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启蒙
——《东方杂志》对近代启蒙思潮的贡献研究*
2010-04-12汝艳红
汝艳红
(济南职业学院学报编辑部,山东济南 250001)
知识启蒙
——《东方杂志》对近代启蒙思潮的贡献研究*
汝艳红
(济南职业学院学报编辑部,山东济南 250001)
中国近代启蒙思潮的发展历程中须臾离不开知识启蒙,在政争频仍、思想激荡的中国近现代启蒙历程中,《东方杂志》不似《新青年》等刊物一直处在思潮的风口浪尖,但它却是唯一自始至终坚持担当知识启蒙重任的刊物。以《东方杂志》为研究对象,介绍其与商务印书馆的渊源及第一位对《东方杂志》作出重要贡献的主编杜亚泉,分析了他的“另一种启蒙”——一方面依守传统资源,一方面又积极引进西学新知中的科学与民主,力求在传统与现代、西方与东方之间调适折衷。这种特立独行的知识启蒙,虽然在彼时悬浮于整个启蒙思潮的轨迹,但在此时看来却在更深层次上真正做到了启迪思想和改造国民。这“另一种启蒙”,在近代启蒙思潮中润物无声,其贡献却史册彪炳。
《东方杂志》;知识启蒙;商务印书馆;杜亚泉
《东方杂志》1904年 3月 11日在上海创刊。开始为月刊,每年 12号为一卷,第17卷起改为半月刊,第44卷以后又改为月刊。徐珂、孟森、陈仲逸、杜亚泉、陶惺存、钱智修、胡愈之、李圣五、郑允恭等先后主编,商务印书馆出版。1948年 12月终刊。共出 44卷,816号,810册。前后历时 45年,为近代中国历史最久的大型综合性杂志。中间曾数度休刊:1911年 11月—1912年 4月,正值辛亥革命期间;1932年 2月—10月,因一·二八事变遭日机轰炸而休刊;抗日战争爆发后,1938年 1月由上海迁长沙出版,同年 11月再迁香港出版,兼出渝版;1941年 12月—1943年 3月,因日本侵占香港而休刊;1946年 10月—1947年 1月,因抗日战争胜利,迁返上海而休刊。1967年 7月,王云五在台湾商务印书馆复刊《东方杂志》,出版了若干年。如果把这段时间也算进去的话,刊龄还要更长。
一、“启导国民联络东亚”的创刊宗旨
在 1904年第1卷第1号 (创刊号)刊出的《新出东方杂志简要章程》第1条中明确提出:“本杂志以启导国民联络东亚为宗旨。”启导国民即为启蒙、输导之义,联络东亚则需要传播新知西学。在这一办刊宗旨中,“开民智”即知识启蒙之含义昭然若揭。此后“本杂志略仿日本太阳报,英美两国而利费 review of review体裁,除本社撰译论说广辑新闻外,并选录各种官民月报、旬报、七日报、双日报、每日报名论要件以便检阅”,即为文摘性质,知识内容的丰富和不拘一格则可想而知,同时“本杂志分门别类搜罗宏富选择精审,有志之士欲检查时事者得此可免抄录之繁”、“本杂志字数较现行各杂志为多”,足见《东方杂志》的知识启蒙是以精粹和“海量”为一己之任的。至《东方杂志》第20卷第1号《本志的第二十年》中,“我们以为:杂志的最大职务,是纪录现代的思想;是为欲追求世界智识而无暇阅读专书的人,做一种简明的报告。所以杂志所供给的智识,不但应该是最新的,而且应该是最精粹,最简要的。这是我们为读者的时间经济起见所不敢不勉力的”。在《东方杂志》的前 20年中,言必称知识已经使其成为各种学说和知识的“仓库”。因为在《东方杂志》看来,中国的国民并不缺少“逞臆悬谈”和“凭空立论”,因为这是“中国人传统的习惯”,所以《东方杂志》总是本着“与其以感情的言论,刺激读者的神经,毋甯以有用的智识,开拓读者之心胸;与其发表未成熟的主张,使读者跟着走错路,毋甯提供事实的真相,给读者做自下主张的底子”,所以它总是践行着知识启蒙的道路,只希望自己是“舆论的顾问者,而不敢自居为舆论的指导者的”。
二、扩心胸、开民智、促觉醒
《东方杂志》经历了清末、辛亥革命、五四运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各个重大历史时期,内容无所不包,并有许多照片,因而集中了近现代史的大量资料,也是近现代史的见证,唯此之故,大陆和台湾先后把《东方杂志》全套复印出版,成为研究近现代史的学者们很有用的参考书。在中国近现代报刊史中,对这份影响最大、时间最长的杂志的研究并不细致而充分。在以进步的、革命的、社会主义的政治立场为主要评判标准梳理中国近现代报刊史时,《东方杂志》算不上进步也算不上十分的反动,所以它在新闻史上被书写的位置,往往是维系失败和辛亥革命前,为君主立宪的政治主张而进行挣扎的一份资产阶级改良性质的刊物。主要的依据是其主办者为受资产阶级改良思想影响较深的知识分子,其早期所辑录的文字和所刊的《中国立宪之要义》、《论立宪与教育之关系》、《人民程度之翻译》、《论地方自治之亟》等文章表现出了鲜明的立宪倾向,在清政府预备立宪之后,还编辑《宪法初纲》作为“临时增刊”附送给读者,表示对清廷宣布立宪的支持。其实,所谓的资产阶级改良倾向,并不能完全概括出《东方杂志》前 20年的风雨历程。如果它是一份纯然的改良型的刊物,那为什么在上面也刊登过关于社会主义思潮、俄国革命和改革、马克思思想的著作和文章,以及俄国人民及苏维埃政府、世界劳工运动之概况、各国之劳动限、征工制度等这些在当时都是十分新潮和激进的文章呢?其实仔细研读过《东方杂志》即可了解,所谓的立宪专号之类的文章,只是在清政府预备立宪的时事背景下,向读者介绍什么是预备立宪,清政府实行预备立宪的各种措施和步骤,甚至还指出预备立宪中存在的各种问题等,这些作为和时事相关的知识性资料,只为向读者提供一些以资自己判断的材料和知识而已,并不是为立宪作政治鼓吹和政论上的宣传。
《东方杂志》从不以舆论机关自居,作一个可以容纳各种复杂材料的“仓库”乃是其本意,仅为一种普通的社会知识读物,“作一名舆论的顾问者,而不敢自居舆论的指导者”,所以言论向来不是它的主要内容,即使其选录了一些党派的政治主张,那也是感觉其有纪录下来以资查考的必要,然后也还会在适当的时候择以与其相反或者相对的主张或者学说予以介绍“列两派相反之学说以资比较”。这样,立宪派主张和社会主义新潮出现在这同一本杂志中也就不显得那么突兀和奇怪了。所以,以党派或者政治主张来区分《东方杂志》是无法真实反映其原貌的。而且在政争频仍、思想激荡的中国近现代启蒙历程中,那些真正以某些党派或政论为职志的报刊总是随着党派的兴起而兴盛,随着其失败而销声匿迹,只有以知识启蒙扩展读者心胸、开民智、促觉醒的《东方杂志》却在波谲云诡的中国近现代启蒙思潮的起伏跌宕中坚持了下来,其启蒙主张和历程不能不给中国近现代报刊史留下许多启示和经验。
三、始终如一地坚持知识启蒙
中国近代启蒙思潮中有一个独特的现象:输入新知西学的知识启蒙成为中国整个近代启蒙思潮发展的源泉,它须臾不离地贯穿着整个中国近代启蒙思潮,并推动了其每一步的发展。1895年至 1923年中国近代启蒙自兴起到高涨的近 30年间,像《东方杂志》一样进行知识启蒙的报刊杂志并不在少数。梁启超在《论报馆有益于国事》中就说过:“去塞求通,而报馆其导端也……阅报愈多者,其人愈智。”所以从维新启蒙开始,知识分子纷纷利用报馆来印刷报刊和小册子,刊登各种西学新知和自己的观点,“开民智”,进行知识启蒙,著名的如维新时期北京的《京报》、上海的《强学报》《时务报》、长沙的《湘报》、天津的《国闻报》等,辛亥革命前后的《中国日报》、《民报》等报刊在宣传各自的启蒙思想和政治主张的同时,都刊登了大量的选录和译作,特别是五四启蒙时期的《新青年》,其一大特色就是空前广泛而深入地引介了西方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最新的学说和知识,并且把社会主义思想和十月革命介绍给了中国最先进的知识分子,最终将中国思想界和知识界从近代推向了现代。但是,纵观此 30年中国的报刊出版业,从变法维新到辛亥革命再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启迪国民、促民觉醒的基调未变,但是不同时代背景下启蒙的具体内涵却几易其实,能够“适者生存”坚持开办不停的报刊已是凤毛麟角,并且从办刊起就明确主张知识启蒙且在中国近代启蒙思潮的发展中自始至终坚持下去的则只有《东方杂志》一家。同时,《东方杂志》45年的办刊历程中,前 20年 (1904—1923)正处于 1895年至 1923年中国思想史上的由古典到现代的“转型时代”,而此清末民初的近 30年正是中西文化激荡,亦即近代中国的启蒙时代。中国近代启蒙思潮的发展历程中须臾离不开知识启蒙,而从头至尾坚持担当知识启蒙重任的刊物又仅仅是《东方杂志》。所以研究《东方杂志》前 20年如何能够阅遍中国启蒙运动的纵横捭阖而坚持以知识促成启蒙、用知识支持启蒙就显得十分必要。
四、《东方杂志》为什么选择了知识启蒙
1、商务印书馆的渊源和影响
在战乱动荡的中国近现代历史上,商务印书馆可谓一位举足轻重的知识巨人,从 1897年创办至今逾百岁高龄。从译介西书,到出版各类教科书和图书,再到办刊和办学,商务印书馆涉足的领域都离不开知识和教育,可以说,中国读书人几乎没有没读过商务出版的书的。①金耀基:《商务印书馆与中国现代化》,《1897-1992商务印书馆九十五年——我和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这样以传播知识、传承教育为职志的出版界的“老者”,能造就出一份以知识开启民智的杂志界“长者”也就顺理成章了。已有办刊经验的商务,1904年吸纳了日资,准备扩大规模,增加在知识界和出版界的力度,于是创办了“启导国民联络东亚”的《东方杂志》。“该志为本馆第二种杂志,发行时风行全国,至宣统二年时,已有 15000份,销路为其时各杂志之冠,当时广告中有语云:‘本杂志出版后,颇承阅者称许,戊巳之间,一再改良,益形完备,所记论说、译件、调查等门,条理秩如,便于翻阅。纪事详而要,可作现代史读”。②《商务印书馆四十年大事记》,《1897-1992商务印书馆九十五年——我和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以此可略见《东方杂志》在知识界的影响和作用。
2、杜亚泉及其对科学知识的推重
要研究《东方杂志》前 20年的知识启蒙,就无法不提到一位重要的主编杜亚泉先生,因为他在此期间主持《东方杂志》近 10年。这样一位人物的思想主张、行事历程一定长时间左右着《东方杂志》的办刊道路。概观杜亚泉的一生,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身任何职,知识启蒙、推重科学成为他矢志不渝的坚持,诚如有人把他称作“中国近代启蒙时期的一个典型学者”。他对科学的推重可谓中国科学界的先驱,袁翰青在《自学有成的科学编译者杜亚泉先生》中把杜亚泉和徐寿并称,“十九世纪中期介绍西方科学最有成就的人,是众所周知的徐寿先生。徐寿之后,十九世纪末期和二十世纪初期,杜亚泉先生要算是成绩卓著的人物之一了”。③许纪霖,田建业:《杜亚泉和商务印书馆》,《一溪集——杜亚泉的生平与思想》,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在杜亚泉看来,当时的中国并不需要冲动的热评、散乱的议论,而是需要冷静的知识和科学,离开科学知识和科学方法的掌握去谈科学和民主,是对科学的偏离,他将其称之为“知识蒙昧,感情热烈”和“逞意气”,所以不管社会的政治如何变革,启蒙的风潮如何变换,他一直坚持着知识启蒙,让自己看上去有些为了知识而知识的“迂腐”。当时的知识界有人称他为科学家,杜亚泉却回答说,“非也,特科学家的介绍者耳”。民国时期四大名记者之一黄远生,曾就读于杜亚泉创办的绍兴中西学堂,他在游历欧美后终于领悟到杜亚泉当时以知识和教育为启蒙的良苦用心,在给国内友人的书信中写道:“年少气盛,不受师训,杜师之言,皆内含至理,切中事情,当时负之,不胜追悔。”
五、特立独行的知识启蒙之路——理性与持重,稳健与保守
知识启蒙者,即以新知驱赶愚昧,以知识积累理性和科学,《东方杂志》从头至尾坚持的知识启蒙实际上也是在坚持一种科学和理性的精神。它不像其他的政论或党派报纸,为民鼓呼,而是以默默无闻的知识推介为国人思想的知识启蒙作一个资料和学术的仓库。它推崇西方的科学和新知,也用这种科学精神推介着西方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等各个领域的前沿学说,而把这种科学和知性运用到自己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思潮时,其持重、老成甚或保守也往往是与这种因知识启蒙而导致的理性与理智紧密相关。
《东方杂志》在其第17卷第1号开首的《本志之希望》就清楚地表达了这种以知识和理性作为主宰的办刊思想,“然本志于世界之学术思想社会运动,均将以公平之眼光,忠实之手段介绍于读者”。那怎样才算是公平和忠实呢?“本志仍不敢揭一派之旗帜以自限域,有时且故列两派相反之学说以资比较。此非本志欲讬于调停两可间。以为藏身之固也”,在《东方杂志》看来,即使甲取一半,乙取一半,其结果很可能导致未能全面和真实,它要作的是“其介绍甲说也,务存甲说之真相。其介绍乙说,亦务存乙说之真相。两方面之真相既存,则吾人欲为最后之从违抉择,亦庶几不大背乎事实。惟当其寻求真相以为从违抉择之预备之时,则甲说乙说,必俱作平等观而后可”。这就是《东方杂志》所推崇的“科学家之立断案也,必搜集各种证据,以验其有无反对之理由,不敢有先入为主之见,偏倚之心也。今日则正吾人搜集各种证据之时也”。而《东方杂志》身体力行的知识启蒙也正是应了这种时代的要求。由此种立场考量《东方杂志》在新文化运动中的表现,则其言论和其知识启蒙的宗旨则为由内而外的自然行为。
1、东西方文化论战中的《东方杂志》
在新闻史上再有一次较多地提到《东方杂志》,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进行的东西方文化论战。1915年,陈独秀和李大钊等以《新青年》为主要阵地,展开了对西方文化的宣传和对“东方精神文明”的猛烈抨击。在这场运动中,以陈独秀和李大钊为代表的五四新人揭露了中国传统文化即东方文化固有的触目惊心的种种弊端,以一种矫枉过正的激进态度呼唤科学和民主,用现代文明刷新固有之中国文明。对于东西文化调和论,他们认为是以新旧杂糅的自然现象来混淆新旧文化的实质上的区别,他们以文化的新旧驳斥了《东方杂志》的文化上的东西说,认为对于已经属于愚昧落后文明的中国传统文化和道德应该毫无保留的打倒和批判。杜亚泉主持的《东方杂志》则以知识启蒙中固有的理性和持重对这种“一棒子打死”的极端主义保持了冷静和思索,于是先后刊载了《动的文明与静的文明》、《战后东西文明之调和》、《新旧思想之折衷》等文章,反其道而行之,认为东西文化各有不同特点,应采取“东西调和”、“新旧折衷”的态度,以中国传统文化统整和融合西洋文化。它与陈独秀争论的焦点并不在是否迎拒西方文化,而是是否彻底放弃传统伦理道德。从《东方杂志》立意的“必不可逞一时之功”的知识启蒙来看,陈独秀观点中的激进、功利和庸俗进化论的痕迹非常明显,但他及“新青年派”以其“深刻的片面性”适逢其时,也有着他思考的历史脉络和内在理路可寻,其功绩和由此造成的问题也越来越得到客观和公正的反思与评价。而《东方杂志》的观点显然稳健保守得多,尽管其“文化守成”在那个狂飙突进、急功近利的时代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但也是其以学者和史料自居的“启导国民、联络东亚”的宗旨使然,并在历史的沉淀中显示了其特立独行、不随波逐流的深刻洞见和理性、沉思的智慧。
2、知识启蒙——“另一种启蒙”
在近几年兴起的关于杜亚泉的文化思想的研究中,即发现了杜亚泉的“文化保守主义”在现代思想史上具有重大意义,有学者对他重新作出了历史的评价。他既不同于坚持“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张之洞,也不同于彻底反现代的辜鸿铭等,杜亚泉曾是五四时期重要的科学启蒙者和自由主义思想家,在中国的科学启蒙和科技史上被称为“功业彪炳”的前辈。在主持《东方杂志》的 9年间,适逢一次世界大战,他非常关心国际政治和时事,杂志中许多精彩的文章均出于他的手笔,文中透出的对世界文化的开放心态,对习惯阅读《东方杂志》的读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相反,在以急风骤雨、全盘西化为主流的五四时期,杜亚泉能一方面依守传统资源,一方面又积极引进西学新知中的科学与民主,力求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之间调适折衷,这种“不合潮流”的孤独的思想作为,如许纪霖先生所言,不啻是迥异于“新青年”、却又同样为中国现代化寻找出路的“另一种启蒙”。同样,《东方杂志》也在杜亚泉的主持下,坚持着这另一种启蒙。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来自知识启蒙的理性和科学成就了《东方杂志》乃至杜亚泉的这“另一种启蒙”,使得他们提出和思索的很多问题在当时看来那样不合整个启蒙思潮的轨迹,但是却在更深层次上真正做到了启迪思想,改造国民。王元化先生曾经评说杜亚泉的一句话:“我们现在思考的很多问题,他在 80年前就注意到了,而且,思考的深度要远远超过我们当今的一般人!”这句话移用到《东方杂志》上也是那样的恰如其分。
(责任编辑:艳红)
G2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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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0]02—0173—04
2009-09-09
汝艳红 (1977-),女,山东东阿人,济南职业学院学报编辑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