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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婉约词的创作特色

2010-08-15沈丹萍

关键词:稼轩辛弃疾典故

沈丹萍

辛弃疾婉约词的创作特色

沈丹萍

稼轩婉约词取材广泛,大多以比兴寄托的手法,把自己刚毅的个性融入柔婉的情境中,于人物、景物的温婉抒写中委婉曲折地寄寓壮志难伸的愤懑。

辛弃疾;婉约词;刚柔相济;遥慨寄托

辛弃疾字稼轩,素以豪放词著称,在其现存的600余首词作中,婉约词竟有200余首,大大超过了以婉约词著称的李清照和柳永等人。稼轩一生所求,唯“恢复”大业,然而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无意抗金,反而对他排斥打击,在遭谗遇毁、备受摧挫后,词人便以委婉曲折的笔调写下了许多寄情遥深、幽婉曲折而又刚柔相济的婉约词。

一、题材选择的广泛多样

稼轩婉约词题材涉猎非常广,除表现人伦亲情的离情别绪外,他还写了闺情词、咏物词等。婉约词的传统咏题,稼轩在词中均有表现。稼轩在闺情词中塑造了许多女性形象。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中,他作为封建士大夫能够接触到广阔的生活,所以他扩大了婉约词的女性题材。辛词中的女性形象比较丰富多样,包括各个层面的女性:歌妓、历史人物、村妇、思妇、贵妇、少女……但是几乎都是年轻的女性。这么多的女性形象体现了辛词题材的丰富、风格的多样,说明他除豪迈宏阔、刚强果毅外,还有情感细腻、体察入微的一面,二者的有机结合,构成了稼轩完整的个性。

歌妓形象是稼轩婉约词中典型的女性形象。辛词写艳情者有多首,其中直接以妓为题的就有8篇。在《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清平乐·寿信守王道夫》、《朝中措·醉归寄佑之弟》等词中,他多以“红巾”、“翠袖”、“玉人”等指代歌妓。 《满江红·中秋寄远》、《满江红》(倦客新丰)等篇中描写的歌妓地位低下,可以招之即来,以歌舞为酒宴助兴。英雄词人辛弃疾笔下出现较多此类女性形象,有其享乐之风盛行的宋代社会背景,但稼轩没有在歌舞声色中沉醉自己,这些女子浓艳的色彩只是作者藉以歌舞助兴或聊以慰藉自己在艰难的人生之路和险恶的仕宦风波中苦闷疲惫的身心。

稼轩在 《鹧鸪天》(着意寻春懒便回)、《清平乐》(柳边飞鞚)等词中也写了一些朴实欢快的农村妇女形象。辛词中还有十四首“代女性立言”的相思闺怨之作,极尽哀怨缠绵之致。如 《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祝英台近·晚春》、《蝶恋花》(九畹芳菲兰佩好)等都是以思妇、弃妇自拟的。他还在《青玉案·元夕》、《唐河传》(春水)等作品中塑造了少女形象。此外,辛词中也写了陈阿娇、王昭君、玉环、飞燕、西子、虞姬等身份尊贵的历史女性……

稼轩笔下的咏物词也很有特色。据不完全统计,他笔下的咏物词有60余首,如咏梁燕、琵琶、箜篌、梅雪、梅雨等,其中咏花之词多达40余首,牡丹、水仙、木樨、杜鹃花、海棠等他都咏过……其词就好似一幅百花图,而咏梅之词多达十几首。在作者笔下,梅花是如此清雅脱俗、洁白无瑕、坚贞不阿、傲霜斗雪,全无一丝馅媚逢迎的态度。如《念奴娇》(疏疏淡淡)透过“雪里温柔,水边明秀,不惜春一刀”等句子,词人含蓄委婉地将自己的品格溶入进梅花的精神之中,达到了物我交融之境界。

与传统婉约词多局限在艳情的小圈子里,一般多表现离别之恨、相思之苦相比,稼轩婉约词则题材多样,他把笔触伸向了广阔的天地,在言情、咏物、伤春、感怀等柔婉细腻的叙事中展现个人的情感世界,赋予词作以深刻的现实内容。

二、刚柔相济的艺术风格

辛弃疾作为豪放词派的领袖人物,其早年的戎马生活给他的词带来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一生都在用自己的生命谱写壮丽的诗篇。他的婉约词虽然没有直接反映金戈铁马的战斗生活,而且纤绵婉丽、不减前人,但由于他将英雄之气渗入其婉约词的气韵之中,因此,其婉约词能突破传统,委婉曲折,抒寄怀抱,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可见,其婉约词大多是用催刚为柔,豪婉相济的手法创作出来的。这不仅表现在稼轩善于运用婉约词的形式和技巧表现自己的政治见解和感受,而且体现在他将刚与柔的艺术风格的紧密融合上。读其婉约词作,透过表层的柔婉情思,常能感受到一种内蕴的郁勃刚劲之气,离别相思的泪水和落花惜春的婉约愁怨的外表下常寄寓着作者感时伤怀、忧国愤世之情。其婉约词刚中带柔,常于婉约中透出豪爽之气,如《念奴娇》(野裳花落),这首词借故地重游,发泄“南渡之感”。作者将有关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大感慨换化为儿女情思,将刚强之气化为柔情,使刚与柔完全融为一体。作者从时间的流逝、人事的变化、欢快之不可复得,联想到自己老大无成,因此产生了强烈的愤懑、感伤情绪,而又将这种郁勃不平的情绪表现为柔情,婉约出之,因而显得更加真切、感人,也更有力量。

自婉词入辛手,他吸收了豪词的清劲手法,破格以健笔写柔情,一改自文人为词以来婉约词的柔弱绮丽的风格,脱其弱气,变“柔而弱”为“柔而韧”,大大推动了婉约词风的转变。寓豪于婉、刚柔相济是稼轩婉约词不同于镂翠刻红、轻靡软媚、玩弄风景之词的可贵之处。如《青玉案·元夕》就写得绚烂含蓄,全词以大半篇幅铺叙元宵佳节的盛景,对拒与安逸享乐之辈同流合污的少女形成反衬。词人通过正义、高洁、气度不凡的少女形象的塑造,流露出对偏安朝廷文恬武嬉的嘲蔑,凛然正气已跃然纸上。这类“婉约”词当然区别于词人那些虎啸龙吟般的豪放词,他们只是作者迫于无奈,迫于外加的种种压抑,在悲壮、豪放的内容上加了一个婉约的外壳,借以风雨花草、儿女之情的柔婉方式来抒写激越襟怀。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以女性为中心的婉约词最容易写得柔弱无力。即使是晚年的李清照,也由于身经离乱,其作品增加了苦寂悲愁[1],但她那消极绝望的情绪,使其作品终难脱离大家闺秀的软弱气质。然而,稼轩婉约词固然也有儿女之情悠悠不绝,但英雄之气也耿耿于怀。辛词中不少女性形象,如《青玉案·元夕》中不慕荣华富贵的的清高少女,《蝶恋花》(九畹芳菲兰佩好)中渴求“知音”的空谷佳人,《恋绣衾》(长夜偏冷添被儿)中断然与负心人决裂的弃妇等女性身上都流露出一股巾帼压倒须眉的英爽之气。这种品格和气骨,使稼轩笔下之女性完全不同于温庭筠笔下的艳媚歌妓,也不同于秦观笔下的庄静淑女以及李清照笔下的多情才女。内含气骨,已成为稼轩婉约词的普遍特征,并使之打破了婉约词一贯信守的“温柔敦厚”的常格。一般的闺愁、宫怨词,主要表现个人恩怨情怀,即使对统治者有所不满,表现得也是极其软弱隐晦的。而辛词则在个人情感的外表下寄托着国家危亡的大事,所以越是凄婉曲折,情感越是激越,越能激起对统治者和投向派的愤恨。如 《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全词缠绵徘恻,含情无限,虽无一语道及身世坎坷和报国壮志,然又无一语不写激愤情怀和不平遭际。从情意缠绵的宫怨中,我们可触摸到词人对国家民族的赤诚之心。词把英雄报国无门、请缨无路的怨怒不平之气一泻俱出。

辛词刚柔相济还表现在稼轩擅于以豪调写婉情[2]。词本是配以丝竹的依声之作,一定的内容要求选用一定的词牌。本来《念奴娇》、《满江红》、《水调歌头》等词调宜于抒发豪放悲壮之怀,然而这些常用来倾诉悲壮情怀的豪调,却被稼轩用来抒写婉情,如《念奴娇》(野棠花落)、《满江红》(敲碎离愁)、《贺新郎·赋水仙》等都是如此。他以豪调填婉词,完全出于其思想内容的需要。他一般改变韵调,使人从声情与文情的配合之中既体味到他幽咽委曲的苦衷,又感觉到其潜在的健遒气息。例如《念奴娇》(野棠花落)比之苏词《念奴娇》(大江东去),这首词声情较为平缓沉婉,但又不失气骨。词首的“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几句,使词呈现出回环低沉的声情,给人一个即景抒情、娓娓叙事的深沉开端。下阕词人连用节奏鲜明的“旧恨春江未断,新恨云山千叠”两句作结,变婉转、低徊、凄恻为激越高亢,强劲有力地呼出久抑心中、难以遏止的忿恨不平之气,十分贴切地表达了词人郁愤磊落的情怀。再如《满江红》(点火樱桃)也是一首感春思乡的豪调婉词。这种刚柔相济、声情相符的豪调婉词在稼轩笔下并不乏见。

总之,辛弃疾的绝大多数婉约词反映社会现实虽不象豪放词那样汹涌澎湃、奔腾呼啸,但由于其内容集中在“恢复”、“统一”的焦点上,所以其委婉细致、柔情如缕、深情脉脉的外表下就潜伏着金戈铁马之声,轻盈窈窕的形象下就深蕴着阔大宏深之境界,婉而能豪、悲而能壮,于芬芳悱恻之中隐隐流露出爱国志士要求北伐、抗战难行的郁愤不平之气。

三、比兴寄托的表现手法

稼轩婉约词艺术手法中最突出的是他的比兴手法,遥慨寄托,寓意深远。其婉约词或暗示,或含蓄凄婉,或使用典故而寄意遥深,都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和联想的空间。稼轩善用比兴,这是寄托他政治理想与壮志难酬的创作主旨所决定的。

辛词好用典,很多典故用得贴切自然,借此以增加诗歌形象或意境的内涵和深度,有时还适于表达难言之隐。如《贺新郎·赋琵琶》一词借琵琶以抒怀,此词用了杨贵妃霓裳曲的典故、商妇、明妃琵琶故事、白居易《琵琶行》的典故、昭君出塞的典故藉以写怨。同时以贺老飘零、沈香亭废的典故来自叹沦落之哀,使“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油然而生。此词用典虽多,却含一片壮志难酬、身世飘零的感慨。作者心中有泪,故笔下无一字不呜咽,可谓哀感顽艳。又如《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中用了昭君出塞、阿娇失宠、庄姜归妾、李陵别苏武、易水送别荆轲五个典故,极写别离之凄惨,倾诉了己之怀忠被斥、壮志难酬的无限悲愤。再如《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也用了陈阿娇千金买相如赋的典故,寄寓自己屡遭朝廷排斥、打击,一腔忠愤无处倾诉的怨恨之情。用邀宠误国的玉环、飞燕终化为尘土的典故,警告朝中弄权者,表达了对于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担忧……

他在咏物词、闺情词中特别塑造了一系列意蕴深远的意象,无论是梁燕、琵琶、梅雨、还是花、美人,都可以看作高度抽象的意象符号,这些意象符号往往寄寓作者深切的情怀。他的咏物词很少对自然景物作纯客观的描绘,即使有细致入微的刻画,也是在景物的状写中暗寓着自己高洁俊朗的胸襟抱负。他或以物讽世、托物言志、借景抒情,或以物寓己之高洁,或以物象征英雄迟暮…于其咏物词丰富物象的寄托之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词人高远的情志、心态以及难堪的境况。稼轩特别为以香草美人为比兴寄托的文学传统深深熏染和影响着。辛派词人刘克庄就明确提出了“借花卉以发骚人墨客之豪,托闺怨以寓放臣逐子之感”的创作理念(《题刘叔安感秋八词》)。

美女佳人的意象可以上溯到屈原的《离骚》。由此以降,美人意象符号的这一象征意义便代代相袭。唐宋词中令人目不暇接的美人意象符号背后隐含着众多的意义,包括词的内容、主旨以及历史意义等[3]。在宋词中用美人意象寄托政治感慨的现象则更为突出和普遍,即使是稼轩也特别在闺情词中塑造了许多美人意象,例如《青玉案·元夕》就在华美意境之中塑造了一个不同流俗、自甘寂寞的冷美人。从这个美人意象符号中,我们不难读出那位屡遭奸人排挤,宁愿闲居也不肯趋炎附势的词人自我。再如《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词人以美人意象为载体,运用比兴寄托手法,暗喻自己在朝廷屡遭排斥后,斯人独处的寂寞情怀,显示了对趋奉权贵的鄙视。即使是他塑造的那些歌妓意象符号,也同样寄托着作者深广的忧愤。就如他的一首赠妓词《眼儿媚·妓》所暗示的,他是借歌妓意象的貌似梅花清丽脱俗的气质,暗喻自己高洁的人格。面对南宋小朝廷向外妥协投降、对自己排挤打击,辛弃疾无可奈何地陷入极度的苦闷与忧愤之中,他想通过“唤取红巾翠袖”,以“揾英雄泪”。《江神子》(宝钗飞凤鬓惊鸾)中的“个里温柔,容我老其间”的句子,就说明只有沉浸在红巾翠袖的温柔乡里才可以让他暂时忘却英雄失路的巨大痛苦。歌妓是稼轩内心深重苦闷无以宣泄时无可奈何的选择,它透露的恰是作者深切的孤独感。

总之,稼轩借助比兴寄托手法,得以用典故及各种景物、人物意象符号,或寄托政治忧愤,或寓慨人生悲凉,或暗寓建功渴望,或抒发家国之思……以此展示英雄内心世界的极度郁愤,委婉曲折地传达出自己慷慨激昂的心声。他的婉约词让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到了稼轩其人及其所处的南宋环境。

[1]方波.从“闺思闲愁”到“苦寂悲愁”:李清照前后期词风变化之研究[J].绥化学院学报,2009(3).

[2]张瑾.肝肠如火色貌如花:再论辛弃疾婉约词的特点与成因[J].陕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6(1).

[3]辛衍君.意象空间:唐宋词意象的符号学阐释[M].辽宁大学出版社,2007:113.

I207.23

A

1673-1999(2010)02-0090-03

沈丹萍(1983-),女,河南永城人,永城职业学院(河南永城476600)语言文化系教师,从事唐宋诗词研究。

2009-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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