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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时期琅邪颜氏家族文化研究
——以颜含为中心

2010-04-12

关键词:晋书家族

常 昭



魏晋时期琅邪颜氏家族文化研究
——以颜含为中心

常 昭

颜氏家族于曹魏时期迁居琅邪,成为琅邪一地的世家大族。魏至西晋的颜氏家族仕宦清明,代传恭孝。永嘉南渡后颜氏家族政治地位得以提升。东晋时期由于颜含雅重行实,抑绝浮伪,秉承了仁政爱民的家族传统,又坚持雅操、贤明智慧,自觉追求理想人格,使得东晋门阀政治背景下的颜氏家族文化有了进一步的发展。颜含制定家族清规,以学术传家,反对贪求世位,对颜氏家族文化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魏晋; 琅邪; 颜氏; 家族文化; 颜含

颜姓发源于邹鲁之地,曹魏时期由鲁迁居于琅邪并定居下来,即为后世冠冕不绝的琅邪颜氏家族。魏晋时期是颜氏家族发展的关键时期,也是其家族文化的生成和积累期。西晋末年,颜含率家族南迁,令家族跻身高门大族之列。颜含对于南迁之后的颜氏家族文化做出了重要贡献,并给予后世家族的发展以深远影响。然而以往学界对此关注较少,至今竟无专文论及颜含,对于颜氏家族研究来说实为憾事,本文即就此略陈孤陋,以期抛砖引玉。

一、儒道兼修 代传恭孝——魏与西晋时期的颜氏家族

汉魏以来颜氏家族在鲁郡占据一定的势力,从而得以通过察举制入仕。唐长孺《东汉末期的大姓名士》一文认为:“大姓、冠族又累世通过察举和辟举跨出地方,为朝廷登用。……州郡大吏一般既由大姓、冠族充当,举自州郡吏的孝廉、茂才自然也是大姓、冠族。”*唐长孺:《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27页。得举孝廉的颜盛亦为当时的大姓、冠族。自颜盛率族迁到琅邪之后,家族因代传恭孝而闻名。“郡望化以及与此相关的谱学,可视为士族的身份性标志之一。”*王力平:《中古士族到士人的演进》,《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3期。颜氏成为六朝时期的世家大族之一,后来颜氏以琅邪为郡望与此时期家族的兴盛有关。

颜氏家族自先秦时期就是一个恪守儒学的代表,直至魏晋仍秉持儒家规范、代传恭孝就是最有说服力的表现。据古本《陋巷志》记载,颜回二十三代孙颜敫生二子:颜斐、颜盛。颜斐为京兆尹,居于鲁,生二子,长子颜鲁、次子颜欢,俱无后。颜盛字叔台,又字叔震,魏文帝黄初年间,颜盛任徐州刺史时,携眷属由鲁国徒居瑯琊(琅邪)临沂定居,代传孝恭,因号其居孝悌里。*陈镐撰、颜胤祚辑,吕兆祥重修:《陋巷志》卷之三《闻达列传》。颜盛的事迹在正史中未见记载,《陋巷志》称之为关内侯,可知颜盛之家族应在当时有一定功勋,与当时仅靠经济取胜的豪强地主不同。颜盛之后传至四世颜含,颜含“少有操行,以孝闻”,其兄病,“含乃绝弃人事,躬亲侍养,足不出户者十有三年”。*房玄龄等撰:《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286页。由曹魏黄初年间至西晋永嘉八十余年,颜氏代传恭孝,命所居地“孝悌里”,可谓名符其实。

代传恭孝,是琅邪颜氏家族悠久的儒学传统及实现个人与家族价值的具体途径。颜氏家族居琅邪期间,又深受道家影响。因而儒道兼修,行为恭孝,是魏晋时期颜氏家族文化的主要特点。

二、书生为门 学素相承——东晋时期的颜氏家族

最早记载颜氏家族由琅邪迁至南方的文献为晋李阐所作的《右光禄大夫西平靖侯颜府君碑》:“本州辟不就。镇东琅邪王参军事。过江累迁东阁祭酒。”*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第2225页。另有颜延之《右光禄大夫西平靖侯颜府君家传铭》:“随难蕃霸,特安闱掖。扶元陟帝,翼成复辟。”*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2646页。颜之推《观我生赋》也叙及此事:

畴百家之或在,覆五宗而翦焉。独昭君之哀奏,唯翁主之悲弦。经长干以掩抑,展白下以流连,深燕雀之余思,感桑梓之遗虔,得此心于尼甫,信兹言乎仲宣。*李百药:《北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621页。

“畴百家之或在”句下自注:“中原冠带随晋渡江者百家,故江东有百谱,至是在都者覆灭略尽。”颜真卿《颜氏家庙碑》又一次证实了这一说法:“(颜含)随元帝过江,已下七叶葬在上元幕府山西。”*颜真卿:《颜君家庙碑》,第16页。陈寅恪先生将北人南来避难者约略分为二路线、三阶层。

北人南来避难约略可分为二路线,一至长江上游,一至长江下游,路线固有不同,而避难人群中其社会阶级亦各互异,其上层阶级为晋之皇室及洛阳之公卿士大夫,中层阶级亦为北方士族,但其政治社会文化地位不及聚集洛阳之士大夫集团,除少数人如徐澄之、臧琨等外(见晋书玖壹儒林传徐邈传),大抵不以学术擅长,而用武勇擅战著称,下层阶级为长江以北地方低等士族及一般庶族,以地位卑下及实力薄弱,远不及前二者之故,遂不易南来避难,其人数亦因是较前二者为特少也。*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第65页。

颜氏家族在西晋末年由琅邪迁至长江下游之长干里,应属于“至长江下游”一路线。颜含曾为东海王司马越之太傅参军,出补开阳令。开阳,晋时属琅邪国。琅邪王初镇下邳,复命颜含为参军。因而颜含不属于“洛阳之公卿士大夫”,是因为琅邪王的笼络才得以南渡,这个家族渡江以后政治社会文化地位并不高,《右光禄大夫西平靖侯颜府君碑》记颜含训诫子孙云“尔家书生为门,世无富贵”,强调始终擅长学术,形成了鲜明的家族文化特色。

永嘉元年(公元307年)司马睿受命以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这一年百家南渡,成为侨姓士族。颜含原为东海王司马越府的僚属太傅参军,渡江后累迁丞相东阁祭酒,得以进入中央统治圈。司马睿南渡后其僚属成为偏安南方的东晋一朝的政治主力,一方面是因为较早过江的士族多是司马越府中才俊之士,早就与琅邪王司马睿关系比较密切;另一方面也因为较早过江的士族在琅邪王初造江左及东晋建立伊始起过重要作用,如政权的建立、叛乱的平息、流民的安置等。因此南渡人士在渡江之后社会地位的高下,与其渡江先后有着密切关系。琅邪颜氏在西晋时期家族地位不高,颜盛之后三世正史无载。据后世族谱所记颜氏家族人士仕在地方,官品不高。琅邪颜氏女为后妻于王浑,遭到“新妇州民”的羞辱,可见当时这个家族地位颇低。永嘉之乱中,颜含较好地把握了时机,率族渡江时间较早,成为东晋建立的功臣,也为日后颜氏家族的长足发展奠定了基础。

《晋书》本传记载:“(颜含)本州辟,不就。东海王越以为太傅参军,出补闿阳令。”*房玄龄等撰:《晋书》,第2286页。州辟不就,在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常见的现象,也是一个暗含着许多文化信息的记号。在当时州辟或府辟不就的情况很多见,其原因一在于起家官职过低不利于将来的升迁,原因之二是有很多士族为“刻情修容”“以就声价”。颜含拒绝本州中正辟举而等待时机投奔东海王司马越,是颜氏家族在历史关头的一次重要抉择。颜含的起家官职为太子太傅参军,后来“转王国郎中、丞相东阁祭酒”,入朝为官,又“出为东阳太守”,“东宫初建,含以儒素笃行补太子中庶子,迁黄门侍郎、本州大中正,历散骑常侍、大司农。”*房玄龄等撰:《晋书》,第2286页。后颜含因为参与讨伐苏峻的战役而立功,被封为西平县侯,拜侍中。在十五等晋封爵中,“西平县侯”为第十等。*杜佑:《通典》,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487页。至此,官爵已达到颜含一生的顶峰。而这时颜含又被任为吴郡太守。吴郡为名郡,吴郡太守是重任,元帝时“时吴郡阙守,人多欲之”。*房玄龄等撰:《晋书》,第2339页。

豫讨苏峻功,封西平县侯,拜侍中,除吴郡太守。王导问含曰:“卿今莅名郡,政将何先?”答曰:“王师岁动,编户虚耗,南北权豪竞招游食,国弊家丰,执事之忧。且当征之势门,使反田桑,数年之间,欲令户给人足,如其礼乐,俟之明宰。”含所历简而有恩,明而能断,然以威御下。导叹曰:“颜公在事,吴人敛手矣。”未之官,复为侍中。*房玄龄等撰:《晋书》,第2286页。

由颜含的一番回答可以看出其政治雄心。首先他对于当时的政治形势是十分清楚明了的,他明确指出国弊家丰的焦点在于权豪势门,一针见血地戳到了整个东晋初期的社会弊端。其施政方针主要有两点:打击势门,重农固本。颜含强调了民生力量,并尖锐地指出权豪势门强取豪夺给国家民生带来的危害,申明自己的施政措施,即抑制家族豪门,鼓励农业,关怀人的基本的生存境况。而当基本的经济生活得以保障之后,作为一郡之守,颜含还准备施行礼乐教化,使当地的居民生活仓廪实而知风俗。仁政爱民、富而后教是颜氏家族秉持儒学的集中体现。当时的丞相王导作为东晋头号家族的代表,对于颜含这种触犯门阀世族利益的设想,是绝不容许的。因而颜含被授官后并未就任,“未之宫,复为侍中”。

颜氏祖辈便以恭孝传世,颜含本人又以孝悌知名,其三子髦、谦、约并有声誉,体现了这一家族长久以来的文化特征。颜含为三子的命名,包含有对后辈的期望,表明了这个家族书生为门、学素相承的文化传统。

三、颜含对颜氏家族文化的贡献

颜含率族南迁令家族的发展出现新的转机,其政治功绩提升了家族的社会地位,另外他的言行事迹也为后人提供了范本,对颜氏家族文化的进一步丰富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一)坚持雅操、贤明智慧

由颜含的言论,可以窥见这一家族灵魂人物的基本观念和行为准则。《晋书·孝友传》记载:

于时论者以王导帝之师傅,名位隆重,百僚宜为降礼。太常冯怀以问于含,含曰:“王公虽重,理无偏敬,降礼之言,或是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识时务。”既而告人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向冯祖思问佞于我,我有邪德乎?”*房玄龄等撰:《晋书》,第2287页。

东晋建立之后,“王与马共天下”的局势初步形成,琅邪王氏家族的政治势力如日中天,丞相王导更是炙手可热。当时的权公大臣们无不欲攀附奉迎王导,甚至提出百僚降礼的请求,就连主管祭祀社稷、宗庙和朝会等礼仪的专职官员冯怀也不能免俗。面对这一潮流大势,颜含却毫不为所动,并义正严辞地指出:“王公虽重,理无偏敬。”所维护的“理”,实为儒家一向所提倡的等级差别及封建秩序,体现出原始儒家的质实本质。可贵的是,颜含由此事还深入地反省自我,认为有人与自己商讨这一类离经叛道的事情,首先是自身出了问题,这一举动代表了一个禀承儒家传统的士大夫真诚、深挚的情感。

东晋人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也可以看出各自的理论主张和历史观念。如:

人尝论少正卯、盗跖其恶孰深。或曰:“正卯虽奸,不至剖人充膳,盗跖为甚。”含曰:“为恶彰露,人思加戮;隐伏之奸,非圣不诛。由此言之,少正为甚。”众咸服焉。*房玄龄等撰:《晋书》,第2287页。

颜含在评论二人时,抓住了二人之恶在表现层次上的矛盾。针对少正卯而言,其恶在于“隐伏之奸”。有关孔子诛少正卯事流传已久,成为士人共知的历史典故,对这一事件的评论可反映出不同人的不同历史观、价值观。颜含之论少正卯之“奸”,用孔子的话就是“人之五恶”。《荀子·宥坐》:“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王先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荀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521页。表面上看从心理到行为都可堪示范,但问题的实质却是通向正义的对立面,即险、辟、伪、丑、非。这样的人如果放任,则会因其影响力而集聚大批追随者,谣言惑众,形成一方势力,成为大一统社会的障碍,这种行为虽不会给人带来明显的利益损失,但在社会政治上造成的危害却是无形而巨大的。许多史学家认为盗跖在历史上并无其人,在大量历史典籍中出现的这一形象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固定的意象,即这个人是大盗的典范,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并以其典型性成为后代人评人论事的谈资。所以少正卯、盗跖二人成为两个典型,一为伪善,一为真恶。孔子分别与这二人打过交道。对少正卯,孔子杀之而后快;对盗跖却是悉心劝说,最后反被奚落污辱了一番竟致落荒而逃。可见孔子实际上是反对少正卯,而对盗跖的作法仅仅是当作一种思想主张加以辩驳。对少正卯、盗跖两位历史人物的评价,当时人多从表面现象上两者的危害来入手,认为少正卯奸诈但不害人,而盗跖却是直接危害生命,其恶最大。但颜含之论却接触到事情的本质,认为隐伏之奸最为罪大恶极,眼光独到,入木三分,令众人皆服。这一件小事可看出颜含敏锐的历史洞察力。

东晋时的郭璞擅占卜之学,当时名士多请他占卜。而颜含却并不看重此道,显示了通达自在的人生观,独具洞察事理的智慧。

郭璞尝遇含,欲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无劳蓍龟。”*房玄龄等撰:《晋书》,第2287页。

这段有关命与性的辩证,实是先秦儒学对人与天命理论的延续。注重修己守道,由自身出发寻找动力完成使命,努力摆脱外物的束缚。郭璞之筮多占卜人之寿命与事之吉凶,当时许多权贵之士相信这一套理论并且趋之若骛,《晋书·郭璞传》载有许多灵验的事例。面对郭璞之邀,颜含却十分冷静,其对性与命的解释深具理性色彩。年寿是自然主宰的,权位则由执政者掌握。人自己所能把握的就只有修己、守道。上天不能赋予的,他人所难以理解的,正是“性命”所在。因而性命非由自己所左右,即使占卜又有什么意义呢?有学者论及此时的思想学术时指出:“当人们以较为独立的学术头脑去重新关注经学思想、关注那些支撑社会生活的各种观念时,自然会对规范自己的情感和家族关系、家国关系等的一系列观念进行重新审视和阐释,以便这些观念适应时代的要求。”*刘培:《汉末魏晋的经学与辞赋》,《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6期。颜含显示了清醒的主体意识和独立的学术头脑,表现出旷达、超脱的人生观,对家族文化的发展起了促进作用。

(二)雅重行实,抑绝浮伪

颜含对于当代人的识鉴注重行实,而反对当时清谈的浮伪倾向。如其评江左群士可见颜含的独到见解和人生准则。《晋书·颜含传》载:

或问江左群士优劣,答曰:“周伯仁之正,邓伯道之清,卞望之之节,余则吾不知也。”*房玄龄等撰:《晋书》,第2287页。

周顗曾为西晋怀帝、愍帝时的扬威将军、兖州刺史。317年,司马睿在建康称帝,周顗拜太子少傅,后升任尚书左仆射。据《晋书·周顗传》载:“帝宴群公于西堂,酒酣,从容曰:‘今日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邪?’顗因醉厉声曰:‘今虽同人主,何得复比圣世!’帝大怒而起,手诏付廷尉,将加戮,累日方赦之。”*房玄龄等撰:《晋书》,第1851页。晋元帝登上皇帝宝座,正值得意之时,周顗却仗义执言,敢于批评时政,实显示了清正无畏的豪迈气节。

周顗抗议王敦、营救王导是最为壮烈的一幕,也是最见其性格雅正的事件。《晋书·周顗传》载:

既而王师败绩,顗奉诏诣敦,敦曰:“伯仁,卿负我!”顗曰:“公戎车犯顺,下官亲率六军,不能其事,使王旅奔败,以此负公。”敦惮其辞正,不知所答。*房玄龄等撰:《晋书》,第1852页。

孙盛:《晋阳秋》载:

王敦既下,六军败绩。顗长史郝嘏及左右文武劝顗避难,顗曰:“吾备位大臣,朝廷倾挠,岂可草间求活,投身胡虏邪?”*见余嘉锡撰,周祖谟、余淑宜整理:《世说新语笺疏》,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373页。

对此余嘉锡先生有评论:“伯仁临难不屈,义正词严,可谓正色立朝,有孔父之节者矣。《世说》《方正》篇之目,惟伯仁、太真及钟雅数公可以无愧焉。其他诸人之事,虽复播为美谈,皆自好者优为之耳。”*见余嘉锡撰,周祖谟、余淑宜整理:《世说新语笺疏》,第373页。颜含对他“正”的评论十分准确。

邓攸,自幼年即以孝致称,性格“清和平简,贞正寡欲”。《晋书·良吏传》载:

邓攸为吴郡太守不负众望,不仅清正廉洁,而且在饥年以民生为念,冒险开仓振贷。等到离职时像赴任时一样清白,赢得时人的赞叹。史书还记载“攸选吏部尚书,牧马于家庭,妻息素食”。*汤球辑、杨朝明校补:《九家旧晋书辑本》,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38页。像邓攸这样一生颠沛流离、几经生死,做官仍能如此清廉实为不易。颜含与邓攸深交,对此多加评论属理所当然。

卞壸自东晋以来在朝中充任要职,他主张加强兵权,树立法纪,反对当时名士的虚无放诞,指出“悖礼伤教,罪莫斯甚!中朝倾覆,实由于此”,这种论调与颜含的主张较为一致,卞壸也因此遭到当时名士们的敌视。卞壸一生为人正直,不畏强权,廉洁俭朴,勤于职事,甚而奏王导,说他“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房玄龄等撰:《晋书》,第1870页。。颜含正是看到了卞壶身上的各种美德,才以一“节”字,准确评价了这位当代忠臣的事迹。

“正”、“清”、“节”三个字,抓住了这三位士大夫各自的性格特征,同时也反映了颜含对当时知识分子身上最为可贵的品质的总结。“正”指为人方正,坚持雅操,是为人品上的最高境界。“清”指为官清廉,是为官品上的最高境界。“节”指张弛有度、进退有据,为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所以这三个字概括了颜含对人的基本看法,也反映出他本人的精神追求,同时这种观念也必然对其家族的文化传承影响深远。

(三)“靖侯家规”,立家之本

台湾学者毛汉光认为:“婚姻关系是研究家族社会地位的重要座标,在非自由恋爱的社会中,门当户对的观念常常存在,朴素婚嫁,至少表示两家的社会关系相去不远。”*毛汉光:《中古大士族之个案研究——琅琊王氏》,见黄宽重、刘增贵主编:《家族与社会》,第180页。晋李阐《右光禄大夫西平靖侯颜府君碑》记载了颜含对待婚姻的态度:

王处明,君之外弟,为子允之求君女婚;桓温,君夫人从甥也,求君小女婚;君并不许,曰:“吾与茂伦于江上相得,言及知旧,抆泪叙情,茂伦曰:‘唯当结一婚姻耳。’吾岂忘此言?温负气好名,若其大成,倾危之道,若其阙败也,罪及姻党。尔家书生为门,世无富贵,终不为汝树祸。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阙婚嫁不须贪世位家。”*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卷一三三。

颜含的这番话分别从仕宦、婚嫁两方面对家族的立家之本进行规定,后人称“靖侯家规”。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唐颜真卿《大宗碑铭》对此有记载,可见对其家族影响甚巨。这段史料还告诉我们,桓、王两家都曾求婚颜氏,但两家的目的不一样。王导参东海王越军事时,颜含为太傅参军,颜氏也逐渐进入到司马越集团中来。颜氏渡江之际地位得以上升,又一次进入到中央政权势力圈中。这些都是颜王世代联姻的有利条件。王舒求婚于颜含,在二氏联姻关系中本为情理中事,而颜含却因王家势力太过炙热而拒绝了。桓氏希望联姻颜氏借以提升自家地位,因为同一时期桓氏也曾结姻其他世家大族,“看来桓彝过江时多方探索立身处世之宜以图自存,境况是颇为困难的。他过江即赞誉王导为江左管夷吾,也可视为他向琅邪王氏靠拢的一种姿态”。*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30页。再者桓氏本在中朝时较为沉寂,然因其渡江较早,又善于奉迎巴结,主动营造有利于自家发展的社会关系,地位逐渐上升,成为江东王朝的主力,并得到了晋明帝的亲善。*《晋书·明帝纪》载:明帝为太子时,“当时名臣自王导、庾亮、温峤、桓彝、阮放等,咸见亲待。”见房玄龄等撰:《晋书》,第159页。而当颜氏南渡时,亦欲一结婚姻,从反面可推论,当时的颜氏势力也较强,是桓氏巴结拉拢的对象。针对这两次求婚颜含都表示拒绝,理由十分明确,只是因为对方为“世位”之家。这一方面说明颜氏谨守儒业,以文化传家作为自己家族的主要追求,另一方面也反映了颜氏惧乱避祸的深层文化心理。

(四)审时度势,谨慎执政

颜含还影响了司徒蔡谟对当时时局的看法。

时议者以君审裁,将以应军司之选。君遽告蔡谟曰:“非此轻弱所宜尸忝,羯逆方炽,当保国飬民,以俟事会。想爱人以礼,宜寝此(此阙字,阙一字)言。”主相闻之,卒不授督统之任。谟秉君此言,终不唱讨贼之计。*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2225页。

蔡谟征颜含为军司,应在晋康帝即位之时。蔡谟,“康帝即位,征拜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领司徒。代殷浩为扬州刺史。又录尚书事,领司徒如故。初,谟冲让不辟僚佐,诏屡敦逼之,始取掾属。”*房玄龄等撰:《晋书》,第2039页。时为公元343年,颜含年79岁,虽已致仕,但他仍关怀时事,心念保国养民之计,这种看法深深影响了蔡谟。《晋书·蔡谟传》记载,在他辟僚佐之后不久,“石季龙死,中国大乱。时朝野咸谓当太平复旧,谟独谓不然,语所亲曰:‘胡灭,诚大庆也,然将贻王室之忧。’或曰:‘何哉?’谟曰:‘夫能顺天而奉时,济六合于草昧,若非上哲,必由英豪。度德量力,非时贤所及。必将经营分表,疲人以逞志。才不副意,略不称心,财单力竭,智勇俱屈,此韩卢、东郭所以双毙也。’”*房玄龄等撰:《晋书》,第2039页。讲究顺天奉时,与颜含所谓“以俟事会”的想法如出一辙。可以说颜含虽没有出任军司之职,实际已经给予了蔡谟以军事参谋。事实上这一举措对于保障当时时局的暂时稳定起了重要作用。永和六年(公元350年),朝廷以殷浩为中军将军、都督五州诸军事,委以北伐重任,结果大败。桓温在永和十年至太和四年十余年间,三次北伐,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胜利。反观颜含保民俟时的观点,则是合理的。

如上所述,“代传恭孝”是琅邪颜氏家族悠久的儒学传统以及实现个人及家族价值的具体途径。恭、孝二字,原本是“仁”的重要内容。仁,是一个二元的存在,即有着对内在精神原则的坚持,又要求对外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考量。恭、孝二者,分别从一个人的主体自身和客体世界出发,结构着也是圆满着儒家的核心理论。颜含发扬孝悌家风,一生敬慎不懈,忠于职守,言语谨慎而能切中要害,谥号为“靖”是十分妥贴的。颜含死后待葬的情节虽带有较多的美化成分,但由当时的舆论亦见其家族文化的巨大感染力。

琅邪颜氏家族在魏晋时期的兴起既有历史的原因,又有时代的机缘。东晋时期的世家大族或以干政取势,或武功显达,而颜氏这个家族在乱世秉承传统文化,自身具备了一系列独特的家族文化,成为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材料所限,我们无法详考这个家族中同时期其他颜氏人物的表现,但仅以颜含在本家族中的地位影响来看,他的精神品格实可为颜氏家族文化的一个注脚,也是后代延续这种精神命脉的一个源头。

[责任编辑:刘运兴]

AStudyoftheYanFamilyCultureinLangyaCountyintheWeiandJinDynasties

CHANG Zhao

(School of Humanities, University of Jinan, Jinan 250022, P.R.China)

Wei and Jin Dynasties, Langya; the Yan family; Yan Han

山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魏晋南北朝琅邪颜氏家族文化与文学”(编号09CWXZ34)。

常昭,济南大学文学院讲师(济南 250022);山东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济南 250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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