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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建设与积累——“巴蜀文化”与“黑土文化”对比小议

2010-08-15晓川彭放

文艺评论 2010年5期
关键词:文学史黑龙江文学

晓川 彭放

文化,有一个非常复杂的内涵,据有文化的专家说,光定义就有几十种。就我们黑龙江而言,刘邦厚先生在《文化思考》一书中记载,有:“黑土文化”“渤海国文化”“北大荒文化”“北方民族文化”“边疆文化”“冰雪文化”“黑龙江流域文化”“流人文化”等等。①上述文化朦朦胧胧,有的还可以感知,有的如水中月,镜中花,“草色遥看近却无”。

我认为,能够得到社会公认的一种文化,必须具备如下几个要素。(一)文化是一种客观存在,耳听为虚,眼见是实,要看得见摸得着,不能想当然。(二)文化是历代劳动人民创造的,并为世世代代子孙所延续和传承,(三)文化是一种积淀,不管是物质文化非物质文化,都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那样保护它维护它。光创造而无积累,即使创造的文化再丰富再辉煌,都毁灭了散失了,到头来一片空白,没有文化。比如“渤海国文化”,那是黑龙江人引以为骄傲的一段辉煌历史,黑龙江古代文人创作的诗歌就诞生在这地方。我在编写《黑龙江文学通史》时,曾去宁安考察,很失望,除了那个孤零零竖立在那里的“渤海国石灯幢”外,别的什么印象都没有。据说有几首渤海国诗人写的唐诗,却保存在日本国的档案里。再如,金王朝大都上京在阿城,我也去过那地方,脚下踩着一大片砖石瓦砾,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一点儿文化气味都找不着。倒是阿城县政府和人民,做了一件好事,把女真人创造的上京历史文化从废墟中发掘陈列起来,建立一个博物馆,再现了当年的历史。我看到金源文化了,不禁悲从中来,感慨系之。黑龙江在历史上曾有几个民族都入主中原建国称帝。应该是文化很富有了。日月悠悠,山河无恙,但这些古代文化杰作都缺乏整理发掘,难以找到。说黑龙江没有文化,没有文学,那是无知,只有无知的人,才认为黑龙江是一片绝域苦寒不见人烟的北大荒。但文化在哪里呢?比如,满族的文化根基在黑龙江,这是一个在中华民族历史上享有最丰富最灿烂文化的民族。满族文化随满清皇帝入主中原,影响了全中国,可是在满族的故乡黑龙江,反而很少见到满文化。清王朝统治中国三百年,用满文写下了数不清的典籍,可是能读懂者寥寥无几。前几年听说我省有几位年逾古稀的先生会满语,今天“尚能饭否”不得而知。我的丈母娘是满族,我听她讲过许多满文化习俗和故事,如“凤冠霞帔”呀,高跟鞋的高跟在脚板心呀,满族的服饰美呀。原来满族文化不是只有“满汉全席”?在编写黑龙江文学史时,我曾研究过黑龙江文化失落和失传的原因:一是天寒地冻的恶劣自然环境使然;二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三是战争频仍无端毁灭文化,四是游牧文化流弊,认为学习文化保留文化无用;早年清统治者素以骑射尚武自傲,认为“本朝之统一宇域,所恃者非虚文而为实行与武略耳”。②他们不屑于学习文化,也不保留文化,认为旗人子弟到学校念书是不务正务。以致使满民族自己的文字满语也几乎失传。这对于一个民族来说,那是本族文化的悲哀。这种不重视文化积累的习惯,在黑龙江文化史上从古到今影响深远。直到文化大革命毁灭文化,使哈尔滨这座东方小巴黎,洋气十足的城市文化,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拆掉南岗区丁香花丛中那座举世闻名的圣·尼古拉教堂,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文化建设重在积累,那是一项旷日持久的工程。我老家四川,离开故乡几十年了。我常常怀念那里的老乡,他们在保护积累巴蜀文化方面,表现出的那种珍惜、虔诚和锲而不舍的用心,令我十分敬佩。其实今天的四川人,百分之八十都是移民后裔,包括我的祖先,也是在“张献忠剿四川”后,由清政府强制移民填川,从“湖广”进入四川的。据古书记载:移民上路要带许多衣物和食品,唯独两件东西不可少。一是祖宗家谱,二是供奉于神龛的神牌,(四川方言叫“先人板板”)因为这两件物品,代表宗族姓氏文化,要代代相传,让后人香火不断,不要忘本。另据古书记载“湖广填四川”,初期是政府行为。许多人不愿离开故乡热土,他们反剪着双手捆绑,被清兵押着,遇上要大小便时,就呼唤卫兵“解手”,后来民间传说又将大便小便演绎为“解大手”、“解小手”。移民一路上风餐露宿,要解手许多次,为保护神牌、家谱不遗失损坏,还要将这两件文物紧贴前胸后背保护好。一直到住地建了新家再拿出来供奉。我童年居住老家那地方,是出门就爬坡的山区,没有重要文化遗迹。我发蒙读书,在山垭口的一个名叫黄土观的庙堂内。小庙跟前有一株老黄桷树,终年展开它大伞状的枝叶,供过路行人避雨乘凉。童年我与小朋友们最快乐最淘气的游戏,都与这株黄桷树有关。1950年土改时,说这座神庙是宣传封建迷信的,被拆掉了,但黄桷树还留着。此后我也离开了家乡。我作为川帮游子,几十年在外漂泊,黄桷树常在我思乡的梦中萦回,给我带来许多儿时的乐趣。我退休后回老家探亲,父母早已故去,许多儿时的玩伴都没有了,连家的老房子也毁了。少小离家老大还的心情,思绪万千。我急切地爬上一个山梁向家乡遥望,我看见了那颗黄桷树,不觉泪眼朦胧,那就是我的家呀!我禁不住要跪下来磕一个头:“老树啊,你还活着”!后来听说,我走后黄桷树也遭过多次劫难,有一年天旱,一百多天没下雨,树叶都枯黄了,家乡的山民,下山几里路程,从沟底的小溪里背水上山浇灌,才把它救活。这就是我理解的文化,那是一种长期积累的浓浓的乡情。

再说成都,今天是举世闻名公认的旅游文化名城了,可它在300年前,八大王张献忠攻占成都时,血火狼烟,哀鸿遍野。“老万岁”张献忠坐地称大西王,建元大顺朝。与李自成余部,明军、清军、乡勇攻城掠地,反复拉锯,失而复得,把一个好端端的成都府变成了“骨山血海”。如时谚所谓“岁发甲乙丙,此地血流红”。巴蜀人口“减之过半”。据清·沈荀蔚撰《蜀难叙略》载:张献忠攻下成都连烧三月:“王府数殿不能焚,灌以脂膏,乃就烬。盘龙石柱二,孟蜀时物也,裹纱数十层,浸油三日,一火而柱折”。③这座古代文明的成都,经张献忠这一折腾,所有建筑,无论宫苑、林园、寺观、祠宇、池馆、民居,都焚完毁尽。今天的成都文化及其建筑,是张献忠破坏之后重建的,其间300年虽几经兴亡,几经兵火,但成都古代的文明景观及其建筑,都原样保留了下来。更让人惊叹的是,它保留的不仅是以“杜工部”得名的草堂寺,以“汉昭烈”应名的武侯祠等著名的历史文化胜迹。更为重要的是尊重历史,把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真迹、真名、古物,修旧复旧,保留至今。如城隍庙、青羊宫、昭觉寺、宽窄巷子、文庙街、将军衙门、耗子洞等等。这个名称不雅的“耗子洞”小地方,为什么也保留其名?因古代这里卖的凉粉,口味及制作一绝。保留地名是为的继承和扬名成都的饮食文化。再如“锦街”这地方,长不过一里,宽不过一丈,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巷子。因它地处武侯祠旁侧,是成都南门,过去卖各种地方小吃,闲杂的穷人摆地摊、求神问卦的一条小街,经修复改造后,观光客来看稀奇,本地人来怀旧,天天游人如织,发思古之幽情。古代成都,是一个多水的城市,出行桥多。上世纪50年代,我去“川大”上学时常问路,人人都回答说“九眼桥”。那时的九眼桥是木制的,桥面以树桩立柱支撑,确有九个眼。后来改为钢筋水泥桥,只有四个眼了。成都人固执,没有把它改成“四眼桥”,“解放桥”。成都四面环山封闭得很,所以守旧。有位美女作家形容四川美女没屁股,大有看不起眼的意思。可我见到的女学生,个个素面朝天,亭亭玉立,老守天然,不去追赶时髦,也不去美容院,垫鼻梁拉眼皮,把自己美化成丰乳肥臀。这是地理环境对文化和人的影响。哈尔滨就不同了,这里四通八达,国际国内,中西合璧,文化交流,人的脑袋灵活很容易接受新事物,追赶新潮。上世纪50年代,我初到哈尔滨时,感觉这地方很怪。去秋林买东西,有的商品都是洋名。服务员站柜台也要把眉眼画得弯弯的,看上去很美,头上饰以白色三角头巾很洋气。从道里去南岗乘有铁轨的摩电车,哐当哐当摇摇晃晃,五分钱直达教堂街。姑娘们都穿兰白碎花连衣裙,名叫“布拉吉”。街边装点着售货的小亭子,很西式。不几年工夫,仿佛是一觉醒过来,这些东西都变了。有轨电车变成了两条辫子的无轨车。连街名“教堂街”,也几次更名为“奋斗路”,“革新街”。与时俱进跟上了潮流,可是哈尔滨经过这么一改,原有的中西合璧的城市文化特征,就没有了。我听说道外有各式各样的小酒店、杂货铺,那是穷人聚居、欢乐的“天堂”。王阿成、黄万华都曾写过小说。道里有许多外国街、商业街,萧红的散文也写过这地方,还没等到我去考察,就改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道街了。从以上两相对比,可以看出,脑瓜灵活的哈尔滨人,没有把前人留下的文化遗迹,当一回事。反倒是封闭不开化的成都人,对保存巴蜀文化,做出了贡献。对此我再举一个例子,成都北郊南郭,有两座闻名古桥,北者名“驷马桥”,南者名“万里桥”。两桥遥遥相望,而且均有来历。驷马桥因司马相如而得名。相如出蜀赴长安求官,叹说:“不乘驷马高车,不复过此桥”。后来相如如愿当了官,人们赐以桥名,是对司马相如的纪念和赞赏。南者名“万里桥”。源于浣花夫人词“万里桥西宅,百花谭北庄”而得名。后来城市改造修路,要拆掉万里桥,市民不依不饶。先有作家在报上发表文章,题名《闻万里桥拆》造舆论反对。后记拆桥那天,“市民拥塞围观,一片叹息”。惊呼“四川的文化哪里去了?”最后达成谅解,经济腾飞,不能忽略文化。移地所建之新桥,要另取别的名称,不能叫“万里桥”。因为“古物古居古建筑在此,才是此处之历史”。守旧保守,对某些方面来说可能要落后时代,影响接受新事物。而对于文化的传承积累和建设,也可能是需要一点儿保守才好。我觉得精明开放的哈尔滨人,在文化的建设和积累上似乎缺少一点东西。那就是该保守的没有守住,而不该保守需要扬弃的,反而发展了,膨胀了。回想当年,我初到哈尔滨的上世纪60年代初,那时若多有几个保守派人物(最好是领导)或群众(像成都市“拔犟眼子”的老百姓)就好了,当得知有人要毁坏古迹,站出来振臂一呼,文物是不可再生的,教堂不可以拆。俄侨木刻楞小屋,在太阳岛、南岗区留下几间作文物展示有多好!拆除有轨电车时,想到废物还可以利用。留下一段不拆,让子孙后代去乘坐一次,那不比去儿童公园,乘小火车玩,更有意思吗?

黑龙江的文化积累和建设,表现最活跃最有成绩的转机,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的上世纪80年代。省委省政府提出“建设边疆文化大省”的纲要,认为,文化是经济的软实力,我省“地处边陲,文风不盛”的历史,完全不适应经济腾飞的需要。2000年1月,在友谊宫召开的“黑龙江省面向二十一世纪文化艺术发展战略研讨会”,那是一次号召全省人民向文化进军的誓师。并且以文学创作上的“拨乱反正”,作为向文化进军的突破口。应该说,建国后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省的文学创作,受政治文化和极左思潮的干扰,影响很深。最典型的例子是创作于文革中,以《千重浪》、《惊雷》为例的那十几部长篇小说。文革开始,国内大部分作家都被打倒,停止了创作,而黑龙江在文学创作上,却表现了奇特的兴旺繁荣,因为这些作品,适应了文革需要,触及时事,写了路线斗争,刻画了走资派形象,塑造了反走资派的英雄。平心而论,写这些作品的作家,都是无辜的受害者。这全是由于错误的理论和路线方针,伤害了文学创作所致。

1986年1月29日,《黑龙江日报》第四版,发表我写的一篇短评《从“一般”看全国》,副题是“漫谈我省文艺创作问题”。文章的中心思想指出,我省的文艺创作,长期处于“一般”的“中游状态”,原因就是“缺乏文化”。并指出,我们的作家处于“传统文化和当今世界文化的断裂带上”,不知道黑龙江的古代文化,有什么优秀遗产。文化背景的缺陷,文化素质的涵养不足,是我们文艺创作长期上不去的根本原因。文章发表后,在文艺界内部引起一番议论,省报同年2月19日起,辟专栏开展《关于繁荣我省文艺创作的讨论》,发表了高云风、崔树人、相源臻、杨宝琛、席代淮等作家、评论家的文章十余篇。引起了读者对我们自己脚下历史文化的思考。与此同时,在首都北京,作家钟阿城、郑万隆两人,发表文章提出“文化寻根”说:“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不茂”。作家要立足本土,“开凿自己脚下的文化岩层”。郑万隆是黑河人,他选择家乡历史文化素材,创作了《老棒子酒馆》等一组文化寻根小说,对我省文艺界开展的“北大荒文学风格”的大讨论,产生过重要影响。梁晓声的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风雪》和迟子建的小说《沉睡的大固其固》,都是在黑土地上产生的第一批文化小说的名篇。在散文和纪实文学的创作上,许多作家面向本土寻找文学的素材。比如身为历史学家和作家的刘邦厚,他的地域历史文化散文,关于在沙俄帝国时期,边疆人民曾经历的悲惨遭遇的历史记述、关沫南等一批老作家,对他们经历的半个多世纪,在日本占领时期的回忆录、作家满汝毅,所写的长篇历史小说《淘金者传奇》、《金辽宋三国演义》、《五国城囚徒》、《宁古塔流人》等历史文化小说,以纪实和演义的手法,通俗地向读者普及黑龙江古代历史。王忠瑜所写抗联历史的长篇小说《赵尚志传》、《李兆麟》;还有王洪彬所写《保卫哈尔滨》、《荒荒城堡——731》、《梦断虎头》、《大雪谷》等抗战历史题材的作品,以及历史报告文学于天放口述实录的《牢门脱险记》,郑加真的《北大荒移民录》、《中国东北角》等。这些作品连结起来,营构了一部黑龙江从古到今活化的文化历史。以上这些寻根文学作品,给后人留下的既是文化的积累,又是文化的财富。是可以传之后代,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就是文化了。

记得当年我毕业分派去黑龙江时,家乡父老都以为我犯了大错误,才被发配充军到黑龙江。黑龙江有什么文化和文学,从我学过的教科书上,也很少有记载。只知道,北大荒冰天雪地冻死人,连撒尿都要带根棍子。后来,我对黑龙江有文化和文学的逐步了解,是从专家学者的考察、发掘和研究的成果中获得的。比如,李兴盛对东北流人的研究,使我知道了,黑龙江不但有流人,还有流人文学和流人文化。张碧波对中国古代北方民族文化史的研究,使我知道了中国古代北方文化与中原文化的兴起和繁荣,基本上是同步的。专家学者对我省古代文化的发掘,已经写在了文化史上,填补了我省文化的空白。

当年,我是带着研究郭沫若课题到黑龙江的。1974年我调到省文化局创评办时,省文联领导劝我改行,研究本省地域文学,并说“这是地方文学所的任务”。搞文学研究,最重要的前提是要有资料。我感谢省文联民间文学会的几位前辈,如隋书金、马名超、李熏风、王士媛等同仁。在我之前的长期深入民间,搜访民俗和民间文学资料所做出的贡献。马名超先生师从钟敬文教授,由他创造的“田野考察方法”,传播到日本,被同行辽宁省民俗民间文学教授乌丙安称他是“精神抖擞的‘学术铁人’”。之后李熏风、王士媛、黄任远三人,坚持几十年抢救性发掘,继续搜集民族民间文化资料,出版了《黑龙江民间文学》二十余本,计千余万言,包括《伊玛堪》这样的民族史诗,都完整的保留其中,成为我省难得的文化瑰宝。当年我听说,黑龙江走向全国的第一位诗人王书怀,全家在绥化农村插队,我冒昧前去拜访。只见王诗人盘腿坐在阴暗炕头一角,我提出想拜读他的诗,他说早被造反派抄家抄走了,一本也没有了。又听说散文家林青,出版了散文集《大豆摇铃的时候》很红火,南方有一些知青,是在读了林青的散文,才慕名来黑龙江的。可是这本散文集直到我们写文学史时,也没有找到。再有1958年11月,《北大荒》文学杂志在虎林创刊,在国内文坛,首次打出“北大荒文学”的旗号,意义重大。两年后的1960年4月,另一份垦区文学刊物《北大仓》在佳木斯创刊,这两份期刊,对黑龙江诗歌乃至整个文学事业的繁荣,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在编写文学史时,专门去这两个地方搜集资料,可早已是人走家搬,当年办刊的资料痕迹,荡然无存。由于没有第一手资料,在人们想当然的记忆中,刊名《北大荒》变成了《北大荒文学》,甚至以讹传讹许多年。以上从我经历的这些故事看出,不重视资料的保存和积累,造成文化流失的教训太深了。产生这种弊端,当然与文化大革命毁灭文化有关。但我以为,除此而外,还与我们的传统,习惯性地不重视文化积累大有关系。关于这方面,还有一件憾事难以忘怀。那是1980年,由省文学研究所倡议,联合东北三省文学所,合编一本资料性的内刊《东北现代文学史料》,主要搜集介绍东北沦陷区作家作品及其研究。这在当时是全国的第一份,有专家评论说,把许多被打倒的沦陷区作家从地下发掘出来,仿佛是“出土文物”。这是思想解放,“拨乱反正”打开的另一个禁区。迎来了几次沦陷区文学研讨会,萧红研究的国际会议在哈尔滨召开,影响深远。十分遗憾的是,这份刊物,由于没有得到政府经费的支持(每期不足一千元印刷费)只办到第九期就停刊了。此后,这份刊物所刊载的资料,成为国内外教授学者们撰写论文、著作的重要参考文献,多次反复被引用,成为收藏的珍品。

资料积累的重要性,莫过于我亲手经办的写黑龙江文学史了。写文学史的心愿,早在省文学研究所成立之初的1960年就提出来了。当时文学所创办,挂靠于哈师大中文系。来自北大、哈师大、山东大学几位血气方刚的学子,提出写黑龙江文学史,也是苦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除留下几页提纲计划之外,再没有结果。再次重提写黑龙江文学史时,那是1985年了,虽然这个课题已在省社科研究规划立项,但由于前期研究成果太少,没有资料可用,写文学史的计划又中途夭折。从这件事几起几落的反复中,我深深感觉到任何一部史书,不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想写就能写出来的。文学史涉及的人和事,必须事事有根据,字字有来历。“无征不信”对历史负责,这是史学家行文的规矩。好在上世纪80年代以后,专家学者们响应省委省政府提出“建设边疆文化大省”的号召,纷纷行动了起来。一批研究古代、现代、当代文化和文学的资料、传记、论著、汇编相继出版。如《黑龙江历代诗词选》、《龙沙三百年诗词选》、《边塞诗人吴兆骞》、《黑龙江文史资料》、《赫哲族文学》、《鄂伦春文学》、《鄂温克族文学》、《萧红传》、《北大荒文学艺术》、《黑土戏剧群体创作论》、《黑龙江作家评论集》、《东北古代文史论集》、《省市文学专业史志》等等。这些著作的出版,凝聚了省内专家学者心血,也是对文化研究资料积累做出的贡献,对文学史的写作提供了资料的保证,没有这些资料积累,文学史写不出来。1997年笔者在《黑龙江作家论》出版的编后记中有一段话:

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想写出一部《黑龙江文学史》,对我省的文学事业作一个小结,也对我们的研究工作暂时划一个小句号。眼看这些人都老之将至,几近风烛残年剩下的只是这颗还没有冷却的心。我们很珍惜这份人才资源,如不抓紧时间充分利用,抢救资料,让后来的人从头做起,那将是我省文学事业的一笔损失。

1997年6月,我把这个意见写成一份《建议》在省社科院文献中心的《要报》内刊上发表。时任中共黑龙江省委副书记的单荣范,当即做了批示,指出:“建议很好,很重要,应抓紧付诸实践”。时任中共黑龙江省委宣传部长杨光洪,也对文学史的写作,做出了具体落实的批示。这就是黑龙江文学史写作的缘由。40年酝酿、积累资料,6年写作,2003年出书。当下恰逢文学史出版五周年;黑龙江要有自己文学史的心愿实现了。这期间共同奋斗参与写作的五名战友:刁绍华、铁峰、韩明安、尚存宝、韩宇廷都相继离我们而去了。如果当年不是领导慧眼做出批示,抢救人才,抢救资料,今天来写文学史,人文俱亡,恐怕是想写也写不出来了。

(注:本文由彭放提供资料,晓川撰稿)

①刘邦厚《文化思考》,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5月版。

②阿桂等《开国方略》卷二十二,转引自辛培林主编《黑龙江开发史》第515页。

③转引自《老成都系列·文化人视野中的老成都》曹智中、尤德彦编,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年1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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