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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寻逝去的精神家园——探析奥康纳《好人难寻》的宗教内涵

2010-08-15王朝辉河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石家庄050016

名作欣赏 2010年9期
关键词:奥康纳老祖母伊甸园

□王朝辉(河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石家庄 050016)

弗兰纳里·奥康纳出生于素有“圣经地带”之称的美国南方佐治亚州一个传统的天主教家庭。从小受天主教的影响,再加上她本人身染红斑狼疮恶疾,病痛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使她对宗教的理解和感悟尤为深刻。宗教赋予她正视苦难、面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这种深入骨髓的宗教思想不可避免地展露在她的作品中,令她的小说充满了神秘的宗教色彩。

奥康纳所处的时代是影响她创作的另一主导因素。奥康纳的创作生涯主要集中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正是美国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朝鲜战争、冷战等一系列战争,经济处于高速发展的年代。享乐主义、拜金主义盛行,历经战乱的人们更倾向于追求物质的享受,而不是道德的修养、灵魂的净化。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透过经济繁荣的表象,奥康纳看到的是美国人精神颓废、道德败坏、信仰丧失的内心世界。因此,在创作时她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人们的精神世界,剖析动荡的社会环境下人们复杂的内心与扭曲的灵魂。奥康纳曾经说过:“我的读者是那些认为上帝已经死了的人,我很清楚自己正是为这些人而写作的。”(奥康纳,1969:85)她把小说看作表明自己宗教观的一种手段,短篇小说《好人难寻》即倾注了她对宗教独特的理解和感悟,她巧妙地将各种宗教的原形及宗教寓意融入小说具体情节中,展示出小说丰富的宗教内涵。

小说的前半部分作者用异常冷静的笔触描述了老祖母一家人去南方旅行的经过。表面看似平常的旅行被作者描述成了一次非同寻常的找寻逝去精神家园的天路历程。

作为一家之长的老祖母虚伪庸俗,空话连篇,她出行前的精心打扮竟是为了“万一出了意外,看见她死在公路上的人会一下子认出她是位贵妇人”;她说她应该嫁给蒂加登先生,仅仅因为“他是个有钱人”;她判断红萨米是个好人因为他和她一样留恋那些“美好的时光”;当看到路边赤身裸体的黑人孩子时,她不仅不同情,反而认为黑人小孩构成了一幅风景画,并为自己的审美观沾沾自喜,“我要是会画画儿,一定画这样一幅画”。正是因为老祖母的固执己见导致全家人走上一条不归路。

老祖母的儿子贝雷也称不上是个好儿子。一路上他沉默寡言,对母亲的意愿毫不关心。老祖母偷偷把猫带上车,发生车祸后又不得不装成受伤的样子都是因为怕他。车祸发生之后,贝雷先“找孩子妈”,根本不理会“内脏可能受了伤”的母亲。母子关系的淡漠由此可见。车祸发生后,他“气得上下牙直打架”。此时的他“身穿一件黄运动衫,上面印着蓝鹦鹉,脸色跟运动衫一般蜡黄”。他的穿着和气急败坏的表情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某种动物。让人联想到动物的还有他的媳妇——“脸膛宽得像棵圆白菜,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头上裹着一块绿头巾,两角扎得就跟兔子的一对耳朵一样。”相映成趣的还有“宝塔”饭店的店主红萨米“大肚子像袋粮食似的,耷拉在裤腰上,在衬衫里头颠来颠去”。显然,在作者眼中,人类世界已经演变成为一个大动物园,人类已经堕落成与动物无异的行尸走肉。

人类的堕落还体现在这家人一路上不停地“吃”的意象中。旅途刚开始,儿媳妇就喂婴儿杏子;刚刚经过郊县,孩子们就打开饭盒吃起来;老祖母吃了一份花生酱三明治和一枚橄榄;不久,他们全家就在“宝塔”餐馆停车吃饭。吃的景象看似作者信手拈来,其实用意深刻。对于人类,吃已经演变成为单纯的满足生理需要的重复,没有任何意义,如同“宝塔”饭店门口被铁链拴着的猴子一样,一天到晚只知道“捉自己身上美味的虱子”。人类的饥饿已经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多的是体现在精神上的空虚。

大人们毫无信仰和追求,已沦为精神侏儒,代表未来和希望的孩子们也毫无教养,令人生厌。当老祖母建议去田纳西州时,孙子插嘴说:“你要是不愿意去佛罗里达,干吗不待在家里呢?”孙女则挖苦道:“就是给她一百万块钱,她也不愿意待在家里。”孙子、孙女对祖母没有半点尊敬,倒是对她所说的“带有秘密夹板墙、藏有银器”的房子充满兴趣。本应天真、单纯的孩子变得和大人一样势利、圆滑、世俗。车祸发生之后孩子们不仅不担心家人的安危,反而狂热地乱叫“出车祸喽”,甚至失望地说:“真可惜谁也没死!”

旅途中老祖母讲述了她年轻时的一个浪漫小插曲:一个名叫埃德加·阿特金斯·迪加登的先生追求她,每周六给她送西瓜来。有一次她不在家,刻有迪加登姓名首字母的西瓜被一个黑人小男孩吃了,因为他看到了E.A.T——eat(吃)。小男孩吃了不该吃的西瓜,让人联想到人类始祖偷吃禁果,被逐出伊甸园的命运,这显然与作者的原罪观不谋而合。根据《旧约·创世纪》第三章的记载:原罪是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中受到蛇的诱惑,违背了上帝的旨意,偷吃了分辨善恶的果子因而犯下了人类的第一个罪。上帝惩罚亚当夏娃,将他们逐出伊甸园,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将负有原罪的命运。因而,在奥康纳看来人是生而有罪的,人们内心深处都有原罪的烙印。而与上帝渐渐疏离,自负、自爱、自以为是的人类更是罪上加罪。老祖母一家人就是这样的“罪人”,他们缺乏关爱、漠视亲情、虚伪庸俗,平时抛弃信仰,只有在最危难的时刻才想到上帝的存在。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家人(亦或是人类)就丧失了找回失去乐土的希望。旅程的一开始作者就向我们展示了一幅美国南方的美好景色:奇石屹立的山峰,高速公路两旁呼啸而过的蓝色花岗岩,红里透紫的黏土河堤,地里绿意起伏的庄稼,就连树木都闪烁着银白色的阳光……这更像是通往伊甸园的天路美景。而让老祖母念念不忘的少女时代参观过的古老种植园俨然是伊甸园的翻版,是人类理想中的家园:“房子前面有六根白色的柱子,一条幽静的林荫道,两旁种满成排的栎树,直通到大门前。林阴道的两旁各有一个木结构的小凉亭,你与恋人在花园散步累了,可以坐在那里小憩。”一家人乘坐的汽车驶向老庄园也给读者带来一种错觉:这家人似乎正驶向伊甸园,距离人类幸福家园越来越近。

但是,由于老祖母记错了地方,汽车载着一家人驶离了大道转入一条“似乎好几个月都没人走过”的土路。“这条土道,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不少地方还有积水,有时还得在险峻的路堤上来个急转弯。”路在这里有其独特的象征意义。基督教中,路指人的选择,即遵从或违背上帝的戒律。这家人放弃了大路而选择了崎岖、不平的土路寓意着他们抛弃了上帝而误入歧途。而路的崎岖不平不仅暗示了这家人即将遭受的痛苦,也预示了人类重返伊甸园的艰辛与坎坷。

已经罪恶重重的人类想要找回失去的乐园谈何容易。其实,当老祖母一家人在“宝塔”餐馆用餐时,奥康纳已经呈现给读者地狱而非天堂的景象:一间又深又黑的房子由一只名叫“刻而波罗斯”(Cerberus)的猴子看守。猴子的名字与希腊神话中守卫冥府入口处的猛犬同名;老祖母在一个叫“土墓斯博罗”(Toombbsboro)的地方从梦中惊醒,回想起她年轻时拜访过的种植园。Toombbsboro与 tomb(坟墓)谐音,奥康纳选择这样的地名绝非偶然,它象征着人类生存的环境已经蜕变成充满罪恶和死亡的地狱,只是愚蠢堕落的人类尚未意识到,这愈加衬托出人类社会的黑暗,伊甸园的美好。

小说的后半部分充满了暴力和恐怖的气氛:车祸发生之后,全家人无助地等待救援。这时远方山坡上有辆汽车朝他们慢慢驶来,“时而在转角处隐没,时而又冒出来……它就像一辆又黑又大、破旧不堪的柩车”。车的寓意显而易见,不是大家期盼的救援之车,而是把全家人送向死亡的地狱灵车。代表着人类文明和进步的汽车在奥康纳眼里成为“恶”的载体:这家人就是因为“出了车祸”才碰上逃犯一伙儿;而逃犯一伙儿也正是依靠汽车才得以四处逃窜。自从发明汽车之后,它成为美国人的挚爱。而在奥康纳看来,它带给人类更多的是死亡和毁灭。

果不其然,车上坐着逃犯——“不合时宜的人”。而老祖母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被拉到树林里枪杀。当她劝说“不合时宜的人”与她一起向上帝祈祷时,他回答:“耶稣把一切搅得乱七八糟。若是他能做到他所说的,那我就可以放弃一切而追随他;若他不能,我们完全可以享受杀人、放火、烧房子或其他勾当的乐趣。”他不相信耶稣能够起死回生,认为“我要是在场,就会相信他,我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儿了”。对于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老祖母却有股奇特的感觉“面熟得很,仿佛已经跟他认识一辈子了,可就是想不起他到底是谁”。临死之前老祖母幡然醒悟,意识到其实自己与“不合时宜的人”一样都是“上帝的罪人”。她伸出双手,想要抚摸他的肩膀,怜爱地说道:“你也是我的一个亲生儿哟!”而听闻此言“不合时宜的人”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慌忙朝她胸口连开三枪。

老祖母在死亡的最后关头展示了人性的善良,她失去的是肉身,获得的是精神的升华,喻示着新的轮回的开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可敬。老祖母能够以上帝仁爱之心去同情和劝服“不合时宜的人”,说明她重新皈依了基督,获得了上帝的恩宠。她死后“像个孩子似的盘着双腿,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微笑”。让人想到耶稣所说的凡人进入天堂的形象:任何人若不像小孩那样去接受上帝的天国,谁都无法进入。(方汉泉,2002:66)而此时的天空“万里无云”,再不是老祖母死之前的“既没有一块云彩,也没有太阳”。丧失信仰的人类自然无法领略太阳(即上帝)的光辉,而走上回归之路的灵魂则会重新蒙受上帝的恩泽。

迷失—寻找—回归,这是老祖母一路行程的收获,也必将是“不合适宜的人”将要经历的过程。这是一条弃恶向善的道路,虽然坎坷、艰辛、血腥,甚至以死亡为代价,却让我们看到奥康纳对人性的思考:走出空虚、堕落的沼泽,让人类重新发现伊甸园的神圣和美好,以期在物欲横流造成的精神废墟上重建人类精神的殿堂。

[1] 奥康纳.神迹与表现:随笔集[M].萨利-罗伯特非茨杰拉德选编.纽约:法拉-斯特劳斯-吉鲁出版公司,1969,85.

[2] 方汉泉.喜剧与暴力.暴力与死亡.死亡与救赎[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2):66.

[3] 殷雄飞.奥康纳小说对圣经叙事结构的援引与变异[J].南京理工大学学报,2009(6):3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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