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的鸟儿也歌唱
——玛亚·安吉罗诗歌文化身份意识探析*
2010-04-12王卓
王 卓
(济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22)
笼中的鸟儿也歌唱
——玛亚·安吉罗诗歌文化身份意识探析*
王 卓
(济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22)
作为美国黑人艺术运动中成长起来的非裔女诗人,玛亚·安吉罗表达出了美国非裔黑人作家特别珍视的黑人心智的完整和人性的复杂,记录下了一位黑人女性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下,在美国多元文化的话语体系中对黑人文化身份的思索和探求。多层次的文化身份意识成为玛亚·安吉罗诗歌一个核心的因素,是贯穿她长达 20余年诗歌创作的主线。种族意识、女性意识和自我意识的交织和融合构建起玛亚·安吉罗诗歌中完整的文化身份意识。更为可贵的是,玛亚·安吉罗不但在诗歌中实现了自我身份的构建而且把曾经私人的、艰涩的诗歌变成了简单的、公共的话语,从而使自己成为一位成功的入世诗人。
玛亚·安吉罗;种族意识;女性意识;自我意识
从第一位出版诗集的美国黑人女诗人菲莉斯·惠特莉 (PhillisWheatley,1754-1784)开始,美国非裔女诗人在诗歌创作领域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并形成了黑人女性诗歌创作的伟大传统。她们以诗性书写关注着女性自我的成长、民族的命运乃至整个世界的兴衰。在当代美国诗坛,非裔女诗人更是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玛亚·安吉罗 (Maya Angelou,1928-)、妮基 ·乔瓦尼 (Nikki Giovanni,1943-)、丽塔 ·达夫 (Rita Dove,1952-)、索尼亚·桑切司 (Sonia Sanchez,1934-),艾丽斯·沃克 (Alice Walker,1944-)等女诗人和她们风格各异的诗作为美国诗坛增添了一缕亮丽的色彩。其中,玛亚·安吉罗无疑是最具特色的一道风景。她传奇的生活经历,独特的生活领悟和丰富的阅历从各个角度赋予了她的诗歌独特的魅力,并使得她的诗歌成为她生命的诗性表达。然而一直以来,她的诗歌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特别是没有得到学院派评论家的垂青。在国内,目前关于玛亚·安吉罗的研究还没有展开,成果就更是鲜有所闻,这不能不说是美国诗歌研究的一大缺憾,但也为本文的写作提供了价值空间。细读玛亚·安吉罗诗歌,我们不难发现,多层次的文化身份意识是玛亚·安吉罗诗歌的一个核心因素。本文拟从种族意识、女性意识和自我意识三个层面来探究玛亚·安吉罗诗歌中完整的文化身份意识的构建,以及这种意识对于美国黑人女性成长的推动作用。
一、种族意识
种族意识一直是美国黑人文学中一个独特的主题,这一主题的嬗变清晰地记录下了美国黑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所采用的建构种族意识的不同策略。生活在 18世纪后期的惠特莉,在自己才华横溢的诗歌中表达的是试图将自己的黑人种族意识悄然融入白人主流文化的梦想,是不惜任何代价融入白人文化,更确切地说,是融入美国白人文化的基石——基督教文化的愿望。这种“求同”心理使惠特莉在潜意识中回避了黑人种族和黑人文化的特质,并在谦恭中不时流露出黑人的“自我憎恨”。较之这位“北美黑人文学之母”①W illiam H.Robinson,PhillisW heatley and herW ritings.New York&London:Garland Publishing,Inc.,1984,p.69.,美国当代女诗人的种族意识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黑人政治和文化运动的冲击下发生了根本变化,从“求同”转向了“求异”和“融合”,她们的诗歌写作日益突显出黑人种族和文化的特质,并用诗性书写苦苦地追寻着非洲裔的“民族之根”,而玛亚·安吉罗无疑是其中的最强音。安吉罗的诗歌所触及的几乎都是典型的美国非裔黑人的生活经历、黑人的痛苦和困惑、黑人的挣扎和抗争,她用诗歌为我们描绘了一幅黑人生存的历史和心理画卷。正如莱恩·布鲁姆 (Lynn Bloom)所指出的那样:“大部分安吉罗的诗歌,几乎所有的抒情诗都是用强烈的,经常是爵士乐般的韵律表达的,主题涉及很多美国黑人的共同生活经历——歧视、剥削,靠福利为生。”安吉罗的种族意识就是在这些富有黑人“异质性”的表达中一次又一次地得到加深和完善。在她的《黑人家庭誓言》中,安吉罗表达了种族传承对于美国非裔黑人生存的意义:“因为我们已经忘却了我们的祖先 /我们的孩子失去了对我们的尊敬。/因为我们迷失了我们祖先开辟的路 /跪在危险的荆棘中,/我们的孩子找不到他们的路。”②《 黑人家庭宣言》、《被天使爱抚》、《一个勇敢而令人震惊的真相》三首诗出自 http://www.math.buffalo.edu/~sww/angelou/poems-ma.html。本文引用安吉罗诗歌均由笔者自译。在安吉罗的诗歌中,“祖先”、“先人”之类的字眼出现的频率很高,这表明她对非裔种族渊源的痴迷和对民族之根的探求,因为安吉罗清楚地认识到只有在真正的意义上追寻和发现健康完整的民族之根,才能在文化和心理层面上构建一个完整的自我。事实上,美国非裔女作家在这一问题上的认同是高度一致的,并因此形成了一个鲜明的美国非裔黑人女作家写作的文学传统。比安吉罗稍晚开始创作但同样声望如日中天的黑人女作家艾丽斯·沃克对非裔民族之根的理性表达颇具代表性:
承认我们的祖先意味着我们清楚我们不是自己创造了自己;我们清楚这条线一路往回延伸,可能一直追寻到上帝,或是上帝们。我们记住他们,因为忘记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们清楚我们不是最早受苦、反抗、战斗、爱和死亡的人们。尽管有痛苦、忧伤、我们拥有生活的崇高方式一直是我们曾经经历的尺度。③AliceWalker,Revolutionary Petunias and Other Poems,New York:HarcourtBrace Jovanovich,1973,p.vi.
然而,与沃克相比,安吉罗的种族意识更加强烈,也多了些许黑暗的颜色。安吉罗种族意识中这部分晦暗的颜色与她早年在种族歧视的阴影下的生活经历不无关系。玛亚·安吉罗种族意识的萌芽来自于她在阿肯色州的斯旦姆坡斯(Stamps)小镇与她的祖母所共同度过的不同寻常的童年时光。像许多生活在三、四十年代美国南方的黑人女孩一样,玛亚·安吉罗的童年也挣扎在种族和性别带给她的梦魇中,同时也有错位的幻觉带给她的更加深重的痛楚。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玛亚·安吉罗的第一部自传《我知道笼中的鸟儿为何歌唱》(I Know W hy the Caged B ird S ings)中找到鲜活的例证。由于父母的离异,只有 3岁的安吉罗与哥哥贝里被送到了阿肯色州的斯旦姆坡斯,与祖母安尼·亨得森一起生活。被父母拒之门外的安吉罗,在孤独中,在白人歧视的眼神中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她开始对自己的相貌感到羞愧,她觉得自己和那些清纯可人的白人女孩相比,简直就像魔鬼,甚至比同龄的黑人女孩也自愧不如。极度的压抑使青春萌动的安吉罗产生了强烈的种族自我憎恨,这种憎恨使她产生了错位的幻觉,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和自我拯救。她幻想自己原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白人”,有着“浅蓝色的眼睛”和“长长的金色头发”。④Maya Angelou,I Know W hy the Caged B ird Sings.New York:Random House,1969.p.4,p.84.与托尼·莫里森《最蓝的眼睛》中的女主人公皮克拉一样,此时的安吉罗在潜意识中把她的自我意识与种族意识截然分开,而这正是她的身份危机的真正原因。此时的安吉罗如“一只困在 /狭窄的笼中的鸟 /视线几乎 /无法穿越笼子的围栏/他被剪断了双翼 /他被缚住了双脚……”,这只笼中的鸟只能“站在梦想的坟墓上/他的影子呼喊出一声梦魇般的嘶鸣……”。⑤Maya Angelou,The Complete Collected Poems of M aya Angelou.New York:Ransom House,1994,p.135.然而安吉罗连“嘶鸣”也发不出来了,她被母亲的男友强暴,而不久后者又被残忍地谋杀,恐惧与自责席卷了安吉罗,她从此拒绝说话,成了一只困在笼中的沉默的鸟儿。然而安吉罗没有像皮克拉一样走向毁灭,这要感谢她生命中的两位拯救者,一位就是她的祖母,另一位是弗劳沃丝女士 (Mrs.Flowers),前者教会了她“微妙对抗”的策略 (subtle resistance),而后者使她意识到诗歌表达的力量并喜欢上了诗歌:“在我的生命中第一次听到了诗歌。”⑥Maya Angelou,I Know W hy the Caged B ird Sings.New York:Random House,1969.p.4,p.84.在严酷的种族歧视的社会环境中,祖母顽强地保持着她作为人,作为黑人,作为女人的尊严和骄傲,这是一个“沉默忍受的体面的过程”。⑦DollyA.McPherson,OrderOut of Chaos:The AutobiographicalW orks ofM aya Angelou.New York:PeterLang,1990.p.33.祖母的“微妙抵抗”使安吉罗的种族意识渐渐萌动,逐渐清晰,并最终意识到她是“神奇、美丽的黑人民族自豪的一员”。①Maya Angelou,I Know W hy the Caged B ird Sings.New York:Random House,1969.p.4,p.156.这种种族自豪感喷薄而出,形成了如海洋般广阔、豪迈的首首诗歌。《我依然奋起》就是这样一首充满着黑人种族豪情的诗歌:“你可以把我写入历史 /用你那挖苦,扭曲的谎言,/你可以用污泥践踏我 /但依然,像尘土,我会奋起……就像月亮和太阳。日出日落,阴晴圆缺,/就像高高跃起的希望 /我依然奋起……我的骄傲冒犯了你吗?难道你不是难以接受/因为我像发现了金矿一样朗声大笑/正在我自家后院挖掘。/你可以用言语之箭射杀我 /你可以用眼神切割我,/你可以用你的憎恨杀戮我,/但依然,像空气,我会奋起。”这种种族自豪感成为安吉罗“摆脱恐惧、怯懦的黑夜”,“走进奇妙、清澈的黎明”的力量,她带着“祖先赋予的天分”,成为“梦想和如果的希望”。②Maya Angelou,The Complete Collected Poems of M aya Angelou.New York:Ransom House,1994,p.163,p.153,p.154.
二、女性意识
种族意识是安吉罗诗歌的灵魂所在,是诗人建构完整的文化身份意识的基石。如果把安吉罗的诗歌看作是一部交响乐,那么,种族意识就是其中深沉、厚重的低音区。作为一名非裔女性诗人,她诗歌中的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就是诗人乃至整个黑人女性群体性别意识的苏醒。诗人独特的黑人女性意识仿佛是安吉罗诗歌的翅膀,是安吉罗诗歌交响乐中细腻、柔情的高音区。
尽管安吉罗从来也没有像艾丽斯·沃克那样,为自己的女性意识冠以某个“主义”之名,但对于黑人女性的认识,安吉罗决不逊色于任何一位非裔女性作家。在为《我梦想一个世界》撰写的“序言”中,安吉罗这样评价了黑人女性:为了忍受、超越、日复一日度过“折磨人的生活”。③Maya Angelou,The Complete Collected Poems of M aya Angelou.New York:Ransom House,1994,p.163,p.153,p.154.Maya Angelou,“Preface.”inI Dream of a W orld.Lanker,Brian&Barbara Summers.New York:HarryN Abrams Inc.,1989.p.8.她的《女人劳作》一诗就用凝练的诗歌语言书写了非裔黑人女性的“折磨人的生活”:“我有孩子要照料 /衣服要缝制 /地板要擦洗 /食物要购买 /接着鸡肉要烹炸/婴儿要擦干 /……棉花要采摘。”④然而安吉罗并没有满足于对黑人女性生活的简单描写,而是从更深的层面上挖掘了把自己当作是“上帝的孩子”的黑人妇女内心的坚强和个性的豪迈:“照耀着我,阳光 /淋湿着我,雨水 /轻柔地滴落,露珠 /又清凉了我的眉头。/风暴,把我从这吹走 /用你最猛烈的风 /让我从天空飘过 /直到我又能休息。/轻轻落下,雪片 /用雪白覆盖我 /冰冷的冰花亲吻我 /让我今夜休息。/太阳,雨水,苍穹 /山脉,海洋,树叶和石头 /星星闪烁,月亮辉映 /你们是所有我能叫做我的拥有。”⑤Maya Angelou,The Complete Collected Poems of M aya Angelou.New York:Ransom House,1994,p.163,p.153,p.154.黑人妇女从精神上超越了“折磨人的生活”,让自己与日月同在,与雨雪共舞,正是这种豪迈使“她们作为自己生存了下来,她们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找到了安全和神圣”。⑥Maya Angelou&JefferyM.Elliot.Conversation with M aya Angelou.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Mississippi,1989.p.65,p.65.而对于如何“生存”,安吉罗更是看法独特:“毫发无损、快乐地生存下来的女人一定是既温柔又强悍的女人。”⑦Maya Angelou&JefferyM.Elliot.Conversation with M aya Angelou.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Mississippi,1989.p.65,p.65.安吉罗从自己的祖母和母亲,这两个个性截然不同,却都顽强而体面地生存下来的女人身上,以及千千万万个虽然经历悬殊,却都在坚强而豪迈地生存着的黑人女性身上,清醒地认识到在白人和男人这两种强势文化的包围下,黑人女性的生存需要策略。“温柔”是黑人女性生存的智慧,“强悍”则是她们生存的勇气,而“用智慧和勇气武装起来的女勇士将是最早庆祝胜利的[女人 ]”。⑧Maya Angelou&JefferyM.Elliot.Conversation with M aya Angelou.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Mississippi,1989.p.66.
性别意识的认同是自我意识形成过程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而个人的性别角色是社会构建的产物。女性性别意识是在社会、家庭等多维空间中,在与男性的对立和碰撞中形成的,白人女性如此,黑人女性也不例外。在安吉罗女性意识的形成过程中,男性扮演了一个微妙而复杂的角色。与很多黑人女性一样,早年的安吉罗也没能走出试图用男性的视角界定自我的误区。在《他们回家了》中,安吉罗就表达了与男性之间交往的困惑:“他们回家了,告诉他们的妻子,/在他们的生命中从来没有 /见到过像我一样的女孩 /但……他们回家了 /……/我的夸奖在所有男人的唇边,/他们喜欢我的微笑,我的智慧,我的臀,他们与我共度了一夜,或是两夜或是三夜,但……。”⑨Maya Angelou,The Complete Collected Poems of M aya Angelou.New York:Ransom House,1994,p.7.这首短诗是一个青春期的敏感的黑人女孩对于得到男性认同的渴望,是意识到男人在与她风花雪月之后却义无反顾地选择回家的无奈,以及她自艾自怜的酸楚心态,小诗写得单纯而坦白。随着阅历的丰富,安吉罗逐渐意识到,作为黑人,作为女人,靠外界的认同,特别是依靠男性的认同确认自身的价值是多么困难,又是多么不可靠。于是作为女人她开始主动“试用”然后“抛弃”男人,此时安吉罗的诗歌中开始出现“女性中心”的意象,“子宫”、“阴蒂”等女性性标志的意象开始频频出现,《一名佐罗男人》就是这样一首诗歌:“在这 /在子宫一样的房间里 /紫色的丝绸窗帘 /映射着光线柔和 /如你从前的手 /做爱 /在这 /在遮盖着的镜头 /我扑捉到一个 /阴蒂的形象 /你的普通的居住地 /长长的,像一个 /冬天的黎明破晓 /在这 /这面光洁的镜子 /诱惑我不情愿地 /进入了一段过去的时光 /当我爱着 /你穿着靴子,勇敢地 /为我颤抖。”①Maya Angelou,The Complete Collected Poems of M aya Angelou.New York:Ransom House,1994,p.9,p.10,p.186,p.130.诗中的“我”,俨然一个女权主义者,盛气凌人地把玩着为她“颤抖”的男人,操纵着爱。然而,如果把安吉罗仅仅当作一位女权主义者,未免要流于肤浅,确切地说,安吉罗最终超越了激进的女权主义,在她的视野中多了一份对包括男人在内的整个人类的关怀,这使得她的诗歌多了一份从容和宽容。事实上,很多非裔黑人女作家都有与安吉罗类似的心路历程——从控诉到反抗再到宽容。这种心理和精神上的升华对于非裔黑人女性健康的自我身份意识的构建是十分重要的。安吉罗在《致一名男人》中,直抒胸臆,语气亲切诙谐:“我的男人是 /金黑色的琥珀 /正在改变。/几口温热的白兰地合口 /小心的阳光撒在方格地毯上 /边咳边笑,在法国雪茄的烟圈中回荡。”寥寥数语,在富有韵律的诗行中浮现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居家男人的形象。接下来的描述更是幽默诙谐“我说过‘温柔’吗?/是温和 /一只大猫在坚固的灌木中潜行 /我提过‘琥珀’吗?/没有热度的火正燃尽自己……”。②Maya Angelou,The Complete Collected Poems of M aya Angelou.New York:Ransom House,1994,p.9,p.10,p.186,p.130.“琥珀”之喻坦言了安吉罗对男性的珍视,对男性价值的重新认识和对两性关系的重新思考,这种宽容和理解对于有着噩梦般童年经历的安吉罗不能说不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升华。
黑人女性性别意识的形成还有另一个不容忽视的源泉,那就是她们十分珍视的“姐妹情谊”。安吉罗对于姐妹情谊的理解有着典型的非裔黑人女性的特点,她把黑人妇女之间的情谊与非裔的民族性融合了起来。从这个角度来看,黑人女性之间的“姐妹情谊”其实是非裔的“黑人性”的一个方面,是黑人民族之根的一个体现。这种情谊对于非裔女性的生存和成长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对此安吉罗这样写道:“什么时候我会停下,看到战争正对着我发动?/我们看到我们的男人在监狱,在吸毒。/战争正对着我们发动。/最后的一击将是当我们女人彼此分离之际。”③Maya Angelou,The Complete Collected Poems of M aya Angelou.New York:Ransom House,1994,p.9,p.10,p.186,p.130.
安吉罗的女性意识在与男性的对立和碰撞中痛苦地、复杂地形成,在与女性的姐妹情谊中快乐地、温馨地成熟。与安吉罗的种族意识一样,她的女性意识成熟的标志就是她的女性自豪感。她开始为自己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充满魅力的女人而歌唱。对于非裔黑人女性而言,在种族歧视与性别歧视的双重压迫和禁锢下,女性自豪感的形成更突显其意义的重大。安吉罗在她的诗歌代表作《奇异的女人》中,为我们表现了一位心智得到彻底解放的黑人女性的骄傲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独特的女性魅力:“漂亮的女人们好奇我的秘密何在,/我并非聪慧过人也不是天生的模特坯子 /但当我告诉她们时,/她们认为我在说谎 /我说,/我的秘密在我的举手投足之间 /在我臀部的扭动,在我脚步的迈动,/在我唇的曲线 /我是女人 /奇异的 /奇异的女人 /就是我。”④Maya Angelou,The Complete Collected Poems of M aya Angelou.New York:Ransom House,1994,p.9,p.10,p.186,p.130.
三、自我意识
种族自豪感和女性自豪感犹如两根坚固的柱石支撑起玛亚·安吉罗健康、完整的自我意识。自我意识是人类意识的最本质的特征,是一个人大彻大悟在心理上的分界线,是每个人的人格的核心。与美国主流社会人群相比,非裔美国黑人的自我意识要复杂得多,并带有厚重的历史文化感。杜波依斯曾用“双重意识”(double consciousness)这一概念来定义美国非裔的自我意识,认为美国黑人在文化身份上表现为既是黑人又是美国人这两种相互冲突的特征,“美国黑人的历史是这样一部抗争的历史——渴望获得有自我意识的人的地位,渴望把其双重自我融入更好更真的自我……他只是希望一个人的身份既是黑人又是美国人成为可能,而不会被他的同胞咒骂或是唾弃……”。⑤W.E.B.Du Bois,“The Soul ofBlack Folk.”Early African-American Classics.ed.AnthonyAppiah.New York:Bantam Books,1990.p.5.然而作为黑人女性,自我意识的构建决不只是杜波依斯所谓的“双重意识”。关于这一点,黑人女权主义者认识得要深刻得多。当论及建立黑人女性的“自我主体”时,美国黑人女学者、黑人女权主义者贝尔·胡克斯 (bell hooks)表达了这样的观点:仅仅对立是不够的,重要的是建构一种激进的黑人女性主体性。但不能把这种自我主体的建构消极地理解为要压倒、对抗白人的优越论,它应该是主动的而不仅仅是反作用的,它要以正面的、创造性的方式进行反抗,她提醒黑人作家不要忽视了身份政治,必须在尊重差异而不是与白人对抗的基础上建构各种身份概念。⑥参见巴特·穆尔 -吉尔伯特:《后殖民批评》,杨乃乔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 309-310页。在某种意义上,安吉罗的诗歌正是对贝尔·胡克斯的黑人女性的“自我主体”观的诗性诠释。
从以上对安吉罗“种族意识”和“女性意识”的论述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女诗人经历的从“自我憎恨”到“微妙抵抗”再到“宽容关怀”的心路历程,这正是一个“自我主体”回归的过程。黑人民权运动和女权主义运动等风起云涌的社会政治变革带给人们不同的命运、塑造了人们不同的心态,那么带给安吉罗的就是:和平进程的一个结果就是“我们知道了我们既不是魔鬼也不是圣灵”。这看似简单的自我意识对于被历史和社会异化了的非裔美国黑人来说是精神和心灵的一次质的飞跃,是黑人作为本质的自我的回归。然而与艾里森小说《看不见的人》中那成为“没有形体的声音”的叙述者不同,安吉罗采取的是贝尔·胡克斯所倡导的正面的、积极的抵抗方式:“我勇敢地站在你面前,/队伍整齐创造历史。/你确实承认朦朦胧胧地听到我 /像远处的窃窃私语,/但是我的鼓敲击着信息 /节奏也从未改变。/平等,我就会自由。/平等,我就会自由。”①Maya Angelou,The Complete Collected Poems of M aya Angelou.New York:Ransom House,1994,p.120-121,p.216.由于自我追寻的策略不同,艾里森让他的主人公从社会中自我放逐,遁入“黑洞”,“生活在无边无际的孤独之中”;而安吉罗却另辟蹊径,用她的宽容和豪迈,用爱架起了一座民族和性别之间融合的桥梁,因为她清楚地意识到爱是解救非裔美国人并重返生活之中的伟大力量。
“爱”是美国非裔黑人女作家珍爱的一个永恒主题,是美国黑人女诗人诗歌创作的传统之一,也是她们一种独特的自我文化身份探求和认同的方式。安吉罗对于爱的理解是深刻的,是历史性的,正是这种深刻的洞察力使得她能够摈弃种族的偏见,以冷静、清醒的眼光审视本民族的弱点和本质。她清醒地认识到,长期的种族歧视对黑人的心理造成的负面影响要远远超过对他们身体的伤害。压制和压抑造成了美国黑人的爱的荒芜,而心灵破碎、人性扭曲的人根本无从谈起给他人以爱。在《黑人家庭宣言》中,安吉罗一针见血地指出美国黑人像荒漠一样缺乏爱的心灵:“因为我们已经忘记如何去爱,敌人近在咫尺,/向我们举着世界的镜子高喊,‘仔细看看心中无爱的人吧!’”安吉罗更是把爱看作是天使送给黑人,乃至整个人类的珍贵礼物,因为“只有爱 /让我们自由”。
付出爱和获得爱都要付出代价,对于美国黑人来说,情况更是如此。不少黑人作家都意识到了在美国复杂的种族关系中,以及由此而造成的美国人复杂的心理状态中,爱的复杂性。对于非裔女作家来说,曾经的痛苦记忆告诉她们,爱绝非祥和、浪漫、与世无争的伊甸园,而是与抗争相伴、与痛苦共生的经验与情感。基于此,爱恨交织的情感常常是弥漫于安吉罗诗歌中的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给父亲们的歌》就表达了对于父辈既爱又怜的复杂情感:“我的父亲们坐在长凳上 /他们的肉体数着每一根木板/石板留下黑色的凹痕/深深地在他们萎缩的腰腹。/……我的父亲们以一种声音说/把我的事实和声音撕成碎片 /他们说‘是我们的屈从 /使世界运转’。/……他们大笑着遮掩他们的哭喊 /在他们的梦中蹒跚 /走进换取一个国家 /用嘶鸣谱写布鲁斯……。”②Maya Angelou,The Complete Collected Poems of M aya Angelou.New York:Ransom House,1994,p.120-121,p.216.父辈们的屈从使诗人感到了屈辱,但父辈们顽强的生命力和内心深处的愤懑和抗争又让诗人理解和尊重,这种复杂的情感让安吉罗表达得细腻而贴切。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安吉罗诗歌中表达的爱往往具有鲜明的种族色彩和特征,体现的是美国黑人的价值观和表达方式。然而安吉罗最可贵之处还在于,她从更高的层面上解读了美国黑人精神上最宝贵的特征,那就是宽容和爱。安吉罗站在历史的高度,敏锐地意识到建立在宽容之上的爱是美国黑人构建完整而健康的自我身份意识的关键所在。
玛亚·安吉罗是否是一位,或者能否成为一位伟大的诗人,还是一个有待商榷,并且也有待时日的问题。事实上,对于她的诗歌的负面评价一直不绝于耳。③参 见Lyman B.Hagen,The Heart of W oman,M ind of a W riter and Soul of a Poet.Lanham,New York,London: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Inc.,1997,p.122.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的诗歌以其独特的“真诚和一种动人的尊严”而“教诲”和“愉悦”着无数的读者和她本人。④L yman B.Hagen,The Heart of A W oman,M ind of A W riter and Soul of a Poet.Lanham,New York,London:University PressofAmerica,Inc.,1997.p.135.她创造性地遵循着非裔诗人的“口语化传统”,这使得她的诗歌富有节奏感和韵律的变化而适合大声朗诵甚至表演,因此,公共场合的诗歌朗诵往往成为玛亚·安吉罗和她的追随者们的诗歌盛宴。⑤参见RobertLoomis,Letters to L.B.Hagen,3 June 1988.玛亚·安吉罗不但在诗歌中实现了自我身份的构建而且把私人的、艰涩的诗歌变成了简单的、公共的话语,从而使自己成为一位成功的入世诗人。
I106.2
A
1003—4145[2010]02—0158—05
2009-12-10
王 卓 (1969-),女,济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多元文化视野中的美国少数族裔诗歌研究”(06CWW007)阶段性研究成果。
(责任编辑: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