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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与形象:现代中国文学的历史意志

2010-08-15李咏吟

文艺评论 2010年5期
关键词:革命者乡土革命

李咏吟

“文学形象”,自由地表征着民族国家的精神个性与价值信念。形象创造承载着思想与历史,思想与历史激活了形象创造,一代又一代作家感受着时代思想,创造着自由的文学形象。审视现代中国的社会生活,可以发现,1910年以来的中国文学,建构了独特的民族精神形象,显示了现代中国革命的艰难历程,留给国民深刻的形象记忆。那么,应该如何把握这一百年来的中国文学形象呢?显然,把现代中国文学形象与现代中国革命结合起来,不失为有效的解释方法。现代中国,遭遇了民族国家从未有过的“历史剧变”,“救亡与变革”成了如影随形的事件。革命思想与革命运动,如同波浪一样,推进着现代中国革命的进程。一方面,革命运动与革命思想,决定了时代文学的探索方向与生命主题,另一方面,革命文学与革命形象,以其独特的创造表征着民族国家的思想记忆与价值信念。基于形象学的批判性反思,不仅可以发现形象背后的国民政治生活境遇问题,而且可以反省中国人独特的思想命运,为未来中国社会寻找自由美好的生命信念。

现代中国革命的历程,从本质意义上讲,是中华民族寻求救亡图存与富国强民的政治思想运动与社会变革实践,是寻求推翻专制与渴望民主解放的政治文化运动,是革命力量与反革命力量不断较量的政治斗争运动,也是寻求经济变革与社会进步的科学技术革命与价值观念革命的运动。现代中国革命运动的历史,客观展示了中国革命者追求自由进步的历史,展示了中国革命者勇于牺牲敢于战斗的历史,展示了中国革命者满怀理想富有激情探索未来的历史。可歌可泣的政治革命运动,在很大程度上激活了现代中国文学创作者的“自由想象”,其中,“知识革命者”与“乡村革命者”的形象,在现代中国文学谱系中居于重要的地位。对于作为现代中国文学发端的五四革命文学创作者来说,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文学形象创造的首要任务就是:如何让积贫积弱的中国形象发生变化?因此,“改造国民性”与“改变中国社会”成了现代中国文学艺术形象的鲜明特征。这是革命思想与文学形象相互作用的过程,革命者试图通过思想变革寻找民族国家的出路,文学家则通过想象新人形象为中国革命寻找出路。思想与形象之间,构成了特殊的互动关系,革命家的思想推进了文学家的想象,反过来,文学家的想象也深化了革命家的思考。例如,在《民彝与政治》中,马克思主义革命先驱者李大钊就说,“我不负此中国,中国即不负此河山,是在吾国民之善用其秉彝,以之造福邦国,以之挽回劫运。国家前途,实利赖矣。”由此可见革命家寻求思想变革与社会革命的热情,革命家以民族国家之振兴为己任,文学家何尝不是如此,例如,鲁迅的“遵命文学”就是对革命思想的有力回应。事实上,思想的激情与文学的形象,在革命的思想表达中,具有异曲同工之妙。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思想与文学的努力中,可以看到,创建自由美丽的中国,想象自由美丽的中国形象,就成了先驱者的思想动力所在,这也是进步文学作家的思想方向与形象创造动力所在。

如何创建一个自由美丽的中国?在革命家与文学家看来,必须改造积贫积弱的“中国魂”,即要改造麻木沉沦的“国民性”。1903年,在《江苏》上,革命派发表了《国民新灵魂》一文,其中,直接抨击衰弱的“中国魂”,作者写道:“梦魇于官,词呓于财,病缠于烟,魔着于色,寒噤于鬼,热狂于博,涕縻于游,痁作于战,各种灵魂,不可思议。而于是国力骤弱,民气不扬,投问抵罅,外族入之,铁鞭一击,无敢抵抗,乃为奴隶魂,为仆妾魂,为囚虏魂,为倡优魂,为饿殍待毙一息之魂,为犬马豢养摇尾乞食之魂。”“耗矣哀哉!中国魂!中国魂!”其中,所列的现象,就是中国现实,而改变这一现实,首先必须是精神上的改变,所以,为了“改造国民性”,革命家与文学家鲁迅在这一思想革命运动中,始终站在思想的前沿,一方面通过激烈的批判与否定,创造了“孔乙己”、“祥林嫂”、“阿Q”等可怜的国民形象,另一方面则通过激进革命者形象的创造,为中国革命与中国人民指明了自由前进的方向。像瞿秋白、蒋光慈等革命家,则塑造了许多激进的革命先驱者形象,尽管运用了“革命加爱情”的简单叙述模式。于是,“改造国民性”,不是某一个作家的任务,而是无数中国作家和思想家为之奋斗的目标。对此,章开沅曾指出:“在戊戌维新时期,先进人士比较突出地提出国民素质改造问题,辛亥革命时期有关国魂、国民精神的讴歌与论述,则是前者的延续与发展。这是经过艰苦内省以后勇敢地提出的民族自我调节,即改进民族文化心理结构以适应国家近代化的需要。”①事实上,革命思想家与文学家也只能从改造国民精神入手,没有思想的解放,政治经济与科学技术的解放就受到限制。现代中国作家所要寻求的目标,就是要改变旧中国国民严重的被侮辱与被损害形象,就是要创造改变中国社会的革命先驱者形象。在现代中国革命形象创造中,乡村革命者与知识革命者的形象,成了革命文学占主导地位的艺术形象。其中,有纯粹的乡村革命者,即“农民革命者形象”,他们通过战斗与生产显示自己的革命形象;有纯粹的城市“知识革命者形象”,他们来自革命家庭,带着理想与梦想参与革命;还有既是乡村革命者又是知识革命者的理想形象创造。知识革命者成了现代中国革命的推动者:一是倡导新观念,例如,人人平等,妇女自由,爱情自由,故而要打破习俗,破除迷信。二是反对剥削压迫,强调人权。三是揭露专制文化对人的压迫,呼唤民主自由。鲁迅的小说,是批判时代最鲜明的证明与象征,尽管他的知识革命者的形象并不清晰,但是,渴望变革并充满反叛精神的知识者的革命形象成了进步的象征与动力所在。在新文化与新思想的推进过程中,周作人也曾对革命思想与人的文学有所贡献,他的“人的文学”就是对专制与压迫的抗争。“文学革命”,是五四青年的口号,是革命先锋者的口号,从此,“人的文学”或“革命文学”与“中国革命”之间建立了最内在的联系。与此同时,自由主义与共产主义的思想,成为革命的思想动力。由于知识革命者与现代中国革命的步伐,乡村革命者开始觉醒。真正的乡村革命者形象,是革命后的乡村,是共产党所生活的乡村,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乡村。革命者的形象,不仅展示了中国革命者的风神气度,而且展示了中国文学与政治经济变革的内在联系。就这两类革命者的形象,赵园曾作了详细的考察。在《艰难的选择》中,赵园考察现代中国文学形象的变迁,主要论及五四时期的知识分子形象、大革命前后的知识分子形象、抗战时期的知识分子形象,并具体考察了叶圣陶、丁玲、巴金、老舍、路翎等作家作品的形象创造,包括激进的青年留学生形象。在《北京:城与人》中,赵园进一步考察了乡土中国文学形象的创造价值。从赵园的思考中,可以看出:现代中国文学的革命形象,通过青年学生的形象和乡土中国农民的形象得到了自由表现,我赞同赵园的有关论述,事实上,知识革命者形象与乡土中国农民形象,是现代中国文学两类成功创造的典型形象。革命是改变现实的唯一出路,新人形象或革命者的形象就是探索新生活建设新生活的典型。

现代中国革命文学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与现代中国革命的进程密切相关。从特定意义上说,现代中国革命的进程,是寻求中国自由独立解放的过程,是寻求乡村城市化与农民权力解放的过程,是寻求知识者工农化的过程,是寻求法制化与民主化的过程,也是无产阶级革命遭遇成功与失误的过程。在探索现代中国革命与现代中国文学形象的关系中,可以发现:政治与文学有着最内在的思想纠结,一方面是时代政治对文学的决定性影响,另一方面则是文学对政治经济生活的特殊关注。革命思想与革命形象,在文学艺术的形象创造中如何获得有机的结合,一直是颇费思量的问题。在此,思想家比文学家来得更为直接有效,因为思想家可以直接通过理论表述论证民主自由思想的必要性与可能性,伸张公民的自由民主权利,例如,《论人权》中,罗隆基说,“人权是做人的那些必要条件。人权是衣、食、住的权利,是身体安全的保障,是个人‘成我至善之我’,享受个人生命上的幸福,因而达到人群完成人群可能的至善,达到最大多数享受最大幸福的目的上的必须的条件。”②文学家的形象创造未必能达到这种明确的革命思想目的,因为现代中国文学形象创造,必须从生活本身出发,只能通过形象的生命追求与生命境遇,间接地或含蓄地展示这些民主自由思想,他们所创造的“城市革命者形象”,就带有理想主义的气质,他们的革命动机与革命目标显得有些过分理想并脱离实际,而且很容易失去革命的信心,缺乏革命的彻底性,相反,“乡村革命者形象”的创造,则显得真实而富有理想,因为他们强调反对剥削压迫,具有彻底的革命精神与气概。现代中国革命的历史,就是由乡村革命者来到城市接受革命启示并回到乡村,以乡村包围城市,并最终回到城市,以城市革命推动乡村革命的历史思想过程与政治经济军事过程。在乡村革命者寻求翻身得解放的过程中,苦难与压迫成了革命的动力,他们以真实的革命思想,诠释着革命生活的价值。就革命形象的创造者来说,虽然无法与革命思想家取得完全的一致,不能直接从革命思想出发去创造形象,只能基于革命生活的自由体验而创造,而且,革命形象的创造,其思想不可避免地显得过于单薄,甚至单调乏味,但是,他们的批判现实主义形象与革命者形象还是代表了进步的先声。如果革命文学接受革命家的思想,可能使现代中国革命文学具有更加自由独特的思想气质。例如,李大钊说:“我们所要求的自由,是秩序中的自由;我们所顾全的秩序,是自由间的秩序。只有从秩序中得来的是自由,只有在自由上建立的是秩序。个人与社会,自由与秩序,原是不可分的东西。”③这些进步的思想,如果能够转变成自由的文学形象,成了革命形象的声音,那一定是充满力量的。

从革命实际出发,城市革命者考虑的问题,往往是个性解放、自由独立、爱情自主、婚姻幸福、人权保证等问题,因此,城市革命者更关注人的自由与人的解放,并由此上升到民族国家的自由解放与独立富强的理想道路的探索,至于个人的物质生活基础与个人幸福,城市革命者往往以革命加爱情的浪漫解决方式来处理。相反,农民革命者的直接动力,则是要改变贫困的生活,改造被侮辱被奴役的悲惨境遇。城市革命者与乡村革命者,共同构成了现代中国革命的真正力量,正是这两大群体的革命形象展示现代中国文学的积极意义,这在特定历史时期所具有的思想启蒙价值和理想激励价值,是不容低估的。

如何解放“被侮辱与被损害者”,这是现代中国革命的最大动力所在,也是现代中国革命文学的价值所在。“为何要革命?”在探讨革命运动的现实动机时,不能不思考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现实历史地位,惟有思考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生活现实,革命的动机与革命的意义才显得更加突出。中国历史文化传统中充满着“被侮辱与被损害者”,这是中国革命的历史动力所在,正因为存在许多被侮辱与被损害者,所以,革命十分必要。城市革命者与乡村革命者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试图改变传统中国社会或传统中国文化的负面生活价值,那么,应该如何认识传统中国文化的负面生活价值观念呢?诚然,中国文化中充满了“美丽精神”,因为如果没有美丽的中国精神,中国社会不可能持续至今,但是,必须承认,中国文化也充满了“丑陋精神”,否则,国民生活不会如此悲惨曲折。是什么造成了中国社会生活的屈辱与丑恶呢?在《中国文化要义》中,梁漱溟说:“即此缺乏集团生活,是中国人倚重家庭家族之由来,此外并不须其他解释。”④中国社会强调家庭,肯定具有自身的独特价值,正是以家庭为背景为价值准则,因此,中国人的整个生活全是围绕家庭利益而来,这样,社会或国家的共同利益,往往就成了虚托的事情,好像它只是具体负责的官僚的重任。因此,在家庭观念高度发展的同时,民主自由的国家观念,法权平等的公共价值,就被相对忽视。梁漱溟考虑的是中国文化为何问题,他深刻地认识到,家族政治格局决定了国民生活价值理想,反过来,国民价值理想也影响了政治生活的官本位建构。现代中国革命的思想动力,就在于要革除封建专制制度对中国社会生产力与国民精神自由的严重束缚。正是在寻求中国革命的过程中,作为革命派的政党确立了“为人民服务”的政治宗旨。政党理想如何落实到革命生活实践中去,显然并不是说话那么简单,归根结蒂,如何赋予国民以自由民主的权利,让国民参与中国政治革命实践,特别是要赋予公民以自由的选举权,这些是更加现实的思想要求与生存要求。现代中国文学有着极为深厚的批判现实主义传统,但是,始终缺乏对自由民主与发展经济和尊重人权的政治生活实践的想象,因此,革命文学在传递革命理想与精神时,更加重视批判而不是自由思想建构,因而,现代中国革命文学中充满了被侮辱被损害的极端苦难者,却并没有为现代中国革命指明自由方向的真正的革命者的形象,这一缺陷,自然与文学家对政治经济革命生活的自由展望与想象力不足有关。真正服务于民族国家自由富强生活建设的革命思想在当时的革命文学中还不可能想到,革命文学更加看重的是革命精神与革命加爱情的浪漫,或者对被侮辱被损害者的生活再现,显然,这是不够的。

中国革命的现代性思想主张,根源于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或工人阶级的解放理论,因为无产者在被压迫的时代往往就是被侮辱与被损害者。作为阶级意义上的被侮辱与被损害者,必须推翻剥削阶级,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就是为了无产阶级的解放,无产阶级所代表的革命,由于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具有自己的合法性与正当性。为此,革命文学家往往喜欢通过文学形象探索革命者的无畏形象,鲁迅对此也有所认识,只是还缺乏生动的想象,在《鲁迅小说里的人物》中,周作人看到了这一事实,但是,他还是贬低了鲁迅对革命者形象创造的实际贡献,他说,“秋瑾为期不远革命牺牲生命,同志当然尊敬她,但坟上搁花环的事也不会有,著者在序文说明是用了曲笔,叫人不要太感觉到寂寞,从事实上来讲这也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乡下吊祭用花圈大概还是二十来年的事情,就是在现今要想找一个红白的鲜花环,恐怕还不容易吧。”⑤问题在于,现实的不可能,在文学中变成了可能,这正说明鲁迅探索革命者形象与创造革命者形象的主观动机。周作人早期提倡“人的文学”,还具有一定的先锋意识或革命意识,但是,到了“真正的革命文学”到来时,他就完全不知所措,甚至迷失了方向,因此,他对鲁迅革命文学的评价就显得极为狭隘,这从反面可以说明,他的“人的文学”是理想的欲望的要求,并不是革命的现实的要求。在《关于阿Q正传》中,周作人说:“《阿Q正传》是一篇讽刺小说,讽刺小说是理智的文学里的一支,是古典的写实的作品。他的主旨是‘憎’,他的精神是负的。然而这憎并不变成厌世,负的也并不尽是破坏。”“阿Q这人是中国一切的‘谱’的结晶,没有自己的意志而以社会的因袭的惯例为其意志的人,所以在现社会里是不存在而到处存在的。”“至于或者以为讽刺过分,‘有伤真实’,我并不觉得如此,因为世上往往‘事实奇于小说’,就是在我灰色的故乡里,我也亲见到这一类脚色的活模型,其中还有一个缩小的真的可爱的阿桂,虽然他至今还是健在。”⑥他并不想强调鲁迅文学创作的革命形象创造的价值,只是在“人的文学”中打圈子,显然,他还无法认识革命文学或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积极价值,甚至可以说,他害怕真正的革命。革命文学并不是破坏,并不是对非人道的颂歌,并不是对反人权的肯定,而是对现实黑暗的真实批判与揭露,对自由美好生活的真正展望,是对国富民强的至善目的的最高追求。

在革命现实主义文学中,富有反抗精神的被侮辱与被损害者,往往是革命的积极参与者,而软弱麻木的被侮辱与被损害者,则只是消极的生存混世,这正是鲁迅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立场所在,也是鲁迅在表现乡土中国生活并创造乡土中国文学形象时,最显著的革命立场。鲁迅正视的就是无产者“不幸”与“不争”的现实,问题在于,现代中国革命的发动与现代中国农民参与中国社会变革,就是“争”的表现,那么,为何还有许多无产者“不幸”且“不争”呢?事实上,在中国革命的前程中,反动的邪恶力量太过强大,他们总是以最邪恶的手段镇压国民的反抗,而贫穷者的反抗往往必须以牺牲生命为代价,这样,在保护生命与勇于牺牲之间,许多无产者往往选择了“忍受式生存”,结果,只能是“不幸且不争”的生存态度。许多乡民是不幸的,也是不争的,身上还背着几千年来留下的文化劣根性,这就形成了特定时期的阿Q形象的生活原型。当然,我们不能再停留在改造国民性的传统解释套路上,应该对此进行新的解释,那么,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典型,阿Q问题,是否可以得到新解释?祥林嫂的问题是否可以得到新的解释?回答是肯定的。鲁迅创造的乡土中国知识者形象和农民形象,由此表现出的革命性,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决,正是这些被侮辱被损害的形象,证明革命斗争的必要性与真实性,因此,需要重新理解鲁迅的文学形象创造的真实思想意图。例如,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国民性批判”意义上评价阿Q,因为阿Q这个人,不是“他甘愿成为阿Q”,而是“时代让他成为阿Q”。阿Q是时代的悲剧,是时代的政治经济法律制度摧残国民的必然悲剧,不是“阿Q愿意成为阿Q”,而是那个制度和时代“让阿Q成为阿Q”,但是,许多读者把这种悲剧归因于阿Q自身,这显然是错误的。事实上,革命文学形象的创造,正是通过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命运展现,强调中国社会革命的必要性与必然性。

被侮辱与被损害,到底是“谁之罪”?是那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法律悲剧,是那个时代的统治者造成的悲剧,可是,历史往往没有让“统治者”承担这个悲剧后果。为什么国民会被侮辱与被损害?就是因为政治经济文化制度只代表了统治阶级的利益,人民的利益则被压抑和忽视,这方面的原因,作家往往思考不够深入。如何才能不被侮辱和不被损害?显然,只有建立真正的民主平等制度,只有真正建立法律的权威地位,只有真正革除人治与权力崇拜的法则,人才能成为真正独立自由意义上的人。这一切,在革命文学形象的创造中,需要艺术家的伟大想象。当人成为真正自由意义上的人,当人的权力由真正的法律来保护,当人可以通过法律来维护自由的权利时,人才能避免侮辱与损害。虽然金钱可以操纵法律,金钱可能毁坏正义,但是,只要有公平正义存在,只要有维护公平正义的公民,只要建立公平正义的信仰,那么,黑暗必将过去,光明必定到来,这是“自由美丽的文学形象创造”必须的基本价值信念。中国革命的最终目的,必须是迎接这样的时代和社会的到来。

在表现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国民的过程中,“抗日救亡”革命运动中的革命者形象成为现代中国革命文学的鲜明标志,现代中国文学一直就在思考民族的命运以及国民在巨大的灾难中的命运。抗日救亡运动中的革命者形象和日军侵略者的罪恶形象,在现代中国文学中得到了持久而充分的表现,当然,这还远远不够,我们主要展示日本法西斯侵略者的残暴野兽形象,相对忽略了日本侵略者在文明外衣下的丑陋或邪恶形象,必须充分估计侵略者的极端无耻性与罪恶多样性,必须充分探讨侵略者的反人类性与反人道性,这是革命文学永远的价值和责任。应该看到,一大批有良知的中国革命者正是在血雨腥风的岁月里,为了民族国家的存在而牺牲自我的生命与幸福,显示出高贵的革命精神形象。因此,在苦难的中国历史中,在被侮辱被迫害的历史记忆中,抗日救国者的伟大形象必须深深植根于国民的自由记忆中,甚至可以说,抗日救国英雄形象的创造是现代中国文学最丰饶的精神财富,它是现代中国文学作家最有良知的生命苦难记忆与自由反抗精神记忆,也是对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历史反思,更是对非人道与反人类性的罪恶行为的强烈批判。

在现代中国革命进程中,虽然大多数作家无法摆脱政治革命对文学创作的影响,但是,仍有部分作家试图超越革命运动观念,展望乡土中国社会的自由美丽生活情调,因而,优美的叙述性作品构成了独有的乡土中国形象系列。自然,我们需要表现现代中国政治经济革命时期,国民生活自由健康与国民思想高尚进步的积极生命存在形象。超越现代中国革命运动的创作冲动,就是为了摆脱政治革命观念的束缚,为自由美丽的乡土抒情提供可能,当然,美丽的乡土观念作品,往往在恒定的人性场景中思考生命,这多少超越了现实语境,忽视了苦难的政治经济生活现实对人性的影响。其实,一切民族性格的养成,皆与政治法律文化制度有关,因为制度给予国民怎样的自由,国民才会有怎样自由的生活情调。由于古典专制文化制度的长期影响,乡土中国的生命价值情调带有自己“固有的扭曲感”,因此,只有建立了真正的自由民主与平等的法律制度,自由的美丽人性才有可能。不过,乡土中国存在着独特美丽情感,即不论外在的社会制度如何造成不平等不公正,作为乡土中国社会根本的家庭情感与亲情力量,始终洋溢着“自由与美丽之花”。也就是说,以家庭亲情与家庭情感为纽带的乡土中国社会,具有独特情感凝聚力量与道德美学力量,由此,构建美丽的乡土中国社会和美丽的乡土中国形象是完全可能的。乡土中国文学曾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百年中国文学最大的成就,就是乡土文学的巨大成就。沈从文的“湘西”,通过诗意乡村生活与诗意道德情感的描绘,构建了美好生活的自由形象,这种美好生活形象也进入了许多人的美丽人性想象的视野,其实,从当前的影像资料来看,湘西充满了原始的美丽与恐怖,特别是“赶尸”与“放蛊”,充满着太多的野蛮与恐怖,而美丽无法掩盖其本质的野蛮。那么,沈从文为何要表现这美丽的乡村,为何要表现土匪强盗的人性美丽呢?其中,在掩盖苦难的同时,也试图发掘中国底层文化生命的真实情感力量。必须承认,沈从文的乡村诗画充满着美丽与人性的纯洁,但是,在政治经济法律没有普遍地保护人权与民主自由时代,过分夸大这种美丽生活的想象,是存在致命缺陷的。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美丽,真正的民主自由法律与宗教道德信仰构建的自由与美丽,而不能过分夸张不平等的专制生活条件下的安宁生活或诗意自然情调。

现代中国乡土文学存在两大审美思想传统,一是怀乡或乡愁式的美丽文学传统,二是反思或写实的批判文学传统。“土匪文化”,实质上,绝对不会美丽,土匪文化与官僚文化,是传统中国社会的二元结构,正是“土匪文化与官僚文化”的对抗与异动,乡土中国社会始终充满了“等级对抗”与“野蛮法则”。乡土中国的美丽形象,往往是慈善的女性形象,她们勤苦耐劳,任劳任怨,基本上没有自己的生命享受与生命欲望,她们把整个生命皆献身于家庭或社会,这些伟大而崇高的妇女形象,质朴而坚韧,显示了独特的中国精神力量。乡土中国文学形象最主要的还是“土匪形象”与“侠义形象”,荒村野店,侠客大盗,充满着原始的野性。那么,乡土中国文学的根源是什么?价值是什么?乡土中国形象,在周作人所代表的乡土文学传统中,具有最为独特的力量。周作人的怀乡文学,把故乡的一切勾画得特别美丽。他以自叙传的方式,叙写故乡的一切以及故乡的生活,在有关鲁迅的三本书中,他并没有对鲁迅作品进行评论,而是对故乡的生活进行再现。故乡田园般的宁静生活,是自由美丽的,周作人的乡土抒情,如果披上这种神秘的面纱,隐去时代的荒凉与破败景象,在当前的美丽生活想象中,这些乡土情调仿佛具有别样的生命情致,其实,在这种别样的生命情致的想象中,充满了乡土生活的压抑与落后。可以想见,那时的乡村到城镇,由于落后的道路与工业设施,低矮阴森的房屋,泥泞的小道,必然显出局促、沉闷和压抑的情调。还是鲁迅在《故乡》中的感受更加接近激进革命者的审美感受,“远近横着几个萧瑟的村庄”,这是在不发达的乡村经济时代必然的景观,而乡村的保守落后,使得国民的精神个性显示出特别的惰性与萎靡。美丽的景象,只是个体抒情者的独特生命记忆,未必是真正清洁美丽的乡村本身,更不可能是极富诗意的道德图画。没有对环境的尊重,没有对清洁的家园的爱护,人们恣意追求欲望的满足,虽表面繁荣,但并不是理想的生活。不过,应该肯定,中国文学中始终保持着一脉对自由美丽生命精神的想象,因此,在现时代,通过田园小说或乡土散文想象美丽生活或家乡生活的可能,依然是富有意义的事情。

应该承认,虽然经历过极端贫穷的时代生活,但是,乡土中国文学的美丽精神在上世纪80年代至上世纪90年代还是有过复兴,自由野性的精神与乡土文学形象一起进入文学的审美领域。以湖南作家群和陕西作家群的乡土文学形象创作最为关键,贾平凹的故乡散文,那美妙的风景记忆与人情温暖体验,依然感动着中国读者。那么,乡土文学是如何开始消逝?最剧烈的转变可能与乡村城市化或现代化运动有关,实质就是政治经济革命的直接后果。正在消逝的乡土文学,是否现代中国文学之福?正在消逝的乡土,虽然意味着正在失去那种田园情调,但是,应该看到,更是对落后贫穷的生活的匆忙告别,因此,正在消逝的“乡土性”,未必不是社会发展与社会自由进步的表现。“美丽的乡土文学”,永远是民族国家文学中最动人的篇章,传统的乡土文学必然消失,因为旧的生活方式与生产方式已经不存在,怀乡的文学记忆与文学形象创作就没有了思想与现实基础。问题在于,乡土文学并不会消失,这就意味着革命文学的形象创造必须面临新的乡土,对新的乡土生活进行形象之思与形象再创造。虽然在文学中,已经完全进入小资情调,完全进入城市生活,乡村已经被遗忘。只有东北的乡村文学或乡村电视剧还在发挥着影响力,整个南方已经没有任何乡土文学可资证明,这是现代中国文学的幸还是不幸?但是,乡土文学需要时代性的新表现。我们曾经把革命文学形象理解成斗争的形象,被侮辱被损害的形象,革命加爱情的浪漫形象,这一切皆没有错误,问题在于,寻找自由的政治经济生活,寻求富足美好的生活,也是革命文学形象创造的目的,一切新的文学精神与新的文学气象,皆可以看作是革命的文学,因为现代中国革命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寻求经济富强政治民主生活自由的道路吗?既然文学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人类生活的幸福,那么,革命的文学形象就应该是多种多样的,批判与创建,本来就应该构成现代中国革命文学的内在价值支撑。

乡土文学的批判反思传统,已经正在转变。乡土文学的怀旧乡愁传统,是否具有力量?乡土中国的历史记忆如何转变成民族历史文化生活的美丽形象?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的中国文学中,关于苦难的记忆与乡土生活抒情,还能激发读者的回忆与精神共鸣,因为文学的接受中就是从苦难时代走过的一代人,现在,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些作品已经无法让享受新生活也面临新的生存苦难的年轻一代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虽然余华曾有过关于自己作品的极为时髦的说词,但是,这个说法很难从政治学上得到真正理解。他说到自己的《许三观卖血记》,“这是一本关于平等的书。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而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我知道这本书里写到了很多现实,‘现实’这个词让我感到自己有些狂妄,所以我觉得还是退而求其次,声称这里面写到了平等。”“遗憾的是‘许三观’一生追求平等,到头来却发现:就是长在自己身上的眉毛和屌毛都不平等。所以他牢骚满腹地说:‘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长得倒是比眉毛长。’”⑦余华提到了小说讨论平等问题,但是,最后只得出这个结论,显得相当滑稽,实际上,这与作家不肯学习思想政治学的基本问题有关,许多作家以为,作家是不用向哲学家、政治学家和经济学家学习的,其实,他们正需要学习这些专业的思想,我过去也认为只有文学才是真正的创作,现在,我则认为哲学思想、政治学思想皆可以是“创作”,只不过,它不是“形象创作”而是“思想创作”。乡土中国文学的再创造,需要现代政治正义思想的指导,需要创作者具有崭新的民族国家意识与世界公民意识,需要创作者更为深刻探讨生命存在的自由与民主平等的社会理想,仅仅靠文学感受与文学想象已经无法创造属于时代或世界的人性美丽形象,必须站在思想的高度审视现代中国,才有可能创造属于中国和世界的现代美丽生活形象,特别是人道精神形象,这是文学最终走向世界的基本价值意念。

现代中国革命,作为政治革命的形式,不再是政治斗争的代名词,而是经济变革或经济发展运动。巨大的中国政治经济变革运动,已经使中国国民前所未有地变得富裕起来,国民已经形成了普遍的小康生活理想,追求物质生活享受,对金钱的理解与渴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且,对金钱与自我价值的关注也达到史无前例的高度。比较而言,现代中国革命,只有在20世纪晚期形成的经济革命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革命,因为这一革命运动,以发展人民的生活、改善人民的生活为目的,因此,这场以经济革命为首要任务的政治经济运动,极大地解放了现代中国人的生命创造力。当然,这一历史过程需要艺术家的思想想象与生命再体验,我们可以从中听到欢歌,也可以从中听到啼哭,因为我们所走的道路是西方已经完成的政治经济发展道路,但是,政治经济的发展不会停止下来,人民生活的要求会越来越高,现代中国也必然要面对许多不可解决的矛盾甚至危机。因此,文学家不仅要从生活形象自身出发去探索国民形象的再创造,而且要站在时代与历史的思想高度思考更加前沿的生存问题与精神信仰问题。

事实上,任何社会变革皆不是简单的思想运动也不是简单的政治经济运动,一切要复杂得多,中国作家已经超越了贫穷生活的束缚,必须有更多的关于自由美好生活的想象。现代中国政治经济革命,已经使人性发生了巨大的变革。人们开始珍重自由,开始重视发展自我,开始重视民主平等权利的争取和获得,这是一场全新的以人为本的革命运动。在这种革命运动中,乡村的政治经济法律发生了巨大的变革,农民的发展权、生命权和私有财产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闯荡世界与发展自我,致富自由与享受生命,使得中国人的自由生命价值观得到前所未有的恢复。在这一巨大的变革中,乡村城市化与乡村现代化是最剧烈的表现形式。乡村城市化是指乡村逐渐没入城市,乡下人逐步城市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乡土,进入都市。乡村现代化,是乡村城市化的代名词,只不过,乡村永远保留着乡村的内在韵律,还没有担负真正意义上的城市疾病。在《大城市的生与死》中,规划大师已经意识到城市的巨大灾难前景。在乡村城市化与乡村现代化运动中,现代政治表现出特殊的力量,乡村农民已经开始意识到乡村城市化与现代化的利益与后果,因此,乡村城市化隐含着生命存在的新的困境与灾难。所以,政治经济问题,政府与公民社会问题,城市发展与乡村前途问题,总之,一切政治经济法律宗教乃至军事问题,必须全方位地进入现代作家的文学形象创造视野中来。作家是否需要思考政府改革与民主政治问题,显然,是极为必要的。在《有效的政府与民主》中,王绍光说:“没有一个有效的政府,就不可能有稳定的民主制度。如果我们的基本观点是正确的,那么对于那些民主改革者来说,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民主化的进程中破坏或削弱政府机构的作用都无异于‘自杀’,尤其是在那些政府根本不存在或极端脆弱,以至无法实行民主化的国家中更是如此。当然,在民主过渡期间,行使政府权力的方式必须改变,但政府权力本身不应被削弱。民主改革者不应一味地试图限制政府的权力,而是应该更加努力地在原来属于空白的领域建立起新的全国性政府机构,在原来薄弱的部门进一步加强政府的能力。”⑧这就是我们正在面临的现实问题,不探讨这些问题,自由美好生活只是奢望,生活从来就不会有终点,幸福生活更不会有终点,我们必须永远不懈地探索,直面人类的精神自由生活与物质自由生活困境。

乡村城市化问题如何理解?没有真正的乡村,也没有真正的村民,他们也只是节日的过客,或者说,他们只是故乡的客人,他们已经参与整个城市化的建设,在乡村城市化中扮演积极角色。如何理解这种巨大的变化,这是文学的任务。“乡村是否应该都市化”,这几乎是不用回答的发展惯例,即乡村必须享受城市生活的便利,例如,电灯电话,网络代码,手机信息,娱乐文化。不过,在乡村都市中,乡村本有的自由与安宁,清贫而自在的境遇已经发生了质变,变化着的人生却无法适应变化着的社会,于是,社会生活自身呈请文学形象创造关注人类生活中这种异化之境。公民世界化,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到来,变得相当真切。中国农民或中国公民已经能够在整个世界谋生活,中国人的足迹已经遍及全球许多开放的角落,这种巨大转变,在发达地区的乡村尤为突出,例如,温州的农民在世界许多发达地区谋发展求生存,谱写或正在谱写着华丽的生命乐章。乡村城市化或乡村现代化,不仅意味着乡土中国人由乡村走向城市,而且意味着由中国走向海外。世界到处留下了中国自信而勤奋的足迹,但是,这种生活本身也面临着内在的危机,因为世界竞争加剧,贸易保护主义与经济制裁必然加剧。事实上,在市场准入和公民自由往来方面,我们还受着许多限制,这一切必须让艺术家充满着“革命的忧虑”。在《融入野地》中,张炜说,“城市是一片被肆意修饰过的野地,我最终将告别它。我想寻找一个原来,一个真实。这纯稚的想念如同一首热烈的歌谣,在那儿引诱我。市声如潮,淹没了一切,我想浮出来看一眼原野、山峦,看一眼丛林、青纱帐。我寻找到了,看到了,挽回的只是没完没了的默想。”⑨这是对那种想象的美好生活的诗意眷恋,同时,也是对自然环境美好生活的呼喊与渴望,因为经济的发展不能以牺牲美好的自然生活为代价,而我们正在付出这一巨大代价。

“正在变化的中国”,还没有真正的乡土文学经典形象,更没有真正的先锋革命者形象,革命应该成为普世的词语,那就是对一切不合理不人道的生活改变。但是,艺术家的形象创造还是愿意沉沦在现实与历史的真实形象记忆中,他们无法思考政治经济变革背后的自由美好信念,往往更在意政治经济变革中的富裕者与开拓者的形象,所以,在乡土政治经济变革的推动下,企业家或巨商的形象已经成为时代文学的主旋律,这个主旋律形象就是企业家的创业形象或富商巨贾的冒险家形象。一切乡村,皆可以找到富裕的商人形象。城市化的生活弊端已经向乡村式生活方式提出了挑战,问题在于,乡村的政治经济苦难可以由政治经济法律变革实现,革除了生活的苦难又形成心灵的苦难甚至是生命的异化,这是乡村城市化的主张者最初无法设想的问题。即无论在怎样的生命存在语境,人类始终会面临着“痛苦与折磨”,“异化与孤独”,自由自然的生活越来越受人重视,回归乡土成了人们新的选择。这种回归乡土的主题,将会成为未来乌托邦小说和乌托邦电影的表现探索对象。

邓小平与后邓小平时代的最大变革,就是“政治经济运动”,由政治经济运动带来的是作为时代变革者的商人形象与创业形象,“商人形象”成了现时代文学形象创造的主流思想趋势。商人走中国与商人走世界,在晋商崇拜与徽商崇拜以及浙商崇拜中,建立全新的民族国家经济发展形象,与此同时,城市蚁居族和城市贫民形象以及城市丽人形象,已经开始在当代文学占主导地位。真正的商人形象与真正的经济生活和道德生活形象,已经构成了当代中国文学形象创造的主潮。其实,在这种商业繁荣背后隐含的许多问题更需要作家的形象关注,我们在习惯了热闹的文学创作惯性中,往往会忽视生活的深度与广度探索。在《经济繁荣背后的社会不稳定》中,王绍光等认为:“在任何社会,不平等从来都是社会不满的根源,严重的不平等都是社会不稳定的根源。”⑩这些问题,是现代中国文学形象必须关注的问题,而不能一窝蜂式奔向富商巨贾,想象绚烂的物质生活,而从根本上忽视尖锐的社会问题,忽视人类精神与人类心灵的拯救,这是革命文学必须具有的前瞻性眼光。没有经典作家作品的时代,必然充斥着小资情调,所以,鸳鸯蝴蝶派的意义,张爱玲的意义,还有商人作家作品的时代,《子夜》具有新的时代意义,在当下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其实,作家还需要思考更为深刻的问题,因为美好生活不仅是物质生活的富裕而且是心灵生活的充盈。政治经济生活发生了变化,文学形象亦发生了巨变,这是极剧变化的时代。与商人形象相比,富贵家庭或富人阶层的社会生活与爱情生活,已经进入现代中国文学艺术的形象画廊。当现代民族国家的生活进入小资产阶级生活的时代,小资产阶级情调就进入了文学形象创造的核心领域。现代中国政治经济革命,带来了中国人思想与价值信念的巨大变化,不过,从本质意义上讲,由于国民对公民社会与公民政治生活的不关心,或者说,公民自由生活的权利还没有真正从政治经济生活中得到解放,因此,单一的生活空间阻碍了公民思考更加深远的问题,也直接影响了作家对政治经济革命必须带来的全新的心灵自由与环境美好的生活的想象。我们需要更加独立自由的生活想象,需要更加美好深沉的艺术形象成为这个时代的先行者。生活自由不是完全的物质沉醉,更不是邪恶的生活享受的死灰复燃,因此,在政治经济运动中的革命文学形象创造显得更加紧迫。总之,现代中国文学形象的创造中体现了创作者的历史意志,即通过历史的文学抒写体现出革命的思想意志,通过形象的历史生活呈现体现社会变革的内在意志。

①章开沅《辛亥前后史事论丛》,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41页。

②③刘军宁《北大传统与近代中国》中国人事出版社,1998年版,第145页,第515页。

④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3年版,第92—93页。

⑤周作人《鲁迅小说里的人物》,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0页。

⑥周作人《鲁迅的青年时代》,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10—113页。

⑦余华《灵魂饭》,南海出版公司,2002年版,第212—213页。

⑧⑩胡鞍钢《国家制度建设》,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39页,第11页。

⑨张炜《九月寓言》,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3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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