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生成就的般配
2010-07-05秋亥
秋 亥
大学里的那栋教学楼,是100多年的老建筑,屋顶带有教堂的风格,被爬山虎密密麻麻地裹着。距离教学楼百八十米的地方,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拱小巧的月亮门,通向学校的家属院。
一对发如雪鬓如霜的老人,每天都相互搀扶著从这条小路上缓步踱过。比我高两年级的师兄指着老人跟我说:“我的目标,就是4年内得到他老人家的亲自指点。”
老先生50多年前从国外回来,一手创办了学校的历史系。10多年前他从学校正式退休,但一直是历史系的象征。他的夫人,名气丝毫不比他小。曾经,两人的爱情惊世骇俗,那一年他43岁,她20岁,是他的学生。
那个时代,说出“我爱你”这3个字,本身就意味着非凡的勇气,更何况他的年龄足以当她的父辈。而更难以逾越的障碍是,他还有个与她同龄的孩子。但她还是爱了。他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并不当真;她似乎也只是说说,从此绝口不再提,却把一颗心细细封藏。15年后,他的夫人驾鹤西去,她又一次找到他:“现在你可以说‘我也爱你了。”那一年,她35岁,未婚。
他们的不般配,先是23岁的年龄差距;其次是学识上的差距,他是德高望重的系主任,著作等身,而她因为当年恋上师长的“恶劣影响”,只在图书馆做了一名普通的馆员。她说:“现在我30多,你50多,看起来不般配,但30年后我60多,你80多,就不一定有什么差距了;现在你是大学问家,我是图书馆员,但30年后我肯定不比你任何一个学生的学问差。”后来,有情人终成眷属,因为他被她的一句话打动了:“我赶不上爱你的一辈子,但来得及一辈子爱你。”
他们之间的差距也确实在缩小。结婚10年了,她虽然面色红润,头发却已提前银白,跟他走在一起,像只有10岁的差距。而在学识方面,更是门当户对,她嫁给他的时候,已经堪称明史研究的专家,在国内外核心期刊上发表了好几篇论文。
后来,我终于登堂入室,得到了老先生的亲自指导。老夫人并不避讳讲当年的爱情故事,还很得意地跟我们表示:“当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了能配得上他,15年来,他在图书馆借的所有书,我都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当我请教老先生该读点儿什么样的书时,他笑呵呵地转头看了看老夫人:“让你师母给你列张书单吧。”
系里的先生说,当年老太太是老先生最得意的弟子,后来她停止了学业,只为了说“我爱你”的时候,他不会背上师生恋的恶名;之后她默默等了他15年,只为了不让他背负上“离婚再嫁”的名声。她一生的努力,都是为了给自己的爱情一个被世俗安然接受的理由,不让他为了她的爱受一点点牵累。
这么般配的一对老人,仍然逃不过时间的魔咒。我赶往吊唁时,老先生已经入土为安了。老夫人看起来精神尚好,要求大家谁都不准哭,因为老先生有遗言:一生中做过最好的学问,有过最好的女人,谁也没有同情和怜悯的理由。此时,我注意到老夫人的发梢银白,发根乌黑。那一刻,我几近落泪。老先生已去,她不用再苦心将头发染成一片银白,寻求与他的般配了。事实上,她已用自己的一生,成全了与他的般配。
(谭浩益摘自《家庭·月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