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山水画之演进脉络与风格趋向

宋 力

中国山水画发展到 20世纪,随着东西方文化的交融和现代社会历史的演进而发生了重大变化。这种变化的核心是传统的以笔墨为中心的审美追求,逐渐被重视造型、色彩和构成等视觉特征的价值观念所取代,进而使现代山水画的风格面貌逐步走向多元化的发展格局。在山水画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中,西方写实主义的方法是其发生变革的重要因素。20世纪初,一大批绘画领域的仁人志士随着拯救民族危亡、革新民族文化的大潮纷赴西方求艺。此后,以徐悲鸿为代表的改良国画的先驱们,将西方写实手法纳入到中国画的变革中,徐悲鸿成为这场运动的积极的倡导者和卓有成效的实践者。他画过一系列具有风景意味的水墨山水,并开创了崭新的山水画教学体系,他的新教育思想和创作实践对现代山水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徐悲鸿作为传统山水画与现代山水画的分界线,探索研究现代山水画的演变进程,具有清晰的视野。

纵观 20世纪上半叶及中期的中国山水画,大体可以分为以下三种变革趋向:由内而外突破古典笔墨的传统派,将西方写实主义手法同民族表现形式相结合而推进和发展传统笔墨的融和派、深受西方现代艺术思潮影响而变革甚至摒弃传统笔墨的革新派。这样的分类更便于我们从整体上把握中国现代山水画艺术的发展概况,并非历史定论。三种趋向也只是相对存在,其中有多方面的交叠和内在联系,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受到西方现代艺术思潮的作用与影响,只是侧重点不同而已。但写实主义及写生的影子却总隐含其中,所以,写实主义和写生可以看作是 20世纪上半叶中国现代山水画的一个重要特征。

1.由内而外突破古典笔墨的传统派。在中国20世纪的山水画领域,仍不乏大量从传统中走来,延展民族艺术内涵和传统笔墨精髓的艺术家,诸如张大千、潘天寿、傅抱石、陆俨少等等,都可看作传统派画家。这类画家数量众多,他们沿着黄宾虹、齐白石由内而外的突破式探索道路,在继续传统文化方面成为承前启后的接力者。同时,他们结合新时代、新生活的各种新的感受和要求,分别从不同方面探索传统笔墨语言的更新途径,阐明传统笔墨的经典性艺术价值,进而开拓出山水画新的表现空间和表现形式。这段时期,他们一方面都不同程度地开始重视写生,重视用笔墨手段描绘现实生活。一方面仍然潜心致力于对传统笔墨技艺与文化的总结、提炼和演变,他们都力图在传统内部寻找突破口,通过传统笔墨体系自身的调节、净变和不断完善而生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张大千几乎尝试了包括最古典的金碧山水和最现代的泼彩山水在内的所有的山水画表现手段,而后游历千山万水造就了自己那种内涵丰富、底蕴深邃、灵活多变、气势恢宏的笔墨风范。潘天寿尤其反对中西融合,主张立足传统文化,重振民族艺术精神,开拓传统笔墨语言的新天地。他将山水画和花鸟画相结合,丰富表现题材的同时也开创出新的表现样式,画面大开大合,造境奇绝,刚折峭拔的用笔,豪放泼辣的墨色,为传统的文人绘画注入了强烈而新鲜的现代气息。书法篆刻等传统功力深厚的傅抱石,不拘古法,大胆融水彩等技法入国画,时代气象显然,另开一代新风,山石皴法多用散锋疾笔,势如狂风扫落叶,画面水墨淋漓,大气磅薄,饱含一腔浓烈的浪漫主义激情。陆俨少是一位非常重视全面文化素养的学者型画家,深得传统笔法之精髓,形成了自己以勾斫笔线为主要方法,水云流动、笔气跌宕又饶有古意的画风,在此基础上同样重视从写生中获取的创造灵感,深悟山川云水之妙,将目识心记与对景描绘的写生方式相融合,不因描绘对象而减弱和损害笔墨意趣,也不因笔墨韵致而“逸笔草草,不求形似”,早年作品缜密娟秀,晚年雄阔老辣。从表现现实的角度看,他不如李可染的写生更具真实感,而从笔墨语言的丰富性来看,他比李可染更富有传统艺术精神及微观的笔精墨妙。由此可以看出,中国山水画的笔墨传统和写生方法等许多方面都可因人而异,有多方面的发展前景。中国画的传统笔墨语言积淀着中华民族数千年的文化与智慧,具有高度的成熟性与稳定性,但并非无法继续发展和进步,众多的传统派画家都是凭借丰富而深厚的传统经典笔墨语言,创造了现代山水画新的风格和画法,对传统笔墨文化的生命力作出了崭新的诠释。

2.将西方写实主义手法同民族表现形式相结合而推进和发展传统笔墨的融和派。黄宾虹、齐白石之后,20世纪最富影响力的山水画家当推李可染。李可染深受徐悲鸿艺术思想的影响,在改革中国山水画表现形式与风格面貌的创造方面,是徐悲鸿最主要的继承者和新局面的开创者,他在继承传统和吸收西画写实技法上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对现代山水画的发展具有积极的推动作用,具有划时代的深刻影响。他将对景写生的真实感受同传统用笔用墨完美地统一在一起,“屋漏痕”的用笔,层层积叠的墨色组合,逆光倒影的笔墨探索,高远全景式构图的匠心经营,深厚苍润的视觉印迹,都为他描绘全新的生活感受,促进传统山水画笔墨语言的新生,创造时代山水画的崭新面貌做足了充分准备。他的山水画在回归自然真实性的同时,也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山水画的笔墨属性。在李可染之前,就有吴庆云、何香凝、高剑父、陈树人等人在这种艺术融和中作过积极的探索。其后,黄润华、李行简、张凭、张步等大量山水画家仍在这条道路上不断地向前延伸和拓展。

3.深受西方现代艺术思潮影响而变革甚至摒弃传统笔墨的革新派。与徐悲鸿同时,也有深受西方现代艺术观念影响、突破传统笔墨束缚、变革山水画表现形式,对后世产生重要影响的画家。像刘海粟,他吸收了西方印象派绘画的某些色彩表现手法,并将其深厚的国学修养渗透其中,在泼墨泼彩的表现形式中体现出一定的抽象意味,但他的山水画并没有脱离对景写生的真实印迹和真切感受,墨色辉映,生机盎然。与刘海粟同时,朱屹瞻的彩墨山水也体现出相似的审美追求。林风眠的山水画,更多地体现出对中国传统笔墨的摒弃与反叛,他吸取了西方现代绘画中某些表现性因素,用笔奔放爽气,重画不重写,画面重色墨交融,重构图安排,重意境创造,却疏解了传统笔墨的程式功力。他身后的吴冠中则乐衷于点、线、面、形、色的形式构成同真实景致相印合,用笔类似林风眠,更进一步摆脱了传统笔墨对描绘现实生活、表现真实情感的束缚,画面轻松自如,亲切感人。画家刘国松受抽象表现主义的影响,以特殊的材质肌理进行剪贴拼合,实现了其整体性制作和肌理抽象的画面效果,更体现出一种精神性特质和寂辽的宇宙意识。

20世纪的山水画艺术,在失去了传统山水画至高无上历史地位的同时,深受西方艺术观念和新的审美要求的冲击,将把握传统和开拓创新相结合,继往开来,新旧交替。或引入西方写实主义以求真,或借鉴现代诸流派以求变,各种新的探索开阔了人们的眼界和思路,为山水画的发展提供了更多新可能,表现风格愈加多元化。相对于丰厚的古代,中国现代山水画同样取得了惊人的辉煌成就,这些成就和特征也充分彰显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中国人与自然环境新型关系下的艺术情感和审美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