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的外甥
2010-08-11吴虹飞
吴虹飞
我和王小波有着许多共同之处,首先我们都是学理工的。都学过熵大于零定律,都写小说,而且,我和王小波有共同认识的人,比如他的外甥。没错,就是他的杂文里教育过的那个外甥,我们都是在大学里搞摇滚的人。10年前他长得瘦条个,其实很像王小波,但我完全没在意这个事实。他借给我一些磁带,是BLUES的,还有JIMI HENDRIX。弹吉他的黑鬼,27岁卒。我那时正苦练吉他,打算成为一名光荣的女吉他手。后来这些磁带不慎丢失,我的良心承受着难以承担的压力,我决定等他忘记这个事情。
有一次我在校内的一个书店里买GRE词典,碰到了他外甥,由于我心怀鬼胎,让他误以为我是一个很内向的人。这样过了10年。直到不久前我们相见,我确定他已经忘记那件事情了,想,我还是不要和他提借磁带的事情了。
我就记得有一个演唱会,是水木年华里卢庚戌的毕业晚会,清华大学的文艺界的人都往台上去了。PUZZY也上去弹了一个电吉他曲子,叫云轮。这么多年过去,我还记得那个曲子的名字,总比那些校园民谣的假清纯要好吧?后来他做了一个乐队叫“黑铁时代”,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乐队名字是来自王小波的书。主唱是个女的,ID叫RECKY,长得挺美,唱得特别“小红莓”,在我的唱片里客串女和声后出国了。我去纽约,她和夫君,当年乐队里高大和蔼的贝斯,来找我,我们一起在中央公园坐了一个下午。
很早的时候,我的一个师兄在雪夜里读王小波的《万寿寺》给我听,而且还是打电话读的。我在宿舍走廊里一边接电话,一边打瞌睡,没听出个好赖来。师兄笑着说,你听像不像黄色小说?淫者见淫,果然是真的,我是一个正经人,觉得一点都不像黄色小说。我没有买过王小波的书,同屋好友毕业离校,把王小波的书留给了我。我带着这些书在北京辗转,搬了近10趟家,不曾丢失过。有一次是王小波去世10周年还是什么的,一个杂志居然说了几句暗地贬低王小波的文学功劳的话,我就明白了,这个表面上是深刻理解王小波的文章,其实离他十万八千里,门道都没有。一个人为了讲正确的话,就只好一直用一个表情说话。有的是良知,有的是正义,有的是机灵鬼,这样真的很无趣,现在想起来,大家都说这个世界道德溃败,冷漠无情,物欲横流,但这个世界的问题之一是无趣。而王小波有趣多了。
在这个媒体爆炸的时代,王小波的有趣可不是因为说俏皮话,可不是要刻薄谁,他是多么温暖、多么浪漫、多么天真的一个家伙啦!我看过一个他的采访视频,主持人明显没理解他的小说,也不知道这是一个惊世骇世的大作家,就问了几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王小波一脸天真,可认真可认真地正面回答,全然不顾自己的嘴有点歪,看起来有点笑嘻嘻的样子。他是不耍机灵的。所以李银河对他的理解还算是满准确的,只是她是个学者,说话有点干巴巴的,当她想表现些情感的时候,反差就出现了。
王小波的外甥自己做乐队了许多年,最后他把乐队解散了。多年前我是一个文质彬彬但是如假包换的摇滚歌手。幸福大街2000年刚出道,在北京东三环边上的CD CAFE和一大堆牛鬼蛇神演出(这些乐队日后大多都解散了)。我在台上一顿胡抡,说,下面一首歌,“流氓”!猛然一通尖叫,搞得很多男的在下面都以为我骂他们,很汗。最后一首歌,我气沉丹田,又来了一通排山倒海的尖叫,乐手们也趁机如黄巾起义一般乱弹琴,据说当时有些雄性摇滚歌手都掩耳狂奔。我大汗淋漓,演毕下台,只见一人压着低低的帽子,挤到我跟前与我握手,低声说:“你们乐队很牛逼!你们还要继续努力。”
我晕呼呼地说,“你谁啊?”
那人尴尬地说,你不要问我是谁。
后来乐手告诉我,那个人是崔健。我那个后悔啊。
王小波的外甥这么多年来看过我两次演出。还买了票,虽然我借了他的磁带不还,他还是很仗义的。他不去做音乐,而是开了游戏公司,说明他的脑子是好使的。我们彼此留了三次电话,却不联系。有一年冬天我颠沛流离,在MSN上问他,有没有房子出租。去年我们在一个麦当劳聊了几句,他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这个世界是强者的世界,要做好人,就要做一个有POWER的人。他正在为之努力。我想,王小波活到现在,他会是一个强者吗?他满腹的诗意该安置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