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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光旦译恩格斯名著是毛泽东所请吗

2010-08-15○严

博览群书 2010年1期
关键词:北京大学出版社文集恩格斯

○严 何

迄今为止,知道潘光旦(1899-1967)翻译过恩格斯名著《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以下简称《起源》)一书的人,可能不多。而知道的人中,对潘翻译此书的动因,又有各种不同的说法。其中一个在学界并不多见、但肯定会使读者感兴趣的说法是,潘译《起源》,是毛泽东所请。这一说法的提供者,是已故社会学家励天予(1912-2008)。在《潘光旦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中,有篇“励天予编述”的《狂言惊座敢先传——著名学者潘光旦先生百年诞辰祭》。文中说:

1951年初夏,全国社会学系处在风雨飘摇的时刻。那时我在沪江大学社会学系执教,趁赴京开会之便,和沪大社会系主任张春江教授同谒潘先生,他在朴素的会客室兼书房接见我们。……他又告诉我们毛主席在新中国建立之初曾约见他,对他说他不满意前人所译的恩格斯著《家族、私有财产及国家的起源》,请他重译。潘先生欣然承诺,以信达雅的译笔翻译成书,改名为《家族、私产与国家的起源》,在1951年就出版了,其速度令人敬佩。(陈理、郭卫平、王庆仁主编,《潘光旦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0年,P29-30)

励先生说潘译《起源》在1951年就出版了,这一说法肯定有误。学界目前能看到的潘译《起源》只有两个本子,一是光明日报出版社1999年8月出版的4卷本《潘光旦选集》,《起源》收入第4卷中;另一个是北京大学出版社从1993年开始出版,到2000年底出齐的14卷本的《潘光旦文集》,《起源》收入第13卷中。这两本文集的编者,都是潘先生的几位女公子(潘乃穆、潘乃和、潘乃谷)。

再看同时收入《潘光旦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中的《回忆父亲潘光旦先生》一文中的有关内容(作者潘乃穆):

《潘光旦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中,还有一篇孙珉的《相互激发、相互补充的翻译珍品——读潘光旦译〈家族、私产与国家的起源〉》。作者说,他看过1987年民盟召开的曾昭伦、潘光旦先生追思会的记录,其中有红学家张毕来回忆他50年代初同潘先生的一次谈话。孙珉转述如下:

有一次他到潘先生那里,说起学界译风艰涩,《反杜林论》(旧译本)实在读不懂。潘先生告诉他自己已经翻译完恩格斯的《家族、私产与国家的起源》,他对恩格斯对这个问题的分析非常佩服,对摩尔根《古代社会》那种调查方法也非常佩服。以他语言的修养,对家庭起源问题的修养,在国内都是首屈一指的。“当时我就说有没有可能把这个译本印出来,其实不言而喻当时是不可能的。潘先生也摇摇头,叼着烟斗,很冷静,表示不可能。”(同上书,P281-282)

在该文中,孙珉还对潘翻译《起源》的动因作了较为详细的介绍:

北京和平解放后,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全体师生为适应新的社会要求,积极进行教学改革……1950年修改后的社会学系课程中,潘光旦为大三学生讲授“马列名著选读”、“社会主义思想史”,讲授选修课程“家庭与婚姻”等,为开课需要,潘光旦在1949年比较多地阅读了英文版《联共党史》,在北京书市上他寻找过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译本,正好书店刚卖完。建国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他买到苏共中央马恩列研究院出版的英文本。从以后一个多月的日记看,他每天阅读的就是这本书。1949年12月20日着手翻译,到1951年7月,译注完成,历时一年零七个月。(同上书,P284)

王燕妮在《光旦之华——社会学大师潘光旦》一书中说:“潘光旦翻译恩格斯的经典著作《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是出于开课的需要。”还说:“行内人评论说,潘光旦的翻译,绝对是一流的,可惜的是,这样一部绝妙的译著,一直都没有机会出版,直到2000年才收入他的文集之中。”(《光旦之华——社会学大师潘光旦》,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P106-108)

潘乃穆、孙珉、王燕妮关于潘译《起源》的动因,其说法是一致的,那就是教学需要。他们都没有提到毛泽东约见潘一事,同时也排除了潘译在1951年出版的可能。不过,王燕妮关于潘译《起源》最早是2000年出版的说法,尚须纠正。4卷本的《潘光旦选集》由光明日报出版社1999年8月同时出版,比北京大学出版社早了一年多。

那么,潘翻译《起源》,究竟是不是毛泽东所请?这种说法,是潘光旦亲口说的,还是励先生回忆有误,甚或是整理者整理错了?恐怕都值得怀疑——《狂言惊座敢先传》一文的署名,是“励天予编述”——这种署名方式,在一般出版物中,是比较少见的。

在潘先生后人及他人的著述中,在潘先生的日记中,笔者从未看到过关于毛泽东约见潘先生的任何记载。

如果说养老地产硬件的投入比较容易到位,那么投资企业长久经营,提供养老服务有时可能有心无力。由于开发养老地产资金回收期较长,投资企业一般不会考虑长期持有经营,这又势必影响养老地产本身的含金量。在实际运行中,投资养老地产的企业要量力而行,可考虑开发和经营分开的做法:

潘先生一生中曾看到过几次毛泽东。开国大典那天,他和清华的师生一起参加了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集会;后来不少年份的国庆节,他都上了观礼台。这些事情,潘先生在日记中都有较为详细的记载。潘先生比较近距离地看到毛泽东,当在1949年11月7日,那天是十月革命节。潘先生在日记中对此事记载如下:

晨八时半与企孙、孝通乘小汽车入城。……十一时半至苏联大使馆参加十月革命纪念日之鸡尾酒会,甚热闹,惜酒及点均不见佳,岂苏联亦仍有节约必要耶?毛泽东主席后至,余等出门时打一照面,丰神虽与相片上所见相同,衣履则整肃有加矣。……(《潘光旦文集》第11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P312)

这也是潘先生对自己比较近距离地看到毛泽东的惟一记载。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正是在此后不到半个月,即从12月20日起,他开始着手翻译《起源》。1949年11月7日这天,潘先生比较近距离地看到了毛泽东,尽管仅仅“打了个照面”,他就记在了日记中。如果真有毛泽东约见并且嘱咐他重译《起源》一事,我想,潘先生肯定也会记下来的。但在潘先生开始翻译《起源》前后那段时间的日记中,根本没有相关记载。

再者,如果潘先生翻译《起源》真是毛泽东所请的话,恐怕译稿也是不用等到1999年才出版的(署名“励天予编述”的那篇文章既然说潘先生所言是毛泽东所请,那么,说潘译在1951年就出版了,而且“其速度令人敬佩”——这样叙说,倒符合常识)。

最近,笔者在网上看到,2008年3月,曹景行主持一个“改革开放与中国人读书30年”的访谈节目,在采访沈昌文时,沈先生回忆,上个世纪50年代他在人民出版社工作时,潘先生曾找到出版社,要求出版他译的《起源》。沈说:

他翻译并且加了很多注释,我们编辑部看了都说好,可是没人敢在公开场合说好,最后谢绝了,说恩格斯的书不能由个人翻译……(见腾讯网)

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潘译《起源》,不可能是毛泽东所请。

关于潘译《起源》的动因,我想其实很简单,就是出于教学需要。潘先生一生治社会学、民族学,对家庭、民族、国家等问题非常关注。新中国建立后,尤其是建立之初,马克思主义学说在意识形态领域中占据了压倒性的地位,而潘先生又积极要求进步,自觉地学习马克思主义著作,作为社会学系的主任,他还主持修改了社会学专业的课程计划,并亲自讲授“马列名著选读”,因此,他翻译《起源》,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当时,《起源》虽然有汉译本(张仲实译),但一则可能潘先生及周围的人并不满意张译本。二则,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潘先生通过阅读英文本的《起源》,对恩格斯的某些论述有了自己的看法,他希望通过翻译,表达自己的观点,尤其是,他还想补充一些在恩格斯著作中看不到的与中国问题相关的材料。潘先生提供的中国相关问题的材料,就集中在他所作的大量译注中。

潘先生对恩格斯某些论述的看法,在他的日记中可以发现。比如,1949年12月12日,日记中有如下内容:

……夜阅恩氏《家族之起源》正文完;恩氏论母系转入父系之因素,显有挂漏,须补足者至少有两点:一为性比例之变迁,二为女子为初期农业生产之人以至于农业发明之人,至父系时代而此种地位转趋低落;女多于男,而生产地位又不如前,斯其原或有之社会地位不免降贬矣。(《潘光旦文集》第11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12月,P322-323)

总之,在笔者看来,潘光旦翻译恩格斯的《起源》一书,不可能是毛泽东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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