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叙事下的后现代主义人文关怀＊

许文茹

(山东经济学院外国语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

小叙事下的后现代主义人文关怀＊

许文茹

(山东经济学院外国语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

美国著名作家库尔特·冯内古特在其作品中运用反英雄、碎片、拼贴、语言游戏、科幻小故事等小叙事手段解构了关于“英雄”“真实”“现实”“历史”“文化”等的宏大叙事,通过对人物、历史、文化及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关注来表达他独有的后现代主义人文关怀,定义了后现代语境下人类及人类存在意义的差异性、流动性、多元性和相互渗透性的概念。从而开创性地在后现代主义写作与人文主义关怀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小叙事;后现代主义人文关怀;人物;历史;文化

2007年 4月美国著名作家库尔特·冯内古特在纽约逝世,享年 84岁。然而死者仍然活在生者的记忆里,作为一个永不言弃的斗士,作家的一生都对人类寄予了深切的关怀。很多学者和评论家已经关注到冯内古特实验性的写作特征以及他小说中特有的黑色幽默、科幻元素以及对人类荒诞世界的描述。事实上,冯内古特正是运用了他天才般的艺术才能将后现代主义写作和人文主义关怀这个主题在他的作品中真正地融合在一起。冯内古特通过小叙事的写作在这两个看似不相干的“主义”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他在作品中表达了一种精神分裂症式的后现代人文关怀。

一、宏大叙事、小叙事与后现代主义人文关怀

法国后现代主义哲学家利奥塔认为任何一个时代都存在占主导地位的叙事,它们被称为“元叙事”或“宏大叙事”。在《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中,利奥塔“用‘现代’一词指称这种依靠元话语使自身合法化的科学……因此正义同真理一样,也在依靠宏大叙事”。①Jean-FrancoisLyotard,The Postmodern Condition:A Report on Knowledge,trans.Geoff Bennington and Brian Massumi,(Minneapolis:University ofMinnesota Press,1984),xxiii,xxiv,xxiv,60.“简化到极点,我们可以把对宏大叙事或元叙事的怀疑看作是‘后现代’……叙述功能失去了自己的功能装置:伟大的英雄、伟大的冒险、伟大的航程以及伟大的目标,它分解为叙述性语言元素的云团”。②Jean-FrancoisLyotard,The Postmodern Condition:A Report on Knowledge,trans.Geoff Bennington and Brian Massumi,(Minneapolis:University ofMinnesota Press,1984),xxiii,xxiv,xxiv,60.利奥塔想说明的是后现代主义的特征就是拒绝现代主义“科学知识”、“思辨理性”、“人性解放”等宏大叙事的权威,攻击排斥这种叙事话语的逻各斯中心主义,线性特征和统一性。宏大叙事在反复肯定其现代性和真理性的同时,强调其自身的科学性和客观性。后现代主义者拒绝宏大叙事,他们声称:理性、客观与真理仅仅是话语的效果,是一种语言游戏,在他们看来任何陈述都是游戏中使用的招数。“语言游戏有许多不同的种类,这是元素异质性。语言游戏只以片段的方式建立体制,这就是局部决定论”。③Jean-FrancoisLyotard,The Postmodern Condition:A Report on Knowledge,trans.Geoff Bennington and Brian Massumi,(Minneapolis:University ofMinnesota Press,1984),xxiii,xxiv,xxiv,60.通过对语言游戏的阐述,利奥塔进一步指出,在宏大叙事之下还存在许多小叙事。这些碎片化、零散化的小叙事,在通常情况下都会受到宏大叙事的压迫和排斥,但它们“仍然是富有想象力的发明创造特别喜欢采用的形式”。④Jean-FrancoisLyotard,The Postmodern Condition:A Report on Knowledge,trans.Geoff Bennington and Brian Massumi,(Minneapolis:University ofMinnesota Press,1984),xxiii,xxiv,xxiv,60.冯内古特从他的第一部小说中就表现出对美国文化宏大叙事的质疑,他在作品中不断地通过使用反英雄、碎片、拼贴、语言游戏、科幻小故事等小型叙事来解构关于“真实”“现实”“历史”“文化”“宗教”等的宏大叙事。

当然,冯内古特在作品中并不是一味地玩弄毫无意义的语言游戏。小叙事也并不是像某些后现代主义者认为的那样取代原先的宏大叙事而形成一种新的宏大叙事或是权威叙事,从而陷入后现代主义自身至今无法解答的矛盾和悖论之中,这也是冯内古特与许多后现代主义激进派或实验派作家最大的不同。在 60年代,当无数后现代作家沉迷于玩弄实验技巧的时候,冯内古特关注的却是如何打破传统现实主义小说写作的陈规,用一种崭新的方式甚至是破坏性的方式去回答人类一直在探索的问题,来表达他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冯内古特的作品具有强烈的后现代性,这种后现代性中包含了深刻的道德价值体系,是一种后现代的人文关怀。

二、小叙事下对人物的关怀

冯内古特的小叙事主要体现在对反英雄人物的刻画。“反英雄”是后现代派小说一种主要的创作模式。作家们在作品中塑造出一群乖僻、无能、不幸、笨拙、愚蠢、滑稽、不圆滑的“反英雄”人物,他们通过这些小人物的描写解构了宏大叙事中的英雄主义,将传统概念中的英雄人物和英雄事迹撕得粉碎。冯内古特在其每一部作品中都致力于塑造这些可悲且可笑的反英雄人物。从这些人物滑稽可笑的言行举止投射出不公正的社会现实,从这些人物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作家对自我及整个人类和社会的看法及态度。

《五号屠场》是关于冯内古特二战中德累斯顿轰炸经历的小说。冯内古特在《五号屠场》中评价道:“关于大屠杀没有什么聪明话说,”①KurtVonnegut,Slaughterhouse-Five or The Children’s Crusade,(New York:Dell Publishing Co.,Inc,1979),19,14,15,33.但是德累斯顿的经历确实对他的生活和写作生涯有着极大的影响。他必须找到新的方式去释放内心的恐惧和一种新的形式去反映一种新的意识。最终,冯内古特在其好友妻子的启发下写下了这部与美国传统战争小说及电影中塑造英雄主义及个人偶像崇拜截然不同的小说,因为那些士兵不是什么硬汉,只是些“娃娃们,就像楼上的那些娃娃,是傻头傻脑、天真烂漫的孩子”②KurtVonnegut,Slaughterhouse-Five or The Children’s Crusade,(New York:Dell Publishing Co.,Inc,1979),19,14,15,33.。那些充斥着英雄主义的“书本和电影对鼓动战争负有部分责任”③KurtVonnegut,Slaughterhouse-Five or The Children’s Crusade,(New York:Dell Publishing Co.,Inc,1979),19,14,15,33.。作品中的主要人物毕利·皮尔格里姆也不是什么伟大人物,只是一个有着精神分裂症和战争创伤的反英雄。小说中十字架的意象首先让读者联想到毕利·皮尔格里姆和耶稣基督的相似之处。然后紧接着的整个故事包括:忍受——死亡——重生——训导,都体现了毕利和耶稣惊人的相似之处。然而,毕利只是后现代的耶稣,一个滑稽可笑被外部世界巨大的压力控制和扭曲的小人物。

最后一个是毕利·皮尔格里姆,他两手空空,凄惨地准备一死了之。他的样子反常可笑。身高六英尺三英寸,胸腔和双肩好像火柴盒。他没有钢盔,大衣,武器,也没有长统军靴。他脚上穿的是廉价的短筒民用鞋,那还是他为参加父亲的葬礼而买的。他已经丢了一只鞋后跟,因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还不自觉地高一脚低一脚的舞步使他臀部的关节隐隐作痛。④KurtVonnegut,Slaughterhouse-Five or The Children’s Crusade,(New York:Dell Publishing Co.,Inc,1979),19,14,15,33.

在特拉法马多尔星球上,他赤身裸体地被放在动物园里展览。他完全失去了人类的尊严。另外毕利通过时空穿梭从特拉法马多尔星球上学到的只是对战争的消极地接受或是回避,这一点与传统战争小说中的英雄人物很不一样。

在冯内古特看来,没有什么宏大叙事可以描述他亲身经历的这一人类暴行。冯内古特好友的妻子玛丽,这部小说的题献人,曾经责备作家尝试写一部关于人类战争的宏大叙事小说,因此,作家不仅在小说中没有歌颂战争中的英雄人物和英雄事迹,甚至没有关于主要情节即德累斯顿轰炸的细节描写,“关于轰炸的情景,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我记不得了,我拜访了几位战争中的伙伴,他们也记不得了。他们不想再谈起这件事。大家对那件事做了彻底的遗忘”。⑤W illiam RodneyAllen,ed.,Conversations with Kurt Vonnegut(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Mississippi,1988),94.这样一个惨痛的回忆恐怕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可能忘怀的,从战争中归来的人们极力去压制着他们内心的恐惧和对战争的回忆,毕利·皮尔格里姆如此,冯内古特亦是如此。毕利极力使自己适应对轰炸的回忆,他通过时空穿梭经历了一生中不同的时刻,来到特拉法马多尔星球,为的是可以尽量回避轰炸的残酷现场。冯内古特也是通过反英雄人物的后现代式写作来治愈自己的战争恐惧症。有着战争创伤的人们对战争所做出的反应与和平时期所歌颂的对战争的所应有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真正经历过战争的那些人根本无法重新面对曾经经历过的暴行。冯内古特怀着对被美国主流叙事所压迫的人们的巨大关怀成就了一部关于德累斯顿轰炸的小叙事小说,就像特拉法马多尔星球上的书籍一样没有开头,没有中间,没有结尾,没有悬念,没有道德训教,没有原因,没有结果。

科幻小说家基尔戈·特劳特这个形象自从在小说《上帝保佑你,罗斯沃特先生》(1965年)露面以来就频繁地出现于作家的其它小说中,成为冯内古特小说中最著名的反英雄人物。“基尔戈·特劳特在小说中代表了冯内古特的一种‘自我’,是一种对作家自身自我嘲讽式的戏仿,是一种惧怕成为科幻小说家心理的表现,也是一个表达作家顽皮却有创造性观点的声音”。⑥Peter J.Reed,“KurtVonnegut’s Bitter Fool:Kilgore Trout,”inKurt Vonnegut:Images and Representations,eds.Marc Leeds and Peter J.Reed(Westport,Connecticut·London:Greenwood Press,2000),67.基尔戈·特劳特在小说中被描绘成一个地位比色情小说家还低的科幻小说家,他的作品常常被填塞在色情出版物中出售。他是一个脏乱不堪的老头,一贫如洗,出生在百慕大,有个研究百慕大白尾海雕鸟类学的父亲和一个离开他并鄙视他的儿子。他有过三段失败的婚姻,至今仍孤身一人。特劳特一部名叫《来自外太空的福音》的小说叙述的是一个来自外太空的访客研究基督教的故事。他认为基督徒之所以变得很残忍是由于福音书中漫不经心的叙述。他们解释处死耶稣错误的原因是他是“宇宙中最有权势者的儿子”。这样看来有些人是应该被杀的,就是那些没有富贵权势亲戚的人。特劳特在《冠军早餐》中写的一本名叫《现在可以被告知了》的书。他告诉读者:读这本书的人是唯一的人类;其他的人都是机器人。德威恩·胡佛读了这本书之后,把它当作信条,认为机器人既不能思考也没有感觉,因此残忍地发起了一场袭击。基尔戈·特劳特的科幻小说把日常生活的事物变得荒诞可笑,它们真实地表现出冯内古特抑或是基尔戈·特劳特在经历了美国经济创伤和家庭巨变之后的精神分裂症式的荒诞处境。人类被看作是类似机器人的物种,因为他们由某种化学物质控制或者他们就是机器人,因为他们被像机器人一样对待。在这种荒诞的处境下,不管是冯内古特还是他笔下的小人物们都只能用他们自己的小叙事来建构他们的“自我”及这个“自我”所赖以生存的小世界,通过这种方式来逃避外部世界的巨大压力,同时也赋予他们自己及整个人类存在以无穷无尽的意义。这些意义相互作用、相互渗透来成就一种后现代的人文主义。

三、小叙事下对历史的关怀

《五号屠场》是一部运用小叙事手法写作的关于历史和战争的小说,它拒绝传统的区分历史事实和小说的方法。冯内古特利用非线性的碎片式写作等小叙事手法颠覆了传统的关于历史和战争的宏大叙事。质疑了历史写作中官方声明的可靠性。冯内古特在《五号屠场》的叙事中插入了模拟官方历史写作的片段,暗示了历史也能像小说一样被虚构。在第三章中,一个滑稽可笑的德国摄影师给毕利和美国士兵拍了几张照片。“然而摄影师还想得到更加生动的材料,即一张实际抓俘虏的照片。于是卫兵为他表演了一个。他们把毕利推到灌木丛中,他露出一脸憨厚的表情,他们端着机枪威胁他,好像那时正俘虏了他似的”。①KurtVonnegut,Slaughterhouse-Five or The Children’s Crusade,(New York:Dell Publishing Co.,Inc,1979),58,191,191,191.德国摄影师需要一张被俘虏的美国人的照片,士兵就给他导演了一次。这次导演颠覆了摄影画面的真实性,从而模拟了历史编纂家在编纂历史时选择转换历史事件的过程。“卡尔·贝克写到‘历史事实直到历史学家创造它们的时候才存在’”。②C arlBecker,“Detachment and theW riting of History,”AtlanticM onthly106(1910):524-536,cited in Linda Hutcheon,Narcissistic Narrative:TheM etafictional Paradox(Ontario:W ilfrid LanrierUniversity Press,1980),122.《五号屠场》中的一个人物贝特汉姆·库泊兰·郎福德,美国空军的官方历史学家,和毕利同一间病房。当他写作一卷本第二次世界大战空军史时,他遇到了一个问题:“虽然那部巨著获得了辉煌的成功,但是书里几乎没有提到德累斯顿的轰炸问题。对轰炸德累斯顿的胜利在战后保守了多年的秘密,这是对美国人保密。当然对德国人和俄国人来说不是秘密。战后俄国人占领了德累斯顿,他们现在仍在那儿,”③KurtVonnegut,Slaughterhouse-Five or The Children’s Crusade,(New York:Dell Publishing Co.,Inc,1979),58,191,191,191.然而,“‘美国人最后还是听到了轰炸德累斯顿的情况’,郎福德在轰炸德累斯顿二十三年后说道。‘许多美国人现在了解到它比原子弹炸广岛还要厉害’”④KurtVonnegut,Slaughterhouse-Five or The Children’s Crusade,(New York:Dell Publishing Co.,Inc,1979),58,191,191,191.。所以他决定把有关它的一些情况写进他的书里,从官方的空军观点来看,它是崭新的材料。但是为什么他们保密这么长的时间?郎福德的回答似乎很讽刺:“‘可能担心许多内心受创伤的人’,郎福德说,‘认为这样做不是很好’。”⑤KurtVonnegut,Slaughterhouse-Five or The Children’s Crusade,(New York:Dell Publishing Co.,Inc,1979),58,191,191,191.在一次访问中,冯内古特说道:“当我们走进战争,我们会感觉到我们的政府是热爱生命的,尊重受伤百姓的。德累斯顿没有任何战略价值,它只是平民居住的城市。然而同盟军一直把它炸平炸光。他们还欺骗撒谎。所有的这一切令我们震惊。”⑥W illiam RodneyAllen,ed.,Conversations with Kurt Vonnegut(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Mississippi,1988),95.通过塑造郎福德这样一个人物,冯内古特解构了官方历史文献的真实性,揭示了历史学家在他们的历史书写过程中有自由选择哪些历史事件可以成为历史事实,哪些不能成为历史事实。另外,冯内古特还在叙事中插入了杜鲁门声明和戴维·欧文的《德累斯顿的毁灭》这本书的两则前言。所有这些官方的历史文献都坚持:德累斯顿轰炸即使是如此残暴的行径也是可以被接受的。在冯内古特看来,正是这些文献和历史学家掩盖了大轰炸灾难性的后果,误导了同盟国的百姓们。事实上,无论是文献还是其它的历史著作,它们都仅仅是表现方式,也是我们接触过去的仅有的途径。冯内古特通过拼贴这样的碎片式小叙事,在颠覆历史客观性、真实性的基础上,也表达了他对人类战争历史的关怀,尤其是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普通民众的生存关怀。冯内古特在《冠军早餐》中写到:

美利坚合众国的小学老师在黑板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写这个年份并且要学童们自豪地高兴地背诵牢记:1492。教师们告诉学童,这是他们的大陆被人类发现的年份。实际上,在一四九二年早已有几百万人类在这个大陆上过着充实而且丰富多彩的生活了。这个年份不过是海盗开始欺骗、抢劫、杀戮他们的那一年份……他们把人当做机器,甚至在蓄奴制被消灭了——那是因为这实在太丢脸了——以后,他们和他们的后代仍继续把普通老百姓看做机器。⑦KurtVonnegut,B reakfast of Champions,(London Glasgow Toronto SydneyAuckland:Grafton Books,1986),19-21,15.

在利用拼贴小叙事颠覆美国建国神话叙事的基础上,冯内古特又一次批判了人类被非人化为机器人,整个人类的生存环境已经被降级为一台由经济控制的大机器。而人类所要付出的将是毁灭性的代价。

冯内古特在利用小叙事解构关于人类历史的宏大叙事之后,突出了:后现代语境中的历史已经不是我们曾经认为的客观的、权威的历史,当然,现实也就不会是我们眼中认定的客观的现实。人类走向的将是一个变化地、流动地、相互渗透地历史和现实。在这样的生存状态下,人类将创造自己的小叙事,人类存在的意义也将变得更加丰富起来,这些意义还将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和相互渗透。冯内古特在作品中不懈地致力于解答人类的生存困惑,当然,在解答这个问题之前,他必须与那些毁灭性的力量作斗争,在破坏颠覆它们之后为人类建立一个更加美好的“现实”。

四、小叙事下对文化的关怀

《冠军早餐》是从外星人的角度描述地球上两个人被邀请参加艺术节的故事。很多读者认为《冠军早餐》最大的问题是:整部小说缺少一个中心将似乎毫无关联的事件连在一起,正如冯内古特在序言中所说,“这本书就是路边扔的垃圾”。⑧KurtVonnegut,B reakfast of Champions,(London Glasgow Toronto SydneyAuckland:Grafton Books,1986),19-21,15.在许多后现代作品中,日常生活中的“碎片”常常充斥其中。例如在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中,美国“垃圾”文化的碎片被穿插在行文之中。小说时时伴有心理分析的话语,引用毛主席的话等等。“拼贴的要点在于不同的物粘贴在一起,粘贴得好时就造出了一个新真实”。⑨Patricia Waugh,M etafiction: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Self-Conscious Fiction(London and New York:Methuen,1984),143-144.在《冠军早餐》中冯内古特正是运用了拼贴及语言游戏这种零散的小叙事写作手法来表达他对美国文化的人文关怀。

《冠军早餐》中有许多作者自画的插图。因为作者是从一个外星人的视角来叙述故事,那么他就必须向读者介绍地球上的许多事物。冯内古特在书中画了小鸡、母牛、汉堡包,假日旅店和他的肛门。全书一共有 121幅插图。在后现代语境中,当语言的再现功能被否定时,一些作家在写作中使用了其它方式来代替语言,拼贴成为表达后现代破碎感的一种有效手段。冯内古特用自画的插图来代替语言叙事,强调了当代语言功能逐渐退化的趋势。在美国后现代大众文化和消费文化的时代,文字书籍等传统文化媒介已经被充斥于各种大众媒体中令人眼花缭乱的图片所代替,人类所需要做的只是被动地去享受感官刺激,成为不会思考的行尸走肉。许多读者和评论家都不满书中幼稚低俗的插图,但是冯内古特的目的并不仅仅是玩弄拼贴和语言游戏。克林可维兹评价这些图画说,“我们被提醒观察一个事物的简单本质。它用一种最普通的方法让我们看清一些被掩盖的东西”。①Jerome Klinkowitz,KurtVonnegut(London and New York:Methuen,1982),71.通过描绘所谓的“路边的垃圾”,冯内古特用一种极为坦率的方式描述了许多具备美国特征的事物——滑雪道旁的标语、枪支、电椅、炸弹。他同时也描绘了一幅令人失望的被污染的现代工业美国的图景。似乎小说中的每个事物都被贴上了某种标签:人们穿着印有口号的 T恤,钮扣上印着大花脸,印着公司字母名称的货车呼啸而过,路面被一些诸如“参观奇迹洞穴”或手写的“黑人免进”的牌子破坏。甚至小说的题目都来自于早餐广告。“冯内古特看到的是一个飞快发展的国家,它的动力来自于非道德的企业发展,它的社会消费文化,这些都变得无价值,甚至是非常有害”。②W illiam RodneyAllen,Understanding Kurt Vonnegut(Columbia,South Carolina: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91),108.《冠军早餐》要表达的是作者的一种意识“我没有文化 ……我不能再没有文化”。③KurtVonnegut,B reakfast of Champions,(London Glasgow Toronto SydneyAuckland:Grafton Books,1986),15,30,31,205.小说中,“语言描述的尝试已经失败。粗糙的图表代替了语言,表达了一种文化的贫瘠,这种‘文化’只能通过‘肛门 ’‘内裤 ’‘汉堡包 ’来表现了 ”。④Patricia Waugh,M etafiction: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Self-Conscious Fiction(London and New York:Methuen,1984),8.

冯内古特在小说中漫不经心地列出所有男性角色阴茎的大小和女性角色臀部的大小。这个细节的描写表现了在解决人类的很多问题上,科学都无能为力。小说中还有一些其它的色情细节,包括作家自绘的屁眼,女性的内裤等等,这些被认为是低俗艺术的元素挑战了传统艺术神圣的价值体系。当他解释“张开大口的河狸是一幅不穿内裤的女人的照片,双腿扒开”⑤KurtVonnegut,B reakfast of Champions,(London Glasgow Toronto SydneyAuckland:Grafton Books,1986),15,30,31,205.时,实际上他在有意识地使用最平实、最客观的语言,就像一个社会科学家一样,记录着成千上万的美国人沉溺于色情文化中不可自拔。他所关心的是:人类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下已经非人化到何种地步。冯内古特进一步指出当我们在看这种色情图片时,我们所看到的不过是所有人类生命开始的地方,“这就是婴儿出生的地方”。⑥KurtVonnegut,B reakfast of Champions,(London Glasgow Toronto SydneyAuckland:Grafton Books,1986),15,30,31,205.色情文化毁灭了人类灵魂中最美丽的部分,使得人类变成了机器人,而这最美丽的部分在小说中的一个蹩脚的抽象表现主义画家拉波·卡拉比基安的作品《圣安东尼的诱惑》中被冯内古特重新挖掘出来,冯内古特发现:卡拉比基安的画要表现的正是他希望自己的小说能表现的——“表现了有关生活的一切重要的东西,没有什么遗留”。

这是一幅每一个动物的意识的画。这是每一个动物的非物质的核心——“我是”,所有的信息都发向这个“我是”。这是我们任何动物身上都存在的唯一东西……它是毫不动摇和纯正的,不论我们遇到什么荒谬的事情。一幅圣安东尼的神圣的画本身是一根垂直的毫不动摇的光柱……我们的意识是一切有生命的东西,也许在我们任何人身上都是神圣的,我们其他的东西都是死机器。⑦KurtVonnegut,B reakfast of Champions,(London Glasgow Toronto SydneyAuckland:Grafton Books,1986),15,30,31,205.

因此,卡拉比基安的画为冯内古特提供了另外一个小叙事来传达他的后现代人文关怀。作家相信:人类的存在仍然具有无数的可能性,就像是“一根垂直的毫不动摇的光柱”神圣而不可侵犯。后现代的消费文化虽然从传统意义上说是贫瘠的但仍然具有相当的可塑性,从冯内古特的叙述中我们似乎可以看到美国消费文化泛滥的另一侧面,也许就是美国大众文化和消费文化的包容性、多元性和全球性。

五、结语

事实上,冯内古特在其所有的作品包括小说、散文、随笔中都扮演着一个人文主义者的角色,除了通过对人物、历史和文化的关注来表现他的后现代人文关怀,在社会生活包括政治、科学、宗教等各个方面,他都竭尽其所能去关怀人类。冯内古特的文学不是荒诞的文学、绝望的文学,在他的近似疯狂的呼喊声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人类充满了希望。冯内古特在一次访问中曾说:“《五号屠场》和《冠军早餐》曾是一本书。”⑧W illiam RodneyAllen,ed.,Conversations with Kurt Vonnegut(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Mississippi,1988),107.因此,这两部作品可以被看作是一个整体,同时也是冯内古特运用小叙事表达后现代人文关怀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而冯内古特的小叙事写作也是他区别于传统现实主义作家或现代主义作家最大的特点。

宏大的历史叙事已经很难在当代小说中出现,特别是中短篇小说,小人物、小叙事、小感觉构成了小说的基调,而文学需要进入到人性更隐秘的深处,需要在生活变形和裂开的瞬间抓住存在之真相本质……这就是文学性的最小值,也只有最小值的文学性,构成最真实的审美感觉。⑨陈晓明:《小叙事与剩余的文学性——对当下文学叙事特征的理解》,《文艺争鸣》2005年第一期。

当然,随着社会的进步,冯内古特运用小叙事来表达的人文关怀已经不再是传统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作家笔下的那种人文关怀,它是一种全新的后现代的人文关怀。无数事实证明,每一位艺术家必须在杀死或“阉割”他的先辈的基础上才能履行自己的艺术主张。后现代的人类生存状态已经超越了传统的二元对立而走向多元化,后现代主义人文关怀不再有现代主义人文关怀的乌托邦情怀,而关注更多的是一些能够改善人类生存状态的日常的、个人的行为,关于这些内容的叙述只有小叙事才能担当。冯内古特表达人文关怀的手段和内容都是崭新的,即运用反英雄、碎片、拼贴、语言游戏、科幻小故事等小型叙事来表达他的关于人类存在意义的差异性、流动性、多元性和相互渗透性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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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3—4145[2010]02—0169—04

2009-11-20

许文茹,山东经济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

本文系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青年项目成果,批准号:09DWXZ03。

(责任编辑: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