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知青·鱼水情深(上)
2010-08-15赵宝海
赵宝海
(黑龙江省农垦总局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36)
城市知识青年,响应伟大领袖毛泽东的号召上山下乡,放弃了比较优越的城市生活,怀着理想和憧憬,义无反顾地奔赴边疆农场,来到陌生的土地陌生的环境,其中甘苦说起来难免让人感叹唏嘘,别说他们的父母,就是几十年后的今天,人们的感觉也是如此。对于他们来说,北大荒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迷人的土地,更是一片陌生的土地,绿黄白黑色调交替出现的美丽而又艰苦的土地。此中况味非亲身经历者能道其万一。时代宠儿也好,天之骄子也罢,走进大荒原的感觉,大致整齐划一。艰苦和落后必然泛起心灵的反差,要想适应环境,同光合尘,来自外部的关怀和慰籍成为根本的一环之一。面对一群群充满幻想,不谙世事的孩子,北大荒以他的宽阔和坦荡,伸出热情的双手,承担了历史赋予的使命。他们的热情关怀,在知识青年们的成长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少农场志书作了概括性的记载。
尽管志书的记载出于体例需要和其他原因的限制,难以像文学作品那样生动感人,但其所留下的散碎粗略的笔墨,足以让今天的我们感慨感动。
《七星泡农场史(1955~1985)》记载 :1968年10月30日,位于嫩江县的七星泡农场广大干部、职工热烈欢迎首批知识青年到场。民以食为天,吃住是知识青年到来后的首要问题。为此,接收单位准备食堂,配备炊事人员,积极腾房子,改建宿舍,让这些城里的娃娃们有吃有住,虽然比不上城里,却可以寻到家的感觉。对不太适应北疆寒冷的上海知青给与照顾,尤其是在住房方面。到1969年,全场共给上海青年腾出12栋砖瓦房,以使他们更好地适应环境。一分场老青年把好房子让给新来的兄弟姐妹,自己搬到机车库房去住,或者人性人情之美就是在这些微小的行动中积淀而变得崇高起来的。在接受安置知青的过程中,相关人员恪尽职守,吃苦耐劳,事迹相当生动,比如二分场姜秀福同志为知识青年运行李,反反复复来来去去,一宿没休息,感动了初来乍到的知青们。《大西江农场史(1950~1985)》第十篇“简史”的记载更有特点:“每一批城市知识青年到团后(四十七团),团党委和各连队都很重视,组织专人接待,进行妥善安置。在连队,每接收一批知识青年,都要写出‘欢迎您——×××市新战友’的大字标语,组织全体‘老战士’夹道欢迎。人人手拿毛主席语录本高呼‘向新战友学习,向新战友致敬’的口号。被欢迎的知识青年也高呼‘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的口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场面十分动人,气氛非常热烈。”这种颇具时代特点的形式,在那时很是普遍。
在工资发放上,知识青年得到了优于本地职工的待遇。《嫩北农场志(1955~1985)》有这样一段文字:“尽管农场生产经营连年亏损,但知青的工资及福利待遇由国家贷款,照发不误。据资料记载,1974年,本场仅知青探亲假旅费支出一项就有13.5万元之多。”印证了这个问题。不仅嫩北农场如此,垦区其他单位也大同小异。
同样的关爱,来自高层的更加让人瞩目。且不说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举动,国家有关部委、省委领导也比较有代表性,更切近基层。1978年4月21日,国务院农垦部门的主管领导赵凡在国务院赴黑龙江垦区工作组汇报会结束时的讲话中,特别谈到“要关心和安排好职工的生活。特别是要安排好知识青年的生活,办好食堂、托儿所。在有限的资金下多盖点房子。要搞好医疗卫生保健工作”。虽然是上山下乡晚期的声音,却可以体现党和政府的一贯方针。1971年张林池同志结合为中共黑龙江省委副书记、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他对知青的关爱,具体可感,周密细致。省农垦总局老领导朱文熹在《垦区人民永远怀念的人——忆张林池同志》(见《北大荒史志》2006年第2期)一文中作了具体的回忆。张林池是垦区的创始人之一,以清正廉洁、艰苦奋斗、深入基层、关心群众、发扬民主著称。他对待知青的态度很能说明问题。1975年春节,劳累了一年的张林池本该在哈尔滨的家里和亲人团聚共同过春节,可他心里却挂念着不能回家知识青年,决定带着秘书去北安农场分局引龙河农场,和没回家的知识青年一起过传统节日——新春佳节年三十。在偏远的农场,在欢声笑语的热烈气氛中,身为省委副书记的张林池在基层和知识青年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知青们很受鼓舞,倍觉温暖,想家的感觉被稀释的淡淡的,乡愁变得朦胧模糊。第二天,张林池经尾山、格球山、七星泡等农场,晚上下榻于嫩江农场。一路上,他不辞辛苦,每到一个农场都检查青年宿舍、食堂、俱乐部等场所,问寒问暖,和蔼可亲,虽然天寒地冻,青年们的情绪却十分活跃,寒流滚滚中,寒冷似乎溜走了。寒冬腊月的“北大荒”天寒地冻,为了响应省委号召“学大寨大批促大干,大搞农田建设”,大批知识青年留到农场修水利,他们抡起沉重的铁镐头刨在冻土上,每一次只能刨出个小白坑,效率非常低,实在是“劳民伤财”。他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加以制止,非常诚恳地对基层领导说:“学大寨也要实事求是,不讲经济效益也是不对的,绝不能再搞形式主义了。”后来,这些错误的做法得到了有效纠正。
在基层,关心爱护知识青年的事迹很多很多,北大荒人的淳朴善良得到了形象感人的诠释。《延军农场志》第一卷“人物事略”记载了山东支边女青年朱桂英关心知识青年的事情。1974年,她任农工排长,排里的成分大部分是知识青年,她在生活上关心青年。有的青年病了,她做面条鸡蛋送到她们面前,问寒问暖,关爱有加,受到知青的爱戴。同书还记载了一位实事求是关心知识青年成长的团党委领导。他叫申连仲,1969年任十三团政委,在他的努力下,延军农场党政领导对扎根边疆的知识青年非常关怀,给他们安排工作比较适当,照顾到了他们的能力和特长,并设法让他们到外地进修,使他们取得合格学历,提升文化品味,为他们未来的发展作了铺垫。
垦区退休老干部魏壮修在《我记忆中的“知青”》(《北大荒史志2006第1期》)记载了有个刚16周岁名字叫何树彦的北京青年,由于年纪小,个儿也小,劳动强度大,一时间很难适应,不仅少有人帮他,有些人还看不起他。越不顺心越思念家乡思念父母,心态低沉心绪灰颓。魏壮修看到后主动关心他帮助他开导他,使何树彦得到了不少安慰,精神风貌得到了改变,连队兴修水利时,他以毅力、汗水,和被磨得满是血泡的双手,创造了全连日挖土方的最高记录,赢得了人们的尊重。
齐齐哈尔垦区退休老干部裴良玉在《艰难岁月见真情》(载《北大荒史志》1999年第4期)一文中的记载更真切深刻。在他所领导的文艺小分队里,有一位刚满16岁姓马的女队员,天真活泼,初中还没毕业,不幸就接踵而来,走资派、大叛徒的高帽都落在了官为局长的父亲头上,进而锒铛入狱。看着倒在床上的病妈,幼小的不懂事弟弟妹妹,他不知所措恨不能号啕大哭一场。雪上加霜的是,刚遭家庭变故的她不得不去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想看一眼被关押的父亲的奢求都没法满足后,含着眼泪来到了遥远的边疆农场。巨大的思想压力,寒冷的气候,冰凉的土炕,不到一年,风湿性心脏病就侵袭了她的身体,而且越来越严重,连床都下不了,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分场卫生所缺医少药,只能用消炎止痛药勉强维持。知青战友看在眼里,虽然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她怕妈妈承受不了打击,没敢告诉她,也不想回到城市治疗。裴良玉的妻子老苑探视后竟潸然泪下,征得连队同意把小马接到家中养病,幸运的小马感激和酸楚在心理交织,情不自禁热泪长流,战友们感动之中品味出了真情的可贵。一家之长裴良玉被“撵”到青年宿舍同知青们同吃同住去了。妻子老苑把小马安置在热炕头,用热艾蒿汤浸泡、热敷,驱逐体内的寒气,一碗汤、一碗水地精心伺候护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小马重新站了起来,恢复了健康!人们又能看到她优美的舞姿,听到她甜美的歌喉。恰好小马的父亲被放了出来,闻讯探望爱女。这是一位意志坚强的老革命,当年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都不曾眨眼,但他听女儿哭述裴良玉一家为她治病的经过后,不禁泪水横流,非得要把小马送给裴良玉夫妇当女儿。裴良玉在回忆录中欣慰动情地说:“其实我的家何止是小马的家,是所有知青的,谁有点风寒感冒就来住上几天,吃点热面,睡上几宿热炕,发身大汗,加上老苑的精心护理,保证康复归队。逢年过节,我家热闹非凡,包饺子、烙饼,大家动手,大家吃,20多人团团围坐,过个团圆年,顿时小青年思乡之苦消失一半。”这关爱,这真情,穿透不算遥远的时空,在人们的精神层面,散发着春天般的温馨。
农场的当地人对知青产生了难以低估的影响,人格、气质、心理,甚至生活习惯,都留下了难以泯灭的印记。反过来,知青的勇于向上一往无前的精神也感染激励了北大荒人。那时,知青以特殊身份对一部分境遇不佳的北大荒人的关爱保护,为这人间真情添上了浓重的一笔。前面提到的退休老干部魏壮修在《我记忆中的“知青”》中回忆了知识青年对自己的激励和影响。那是1969年12月下旬,他被下放到原兵团三十八团所属的二十连参加劳动。身为下放干部情绪低落的他对知识青年最真切的感受“就是深深地被他们的蓬勃朝气和昂扬的上进精神所感染”。冰天雪地里呵出气来马上凝结,鼻孔眉毛,棉帽围脖满是白霜,冷风扑面像刀刮一样,而远离父母、告别城市的年轻人,最小的只有十六七岁,在艰苦的环境里“却一个个精神振奋,每天上下班列队唱歌,干起活来争先恐后。确实令我感动。我由此也被带动和振作起来了”。由此他和知识青年有了密切的联系,开始尽可能地帮助他们关爱他们,生活上照顾,政治上关心。他自己掏腰包买来纸和笔,选一些毛主席语录写成条幅,选择墙壁适当的地方张贴,此后在大宿舍办小墙报成了他的另一个“雅好”。魏壮修在劳动中也不懈怠,身体力行,有多大的能力使多大的能力,他的努力和付出真诚和认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知青们“认可和支持”他,关系变得融洽。
裴良玉在《艰难岁月见真情——与知青同舟共济的沧桑岁月》中叙述的与知青的交往堪称异曲同工。1968年10月,齐齐哈尔某新闻单位的裴良玉,刚过完34岁生日,因为出身的原因,被下放老莱农场参加劳动。第二年3 000多知青也来到这里。裴良玉身体健壮,积极肯干,很快由八班长提拔为三排排副。由于文化素质高,天文地理历史哲学文艺体育无所不晓,善于表达,为人正直热情,很快和知青们成了朋友,心境也开始变得开朗,他说:“我的心境从未有过这样坦然,同知青们在感情上有说不出的默契。蒙在心头上的阴云,被这几百颗滚烫的心溶解了。天地之大,哪块热土都能生根发芽,哪块黄土都能埋人,索性我把家眷从城里搬来农场。”精神互动带来的结果是和谐的交融,是新的精神世界的展示。
北大荒人对知识青年的爱开阔得像秋天的天空,厚重的像又黑又厚的腐殖土;而知青的回报和感恩,毫无疑问也可真诚感人。下放干部魏壮修“走麦城”时的一件事,他至今难忘。
老魏懂音乐,善吹拉弹唱,他所在的三十八团二十连的知青想发挥他的特长,准备找他拉胡琴参加演出,可副指导员却加以阻止,警告小青年说:“老魏政治上有问题,你们不要接近他。”一天,北京青年李志雅乘着夜色到老魏家,询问那位副指导员所说的问题:“老魏,你到底有什么问题?”经过一番沟通,李志雅果断地说:“我相信你说的。这大半年多来,你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不相信你会有什么问题,我们信任你,请你参加演出队。”在那非常的年代,这种政治信任感动了老魏。此后,老魏成了二十连业余演出队的一员,全本《智取威虎山》就是他和“知青”们一起排练成功的,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场内的好多连队都看过他们的演出。这种信任是双向的,老魏和爱人也对知青很信任。1972年他们夫妇回老家探亲,就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两位女知青,因为上学不能回去的孩子也交给她们照管。这期间的一天,贪玩淘气的孩子,天黑后还没回家,其中的一位女知青急得哭了起来,幸好孩子没丢。他们之间的真情厚意可见一斑。30多年后的今天,风霜雨雪把老魏磨砺成了魏老,回思往事,仍然感慨万千,他在文章中说:“我为有这些老知青朋友而感到自豪。我将把和知青们的浓厚情谊,永远深深地珍藏在心里。”
裴良玉在《艰难岁月见真情》中还回忆了受到知青帮助、保护的事儿。裴良玉刚到老莱农场不久,他原单位的斗批改小组给他准备了若干条罪状,来到老莱农场要他讲清楚。一贯与人为善,甚至委曲求全的裴良玉,却一反常态,据理而辩,让他们理屈词穷。身为知青的三排排长闻讯后,领着手下20多人前来“护驾”,在高声朗读“抓革命、促生产”后,以“眼下正值夏锄大忙,老裴必须回连里领人干活,你们要相信群众,他有问题交给我们处理”为由,把他“驾”了出来,躲过一劫。俗话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可裴良玉的经历却打破了这口头语屡被验证的内涵。1971年冬天,入住老莱农场的贫宣队前脚走,军宣队的脚步就跟了进来,一进驻果园便虎视眈眈地把目光落到裴良玉身上,要揭开什么阶级斗争的盖子,他首当其冲的被冲击,靠边站了,并且开始背对背揭发批判。多年的相处,知青们特别了解裴良玉,连续几天,不仅没人揭发,还为他评功摆好:“我们没有见到老裴的过去,只看到他的现实表现,他身为领导率先垂范,为小分队呕心沥血,无私奉献,没发现他有不符合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问题。”他当时任文艺小分队的领头人,春节将临排演工作迫在眉睫,那些人没办法,只好请裴良玉回来工作。知青们又一次帮助了他。危难时刻如此,生活中知青们和他处的也非常融洽。他在回忆录中做了如实记载:“在我家,上山砍柴、耕种园田,都是知青们利用休息时间抢着干。我家门前的菜园比别人家的都要大,是知青们开的荒,又是他们从山上砍来的枝条圈起来的,春种夏收,担水浇灌,大家干大家吃。”对裴良玉的家人,他们也和对待他一样。1971年夏天,裴良玉的儿子腿上长了个疖子,不能上学,妻子老苑多次催他,可他忙于恢复被火烧了的文艺小分队食堂而没时间领孩子看病。一天,裴良玉起早到医院开了两瓶七厘散交给儿子,未交代怎么用,就领男知青队员上山了。七厘散是外敷的,孩子错服后不到十分钟就连呕带吐,被折腾得面色蜡黄。几个女知青队员竟以纤弱的身体硬把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背到一公里外的医院,及时灌肠抢救,脱离了危险。直到今天,裴良玉还常常向人提起这件事,深深的刻进了他记忆的皮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