量，创造最大限度的盈余，而当时工会领导人提出的限制产量以免造成失业的观点显然与此相背离。科学管理提倡劳资协调，鼓吹利益的一致性，工会领袖们则主张通过集体谈判等方式与资本家斗争，在泰勒看来，这将导致劳资不和，加剧双方的对抗和冲突。如果工人组织起来，组成工会，易于共谋怠工。因此泰勒对工会持怀疑和反对的态度，他终其一生都未改变这一看法。

当时美国的工会领袖们也把泰勒思想看作是对劳工运动的威胁，从工会发展的角度来看，科学管理运动的确对其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泰勒提倡由管理者制定计划，这剥夺了技术工人在计划订立方面的发言权，使其在生产中的重要性降低，使得一个工人的工作很容易被其他人所代替。在规定工作定额时，科学管理排斥工会的参与和干预，而工会认为这是同资方集体谈判的内容之一。泰勒提出以“第一流的工人”为标准来制定作业计划，在工会领导人看来，是以身体最强壮、技术最熟练的工人进行最紧张的劳动所测定的时间为基准，是大多数工人无法达到和忍受的。科学管理实行的差别计件工资制将鼓励工人间的竞争，破坏工人和工会的团结，而且与工会提倡的集体谈判以决定工资的原则相抵触。此外，许多工会领导人认为，工人的利益只有通过与资方的斗争获得，而非劳资双方通过生产率的提高创造出更多的价值来取得。

对泰勒思想的滥用和误解也是造成工会与科学管理运动激烈冲突的重要原因。罗伯特·霍克西指出，科学管理在推行中，在许多方面都同泰勒等人所宣称的原则不一致。“显然事实上科学管理在实践中从未被完整地应用，从未完全符合其领导者所主张的理想和原则”。[10]资方在应用科学管理时往往根据其利益作任意修改,借用泰勒方法而无视其基本原理。在泰勒的晚年，他越来越感到苦恼，因为雇主总是滥用他的体系，为的是让工人更大强度地工作。[11]甚至一些工会领导人也认识到了这点。

弗雷德里克·泰勒提出的科学管理思想的根本目的是最大限度地提高劳动生产率，并实现劳资双方的精神革命，但他显然对科学管理协调劳资冲突的能力寄予了过高和不切实际的期望，不仅未达到调和劳资关系的意图，而且在某种意义上，它实际上加剧了当时的劳资对立，这也说明了科学管理尚处于初创阶段，理论与现实存在较大差距。

然而，科学管理和工会运动并非水火不容，在提高劳动效率、应用科学方法、保护工人权益等方面二者都有着共通之处。1915年泰勒去世后，泰勒理论的实践者逐渐认识到科学管理在对待工会问题上的缺陷。[12]于是，在经历了多年的冲突后，在20世纪20年代，科学管理与工会开始了彼此的合作并使之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1]马洪,孙尚清.现代管理百科全书[M].北京:中国发展出版社，1991:26.

[2]FrankBarkleyCopley,FrederickW.Taylor:FatherofScientificManagement,Vol.1,London:Routledge＆ThoemmesPress,1993,p.93.

[3]丹尼尔·A.雷恩.管理思想的演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142.

[4][5][6]弗雷德里克·泰勒.科学管理原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4-241.

[7]C.BertrandThompson,TheTheoryandPracticeofScientificManagement,Easton:HivePublishingCompany,1972,pp.266-267.

[8]RobertKanigel,TheOneBestWay:FrederickW.Taylorandthe EnigmaofEfficiency,NewYork:Viking,1997,p.444.

[9]CharlesD.WregeandRonaldG.Greenwood,FrederickW.Taylor,The FatherofScientificManagement:MythandReality,Illinois:RichardD.Irwin,Inc.1991,pp.208-209.

[10]Robert F.Hoxie, Scientific Management and Labor,Bristol:ThoemmesPress,2000,p.26.

[11]摩根·威策尔.管理的历史[M].北京:中信出版社,2002:80.

[12]MiltonJ.Nadworny,ScientificManagementandtheUnions:1900-1932,Cambridge,Mass.:HarvarduniversityPress,1955,p.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