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之前士阶层的诗性特质
2010-04-12常昭
常 昭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
诸子之前士阶层的诗性特质
常 昭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
士首先是一个社会阶层,属于贵族下层,可以接受教育,拥有知识技能和具体的职事。作为一种人格特质,士有志于道,有理想抱负和精神追求,可称之为“文化士”,以区别于宗法上的士。文化士懂诗达礼,以诗交际,赋诗和引诗彰显了士之诗性文化空间。礼是诗性智慧的大背景,对周天子的虔敬是诗性伦理的来源。士的诗性特质对士形象的确立影响主要体现在语言方式、思维方式和生存方式上。
诸子之前;士;文化士;诗性
士,是中国古代文化中的一个极具民族特色的名词。士作为一个阶层或者说是一种特定的人格品质,在历史长河中自始至终显示出汹涌澎湃的精神活力,也正是由于士这一独特的思想文化载体,使得中华文化在略显沉重灰暗的总体背景下,又总有令人感慨系之、涵咏不尽的魅力。以士阶层为基石的周代贵族群体,从形式上倾向于世俗生活的雅化、诗化,对中国文人阶层的审美方式以及生活方式影响深远。因而探讨士阶层又特别是“文化士”在早期的精神追求与文化特质,对于理解士文化乃至整个传统文化都有着重要意义。
一 先秦士的文化特质
考察“士”这一名词或者说历史现象,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当前有关“士”的字形、字义的考察早有学者研究,众说纷纭。大致看来,早期的士应属个体名称,指成年人。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曰:“士,事也。数始于一,终于十,从十一。孔子曰:推十合一为士。”段玉裁疏:“凡能事其事者,称士。”[1]20从字源的应用上看,“士”的最初含义只是指男子。《诗》曰:“女也不爽,士貳其行。”“于嗟女兮,勿与士耽。”[2]324此处士者,夫也,泛指男子。大约在西周时期,才出现了作为一个社会阶层的士,士阶层应是周代宗法制度的产物。现代历史学家一致认为 (理论上的理想状态):周代每世卿大夫以嫡长子继承父位仍为卿大夫,其诸弟为士;士的嫡长子仍为士,其余诸子为庶人。至此士成为一个群体名词,有着鲜明的阶层特点,但基本上这只是一种血缘上的划分。
士与国子、国人、庶人等概念之间存在交集。在周代社会制度下,“士”这个阶层本身就具有较多的变数,既与上层贵族阶级有着天然的血缘联系,又有着大量的平民阶层作为来源基础,因而这一阶层,就成为周代社会构成中最活跃的一个阶层。数量的变动,身份的沉浮,使得这一阶层的社会属性也不断发生变化,同时却大致具备了区别于其他社会阶层的文化属性。首先士有技能。《左传·昭公七年》:“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舆,舆臣隶,隶臣仆,仆臣台。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2]2048“舆”“隶”“仆”“台”“圉”“牧”都是有着具体职事的官职名称,都是位于士之下的具体管事者,这也说明士相对于其他贵族阶层来说是有一定实践技艺的。其次士有知识。由于士与贵族阶级的血缘关系,士具备接受文化教育的可能性和渠道。西周的学校制度分为国学和乡学两个级别。“国学”教育对象为奴隶主贵族子弟,包括士在内的贵族子弟从小就受到严格的教育,《礼记·内则》详列了不同的年龄阶段所接受的不同教育内容:“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据《周礼·地官·保氏》所载,大司乐教国子以“乐德”、“乐语”、“乐舞”,师氏以三德三行教国子;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以及六仪。可知西周时期士所接受的教育包括德、行、艺、仪等领域,而以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为基本内容,基本上涵盖了社会知识的方方面面。再者士有智慧。孔子讲“推十合一”指士对于推理判断等思维方法的讲求。《白虎通义》所谓“通古今,辨然否”,指士熟识历史史实,懂得审时度势,具备明辨是非的能力。至此士已经演化成为一个知识人的实体。
《左传·襄公十四年》:“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察其政。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2]1959这段话列举了当时各阶层人的职能,“传言”就强调了士在社会活动中的主要职能。《礼记 ·曲礼》:“问士之子,长,曰能典谒矣。幼,曰未能典谒也。问庶人之子,长,曰能负薪矣。幼,曰未能负薪矣。”传达宾客告请之事和掌管接待事务是士成年的一大标志。《礼记·玉藻》云:“士曰传遽之臣,于大夫曰外私。”《周礼·夏官》云:“凡会同作士从,宾客亦如之。作士适四方使,为介。”[2]849士常被派作使者,游历于诸侯之间。“史载笔,士载言。”士掌握会同盟要之辞,善于运用出色的口才和外交手段游说于各诸侯国之间,成为春秋时期内政外交活动的重要角色。综合来看,士的社会特征,一是有具体职能,负责管理具体的实践事项;二是主要履行语言职能,可以说是靠议论上的特长存在于社会之中。
士的另一文化特征是具有理想与抱负。士是以道自任的理想主义者。“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2]2481非同寻常的理想抱负,富有献身精神,以及强烈的主体意识,这是士区别于其他社会成员的核心所在。士对诗的自觉运用和沉浸其中出于具有独立身份和文化选择能力的士的自主行为。士具有推己及人、努力实践、善于学习的特点,自觉以世俗生活的雅化诗化艺术化当作精神追求。这种理想与抱负是由诗乐教育的传统培育出来的,反过来又强化了社会对于诗乐的重视。
二 “文化士”概念的提出
考察诸子之前士文化的具体表现和主要特征,必先清楚诸子之前“士”的具体所指。
士自产生以来至春秋末年在概念上几经变迁。一是个体名词;二是群体名词,群体名词中又有宗法上的士与文化上的士之分。宗法上的士指世卿大夫诸子,文化上的士指专门追求治术与学术的人。《汉书·食货志》:“学以居位曰士,辟土殖谷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这是从社会组织上进行定义的。如《管子·小匡》:“士农工商,国之石民也,不可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哤,其事乱,是故圣王之处士必于闲燕。”[3]121何休《春秋公羊传解诂》成公元年云:“古者有四民:一曰德能居位曰士;二曰辟土殖谷曰农;三曰巧心劳手以成器物曰工;四曰通财货曰商。”[2]2289这两条材料记载了古代士在性情上、道德上的特点。综合来说,士作为一种人格,表现为有知识、有技能、有志于道,以积极进取的心态尽心于社会,努力实现个人价值等等。这时的“士”已不再单纯指一个社会阶层,而是超越于社会阶层之上成为一种精神领域的概念,也就是说“士”字所指的不仅是在社会上属于“贵族中的下层”,“士之嫡长子”,“四民之一”,“有职事之人”等范围,而且指在精神追求上有所归属的一类人。这个“士”也许并未在史籍中明言某个具体的人物,但又确确实实体现在很多活跃于西周至春秋末年政治外交领域中的人物身上。也就是说,这些人或为相,或为执政大夫,或为卿,或为家臣、弟子,身份或贵或贱,地位或高或低,只要具备了这一人格特质的人,即可为本文所论的士阶层的一员。士的概念演化由具体的个人,到一个由血缘确定的阶层,再到一个由精神确立的阶层,这是本文立论的一个关键点。为了便于讨论,这类士姑且称之为“文化士”。本文所论述的士,也正是这一层面上的士之内涵。
士的内涵确定了,士的外延具有较大的包容性,可以说身份为公卿大夫,而具备知识、才能,于统治国家有利的人物也可称为“文化士”。如周文王“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这里的士就包括许多在殷王朝做官而叛殷归周的人,如辛甲归周后,被封为公卿,这时的他即属文化士。相反有着贵族血统而缺乏知识、技能或对于社会秩序和个人价值不复关心而不自知的人,就不在文化士之列。这一概念的提出区分了有文化的士和贵族下层的士两种类型。本文所论仅及于有文化的士即“文化士”。
三 士与诗的结合
《文心雕龙·明诗》说:“春秋观志,讽诵旧章,酬酢以为宾荣,吐纳而成身文。”[4]59这段话说明了春秋时期用诗的盛况。文化士懂诗达礼,以诗交际,酬酢应对,表情达意,润色辞令,巧言动听,最终名利双收。钱穆先生认为:“当时的国际间,虽则不断以兵戎相见,而大体上一般趋势,则均重和平,守信义。外交上的文雅风流,更足表现出当时一般贵族文化上之修养与瞭解。即在战争中,犹能不失他们重人道、讲礼貌、守信让之素养,而有时则成为一种当时独有的幽默。道义礼信,在当时的地位,显见超出于富强攻取之上。……春秋时代,实可说是中国古代贵族文化已发展到一种极优美、极高尚、极细腻雅致的时代。”[5]71礼乐治国的理念造就了诗的文化环境。在春秋列国不断交游、行走的文化士人在诗的浓厚氛围熏染下,使用诗性思维来构造内政外交的诸种方针,成为必然。
周代贵族子弟接受教育的工具和途径就是诗书礼乐。如《礼记·王制》云:“乐正崇四书,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1]1342“礼”是国家礼仪和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组成形式,主要体现为乐。而“乐”是通过对音乐及舞蹈的感染力来激发人的宗教情感,从而感受和接纳统治者所附加的历史文化传统的熏陶。相比而言,两者都是间接地发生作用的。而“书”是记载历史的产物,主要记录史实,后人在论说时也常在一定限度上变通以用以说理。作为先代史实,“书”具有神圣性质,引用的场合势必受到限制。再就是“书”的篇幅相比“诗”要长大,结构形式比较复杂,行文又多为散文句式,不利于记诵和传播。这样一来,社会交往中诗的运用最为直接和简洁,相比“礼”“乐”在艺术形式上更简便易懂,相比“书”更易于记诵。再加之在春秋末年,“诗”的数量已相对固定,人们对各篇章的意义也有着共识。“诗”成为人们交流沟通、完成使命的基本语言载体,逐渐成为一个具有特定交往意义的话语系统,在宴会或外交等众人聚集的场合,用诗可以起到以一当十的交际效果。
文化士对于诗的利用主要体现在两种情形,一是赋诗,二是引诗。有关赋诗的情况,近来不少学者做过研究。据初步统计,《左传》所记赋诗场景约有三十多处,总计涉及今传《诗经》六十余篇。[6]139-178赋诗活动多集中在春秋中期,即鲁僖公、文公、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定公年间,大约持续百余年。至春秋末年,赋诗活动在《左传》中记载不复多见。《国语》赋诗共五处,赋诗七首七次。综观这些赋诗的情形纷繁复杂,有的表达情谊,有的陈述忧患,有的企求事项,有的应答问题,赋诗者的身份有的是执行外交手段的官吏,有的是富有文化品位的贵族,他们在精神指向上,均符合文化士之特点。文化士的赋诗在外交会盟、燕享娱乐等不同场合中产生了独特的影响与效果。“赋《诗》言志”常常对诗的解读造成误导。但就当时当地的情境来讲,这并没有妨碍他们之间的交流。相反,赋诗双方都能很好地响应对方,以所赋诗来理解对方并能及时给以应对。这足以说明,在当时的语境之下,诗已成为以文化士为核心的知识人的语料,人们可尽可能地从中汲取营养。
外交场合中赋诗除了实现外交目的外,还可尽其礼仪。如《左传·昭公十六年》记载郑之大臣为晋执政韩起送行饯别的宴会上,郑六卿与韩宣子之间的一番赋诵,不必正面谈论国事,却能到位地表达出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外交策略,宾主双方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谓皆大欢喜。
士对于诗的使用还有一种重要形式即言语引诗,也可谓士称诗。士通过对诗的引用和吟咏来交际应酬,增加言语的文采力量,或以诗评论人物、议论时政以加重语气,增强语势。评论人物、时政往往引诗为证。如《左传·昭公七年》中载仲尼曰:“能补过者,君子也。《诗》曰:‘君子是则是效。’孟僖子可则效已矣。”[2]2051这类以诗为证的辞令,可以较轻易地令对方折服。诗在此时已非纯文学作品,而是有权威性的判断标准了。在文化士的言谈中常引诗以为古训,用以证实自己的言论并增强说服力。如《左传·昭公四年》子产在申述自己的治国策略时,面对国人的谤言,毫不退缩,引诗以表白自我的坚强意志,更加显得义正词严。
文化士对诗的称引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阐释诗义,用以说教。抽象的礼义教化不易传授,借助于诗的形象化语言来说明教化理论,可以清楚明白地传达给他人。如《左传·襄公八年》中子驷、子国、子耳欲从楚,子孔、子蟜、子展欲待晋。子驷力劝他人从楚并引逸诗为证,使用了夸张的手法以加强语气。
士对诗的熟知及诗在社会生活中的广泛运用形成了春秋时期诸子之前的泛诗文化现象。泛诗现象诗化了文化士的理论思维,加强了理性言说的形象化特征,奠定了传统文化中的诗意精神,在后代的诗歌及至散文、小说甚至诸多实用文体中都有体现。
四 士之诗性文化空间
意大利哲学家维柯 (Giambattista Vico)在《新科学》中提出“诗性的智慧 (Poetic W isdom)”的理论,基本上是指人类早期的特有的思维方式,东西方古文化不约而同地具备这一思维方式。[7]181在我国,主要是在西周及春秋时期,上层贵族阶层所接受的礼乐文化教育以及在这种教育体制下所形成的对于礼、乐、诗的细腻理解与审美感悟,使其自觉地运用诗性语言和创造诗意的境界。这一思维方式、生命意识和艺术精神就是中国古代贵族阶层独具的“诗性智慧”。
(一)礼是诗性智慧的大背景
周代的礼乐制度是诗性智慧产生的肥沃土壤。早在“小邦周”时期,周文化就已经显示出重礼让的特色。提倡“耕者皆让衅,民俗皆让长”的社会道德规范,吸引和感化了周边小国,并逐步征服天下。周文王礼贤下士,敬老护小,亲迎太公,奠定了礼制的基本面貌。周公在此基础上为巩固分封制以及确保西周统治者的基本利益和至高地位,从上层建筑、意识形态方面规定了一系列的典章制度,这一系列具有鲜明等级色彩的制度的总和即为“礼”。周礼融自然规律和人伦秩序为一体,努力实现自然和人伦的完美合一,蕴涵着个人和家国利益浑然一体的理想色彩,是上古三代历经千年积淀而成的文化结晶。礼仪和礼乐都是“礼”的物化表征,这使得礼有寓意深刻的揖让仪式、精密复杂的程序设计和等级森严的名物制度,形成了一套富有象征意味的统治秩序。自上而下的行政权威,由神而人的意识指向,乃至演奏的乐曲、陈设的青铜器具、镌刻的铭文以及绘画、建筑等诸种类型的艺术,使得礼乐仪典带有威严郑重的外在形态。总之,礼乐制度以权力为保障,以内心的诚惶诚恐为驱动力,进入到了贵族阶层的思维形式之中,所以说礼乐制度为当时的古典贵族营造了一种带有浓郁的精神象征意义的氛围和环境。
周初分封制虽本于血缘关系,但主要还是以行政架构为首要目标,这是周人在政治关系上的一种革新意识的反映。其目的在于建立由天子、诸侯、卿大夫到士一层层自上而下的尊卑分明的臣属关系,从而形成周天子的绝对权威。《诗·小雅·北山》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2]463相比夏商而言,周代的专制王权更为集中,文化更为统一,人们对于天子的虔敬即是诗性伦理的来源。“在一切民族中,虔敬是一切伦理的、经济的和民政的德行之母。”[7]181当人们面对至高无上的天子,充满虔敬,内心至为纯净质实,他们用诗来传达他们对于事物的感受和理解,用诗来解决和检验现实中遇到的各种问题。诗成为当时文化阶层社会生活的精神的宝典,是传承人文精神的利器,也是体现我国先民诗性智慧的宝库,在长期的作诗、献诗、诵诗、用诗的过程中,风、赋、比、兴、雅、颂的概念内涵日益丰富,并且渐渐为社会文化士所熟知。
维柯说:“学术权威们都告诉我们,古代民族中的波斯人以及近代才发现的中国人,都是用诗来完成他们最高的历史。我们且提出一个重要的看法:如果各民族都是用法律来奠定的,如果在这些民族中,法律都用诗来制定的,如果这些民族最早的典章制度也都是保存在诗里,那么,必然的结论就是:凡是最早的民族都是些诗人。”[7]276这段话揭示了一个事实,无论东西方,古老民族的早期文明阶段都真切地存在过一个诗的世界。在那些诗意的古老国度里,又是只有中国早期的士才肯于突破贵族垄断的樊笼,极大地发挥了士以“传言”“尽职”为核心命脉的特点。赋诗、引诗,多种形式的利用诗,将诗言、诗理、诗意融合于所处的社会文化系统中去,这一切都令文化士这一具有中国古老传统特色的阶层在整个社会中作用独特,又不可或缺。
(二)诗与士阶层的结合彰显士之诗性文化空间
中国先民重史,《尚书》《春秋》的完成与士密不可分。《左传》《国语》两书所记载的大量文化士对诗的运用可以显著体现出诗与士阶层的结合所彰显的诗性文化空间。
《左传》以“君子曰”的名义共引诗 36处 47篇,其他还有“孔子曰”“仲尼曰”的形式引诗多处。这两种情况都是借重他人的议论来增强说服力并表达作史者的主观倾向的,叙述者从历史学家回归到诗人显示了以已度人的诗性思维空间。“君子曰”类型引诗在篇中的位置大多处于文末,全篇结构上的这种有意安排可明确是借此形式表达个人评价。另外还有指出引诗者姓名以引诗的情况,引诗者的官职及行为判断可归入文化士范围内的有约 40余人次。①这里剔除了太子、王、公、侯、卿、大夫、诸侯等身份的引诗者。而对于文化士的划定则包括了重臣、执政司马、上军将、令尹、国佐、大傅、尹、太史等身份的引诗者。
如《左传·隐公三年》篇末的“君子曰”中因提到的毛、菜、器、水联想而及《采繁》《采蘋》《行苇》《泂酌》四诗诗题,是一种“兴”的手法。又如《左传·定公九年》以《召南·甘棠》所写思念召公而爱护召公所栽之树,来说明用其道,不弃其人的道理。这类引诗往往使得所说之理浅显形象,易于为人接受。
士的诗性文化空间还表现在诗性文字运用上。士之言语讲究文辞,往往不只是引用整齐有文采的诗句,还常引古书和谚语用以增强说服力,并增强语气。这些引用的片断大多内容深刻而精警、形式上整齐而凝练,具有形象鲜明生动的特点,有的还有韵律,是一种诗性的语言。如《左传·昭公五年》“仲尼曰:‘叔孙昭子之不劳,不可能也。周任有言曰:‘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2]2040在这一段话里即借重仲尼之言总括全文,申发文义,并且在引言中又引用古之史官周任之语,显得判断有力、语意明确,“不赏”“不罚”两个词语前后映衬,语气斩钉截铁。其后又引诗,以形象化的语言作了补充。这两次引用,一刚一柔,相互补充,文辞极尽简练,意义举一反三。
诗渗透到士的日常生活各个方面中去。可以说诗无孔不入于士之生活交际之中,形成了士的诗性逻辑。诗性逻辑所依凭的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体的意象,语言表达时多运用形象性和具体性。如叔向写给子产的书信中,评论子产后赋之政时,就引《周颂·我将》《大雅·文王》。子产致晋范宣子书中也引过《小雅·南山有台》《大雅·大明》。
除此之外,士在会盟时的盟约、誓辞也多引用成说,求得语言形式的完美和意义的深化,对于语言修饰的自觉运用体现了士对诗性文字的追求。
五 诗性特质对于士文化形象的确立之影响
先秦时代诸子之前文化士阶层对诗的运用和理解彰显了诗性特质,这种特质对于士文化的定型与繁荣有着深远的影响。士阶层的文化特质包含很多层面,单就士的诗性文化特质而言,对士阶层形象的确立主要从三个层面显露出来:作为语言方式的文学性和抒情性,作为思维方式的直觉性与整体性,作为生存方式的诗意化与丰富性。
首先,作为语言材料的诗本身具有启发性和感悟性,如诗中广泛使用的赋比兴的艺术手法,风雅颂三部各司其职的功能分配,都可以给人以审美的愉悦享受,正是因此三百零五篇成为人们反复吟唱的经典。如果仅仅把春秋时代文化士的用诗引诗看做是实用功利的,那就无法理解随之而来的战国时代游士的纵横捭阖的侠义行为,更无法解释实质仍为文化士之代表的诸子百家的辉煌著作中的盎然诗味,更不必说战国史策中洋洋洒洒的大幅辩论文章所散发的个性独立、不卑不亢的生命意识和极尽渲染、铺张扬厉的艺术风格。《孟子·离娄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2]2727《春秋》虽为散文体,但其微言大义的语言运用技巧,一字寓褒贬的丰富意蕴又何尝不是诗的流风余韵呢?作为创作形式的诗亡了,而作为思维方式的诗性永存,在文化士阶层的血脉相承中一代代萌生、壮大,有时衰微、有时繁茂。因而历代文化人的著作中强调文学化的表达,以文抒愤,以诗解忧的观念充斥了整个文学史。同时历代社会风气重文学素养,喜文学才华,甚而以诗赋取士,不能不说是士诗性特质的一大作用。
其次,泛诗现象直接影响了后代文人的思维方式,士阶层的诗性特质更注重直觉和整体把握事物的能力。据统计,在《左传》《国语》中所赋诗、引诗的范围多在今传《诗经》篇目中,只有少量逸诗。[8]18-22以数百篇之诗,表达世间纷繁复杂的现实生活要求赋诗引诗人要首先赋予诗某些特定的含义,而这一含义又能为对方所了解且熟悉,这需要长期的交流与协商,赋诗引诗的好尚培育了士敏锐的诗歌感受和细腻雅致的诗性思维,对诗的反复研磨训练了士对诗的直觉感悟能力。在后来的文学创作中,重直觉和整体性的思维模式令诗人们创造了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艺术境界。士引诗用诗有时并非完全契合原义,却总有一些内在的联系在表达着引诗、赋诗者的情绪和意愿。应当指出士在用诗时虽较少涉及诗之本义的具体情况,但却格外注意诗歌的抽象意义的阐发,应该是士挖掘诗性隐喻的表现,这是在实质上对诗的活用和对诗的深化认识。从另一方面讲,这种泛诗现象的盛行也导致了后代解诗的弊病。断章取义,背离诗作原义的阐释大行其道,影响到今文经学的理路。
最后,士阶层与诗的结合,促成了中国文化人的诗意化生存。诗的运用激发了人的主观能动性,使人找到了可以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的途径。它使人以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应对外物,处事、修身。有了追求,人就不会灵魂空虚,精神不振,更不会苟且偷生、悲观厌世。古代的政治家、军事家往往文武兼修,有文集、诗集传世,在文学领域形成众多典故,可以称之为层层积累的文化术语,极大地丰富了诗文表达的张力。文化士又是中国古代文化价值的维护者,在强权政治的威胁下,文化士常常以诗意观照自身的出处辞受,常常是处于最高霸权之下仍能保持人生的自主和人格的独立,选择一种弹性的生活姿态。“邦有道则仕,无道则卷而怀之。”[2]2517“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2]2765纵观古代文士多以这种儒道互补的人生观为最高境界,说到底也是一种诗意的生存方式。
总之,士在产生发展的过程中就形成了自身以知识、道德和智能为角色定位的社会特点,他们是社会的精神生产者,控制着社会生活中的理论话语权,在文明早期形成的诗性特质对中国古代的精神产品发生着不可估量的影响,对士这一独特文化阶层的形象确立起了至为关键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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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oetic Qualities of ShiClass in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CHANG Zhao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L iterature,Shandong N or m al University,Jinan250014,China)
Shiwas primarily a social class,belonging to the lower nobility.They were entitled to education,hence having knowledge,skills and the specific position as well.Those who possessed such special quality as being doctrine-motivated,being ambitious and being spiritually goal-driven could be called"Cultural Shi",as distinguished from the shi in patriachal clan system.Generally speaking,cultural Shi knew not only poetry,but also rites. They socialized with acquaintance through poems,composed poems and quoted poems,all these highlighting the poetic culture space of Shi.The riteswere the background of poetic wisdom,and the reverence for the emperor Zhou was the source of poetic ethics.The effect of Shi’spoetic quality on the establishmentof the image of Shiwasmainly reflected in the language style,the thinking style and the survival styl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Shi;cultural Shi;poem
book=24,ebook=12
I207.22
A
1000-5935(2010)01-0024-05
(责任编辑 魏晓虹)
2009-10-08
山东省社会科学“十五”规划重点项目“诸子之前泛诗现象研究”(06BWJ007)
常 昭 (1972-),女,山东桓台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济南大学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