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如何实现“物—意—文”的顺利转化
2010-06-09王维新
【摘 要】写作,可以说是一个“物—意—文”内在转化的过程。然而,这一转化常常面临着三个主要障碍。一是“物—意”转化的障碍,即如何提炼主题的问题;二是“意—文”的转化,即思维语言符号化的问题;三是“物—意—文”转化效果的障碍,即作者的“文”对作者的感受,是否与作者要表达的“意”是否统一的问题。笔者试借助王国维所提出的“不隔”理论,就如何实现“物—意—文”的顺利转化作一探讨。
【关键词】物-意-文 转化 不隔
诗缘情,赋体物。众所周知,写作是运用语言文字符号反映客观事物、表达思想感情、传递知识信息的创造性脑力劳动过程。写作的过程,大体可以分艺术积累、艺术构思、艺术传达阶段。从这一层面来说,写作也可以简单理解为一个“物—意—文”内在转化的过程。
笔者试结合自身写作与教学实际,就如何实现这一目标,帮助学生顺利实现“物”、“意”、“文”的转化问题,谈几点粗浅地看法,并求教于方家。
一、物—意—文转化面临的问题
要实现“物—意—文”的转化,是一项复杂而艰难的活动。人们常说的“言之无物”、“不知所云”,即是由“物”到“意”的转化出现了脱节;“词不达意”、“得意而忘言”,即是由“意”到“文”的转化出现了障碍。而文学上品评一篇文章的优劣,常用的“境界”、“意境”、“神理”、“深致”等理论,则综合体现了“物—意—文”的转化效果问题。
“物—意—文”的转化障碍,不仅在初学写作者中存在,而且在作家群体中也普遍存在。如南宋著名词人姜夔的名句“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王国维仍评价道:“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为什么会这样呢?“姜夔写《扬州慢》的本意,他自称是表一种‘《黍离》之悲的情感。但‘波心荡,冷月无声这七个字,恰恰更多的给人以一种静谧有如‘杨柳岸,晓风残月式的优美”。导致了情景不能有机融合。即使部分读者悟性高,也至多从“波心荡,冷月无声”中悟出一种死寂的冷清,却无法有忍不住失声痛哭的“《黍离》之悲”,[1]王国维批评其“隔”,实际正是指出作者的“文”对读者的感受,未能与作者要表达的“意”统一起来。
概而言之,“物—意—文”的内在转化,主要面临着三个障碍:一是“物—意”转化的障碍,即如何提炼主题的问题;二是“意—文”的转化,即思维语言符号化的问题;三是“物—意—文”转化效果的障碍,即作者的“文”对读者的感受,是否与作者要表达的“意”是否统一的问题。
二、物—意—文顺利转化的规尺
“物—意—文”转化的障碍能不能克服?如何克服?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写作是一种活动,必然有其特定的规律。
著名国学大师王国维在其名著《人间词话》中提出“隔”与“不隔”这一文艺命题,正能满足指导“物—意—文”转化的需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第四十则写道:“‘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第三十九则则说:“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根据笔者的研究,所谓“隔”,就是人们在审美过程中产生的共鸣有障碍(包括迟滞与不自然),“不隔”,就是共鸣产生的自然与流畅——再申而言之,诗人所描摹的景色、所抒发的情感,能在读者接触文学语言与形象的一刹那,即能找到契合、引起共鸣,即是不隔,反之则隔。[1]
以“不隔”为“物—意—文”顺利转化的规尺,这是因为:“物—意—文”转化产生障碍的根源虽然主要在作者方面,但其形成,却有“作者—读者”两个维度的因素——即在评级“转化效果”的问题时,是考察作者所表达的情感、构建的形象及形象意义,能不能得到读者的认可。
根据美国批评家艾布拉姆斯的观点,文学包括宇宙、作者、作品和读者四个要素。[2] 从这一理论基点出发,写作也就不仅仅是作者个人的事,其需要读者参与进来。
这里就构成一个问题:作品质量如何,不是作者自己说了算,而存在读者的参与和评价;而在写作过程中,作者却受条件限制,不能最大限度和经常地与读者进行交流。那么,在写作过程中,如何实现“物—意—文”的恰当转化呢?或者说如果控制,才能实现“物—意—文”的顺利转化呢,就要以“不隔”为标准,把握好艺术积累、艺术构思、艺术传递三个环节。
三、物—意—文顺利转化的路径
1、艺术传达阶段。
(1)深入生活。《红楼梦》里有一幅对联很有道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文学来源于生活,生活是文学的基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写作也一样,没有素材,就无法做到文章的血肉丰满。深入生活,并不仅仅指“在生活中”——人生活在世界上,接触着自然与社会;但并不是说每天接触,就能有所收获,还需要细致去观察。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搜尽奇峰打草稿”、“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都意在说明深入生活,注重观察的重要性。
当代著名作家陈忠实回忆写作《白鹿原》时曾说,他读到古巴作家卡彭铁尔的作品,感到震惊,开始注意面对自己脚下的土地,觉得应该创作一部有关西安郊区历史的长篇小说,“就去找相关县志”。在十年的创作生涯里,陈忠实一直住在农村。“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创作心态,没有其他干扰。[3] 可以说,十年磨一剑,陈忠实正是深入了生活,才成就了《白鹿原》“浓缩着深沉的民族历史内涵,有令人震撼的真实感和厚重的史诗风格”。
元好问诗云:“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苦思冥想,堆砌辞藻,无非是个华丽的外壳,炫人眼目,而不能感人至深。所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提出:“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故其入者至深,而行于世也尤广”。没有丰富的生活阅历,就没有“物”的基础,也就很难有“物—意”的转化。
(2)格物致知。写作者在艺术积累阶段,做到细致观察的同时,还要做到格物致知。以贾平凹的著名散文《丑石》为例,“我常常遗憾我家门前的那块丑石呢:它黑黝黝地卧在那里,牛似的模样……”,伯父家盖房,嫌它没棱角儿,也没平面儿;錾石磨,嫌它石质太细。这么一块丑陋不堪的石头,似乎百无一用,“谁也不去理会它。只是麦收时节,门前摊了麦子,奶奶总是要说:这块丑石,多碍地面哟,多时把它搬走吧。”后来天文学家发现了它,认定它是块珍贵的陨石。“是的,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这句话我们现在都耳熟能详。但是,如果贾平凹没有这个构思、这个立意,也就写不出《丑石》这一名篇来。我们看名家名作,内容上“不过就是那么些事儿”,但读之却总畅快淋漓、颇有所获,为什么?因为优秀的作家往往能做到“所见者真”、“所识者深”,从而使“物—意”的转化做得高妙。
2.艺术构思阶段。
(1)提炼主旨。深入生活,是一个“入乎其内”的过程;但写作不仅要求我们“入乎其内”,还要从繁杂的生活中提炼出什么来,做到“出乎其外”,即提炼出独特的主旨。2008年12月,《中国教育报》准备出版一期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特刊,征集“30年故事”。笔者看到征稿启事后,就一直在想两个问题:改革30周年,对教育有什么影响?教育改革,对我个人有什么影响?我是1999年高考考生,正好经历了大学扩招。高考成绩我只超过录取控制线4分,能不能被录取连老师也拿捏不准。然而在焦急的等待、彷徨中,就在我准备南下打工之际,收到了鲜红的、烫着金字的录取通知书。“大学毕业后,我在省会一个高职学院工作。走在校园的绿阴下,看着那些充满青春朝气的学生,耳畔响起学生的问候时,我常常会想:如果没有高校扩招,我也许不会实现当一名教师的愿望,而我眼前的这些学生,又会有多少人被拒之于大学的门外呢?”这篇题为《一次意外的转折》的小文,因为主旨提炼得当,作为专刊唯一的一篇“改革开放30周年故事”,刊发在2008年12月10日的《中国教育报》上。[4]
王国维说,“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出乎其外,故有高致”。深入生活,不等于苟泥于生活琐碎之中不能自拔,写作需要作者跳出所处的生活圈子,从艺术的高度来审视生活。
(2)曲尽其妙。沈从文曾把他的创作经验概括为一句话:“贴着人写”(当然,沈从文景物描写上也同样如此)。[5]所谓“贴着写”就是抓住人物最基本的特征,即摹物得“神理”,抒情求“深致”。
王国维评价周邦彦的《青玉案》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轻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周邦彦写荷之所以为人称赞,就在于其“得神理”,即入神地描画出荷叶在风中的神态。徐志摹的名诗《沙扬娜拉》,也是“神理”的典型:“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这首只有五句的诗歌之所以广泛传诵,正是因为它们不停留于简单的描摹表象,做到了独特、贴切与传神。
而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写“母亲”时,突然“横”出一句闲笔:“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这样的句子,相信任何人都“不忍卒读”,并由“彼”到“己”不禁感叹母爱的伟大——这就是抒情求“深致”的效果。当然,“深致”不是造作的“因文造情”,而必须是自然的,合乎文章“文势”的。正如王国维所说的,“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
(3)注重灵感。文学创造有一个特殊的现象,灵感来时,往往思如泉涌。灵感未来,捻断数根须,也是枉然。古人说“伫兴而成”,说“斗酒诗百篇”,都是赞叹灵感之妙。相传唐代诗人李贺随身携一锦囊,每有所见所闻所感,就凝练成诗句,记在纸条上,放入锦囊里。当然,灵感往往是灵光忽现、无迹可寻的,我们实际的写作过程,更多的是一个“推敲”的过程。如王安石《泊船瓜洲》中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既以严肃创作、反复修改而为人所称道的。南宋洪迈《容斋随笔》续笔卷八记载,王安石先后用了“到”、“过”、“入”、“满”等十多个字,最后才选定这个“绿”字。
3.艺术传达阶段。
(1)写作动心。首先是“用心”。正如王国维所主张的,写景也好,抒情也好,即要做到尊重客观事物及其本性、规律,“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同忧乐”、“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意,否则所谓游词也”。
笔者对此有切身体会。2003年,笔者采访了湖南湘西州特殊学校一位特殊而又普通的美术教师。说他特殊,是因为他双手齐腕而断却能绘画;说他普通,作为绘画者,他并没有在国内、国际上获大奖。在采访过程中,“普通”、“不过如此”的想法一直占据了我的头脑。我准备放弃这一写作。采访归来,朋友问及情况,我说:“不过是一个没有手的绘画老师”。朋友正告我说:“一个没有手的残废人搞绘画,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怎么这么说!”霎时间我的心灵受到深深地震撼,立即赶回补充采访。挖掘下去,发现这名残疾画家,不仅自己五年学画走出人生阴霾,还主动请缨、不计报酬立志回乡培养100名残疾孩子!采访后写成的《无手画家的梦》,被《湖南日报》发表后,[6]又被《民族论坛》、《启迪》等报刊转载。
其次是“换位思考”。即站在受众的角度,对自己的作品进行客观审视。宋人彭乘《墨客挥犀》记载:“白乐天每作诗,令一老妪解之,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又复易之。”白居易的作法,对我们不无启迪作用。
(2)笔墨动情。如前所述,摹物要得“神理”、抒情要求“深致”,如何做到呢?做到了“写作动心”之外,还可以在“笔墨动情”上下功夫,做到描绘人物的喜、怒、哀、乐能使读者“感同身受”,展现当时的场景让读者“身临其境”。
笔者在《无手画家的梦》中描写主人公无手学画的痛苦:“没有双手却要学绘画,最起码的拿笔拿纸这些简单的事,对他来说都难如登天……他叫母亲给他做了个手套套在残存的手腕上,将笔插在手套里勉强运笔。每一用力,笔就在手套里滑动,铅笔划在纸上的印迹一笔深、一笔浅的,根本不成章法,用力稍大,铅笔芯就折断了。冬天的寒风吹得人都将手缩在衣袖里,而他为了不碍作画,将袖口扎到了臂膀上去。不久,愈合后的创口处就长了冻疮,被笔一磨,就痛得锥心……”。在《辰河高腔盼传人》里描摹高腔大师幼年学艺的执拗:“她就在书房里偏着头很入迷地听。一次父亲生气了,骂道:‘小伢儿会唱什么?!有本事你把《伍子胥过昭关》中伍子胥一夜白了胡子那段唱给我听听?‘你莫瞧不起人!小依白倔强地说,‘你平时唱的我都记住了。说着把手在胸前一托作抚胡子状,竟有板有眼地唱了起来。”[7]都是积极追求“笔墨动情”所取得的效果。
当然,“笔墨动情”并不是主张放肆渲染情感,过度的渲染反而会起反作用。必须以“不隔”,即能引起读者的“共鸣”为规尺。笔者在《用蓝色描画凤凰的人》,为表达“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熊承早对家乡的爱,只用了一句话:“许多人看他在夕阳下写生都不解地笑他,他说:‘夕阳下的家乡山水、吊脚楼、古城墙实在太美了,我不能不用画笔去表现它。”[8]看似冷笔调,实际却饱含深情。
参考文献:
[1]王维新.王国维“隔”与“不隔”说内涵辨[J].石家庄铁道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01).
[2]赵炎秋.论文学形象意义的产生[J].湖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05).
[3]周南焱.陈忠实透露:《白鹿原》出版不了就去养鸡[N].北京日报,2008-4-28.
[4]王维新.一次意外的转折[N].中国教育报,2008-12-10.
[5]何二元.《鸭窠围的夜》教学参考[EB/OL].大学语文研究网,2008-9-1.
[6]王维新.无手画家的梦[J].民族论坛,2003,(07).
[7]王维新.辰河高腔盼传人[N].湖南日报,2003-7-18.
[8]王维新.用蓝色描画凤凰的人[N].湖南日报,2003-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