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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统照与中国新文学出版传播活动

2010-04-12

关键词:文学

牟 进

在中国现代文学出版传播史研究领域,王统照是一位被忽视的编辑大家。1921年 1月,王统照与沈雁冰、郑振铎、叶圣陶等发起成立了中国新文学运动最早的文学社团——“文学研究会”,其诸位新文学运动先驱者的角色及身份竟无一例外的相似:他们在创作研究新文学、迻译介绍世界文学、整理传承“旧文学”、鼓吹新文化思想的同时,均热诚投身新文学出版传播的编辑活动,藉助出版物媒体和编辑之利,竭尽以新文学新文化启迪民智、昌明民主、代言民意、澄化民风之能事,充当新文化思潮的启蒙者,新文学思想的传播者,民众文化生活的导引者,夙求人文精神与理想的殉道者。从编辑及出版传播视域研究现状论,沈雁冰、郑振铎、叶圣陶等研究已如良田沃土、硕果累累了,而作为现代文学史重要编辑人物、同样不乏编辑及出版传播活动实绩的王统照研究,却若僻壤贫瘠,成果可谓戋戋。王统照编辑出版研究是一个富矿,尚待探测开掘。本文囿于资料所限,试作抛砖引玉的初步探讨。

一、从报章杂志仔肩者契入

亦作家亦编辑,是新文学运动中众多作家的一个显著特点。作家与编辑的双重身份,使作家、作品、媒介与读者受众、文化需求整合优化之间,新文学新文化与社会改造博弈之间,以编辑身份地参与使新文化建设及其出版传播更具便利和优势。王统照编辑生涯始于 1919年 3月就读北京中国大学英国文学系学生时代,被推选进入《中国大学学报》社,任学报社编辑股编辑。王统照自己的说法是,在 1918年即“民国七年的冬天,学校里办了一种学报,我也是编辑之一”,他为学报而作的小说《战之罪》和《苦学共产记》“第一次在文艺创作中渗入了思想的养料”。①《王统照文集》第 2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 183页。1919年 11月,经过“五四运动”洗礼的王统照与友人创办《曙光》,为主要撰稿人兼编辑。1921年 12月,任中国大学《晨光》杂志社编辑部副主任、编辑干事;1922年 5月《晨光》创刊号出版,载有王统照致路友于②路友于(1895-1927),中国民主革命先驱者。山东诸城人。早年组织“歃血团”、“决死队”,参加孙中山领导的中华革命党。1914年入济南省立第一中学;1918年入日本早稻田大学;1922年任北京《益世报》编辑;1924年 3月,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后,国民党北方执行部在北京成立,李大钊等当选为执行委员,路友于为候补执行委员兼秘书;1925年,上海“五卅”惨案发生后,北京发起成立了各界对英日帝国主义惨杀同胞雪耻大会,路友于筹备、参加并起草了《北京国民大会宣言》。同年,他与其他同志组成“中山主义大同盟”及“奋进学社”,同破坏国共合作的国民党右派进行斗争。1926年 1月出席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任大会提案委员会委员、大会农民运动报告审查委员会委员,当选为候补中央执行委员;后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秘书、北京政治分会执行委员。同年 3月 18日,同李大钊组织、参加北京各界反对英日等国侵犯中国主权的抗议集会和示威游行,所递交段祺瑞临时政府的请愿书,即由路友于起草,经李大钊修改付印的。1927年 1月,国民党北京市党部改组,任党部执行委员、商民部部长。1927年 4月 28日他与李大钊等遭逮捕绞刑,壮烈就义。的信。可感两位志士仁人对中国社会、思想革新,民族、国家兴盛问题的探索和酝酿,是意在凭借媒体传播革新、进步思想的一示例。信中道:“中国自经五四运动以后,思想界忽然大见活动的气象,虽是其中有不纯粹的不完全的,却是不能免的。若能长此以往,使这种革新思想飞速起来,由思想见之于事实,也非难事”。“若是人人心目中都有了一种革新的印象在那里,便不愁不将他的身体健壮起来,将他的社会国家兴盛鼓舞起来”。③刘增人:《王统照传》,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0年,第96页。1923年 6月,在北京主持编辑文学研究会机关刊物之一:《文学旬刊》;1924年至 1926年 7月间任北京中国大学教授兼出版部主任;1925年 8月至 10月,在北京与同仁创办并编辑《自由周刊》;1929年 9月在青岛创办《青潮月刊》;1935年春,选编《山东民间故事》一书,并撰写序言;同年 7月与老舍、洪深等共同创办编辑青岛《民报·避暑录话》;1936年在上海主编《文学》月刊,并兼任大型报告文学集《中国的一日》编委;1938年编辑《大英夜报》副刊《七月》;1941年任上海开明书店编辑;1945年任青岛《民言报·潮音》副刊主编。以新文化读物为载体的新文化思潮的传播曾给予王统照进步思想的开启,进而感受到出版传播的力量,“我的理想”正可以凭藉出版媒介去施展和实现,所以,王统照热衷并投身出版传播的编辑活动不单为谋生之需,其社会抱负兀显。新文学出版物对青年王统照志趣取向影响明显。常伴其左右的读物有《小说月报》、《新青年》等。1916年,在济南山东省立第一中学读书的王统照就致信《新青年》,《新青年》则在二卷四号“通信”栏予以发表。王统照在分析“吾国衰落不振之原因”后认为,医之“颓丧”、“痼疾”“之捷径,则报章杂志,故为最良之针砭,而最利之利器也”。而另一方面,流布社会的“野狐禅之笔记”,“妄诞不经之稗史”,“猥鄙琐碎之杂著”及“文采风流之小说”也成对青年之弊。“进德修业之危言正论,与新颖精湛之科学的文字”,“促进青年之好学心,读书性”,则为“最有益青年之读物”。俾“文明日进,科学日新”,“任此仔肩者,固吾高尚纯洁诸青年之责任也”。④《王统照全集》第 6卷,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9年,第 2-3页。编辑(记者)为该文专门撰写了按语。李健吾有《怀王统照》一文曰,我曾写过一出两幕剧,投给了《文学旬刊》。一日,我的住处来了一位先生,竟是“如雷灌耳的王统照”,他和我谈戏,谈文学,鼓励我说“有一天会有出息”。称王统照与叶圣陶、朱自清“他们三位”,“全是没有言语可以形容的天下第一大好人”。端木蕻良在《统照先生和我》中写道:王统照从欧洲回到上海,接替傅东华编辑当时水平最高的文学杂志之一《文学》。我的第一篇短篇《鴜鹭湖的忧郁》就寄给了《文学》月刊。不但刊登了,而且王统照先生还在后记里作了介绍。“统照先生主编《文学》,看稿、选稿、校对,都是亲自过目,一丝不苟”。⑤山东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等:《王统照先生怀思录》,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第78-79、15页。刘白羽《巍巍江上一峰青》中一段文字记录着:我的第一篇小说是经《文学》主编王统照发现而发表出来的。1936年我的短篇小说《冰天》承他从众多来稿中发现,于 3月号《文学》上发表,接着又在 9月号上发表我的小说《草原上》,从此引我走上文坛。⑤王西彦《回忆统照先生》曰:我曾“把一篇新写好的描写农村生活的小说稿投寄给《文学》编辑部”,后“接到统照先生的一封热情横溢的长信”,“那完全不是冰冷的教训,也不是淡漠的例行‘公事’,而是个朋友的热情亲切的谈话”。⑥冯光廉、刘增人:《王统照研究资料》,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 78页。秦瘦鸥《王统照与〈大英夜报〉副刊〈七月〉》回忆道:全面抗战是上年七月七日爆发的,所以王统照提出用“七月”作为副刊的名称 (也有《诗经》篇名的双重用意),郑振铎和我一致赞成。《大英夜报》出版后,文艺副刊《七月》果然显得很突出,受到各方的好评。创刊“开场白”及发动读者展开给抗日前线将士写慰问信活动“缘起”式短文为王统照撰写,署“编者”而未具名。他邀约不少文坛老手的作品,但均用笔名。他“很负责,对《七月》每天的版面和错别字等都非常注意,绝不马虎,有时问得我很窘”。①《新文学史料》1981年第 1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刘增人在《青岛文艺副刊话旧》中指出,王统照主编《民言报》副刊《潮音》“有他的特色”,“是最充实向上的”。创刊号上的《前奏》“充溢着对战后时局的强烈不满和对理想未来的热情呼唤”。他“通过文艺的弦索,使僻处海隅的民心,和四万万人的心搏合起拍来。《潮音》有译文、论著、诗歌、图画,有抒写真情至性的散文,尤其引人注目”。②刘增人:《青岛文艺副刊话旧》,《文史哲》1980年第 4期。

作为编辑的王统照首先是作家型编辑。他的小说、诗词、散文等艺术成就和风格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总不失应有的席位。而且是进步的爱国的。日军侵占青岛后,王统照被邀为日伪做事并以不从就毁其在青住宅、藏书等为要挟,遭王统照断然拒绝,誓不屈服。他向家人说:“冻死,饿死,也不能当汉奸。中国人要有民族气节!”③王立诚:《“橘柚怀贞历岁时”》,《王统照先生怀思录》,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第 171-184页。叶圣陶感受等同。他说:抗日战争八年期间,我们通过好几次信。王统照的“信恳切深至,殷忧和热望交织,大义凛然”。④《王统照全集》第 7卷,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9年,第 563页。他是诗人,把编辑的辛劳作成一期期责任的诗,编者的慰藉,是读者的首肯。如他在《文学》八卷一号《编后记》写道:“风雪凄然,一灯相对,往往校阅、编排至深夜方眠”,若“读者认为有它的一点精彩,那便是编者的安慰”。其次是学者型编辑。王统照是一位在文艺理论、美学思想诸方面多有建树和造诣、自成学派的文学家。老舍评价王统照“为人诚笃,治学严谨”。⑤老舍:《祭王统照先生》,《前哨》杂志 1958年第 1期。他的编辑活动充满着中西贯融、古今博通的学养。其三是翻译家型编辑。他译介的西方、俄罗斯、印度等作家作品都是开翻译评介之先的,为中外精华文化、进步思想交流的推动者。1924年,印度作家泰戈尔访华,王统照与徐志摩陪同,来济南等地演讲等活动,由王统照翻译,并撰文多篇,评介泰戈尔思想和创作。周振甫有《忆剑三先生》一文曰:1941年日军进占租界,上海暨南大学解散。应开明书店章锡琛先生的聘请,王统照来开明书店编译所担任编译工作。当时,张沛霖先生在翻译《桑狄克英语双解词典》,分量大,一人翻译需要很多年。章锡琛就请王统照与张沛霖合译。当时开明为了编译词典,印有纸条,每条约信笺半张大小。剑三先生翻译英语词典时,到会心处,把译文条子贴在壁上,细加体味。中午休息时,常出外到市上购买雪梨,回到编译所,把雪梨削成好多片,分饷同仁。⑥山东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等:《王统照先生怀思录》,第 37、147-153页。第四是教授型的编辑。王统照先后任职北京中国大学教授、上海暨南大学教授、青岛山东大学教授等。徐开垒有一篇堪称经典的回忆文章《我的“最后一课”老师》,文中道,王统照谈陆机的《文赋》讲到文学创作的缘由:“写诗作文,都要有感而发,无病呻吟最要不得。”他不但在和我们接近、谈话的时候,经常勉励我们奋发图强;而且在批改我们作文的时候,也时时鼓励我们端正文风,而不要浮文虚辞。我记得他在我的第一篇作文上批过这样一句话:“记住,多少冗字本不必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当天上午,日本军队冲进沪租界。此时我们正在二楼上国文课,教师就是王统照先生。王统照老师像都德小说《最后一课》里的韩麦儿先生那样认真地坚持着讲课,当剩下一刻钟时间,他破例地在课堂上讲了课堂以外的让学生们终身难忘的一席话。这是一堂 1941.12.08中国版的“最后一课”。⑥王统照曾因支持 1947年青岛山东大学学生“反饥饿反内战”斗争而失教职。综上述论,梳理王统照关于出版传播及相关活动脉络,有利于辨识其为何藉助“报章杂志”、“有益之读物”作为“最良之针砭”、“最利之利器”“之捷径”,励图医国“颓丧”、祛民“痼疾”的心路历程,深刻探析其对社会、人生文学的行为书写及实现新文学功能目的化与仔肩担当的人格特质,这也是王统照研究的重要线索和鲜明特点。①学术话语权,来自客观公允的研究结论,芟除主观、情感、舛误因素,交由时空纵横背景下的历史和学术史本身。认定编辑大家,主要不在单一、终身职业编辑向度,而在综合考察其专门理论与实践体系中对推动社会文明进步和文化继承发展之贡献,及对此学科领域的独特建树,并为同时代济济人等出类拔萃者。编辑大家示例:陈独秀可仅凭主编《新青年》已铨叙其列。弄潮于新文学革命与新文化思想的传播,开启了国人观念丕变及整个社会转型的新阶段,诠释了他“让我办十年杂志,全国思想都全改观”的出版传播意图。老舍也可藉主编《齐大月刊》、《抗到底》、《抗战文艺》、《说说唱唱》等出版传播活动成就他自幼的编辑出版梦。他从齐鲁大学学报《齐大月刊》“专载关于学术著述”平加了“文艺原作”和“译品”;继而接下来在其主编的各文艺刊中,孤诣推行他大众民间文学和人民通俗文学的文艺理论主张,另辟一种回归人性和人文精神品位、民族性与现实主义的拔俗咀华、大俗大雅的阅读欣赏文本路径。王统照则以新文学改造社会、升华人生、再塑国民性而躬行于出版传播活动,他的外国作家作品译介和文艺批评的编辑理论与实务,在现代文学出版传播史上必将随时间逝远而价值渐显。凡编辑大家总有骇俗的个性和胸襟。由作家王希坚的回忆,故有王统照请王希坚留言纪念的佳话。王统照请作家题言大都为同辈名家,如茅盾、老舍等,其身为王希坚的尊长、领导,且知名老作家,而不计名分,敬重后生,乃王统照率真直诚又一例。

二、新文学的情致、守望和编辑自觉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研究人类历史、考据历史与人的关系后,得出一个精辟的论断,即“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②马克思、恩格斯:《神圣家族,或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 295页。故揆此意义而论,新文学运动史也是新文学主体 (作家、编辑等)参与的旨在推动文学内容形式革新,赋予文学更多人生、社会、文化功能的中国文学现代性演进过程,为其间的人物、组织、作品、媒体、观念、事件等的总和。新文学传播史观照下的王统照热诚投身新文学出版传播的编辑活动,执着追求他心目中文学的美、善、知,以新文学出版传播守望者的“使命”担当责任,实现了编辑目的由感性到理性的质变和从自发到自觉的嬗变。

文学是“情感之流”、“潜在的欲望”和“思想的交点”,为描写“美、善、知”“这一宇宙的宝物”,若“花的灿烂”与“燃起的火焰”;“是人生的活动之一”,作家、编辑们是其“使命”的担当者,要“为中国新文学”,“为民族、为文化、为我们的国家的未来尽一份力量”。③《王统照文集》第 6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 422-432、422-423、432、423-424页。这是王统照的文学观,也是编辑观。

文学可以“感化”、“薰浸”及改造人们的心灵。文学出版传播的编辑活动就是要通过“甄别文学作品的优劣”,让“真的文学的根”由“人之心内茁生”。王统照在《文学旬刊》创刊号《本刊的缘起及主张》中指出,绵延的民族史附丽而来的是文学史。人类情感的不可阻遏、人类潜在欲望的要求,根本上是以文学表现这个民族思想的交点。20世纪一二十年代,革故鼎新、思变图强思潮聚集涌动,新文化运动风起云涌,荡涤着中国社会。在王统照忧患视域中,积疮积弱的中国如居沙漠中人的心里思域被阻限住了,目光被隔障住了,情感被僵死了,他们乃如傀儡、雕像、乱撞的蝇子、深渊中的冰块。王统照相信,好的文学作品的传播功能“便如燃起的火焰,可由一个人的心灵传达到无数量的心灵中”,“惟有借文学之花的灿烂,可以引动、感化如居沙漠中的人之心灵”。③

“批评”与“甄别”是编辑责任的“使命”。王统照以为,文学作品“内中”必须有“美的存在”,才“有文学资格”,而并非只是“一种好的文字”。所以,编辑的任务是把真正具备有文学资格的美的作品推介给读者。③“批评是为作者与读者中间的媒介,这种媒介是负有重大使命的,是对于作者与读者两方有相当的责任的。”为大多的民众和对作者借鉴而论都不能缺少正确明了的文学批评。而对于将“文学视等游戏的观念”,“以文学金钱化的观念”更须壁垒森严,刈除莠草和陨路的荆棘。王统照对待文学批评所持的态度是真诚、包容和谦逊的,“以商榷为主”,对于“任何作品可以各抒己见,只对“盲目的复古派”、“无聊的而有毒害社会的”“反文学作品”,我们却不能宽容。③以新文学椽笔为创作和编译的武器,王统照在《自由周刊缘起》(创刊号发表时改题为《宣言》)中申明,发起创办本刊目的是为了言论界的阴霾沉结,为了中国人之思想缺乏与混乱,为了要贡献我们对于政治经济的意见和申述及各种学术的介绍与批评。④冯光廉、刘增人:《王统照研究资料》,1983年,第 697页。该刊编辑部地址为北京西城二龙坑。王统照时任中国大学出版部主任,家住二龙坑,又文风旨意如其人,故判王统照主笔无疑。文学是时代的产儿,与时代俱进,借文艺的力量来表现我们的思,感,与希望,由文艺作品“来点清我们的人生”。“新文学的萌发勃起,也正是为了这个时代所切实要求的”。①《王统照文集》第 6卷,第 65-422、65-66页。王统照在《青潮》创刊号发刊词《我们的意思》中阐述了文学功能的时代性。古旧思想的防岸,荒芜枯干的平原已被“时代的飞涛”,“迅疾地掠过”与卷没了,人们在“沉浮”、“随流”、“奔越”中做何选择和联想呢。人们的“思、感,与希望”无一例外地需借助文学作品“来表现”,但又绝非做非文艺化的简单宣扬,包含“时代意识”的与思,与感,与希望都不能蠲除时代意识本身的“明指或暗示”,进而实现文学作品的“伟大与超越”。意借本刊“同大家来以时代意识认明什么是文艺品,以及由文艺品来点清我们的人生”。①

新文学出版传播的使命本质是奉献社会。王统照在其编辑活动中固不乏苦涩、烦恼,甚至矛盾,但他从未退缩和逃脱。他在《文学》九卷一号《编后记》中又再提“使命”、“责任”、“需要”、“困难的问题”及六方面“怎样”的设问和思索,即“想到文艺的使命”、“现阶段中文学力的需要”,“更感到责任的重大”和“办理的困难”;一、怎样才能达出现代文学的真正使命?二、怎样才能藉文学的形式把时代精神给以正确的说明?三、怎样发抒出黑暗苦闷中的呼声?四、怎样创造出高尚的理想与勇健的力量?五、怎样把一切不逃避现实的心弦合奏成一支调谐悲壮的歌曲?六、怎样培植人类真性情的根茎而使之开成美丽的花朵?反映王统照对于文学功能及文化责任愈加趋向理性的编辑自觉,并在那一时期所达到的高度。

其一,藉文学作品传播进步思想、新文化精神,实现以文学的美善知去改造社会丑恶愚的现象与化育人生的理想。他的这一理念是一以贯之的。1920年,王统照在致滕固的信中指出,“文学、艺术,影响于社会非常之大,支配人心的力量,比一切都要加重,况且在中国这等沉闷,干枯,委琐,污秽的现象之下,我认为此二者,最是治疗中国麻木病的良药”。②《王统照全集》第 6卷,第 314页。王统照早期编辑活动即显示他对文学作用及文化仔肩者的觉悟和探索。1919年编辑《中国大学学报》,发表小说《苦学共产记》、《战之罪》,及论文《美学浅说》等;1920年《曙光》一卷六号发表他翻译列宁文章《旧治更新》③该文后译作《从破坏历来的旧制度到创造新制度》,编入《列宁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 175-177页。及翻译评介俄国农业社会、劳农大学的文章;从《晨光》“书报评论”栏评论瞿秋白的报告文学《新俄国游记》;在《文学旬刊》撰文谈孙中山感想;自《晨光》、《美术》、《民铎》等杂志发表的对法国作家都德和巴赞、爱尔兰作家夏芝和威廉爱灵亥姆、波兰作家高米里克基、印度诗人泰戈尔与葛拜耳、英国作家哥德斯密和高尔斯华绥、德国哲学家叔本华和哈尔特曼译作及评介等,都是有相当胆识和眼界的。其二,探求文学作品审美教益的普适性、社会性和风格、流派、题材体裁多样化、丰富化,做新文学成长发展的推动者、导引者,而非旁观者、庸碌无为者。“一个心声是无量数心的回响;一条飞弦是普遍的人生交响乐的和音”,而不是几个人的鉴赏品,反对孤芳自赏、盲目复古。王统照编辑推出的 1937年《文学》一月期“诗歌专号”在主编《献辞》中指出,“至于主张上未必从同,写诗方法上也有差异,这有什么呢?我们不是借这个‘专号’来拥护某种诗派,也不愿呆立在歌唱者的窗前作单面的沉迷”;“如果有诗人的才质,情感,与艺术,这正是一个诗的时代!准会有丰富,完美,使人悲壮,使人希望,使人心头燃起火炬,拨动鸣弦的诗作出现”。④冯光廉、刘增人:《王统照研究资料》,第 88-89页。其三,从只是在理想中祈求慰安转向对社会的“人生苦痛”及腐朽不合理的一切,除眷注、讽喻外加以抨击;从“曾想把思想寄托在作品里面”,及对一般现实问题“意图和微弱的思路”渐而就“解决社会困难”的诉求愈来愈加迫切。《山雨》、《春花》等的创作即包含这一强烈的倾向,前者出版被禁售,第 24-28章被删除后才始得发行。王统照所编《潮音》,“鸣奏着和《民言报》的主旋律极不谐和的反叛音调”,他相继刊登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为庆祝胜利告国人电》、《慰问上海文艺界书》,以及郑振铎的散文、郭绍虞的论文、丰子恺的漫画等。⑤刘增人:《青岛文艺副刊话旧》,《文史哲》1980年第 4期。其四,呼唤“更新的时代”诞生更新的作家和作品,反对作家创作的落伍时代般残羹冷炙和失却了文人特立独行而沿门托钵。其五,宿求高尚圣洁的文学愉悦感。王统照指出,“一切艺术、科学,无不为求更高远,更完美之快乐感而逐渐发达。中经万千辛苦,而与生俱来的欲望的目标却永久存在”。“生命存在于欲望的挣扎中,而欲望却以快乐为归宿”。快乐有崇高卑下之分,有利己利他之异,故要“抬高高尚的快乐,而轻视低等官能的世俗的享受”。其六,以爱国知识分子“良心与正义感”,用“心与笔给全民族的垂危的生命注射上一份慷慨悲壮的精神与强健勇往的气力”!羸弱儒者的笔端是君子的刚毅:日敌铁蹄蹂躏,国难至此,奇耻大辱,一腔愤懑而呼,是可忍熟不可忍!王统照从文化人的责任开始了他的《题石集》诗译,采用文言旧诗体编译欧美诗人的爱国诗,并是自费付印。他指出,“但凭我们所能”尚可藉文字作工具给多数读者一点兴奋的力量:一种真切的本色。同时提出处理好抗日爱国政治题材与非此类题材及文学价值的关系、每位作者自由思想与拣选任何材料自由问题;只有主题的积极性而忽略了巧妙安置与艺术方法表现问题。对业内存在的“不敢对现实注视?只对富于时代感青年人作品摇头?所谓的敏感者为何激不起对国难(广义的)的愤慨?永远好在个人兴趣的偏至中转圈子等现象给予强烈质问和批评。指出,你若蔑视这血淋淋的现实,而不被“惊心动魄”,那你中国人的良心与正义感何在,起码“惭恧”你的心与笔。疾呼:“用我们的心与笔给全民族的垂危的生命注射上一份慷慨悲壮的精神与强健的气力”!①《王统照全集》第 6卷,第 549页。其七,永葆出版物的“健行的力量”和“青春的精彩”。王统照以为,“一般刊物办上几年,便难免暮气沉沉”,策勉自我勿“失去了主动进取的机能”,勿“态度上自现衰老”,勿缺乏了“持久与精进的魄力!”他清醒地面对《文学》第五个年度的开始,郑重承诺,“继续保持以往的一贯的严肃态度,随着迅速的不容情的时间以日新更新的精神而励”。

三、“真”的心性及其哲学

(一)真诚是王统照风格,更是他的秉性人格。读王统照实际是在读什么是真诚,感受真诚并如何真诚。王统照在《人的义务》中率真地表白了他的赤子心髓和生命哲学:生命的存在不是向外扩张势权,抑制他人以满足自己的欲壑(这无底的欲壑如何方能填满?),是在尽己能能,为他人求幸福与愉快。经过这样光明辛劳的历程,自己的最大快慰也随时随地地生长,滋荣,追慕着高尚的享受,用心于服劳的工作,心安理得,方不负“生”的使命。这是为人心性和阅世哲性的“纯念”,认为“无此纯念”,便“无由此纯念激发出的动作”。②《王统照文集》第 5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 432页。也契合他主张的作品即作者,“有作者的整个人生观在内”,“总是包含人生的真实的哲学思想在内”这一观点。③《王统照文集》第 6卷,第 427、530-534、534页。王统照自幼接受正统儒教思想灌输,传统文化、“五四”新文化、地域文化及“养德堂”文化④“养德堂”为王统照祖居斋号。濡染包容于他的精神、性情与行为方式中。积极入世之心、不阿不谀之心、自省自觉之心、感恩歉疚之心、敬畏而勉之心构成王统照真诚心性特征。从王统照作品可鉴。如《东北纪行》:日月催行役 /艰危念此时 /途迷往日迹 /文悔少年知 /救国愁乏术 /抒辞意亦疲 /低头重自省 /惆怅鬓边丝!王统照解释道:那时眼见东北“在敌人的铁骑下践踏着”,“想想自己,把过去的年华徒埋在书册文字里,虚名自误,到底于多难的国家有何裨益,于混沌的人生有何启示?”⑤《王统照文集》第 2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 186-187页。在《文学》七卷四号上,王统照刊登了他与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叶圣陶、郑振铎、谢冰心、包天笑、周瘦鹃等二十一位著名作家签署的《文艺界同人为团结御侮与言论自由宣言》。⑥刘增人:《王统照论》,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1年。为中国文化界精英面临日寇入侵、民族危亡时刻,申明大义、捐弃前嫌、团结一致、同仇敌忾、权利保障的纲领性文件。国难当头,文艺界不分派别、团体、信仰等,共同联合成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王统照是积极的促成者。王统照常藉《编后记》等吐露对于国家的爱怜和山河破碎、民生凋敝的忧愤之情,以孺子般心性剖白自我。如《文学》七卷六号《编后记》中写道,在被日寇侵略的杌陧耻辱的国度中,在这壮烈沉痛的日子里,“我还能藉了文字联合大家的情感,比起受冻浴血的穷苦士兵们,比起流离失所辗转沟壑的人们,我们很惭愧还有这样的舒服与从容!”王统照将《文学》八卷一号全部的稿酬扣出十分之一援助绥远抗日将士,他独自捐出六元七角,数额是最多的。他先后参加“上海文化界救国会”和“文协上海分会”工作;还应邀在广播电台和一些大学发表演讲,鼓吹以文艺作武器进行抗日斗争。③

王统照的“自省”是真挚而自觉的。其一,他是藉出版物媒介达到新文学新文化出版传播的目的,呼吁文艺界等人士“连成一条线,筑成一堵墙,为民族,为文化,为我们的国家的未来尽一份力量”。③其二,策励编辑工作当“用心服劳”,勿“忝为‘老大哥’而渐失精进之锐气”,勿使刊物“渐因持重而入暮气”,常以警惕,“未敢自懈”,“更当自勉”。①《王统照文集》第 6卷,第 535、533、536-539页。其三,从编辑感言,可见王统照如何真诚。其次子长期罹病不治,无疑是王统照父爱隐忍的精神创伤。精神张弛之间需要排遣,但他的良心和“真心”,使他敬畏的编辑这“一份心事,终天丢不下”。王统照从寓楼外林檎早春新芽到隆冬干枝“挂着几片枯黄的死叶”而蒿目时艰、抚景生情,“在寒宵的炉火旁”眼看着一堆一叠的函札、文稿,不禁感叹道:编辑入了“粘丝密眼的文网”,“真够挣扎的”,他“要对得起读者作者,还要对得起编者自己的真心!”①郑振铎曾说过,“在上海编辑《文学》的时候,好像是王统照一生里最为怫郁的时代,他要应付一切琐碎的编辑事务,还要准备着敌人们的不意的袭击。他的生活也很困苦,收入戋戋,就在这样困难的时期,他对他所负责的编辑工作是坚持到底的,是一丝不苟地担任起全部责任。”②郑振铎:《悼王统照先生》,《人民文学》1958年 1月号。

(二)王统照认为,编辑是作品与读者的推介者、整合者、批评者、鉴别者、倡导者和刊布者。王统照编辑特点之一是长于利用《编后记》就下期作品“举其重要者”进行评介和专栏介绍。示例《文学》九卷一号。主编预告下期值得期待和关注的栏目及作家作品:一、长篇小说。重点推介端木蕻良“红梁三部作”的第二部《大地的海》,其较《科尔沁旗草原》作者“更爱”、“更多倾注了心血”。二、短篇小说。提出编辑方针是“努力使一期内的四五个短篇小说题材和风格上都不雷同”;“拟每期登名著名译二三篇”。三、中篇小说。重头中篇为老舍所作《我这一辈子》“一次登完”,可使“读者能一气读下,感念连接,印象自深”。又指出,“国人创作的中篇虽不乏佳作,但尚颇多是短篇拉长或长篇的缩紧的现象”,“今后拟常选西洋中篇佳著”,“供作家们技巧上的参考”。四、世界文学动态。从下期起,“将刊登有系统的论文,或译或著,或纯理论或蕞集事实而为述评”。拟定刊登作品《诗歌与苏联的诗歌问题》、《德国法西斯主义的文艺》等,“原文既出名家,译笔亦出名手”。五、短评。本栏“不以文艺为限,一般文化,思想上的问题,乃至社会现象”皆可包罗,“观点不求一致”,“态度则有一共同:不阿私,不回避讨论,不唱高调,不容情“市侩主义,不骑墙圆滑,不忌偏颇”。六、散文与随笔。……七、诗。……八、书报评述。“拟每月集取南北各主要的文艺定期刊,作一总的述评”,下期有《最近的文艺定期刊》一文。①其中“短评”栏目编辑旨趣,尤显王统照真性情。

作为学者、专家、作家、编辑兼备的王统照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与文坛各路名家一起承前启后,共同把文学出版传播的编辑水准推向一个高峰,其编辑范式被借鉴袭用至今。1924年,王统照主编《文学旬刊》,编辑了“摆仑纪念号”并发表论文《摆仑在诗中的色觉》,还为徐志摩翻译拜伦诗题写附记,同时,在《小说月报》撰文评论拜伦诗作及思想。同年,法国小说家法朗士逝世,《文学旬刊》五十一号被编辑为“法朗士纪念号”,并撰文悼念。1936年 7月至 1937年 8月主编《文学》期间,先后编辑“儿童文学特辑”,特邀茅盾、老舍、叶圣陶、郑振铎等执笔。王统照《小红灯笼的梦》也在该专辑刊出,他指出“这特辑意在给儿童们与大人们一种新的提示,新儿童的社会观”。“高尔基纪念特辑”发表了王任叔、郑伯奇的纪念文章,及徐懋庸的高尔基文艺思想研究的论文、赵家璧翻译的高尔基作品;“短篇小说专号”推出舒群、刘白羽、李辉英、征农、任何、陈琳、温功义等新人新作,并在《编后记》中评介推荐。1936年 10月鲁迅病逝,王统照把已编就的《文学》七卷五号撤下若干篇,编辑成“鲁迅先生纪念特辑”之一,发表茅盾、郁达夫等悼念诗文六篇。王统照又在《文学》七卷六号辟“鲁迅先生纪念特辑”之二,组约编发了茅盾等鲁迅研究的论文及夏丏尊《鲁迅翁杂忆》。“新诗专号”介绍了普希金、海涅、裴多菲、歌德等国外诗人的作品,还发表了若干关于中国新诗评价、探讨方面的论文和诗坛新秀的作品。“自由论坛”栏目选登了近二十人对新诗的见解。③冯光廉、刘增人:《王统照研究资料》,第 88、705页。国外优秀作家作品及文艺理论介绍,在王统照编辑活动中一直占据重要份量。他在《文学》《编后记》中称,“介绍世界文学的动态”,为“本刊历来所致力之一端”。目的旨意为,“如我们想提高鉴赏的能力,与建立起好创作的基础,那么,周密精进的外国的文艺理论,我们须择优介绍”。③他还就“讨论翻译问题”进行了专题论文辑译,包括欧洲一流作家关于翻译的意见。主编《大英夜报》副刊《七月》,开辟以选登名著中蕴含人生哲理的片段作为副刊补白的专栏。其中有鲁迅《呐喊·自序》、《我的失恋》,高尔基《我的大学》,老舍《赵子曰》,王统照《一栏之隔》,冰心《超人》等。

王统照以为,作为批评者的编辑,或作为编辑的批评者实为“潜居于批评者的地位”“明指或暗示”,批评者“重要任务”之一是要“用明敏的眼光,去探求出作者潜在的意识,或抒写他自己真实的见地”。①《王统照文集》第 6卷,第 429、423-424、66、423-533、530、279-280、432、429、532、278-281页。“可以使读者对于作品有补充的见解与明了”,使民众辨识文学作品优劣,对于作者亦会有所鉴戒。①

编辑“对于发表创作上”的甄别优劣真伪,“只以作品的价值为准”,①“视其艺术的如何为准,绝不有所偏重”。编辑方法上,王统照探求建立旨趣、个性、风格兼容的文学出版物编辑范式。指出,“对于文艺刊物,编者主张不必一律从同,像每一个作家一样,各有其姿态与风格。如果这一份刊物准与另一份形式同,编法也一样,反使读者减却兴味”。①1936年王统照曾论及怎么做编辑,他说“论来应分有丰瞻的学识,鉴别文字的本事,更需要精心与耐力;还要有应付环境的才能”,若“想把这件工作继续下去”,“这确是必要而不可缺的一种作编辑者的‘才能’”。关于“应付环境的‘才能’”即处理编辑利害关系的能力。这种应对和解决编辑矛盾的技巧,就时代背景论,为既能够达到出版传播的目的,又不会危及出版物生存和编辑、进步文化人士生命安全。如王统照所言,“为了避免麻烦,就不能说的十分露骨”,常用“比喻和暗示的手法”。②《王统照文集》第 2卷,第 189页。在处理无意中就同一题材写成的两部不同表现手法的小说《哀启》(老舍著)与另一部《平凡的悲剧》,王统照认为,布局,描写,与一切处理题材的方法完全不一样,这倒给读者一个很好的对证和比较,“也可启发习作者明白同一事件,同一小说中的人物,可以由各个作者的风格,见解,各有各的写法”。①王统照深刻洞彻到,对于重大选题、重大题材、作家创作和编辑出版这类作品的重要性,他指出,中国历史和当今“有多少重大、悲壮、热烈、激动人心的事件和英勇、坚定的人物”。我们文坛“在歌颂、描绘、叙述和表达那些重大社会变动与群众的情感奋发,……使世界人士拭目以观的事件、人物的篇章”,“不是没有,如晴空中的几点晨星”,“太少了,太薄弱了”。这种呼唤和期待是远见卓识的。①“纯念”、“纯情”与“真诚”是王统照“不负‘生’的使命”的哲学理性并实践的文学观的精髓,且自觉延伸于出版传播的编辑活动。王统照主张,文学是“人生各方面的不可少的生命总和”①,是“感动的媒介”①,文学作品中人生真诚的感动,正是社会生活人生感动的“包含”。其一,“真”是判断作者和作品的前提。指出,“文艺作品如果作者不居心作伪,那么,便是他自己的风格”,“也是他自己的人格”。③《王统照文集》第 5卷,第 433、430-434、522、458、344页。其二,真、美、善是关联统一的,包括内容与形式,内容与内容。他认为,真与美不是两件事,合而“凝成一片纯情”(合思想与技巧而论),文艺最高之鹄——善,便不期而至。③在他看来,“去伪存诚更属紧要”。他反对作家在创作上与真诚的种种悖离——“冒充”、“强凑”、“伪造”,反对“矫揉造作”;“喜怒爱憎诚于中”,技巧文章“现于外”。③形式上“不拘一格,不争一式”。新诗创作,虽不必呆板用韵脚,但须顾及音节、韵律节奏的音乐性、听觉和吟诵效果,否则与纯散文何异?内容上,“写出你们的真诚”与“感动”,我所求于诗人的只要他真实,读者欢喜读到的是诗人真实作品。①倡导遵循创作法则,批评文必“政治标语和生产报告”诸如此类。①其三,惟真惟美惟其“永存”。王统照坚信,陶冶读者的人格与变化其情绪的力量在于:不虚伪,不造作,不违背自己信心的“实感用文艺的手段曲曲达出”,无形中会使读者有所受、执、不易去怀,收到熏、浸、酝酿和“保留着不磨的训诫”的效果。③

(三)真诚待己及人,心性使然,以虚假的伪装“欺骗了自己”,“便瞒不过”“读者的眼睛”。王统照认为把“真实”、“真挚”的“感受表露出来”,不管织何“文秀”,塗何“色泽也无妨真诚的你,若以不真诚去“欺骗了自己”,终究不会“把自己躲藏起来”,反被读者丢弃。王统照与己与人的真诚可谓不牾意,不敷衍,不虚伪。王统照与人过往的风格则是真诚的另一面。其一,反对言过其实的标榜和心怀歹意的攻讦,倡导创作与批评“忠实”地贴近。他指出,“标榜是中国文人自古已然的传统的法宝”,或“互相捧持”或“互相攻讦”,“哪一派别能免这样有意或无意的过失?”批评须秉持科学公道态度,不避亲仇,一视同仁,以价值、真理和事实论,这其间容不得自私和过分的矜持。文艺界需要有“学识素养”、“有真理”的、“公正”的指导与分析的批评风气。③其二,扶掖以真诚作试金石。臧克家初涉文坛,其首部诗集《烙印》的出版,王统照从费用到发行人都伸出了援助之手,但确“打定主意不说什么话”,“就是介绍的力量也不曾用过多少”。臧克家起初以为,凭王统照在文艺界的影响和地位,及“乡人”、“戚谊”的情故,“请你说几句话给我一个更清楚的认识”,王统照则曰,“不忙,且待日后”。迨近三年后,王统照为臧克家诗辑《运河》作序时,才郑重给予臧克家诗风以平和中肯地评价:不但“指出他的诗”,而且“指出他的人”,“帮助读者更进一步对于他的作品的了解”。①《王统照文集》第 5卷,第 346-347页。臧克家评价道:王统照“真诚待人”,对于“后进,也鼓励、扶掖,不遗余力”,“使我走上了文艺创作的道路”。他“爱才”,但“不徇情”,“在主编《文学》时,有的诗,他认为不宜发表,就在来信中说明不发表的理由”,“使你不但不感到失望反而觉得从中得到教益”。②冯光廉、刘增人:《王统照研究资料》,第 93页。其三,真诚交游为一种纯粹、无功利的思维和生活方式,为自然、愉悦、本色和利他的意识和行为属性。老舍有《怀友》一文称道王统照的可爱:在青岛和“王统照诸先生常在一起而且还合编过一个暑期的小刊物。”“多么可爱的统照啊,每次他由上海回家——家就在青岛——必和我喝几杯苦露酒”。③老舍:《老舍文集》第1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第 149页。王统照书法如人,备受文化界推崇。徐调孚称其“字体得力于兰亭,复参于虞欧,曾见其所书扇面册页,精美不在俞平伯之下”。④徐调孚:《闲话作家书法》,《万象》1944年 1月第七期。唐弢曰:王统照书法脱胎“二王”,于浑厚中显示妩媚,表达了王大令⑤王献之官至中书令,故有此称。“破体书”的卓绝一时的风格。⑥唐弢:《剑三先生》,上海《文学报》1985-10-10。郑振铎为编著《中国版画史》撰写了“长序”,托王统照以毛笔手书之。“长序”“足足有一万多字”,王统照竟“整整的花了一个暑假的工夫才写成”,写了四十页,首尾如一,无一划败笔。为友人无偿抄录,以真诚作牺牲,需要何等心境,非虚伪能事。王统照“凡是从事于任何一件工作,他都是认真负责到底的。就是在他很忧郁的时候,他也从来不放弃他自己的任务。只要他答应你做那一件事,他就会用全副精神全副力量来办好它的”。“对于不正义的事,他从来不肯应付,或敷衍一下”。⑦郑振铎:《悼王统照先生》,《人民文学》1958年1月号。真诚是无法伪装的。真诚地“尽己能能,为他人求幸福与愉快”、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曾创作与编辑出版过传世之作而载入史册、真诚风格鲜明的王统照及其人文遗产无疑是难以被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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