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的梅花
2010-08-11允翀
允 翀
如果你是一个70、80年代人,在你的小时候,一定都会有套蓝色的运动装。袖子边、裤腿边还有两道白杠杠。如今,这些衣服有种动人的乡愁,让我们忽然回到了那个什么都可以相信的单纯年代。
1984年8月,美国洛杉矶,新中国首次以庞大的规模参加奥运会,梅花作为专业的运动品牌,成为中国体育代表团指定运动服,这也使梅花成为新中国体育史上第一个奥运会指定运动品牌。正是在第23届奥运会上许海峰穿着量身订制的梅花运动服赢得了中国奥运史上的第一枚金牌:“铁榔头”郎平和队友们拿下了奥运会排球冠军并在之后创造了世界排坛的五连冠神话,跳高名将朱建华则为中国实现了奥运田径奖牌零的突破:而广西壮族小伙李宁一人独揽鞍马,吊环、自由体操3枚金牌,并以六枚奖牌成为该届奥运会获奖牌最多的运动员……梅花运动服见证了中国“黄金一代”运动员的光荣与梦想1
梅花运动服一款为国红加白道或黄道,一款为士林蓝加白道,其独特的魅力来自于它的“涤棉交织”结构,《此外还有纯棉、纯化纤、棉纤交织和晴纶共五类》。这种表面化纤染色鲜艳,不掉色不缩水,不易起皱。早在1972年,周总理就指定“梅花”为国家体委及下属运动队研发运动服,提出了“大方、耐用、不掉色”的要求,经过一帮老技术工人反复试验,敲定了国红和士林蓝两个色系。其中士林蓝更时兴,因为耐脏,上班、锻练都能穿。
耐人寻味的是,梅花运动服这种妥贴紧身的特点与今天“MOD”、“Old School”等街头风不谋而合……
霜打梅花
天津南开区,南泥湾路。相比四周洗浴店,饺子馆花花绿绿的店招,天津市针织运动衣厂(下简称梅花厂)经销部的蓝白色招牌在阳光下更显老旧。
你或许很难想象,这排绵延数百米的临街铺面,全是由一家工厂的围墙改建而成的。昔目的中国运动服装开山鼻祖如今却沦落到依靠出租车间,以及想方设法改建门面聊以度日。
在那间不到50平米的梅花经销部销售区和厨房被一道塑料门帘简单隔开。55岁的于三羊站在玻璃柜台前,将为数不多的蓝背心,运动服一一展开,再小心翼翼地挂上展示架。“穆铁柱穿的是150码的。当时他来我们厂量型号做衣服,老师傅站凳子够不着他。”回忆往昔,恍然如梦。
从1972年进厂到今天,于三羊已经在梅花干了38年了。如今他的经销部门前冷落,而网络上关于梅花的怀旧潮却热得离谱。北京、上海的潮流青年们将这种小时候穿过的运动衫追捧为新时尚,“潮人”们甚至穿着梅花不远千里来天津“怀旧”,只不过,他们几乎都要遭遇于三羊的“当头一棒”——你们身上的“梅花”,是假的。
原来,运动衣厂早在十年前,便已经停止生产梅花,转而生产保暖内衣。即便是于三羊经销部里卖的,也全都是当年的库存。而那些微微泛黄的塑料包装袋,竟然还是40年前的……
说起“假梅花”,一些对“梅花”有感情的老员工却抱有一种感恩般的心情。前些年有人提议出去“打假”,于三羊给拦住了:“要是没有人家假货,这个牌子早就让全国人民给忘了。咱得感谢人家。”
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后梅花迎来企业史上最鼎盛的十年。职工达1500多人,年产值保持在一个亿左右,仅福利分房厂里就分了三次,全厂60%的工人部分到了房子。“单元房位于天津市最繁华的地带,周围住的全是市里的大领导。”
与之同时,媒体天天有报道,福利月月发不停,工人们隔三差五地领回毛巾,肥皂等劳保用品,用不完就往家里捎。而当时的厂长孙永华,也因为工作出色被上级部门树立为行业标兵,其个人档案还被放进天津市博物馆
以示表彰。在那个激情澎湃的年月,几乎每个梅花人心中都有这样的意识梅花不单是天津的梅花,更是全国人民的梅花,只要中国人还要穿运动服那么,国家是不会让它垮掉的。
老一辈梅花人怀揣着工人阶级的自豪感,饱尝计划经济的红利,更重要的是,他们眼中的梅花并非一件简单的服装,而是中国精神的一种象征——置身这种巨大的光环就好比就职于今天的苹果、微软,梅花人自然风光无限。
彼时的梅花俨然成了天津工业的一个符号,一面旗帜。然而但凡具备符号意义的国企,在那个时期往往会在上级部门的干预下,履行它的社会职能——兼并当地亏损企业。可惜这种充满包办意味的“拉郎配”,几乎都以悲剧告终。梅花当时拉助的对象是和它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渔网厂。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梅花在计划经济的护佑下一骑绝尘,国内能与之抗衡的只有同样享受了这种护佑的上海三枪和青岛蓝天。然而,随着耐克,阿迪达斯分别于1982年和1997年抢滩中国,一统天下的局面骤然作古。一个足以反映攻守双方态势演变的代表性事件,发生在1987年。
1987年的广州全运会,赛场周边五花八门的广告牌以及年轻模特身披的广告绶带,让中国体育服装产业第一次有了浓浓的市场味。梅花牌拿出100多万元赞助全国所有运动队的参赛服,即便当时的梅花如日中天,却依旧吃力。而耐克不仅免费提供训练服,还一掷千金赞助运动队的训练,生活费用。这种豪气干云的赞助手段背后,耐克在中国影响力扶摇直上。
梅花的对手不仅仅是耐克,一些本土民企也开始群体性发力,晋江军团和广东军团破壳而出,为梅花的最终衰败埋下伏笔。一个值得玩味的故事发生在1988年,刚刚从汉城奥运会上退役的李宁来到天津,提出让梅花厂为李宁牌代工。只不过,要想一个高高在上的国企为民企贴牌,在当年无异于天方夜谭李宁败兴而归。
然而三年后,事情却有了惊人的续写。
梅花厂厂长李钜泽突然辞职,而他辞职后的下一站,正是远在广东的李宁运动服装公司总经理。至于李钜泽为何突然出走,今天的梅花针纺科技有限公司副总经理何光萤(时任技术科长)回忆说,“当时厂里效益下滑,主管部门决定撤换李钜泽,让他改任党委书记,于是李愤而出走。”
厂长出走,引起整个“梅花厂”的剧烈震荡。而这种震荡,不单是因为少了一个厂长,更多还是对自己“国企信仰”的冲击。当时,全针织运动衣厂工资最高的是一位八级钳工,省吃俭用多年终于成了全厂第一个“万元户”,这个纪录在厂内外传了好久。但李宁从香港请的设计师,年薪起价便是十几万元。多少有了些讽刺的意味。
复兴“梅花”,难以为继
说“梅花”已经停止生产,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不确切的。十几年来,它一直出现在天津一些中小学生和工人的衣领上。于三羊的“经销服务部”和“梅花经营部”主要的生意来源就是做校服、工作服。几年来一直在“梅花经营部”订做服装的客户之一是天津市老年自行车队。
只是今天的梅花厂多少有些名存实亡的味道了——天津南泥湾路上将近120亩的厂房依旧还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末的模样。车间里挂着一幅白底红字的纸质标语,写着“把握形势迎接市场挑战”,无声地倾诉着过往的辉煌。
从2001年到今天,梅花厂以承包车间和出租厂房的方式艰难生存着。今天这里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工业园”,好像“腾飞服装公司”,“仕嘉服装公司”等十多家不同名头的小公司散落其间。这些公司有的从外贸公司接单做代工有的给天津的各大中小学校做校服。这些公司的掌门人,大都是原梅花针织运动衣厂的员工。众多公司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梅花纺织科技有限公司。2000年,五六十名梅花厂老职工成立了梅花公司,这也是唯一被运动衣厂授权使用梅花品牌的公司。只是近十年来,梅花公司再没有机会使用“梅花”商标,它依靠给日本,意大利的服装公司做贴牌维持生存,2008年其销售收入为800万元。
梅花公司未使用的商标,却正被深圳等地的服装企业悄然使用着。近年来互联网上涌起的国货怀旧潮,让梅花运动服重新在年轻人中走俏,他们视穿梅花为一种时尚并不留余力地宣扬这个老品牌的质量是如何之好。
只是年轻人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今天能买到的梅花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