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历史哲学体系中的君子观*
2010-08-15张耀天
张耀天,崔 瑞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学院,北京100872)
周易历史哲学体系中的君子观*
张耀天,崔 瑞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学院,北京100872)
周易哲学思想中对于历史的认识,体现了中国先民特有的历史哲学观。作为儒家思想渊源的周易,其价值取向也有诉求德行之特质。周易历史哲学体系中的君子观,将“君子”视为历史主体的同时,也将先民对历史发展的愿景,融入到历史之变中。
周易;历史哲学;君子观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科技迅猛发展,创造了大量的物质财富,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工业革命综合症”。越来越多的人类问题值得去反思,如战争、环境污染、精神堕落、经济危机等,工业社会带来的不仅仅是人类物质文明的进步,同时也有对未来发展不确定性的担忧。这种忧患与中华民族传统中的道德价值概念呼应,“《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忧患乎”。“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下之文”(《系辞下》)。《周易》将历史的片段放置到大历史之流中考察,历史之道在于“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系辞下》)。而“人”则“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系辞上》)。周易在对所视环境内全面考察的基础上,提出了对人事变更及对历史发展的认识,至今仍是人类文明可共享的一种宝贵文化资源。
一、天人合一的历史哲学意识
中国的先民以天道、天命作为历史之本质,认为人之生存当迎合天命,由此而产生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局限性,正是这种局限性与人之意志自由之间的张力,造成了人类对于未来之憧憬;至商朝则坚持天命神权论,将历史之发展置放于神的意志之中,漠视民权;到了西周初年,尽管贵族上层已经认识到人于历史之中的力量,但此时天命之意志依然笼罩在人力之上;春秋战国时期,随着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的提升,已经人类理性认识范围的扩大,“天道远,人道迩”的思想成为知识分子的同识,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派更是重视人在自然界的基本地位,自汉代起由于儒家在政治上的优势地位,造成此后之历史观,基本沿袭了“人本”历史的主流,历代哲学家多认为历史就是“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君子”是儒家文化价值现世追求的完美形象。在相对封闭的完整社会中,圣人设教、君子行德,可以保持社会各阶层的有序进行,作为历史主体的人,对历史活动过程中形成了不同的价值目标及价值判断。历史总在“重复”中体现出其独特的价值,历史在变化中既是不可重复的,又有重复的东西在起作用,历史是重复性与常规性的复合。“在历史领域进行活动的,是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是凭激情行动的、追求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没有自觉的意图、没有预期的目的的。但是,不管这个差别对历史研究,尤其对个别时代和个别事变的历史研究如何重要,它都丝毫不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历史进程是受其内在的一般规律的支配的”。[1]以唯物史观来看,历史也是众人的价值取向之合力结果。中国之文明社会发展的最主要的一个标志,就是以圣人之完美来反求诸己,民间之乡约社会、市民之公德社会,发生正常纠纷时,“必也使其无讼”,而以道德要求来规范自己。所谓的文化,也只是文以载道的工具,“圣人之情见乎辞”(《系辞下》),圣人之情因为体达天心,所以能够作为世人的价值追求,如“仁”、“义”、“礼”、“孚”等。再配合神道之说,“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观·彖传》),而“君子”则遵循“仁者,天地生物之心”的基本原则,“由仁到性,由性到生。人的生命就是仁,发扬仁道,是发扬人的生命,生命发扬乃能尽性。尽性为生命发扬的最高点,参赞天地的化育,与天地合德”,[2]在历史的过程中,实现“天人合一”的个体生命超越。
二、效法天地的形上价值取向
“乾”、“坤”二卦是由八卦中基本卦重卦而生。作为六十四卦的两个首卦,以及八个基本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意不言而喻。乾坤二卦取象于天地,所谓“有天地然后万物生”(《序卦传》)。天地之序列已定,则万物在其空间中生存。事实上,为万物之生寻求了一个“形上学”的依据。《系辞传》曰:“乾坤其易之门邪”,又说“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乾坤二卦之爻辞皆是对宇宙天地自然现象之描述。
中国哲学之天人合一的基本路径,决定了人要效法于天地的基本价值取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秋收冬藏”等这些基本的世俗生活中,也可以找到“君子”进德修业的根本依据。天地之德,贵在不欺,在于一个“诚”字。周易全书,也仅乾之文言,存有“诚”字。夫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诚意修身的依据也在于乾坤之道。
《坤》之六二爻辞曰:“直方大,无不利”,《文言》释曰:“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从这一点讲,周易是一本指导修身的书。张立文译注说,坤卦象征大地,人在大地上生活,占卜或行事,尽管结果有异,但总要恪守正道。[5]“乾坤其易之门邪?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系辞》)君子是促进历史发展的重要因素,“从王事”或“居位”都要以易简的功夫,进行自己的道德修养。
乾坤二卦象征着宇宙之间至大至尊之物,乾坤二卦在六十四卦中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两卦。“乾坤其易之门邪”(《系辞上》),由于周易取象的基本方式,即“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故乾坤于人则是生殖之根,于天地则是天地绵绵不绝的根本。“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系辞上》),乾坤二卦共存而生万物,互相矛盾但互为其动。
同时,乾坤二卦之爻辞独有“用九”、“用六”,是因为除了这二卦之外,其它的六十二卦皆非纯阴纯阳,所以只能是乾坤之爻辞可以使用“用九”、“用六”,同时乾坤二卦是天地万物的根本,是万物之宗,故以“用”字体现其特殊。周易历史哲学体系中,事实上有天地崇拜之倾向,这种“崇拜”后世为董仲舒等人所发挥,引申为历史哲学所特有的形上学理论建设之基础。
三、修身至诚的道德诉求路径
张载解易指出,“儒者则因明致诚,因诚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学可以成圣,得天之未始遗人,《易》所谓不遗、不流、不过者也”(《乾称上》)。所谓不遗者,易与天地准,“与天地相似,故不遗也”(《系辞上》);所谓“不流”者,“旁行而不流”,意指天地万物周流而不乱;所谓“不过”者,“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意指易道广大,与万物平等而无差过。王夫之对于张载的这段文字作如此注解:“诚者,天之实理也;明者,性之良能也。性之良能出于天之实理,故交相致,而诚明合一”。[4]
以易观诚,诚是天道、天理,而人治学而明,故可以体贴天理,学而成圣。讲天道、人道,言说的主体是人,天地因为人的存在而从自然世界变成人文世界。人作为主体来“言说”客体,并非如西方“主客二分”一般,将人从自然中割裂开来,相反在“言说”的过程中,人一直都是作为天地世界的一员而认识世界的。“至诚”是天道之于人性的体现,“明”是人的天赋,正因为人可以通过治学到达“明”的境界,故而可以认识世界,认识历史,认识天道。这一点,与西方分析历史哲学完全不同,后者是坚持了历史的不可知论,而在中国哲学视域中,“天人合一”实现了人之认识历史的可能性。对于“天道”的体会,惟有通过“至诚”才可以实现,以诚敬的态度来体悟上天的好生之德,所以孟子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荀子也讲“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矣”。在如《大学》、《中庸》中都突出了诚的地位,认为“治国”之本在于“正心”,而“诚”则是“正心”的根本。
易经中不见“诚”字。《文言》有两处关于“诚”的诠释:
《文言》释“乾”卦九二爻辞:“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
《文言》释“乾”卦九三爻辞“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何谓也?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而无咎矣。”从两段文字的描述上看,“诚”都是对君子作为道德主体的一种要求,或为“存诚”,或为“修辞立其诚”。殷商之际“天”或“帝”作为一个可崇拜的人格意义上的“有形体”,延续到西周对上代基本信仰核心改良基础上提出的“以德配天”,体现了道德修养由“宗教惩罚”式的外在要求,内化人的基本需要的一种趋势。《尚书·高宗彤日》中说,“天既孚命,正阙德”,事实上是统治阶层将“君权神授”的政治规则,更换为一种更易为人所接受的话语方式,所谓的“孚”就是“诚”,君主是天之“诚”命的象征。
“诚”是一个连接人与天命之间的一个逻辑链条。《中庸》说,“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而《文言》则说“存诚”、“立诚”,作为道德主体的人,应该遵循自然、遵循天道,做到“是其所是”。《尚书·康诰》中说,“勿用非谋非彝弊时忱,丕则敏德,用康乃心”,主要是讲如果以“忱”(诚)为准,而内心没有受到蒙蔽,那么就会达知天命,作到“敏”于行且有“德”。印照《尚书》和《中庸》等几个文本中出现的“诚”字,都可以看出,周易的作者们以君子自居,都有一种“天命在身”的使命感,君子认为自己的“血脉”与天地相联,理论上讲是要受苍天的庇佑的,他们认为天命是需要人的智慧去揣测、去思考的,只有大智大德的人才可以做到。可以看出,周易的作者通过“诚”这一链条,对天命崇拜这一传统进行了根本性的改良,对于天命的体贴,只有通过“诚”的修养才可能完成。
四、求和同生的现世理想追求
张立文先生创立的“和合学”按照周易的三才之道来设计可能世界、生存世界与意义世界。所谓的和合是指自然、社会、人际、心灵、文明中的诸多因素、要素的相互冲突、融合,与在冲突融合中、在动态过程中各元素、要素和合为新结构方式、新事物、新生命的综合。在周易“天地之大德曰生”的理论基础上,张立文先生进而提出和合学的五大基本原理:和生、和处、和立、和达与和爱。“仇必和而解”,阴阳为和合而有差别,阴阳之冲突并非为对立而存在。世界的存在固然因别 (不同)而异,也正因为差异的存在而多姿多彩,但自然是遵循“和而同生”的基本原则。“乾道变化,各正姓名,保合太和,乃利贞”(《乾·彖》),万事万物因“和”而同生。
“阴阳合德”是自然世界万物生长的基本原则。在张立文先生看来,在周易哲学思想体系中阴阳对待和合,体现了天地万物的变化,这种变化的本质和价值要旨是新事物的化生,生生之谓易,天地之大德曰生。中国有“和实生物”之说,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人类从自身的男女构精而生出许多子女这一启迪中,推及宇宙万物的化生是天地氤氲的结果。天地万物不是惟一存有的上帝创生的。阴阳不交合构精或是二女同居,都不能化生新生命、新事物”。[5]阴阳并非是绝对对立的存在类型,而是以“合德”的方式而实现存在。
如“同人卦”,张立文先生认为该卦是记录了周族与外族的一次战争。其卦辞,“同人于野”,是讲集聚军队在王城之外;“同人于门”,是讲军队聚集于王门;“同人于宗”,张立文先生认为,此卦辞是讲军队祭祀于宗庙,《说文》曰:“宗,尊祖庙也”,《尔雅·释亲》曰:“父之党为宗族”,或为任人唯亲之意,故说“吝”;九三爻、九四爻则讲军事战争的不利;九五爻则讲军事突围后,与另外一支相遇;上九则讲攻克敌军,相聚于城郊。该卦之四爻是以“同人”作为定语,试图论证“同人”同德的情况下,求得社会和谐、历史发展的基本诉求。
“阴阳合德”是人文世界存在的基本方式。人文世界之基本原则,无论中西都试图通过对自然界的遵循,来找到人文秩序的合理性。“和”字在易经中并不多见,如兑卦之初九爻辞曰:“和兑,吉”;再如中孚卦之九二爻辞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此两处之“和”皆为“附和”或“配合”之意。易传中对于“和”之诠释,已经颇具哲学意味了,如“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与易传同时的《国语》、《管子》、《老子》、《论语》等古籍中,对于“和”之范畴也多有记载。如《国语·郑语》曰:“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于百姓者也”;《管子》曰“畜之以道,养之以德。畜之以道,则民和;养之以德,则民合。和合故能习,习故能偕”。《论语》中说,“礼之用,和为贵”,“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老子》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在这里,“和”已经成为一种人文价值的基本追求。
“《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周易经传中多处提及君子,其卦爻辞中共十五卦提及“君子”,“君子”成为周易言说历史的载体。任何一种人类文明,都是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中,不断地衍生、进化、完善,但并非闭门造车。相反,文明需要在不同的境遇中与另外一种、甚至几种文明互相交流、争鸣,通过这些碰撞与交融,文明才得以充实和发展。易学发展至今,并不是一代人或是几代人努力创造的结果,“人经三世,事经三古”,是夏商周三代以来原始宗教观念逐渐淡化和对人文世界的忧患关切的人文精神的逐渐兴起的文化产物,又是春秋战国时期新兴社会处于上升时期的时代精神的反映。《周易》作为群经之首,是传统文化的基础,是几千年来学术思想的渊源,同时,它又是推动中国历史向前发展的最深刻的精神动力之一。[6]在周易历史哲学体系,并没有将人类的历史寄托于神灵,相反它将历史的命运紧握在人类自己的手中,无论是历史存在的合理性,或是人类历史的发展趋势,都是现实的、实在的,同时将人类族群中的“君子”作为个人修为的目标、历史责任的承担者,承认了人在历史进程中的主体作用。
[1]中共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43.
[2]罗 光.儒家生命哲学[M].台湾:学生书局,1997:247.
[4]张立文.帛书周易注译[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314.
[5]张立文.和境——易学与中国文化 [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11.
[6]龚 群.周易的生命哲学观[J].湖北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1):17.
On Gentleman Conception in the System of Historical Philosophy of Zhouyi
ZHANG Yao-tian,CU IRui
(Philosophy Department,Renm 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The thinking of history in the Zhouyireflects the unique historic philosophy of early Chinese people.A s a source book of Confucianism,the values in the Zhouyi are also the characteristics of virtuous aspirations.The Conception of"gentlemen"in the system of Zhouyi’s historical philosophy takes the"gentlemen"as a historical subject.It mean while integrates the ancestors’historical development vision into the change of the history.
Zhouyi;historical philosophy;gentlem an Conception
刘志新)
B221 文献标码:A
1672-9048(2010)03-0001-04
2010-03-25
张耀天 (1981—),男,河南项城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周易历史哲学研究。崔 瑞 (1982—),女,河南郑州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易学逻辑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