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画

李肖韵

没有来由地，喜爱词总比喜爱诗多一些，因而总会孩子气地故意把“唐诗宋词”硬是读成“宋词唐诗”，好像这样一来主次关系就得到了体现，心里就会高兴很多。但其实对于词，我实在不敢称自己有多么独到的见解，甚至不敢大声对别人说“我很喜欢”。因新文化运动倡导推广白话文，注定了今后的我们只能凭借着参考书翻译书，一字一句地去小心琢磨古人的心境，如同亲人之间因为隔阂而变得语言不通生疏起来。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凭着一份对于文字的浅薄感知，说些难登大雅的话，权当倾诉。

诚如王国维先生所言，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想来也是，词句不如唐诗般格律工整，不似楚辞般生僻艰涩。却有着难以言语的感染力，是可以畅谈心事的载体。这多半是境界的功劳。因而有时读着读着，便会不自觉想象着千年前感染着作者的风景，手痒痒想用自己的话写下来，却不知能否表达出

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还是忍不住要别过头去，再看一眼故乡的容貌。那熟知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恨不能拿刀一笔笔镌刻在记忆的相册里，总在月缺月圆的夜晚看着看着不经意就湿了眼眶。几度离愁几度寒，我望着故地的岸堤随着江水的流波远离，心里便密密麻麻生出许多不舍来。

小舟啊，你是何时变得如此性急，行色匆匆地要往前去?

小舟啊，你能不能放慢脚步，让我再多看一眼我的故乡，再多闻一下故乡温暖亲切的味道?

四下里，却只是秋风送急，无人可与我同语。月亮收起了恬静的流光，碧冷的江面泛起淡淡的清辉。无奈我如何睁眼，如何想将正在岸边泣泪的你装入眼眶，薄雾已将我们隔在了遥远的两边。这一切不过是徒劳。我所看见的，究竟是你，还是岸边两三隐约的烟柳?

唉，便让我恁的随凌波去了吧。

——据说柳永死的时候，成千上万的歌妓为他暗暗垂泪。这是一个“奉旨填词”的潇洒才子，这是一个终生为他人吟唱的行吟诗人。他的词，总是有着无法抗拒的感染力，让人不禁为之心疼落泪。他常以市侩人词却丝毫不见低俗。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或者这就是柳词的精髓所在吧。

清泪尽，纸灰起

滴空阶，寒更雨歇，应是葬花天气。

无数个这样的皮晚自梦中惊醒，对着空榻暗自伤心。你这一走该有三年了吧。我一口日自欺段人地逼自己相信你还在，相信你还会倚高楼奏琴瑟转头对我俏笑展颜，相信你还会在我埋头苦读的时候悄悄地送来糕点与凉茶。然而现实态度强硬地打破一个个有你的梦境，向我抖出血淋淋的真相。这个没有了你的世界，于我该有多空寂无聊!

不知不觉又来到了你的坟前。那一方小小的青冢，不知埋葬了我多少愁绪与不舍。你就这样抛弃了我们要执手到老的约定，扔下我送你的细钗，头也不回地留我在这惨淡的人世一遍遍记起你，记起我们曾经幸福的点点滴滴。你知不知道你没带走的你的气息还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我，你怎么就走了呢?

也罢也罢。

在这剩月零风里，我只想问一句，你在那方是否快乐，是否有再结连理。但在我的梦里，你会

是永恒不灭的风景。

——纳兰容若，才情洋溢的男子，赤胆忠心的男子，更是情深意重的男子。身在清朝却有着宋朝的魂，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固执地守着心底的温情，以为这样便可以不惧怕寒冬。难怪王国维先生说他“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一点也不为过。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夜深，月深，心更深。

依旧是没有睡意。罗衾不耐五更寒，更不耐心之寒。然又如何能耐心之寒?国已破家已灭，无限江山，却道是别时容易见时难。困在这高锁楼台，只能日复一日眺望着家的方向，任落花流水春去也，任秋月春风等闲度，年华爬上额头，染白凌乱的青丝。缘愁似个长。

愁，愁，愁，如何回去旧日时光，如何执笔改写悲剧?

错，错，错，怎会甘心屈身为客，自欺欺人在仇地苟活?

本不是君王的料却有着君王的命，临阵担起重大的职责，收拾破落的残局，虽已料到了这结局，却始终无法令人坦然接受。天上人间，究竟何处是我安身之地?

一重山，两重山，菊花开，菊花残，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悲愁如落梅如雪乱，道是拂了一身还满。

——提到李煜，就会让人想到命运弄人，天意难违。明明就是个万世难遇的词人，却偏偏投生在帝王家。帝王要的是谋略是权术，而他只会吟诗只会作对。帝王之命拴住了他的赤子之心，拴住了他的闲云野鹤。他叹他恨他怨，却又不得不承认，终究是因为这样的命，才成就了他在宋词上无人企及的地位。

翻开宋词，就像展开一幅幅瑰丽的人世画卷。上面有着饮酒作乐的欢畅，有着报国无门的悲愤，有着妻离子散的愁苦，也有着游山玩水的野兴。我小心翼翼地去侧耳倾听，却无意听见它说：好一帧人间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