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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钟馗故事及形象在通俗文学中的演变

2010-04-12徐泽亮

关键词:辟邪钟馗

徐泽亮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论钟馗故事及形象在通俗文学中的演变

徐泽亮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钟馗由驱邪的法器逐渐演变为神话人物。钟馗形象产生后,经过后世文人的加工附会,逐渐变成了一个捉鬼的英雄形象。由于其捉鬼故事的趣味性和辟邪的功能,在后世的小说、戏剧以及民间文学中,钟馗的形象不断得到补充和发展,其故事也在保留捉鬼故事的基础上,衍生出了像“五鬼闹钟馗”和“钟馗嫁妹”等经典的故事情节,至今仍广泛流传,并且在演变中表现出鲜明的时代特色。

钟馗;通俗文学;民间文学;白话小说;戏剧

关于钟馗的起源,杨慎《丹铅摘录》载:“齐人谓椎为终葵。”[1]顾炎武《日知录》中引申了杨慎的说法,指出“终葵”本为逐邪之物:“盖古人以椎逐鬼,若大傩之为耳。”[2]赵翼《陔馀丛考》更在顾炎武说法的基础上,指出由“终葵”演变为“钟馗”的轨迹。赵翼认为“终葵”本为逐鬼之物,后世以其有辟邪之用,遂取为人名,并附会为真有钟馗其人[3]。经杨慎、顾炎武和赵翼等人的考论,钟馗乃是由驱邪法器“终葵”衍生而来,逐渐演变成神袛的名称。从民俗传播学的角度来看,钟馗为人们所接受,源于他的辟邪功能,因其能杀鬼辟邪,所以受到人们的尊崇。早在南北朝时期便有人取钟馗之名以辟邪,至唐宋时期,拿钟馗像来辟邪更是风靡一时,钟馗因其有辟邪的功能,在民间广受欢迎。而从通俗文学传播的角度而言,在大量通俗文学作品中,钟馗形象及其故事却基本上摆脱了辟邪的功用,变成了文人抒发胸臆,反映社会现实的工具。这是文人再创造的结果,也是钟馗由民俗走向文学的必然。

一、明代之前文献记载的钟馗故事及形象

在钟馗进入通俗文学创作之前,其形象和故事基本停留在民俗学的意义上,即:辟邪功能。最早记载钟馗故事及形象的是敦煌写本《太上洞渊神咒经》(约写于晋末),其《斩鬼第七》云:“今何鬼来病主人,主人今危厄,太上遣力士、赤卒,杀鬼之众万亿,孔子执刀,武王缚之,钟馗打杀(刹)得,便付之辟邪。 ”[4]这段文字中钟馗的功能很明确,协助孔子、武王,专事斩鬼,其功能便是:辟邪。在这段描写中,钟馗的形象和故事都极其简单,钟馗更多的是作为一个辟邪的符号为人们所接受,尚未进入文学创作的领域。唐孙逖、张说都有《谢赐钟馗画表》等文字,但其中的钟馗,仍然只是属于民俗图画,不是文学形象。

到了中晚唐,钟馗的形象和故事逐渐进入文人的视野,开始变得丰富起来。但这种文人的记述,还是将重点放在钟馗辟邪功能上。如在敦煌写本 “斯2055”《除夕钟馗驱傩文》(王重民定名)中有关于钟馗的描写:“五道将军亲至,虎(步)领十万熊罴。衣(又)领铜头铁额,魂(浑)身总着豹皮。教使朱砂染赤,咸称我是钟馗。”[5]这篇愿文约写于中晚唐时期,首次将钟馗纳入到傩仪的范畴,在这段文字中,虽然钟馗的形象较之唐以前有了进一步的丰富,首次出现了钟馗的打扮:“衣(又)领铜头铁额,魂(浑)身总着豹皮。”但钟馗的职能还是最基本的驱鬼辟邪,仍然没有摆脱民俗学的范畴。

钟馗故事及其形象的极大丰富和定型,是从唐末开始,到宋代基本完成。在唐末,以晚唐周繇所写的《梦舞钟馗赋》为标志,拉开了钟馗故事极大丰富的序幕。在这篇赋中,钟馗的形象更加具体,其相貌:长髯、短发,阔臆、圆颅;其装束:着斜开领(衽)的蓝衫、戴危冠;其法器:凤管、竹简[6]。相貌、穿着和法器,一应俱全。其长相粗犷,穿戴随意,手拿法器,和那个吃鬼辟邪的钟馗形象是吻合的。其次,钟馗捉鬼辟邪还有了相对完整的故事情节,唐玄宗在梦里梦见钟馗捉鬼,醒来后疾病全无,并将此事告知杨贵妃,全宫庆贺,并招吴道子画钟馗像,用以辟邪。需要指出的是,虽然这个故事有了较完整的情节的描写,但仍然没有让钟馗形象摆脱辟邪的性质,这篇赋用了大量的篇幅来描写巫舞,便是证明。但不可否认,这个故事对宋代钟馗故事的演变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无论是《梦溪笔谈》还是《唐逸史》,都是以此故事为蓝本加以生发而成。

至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补笔谈》卷三所记载的钟馗故事,在《梦舞钟馗赋》的基础上,进行了充分的生发,故事情节更加完备,钟馗形象也更鲜明。《梦溪笔谈》所记载的钟馗故事,在钟馗故事的演进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较之以前的记载,有了实质性的突破。首先,去掉了《梦舞钟馗赋》中的巫舞的描写,使钟馗基本摆脱了辟邪的性质,取而代之,是以完整的故事情节和“誓与陛下除天下之妖孽”的正义形象[7]。虽然在故事框架以及钟馗的相貌等方面还是依据之前记载,但在钟馗故事的实质上,已经摆脱了辟邪的性质,加入了文人创作的因子,钟馗的正义形象,更是成为后世通俗文学中作者抒情达意的工具。明代陈耀文《天中记》中所保留的《唐逸史》,在《梦溪笔谈》基础上,增加了细节的描写,钟馗所捉之鬼名虚耗,作恶多端,钟馗捉而吃之乃是为民除害,更加突出钟馗捉鬼的正义性。钟馗捉鬼乃是唐明皇在其死后,表彰与他,捉鬼是为报恩,这就使得钟馗为唐明皇捉鬼的前因后果更加清晰[8]。

二、明代通俗文学中的钟馗故事及形象

有明一代,有关钟馗小说主要是万历年间安正堂刊刻的《钟馗全传》,有关钟馗的戏剧主要有明代无名氏的《庆丰年五鬼闹钟馗》杂剧和阮大铖的《狮子赚》传奇,后者已佚,《曲海总目提要》留有简述。

随着钟馗故事的传播与积累,到了明代,钟馗故事已经积累了大量的素材,随着通俗文学的发展,钟馗开始摆脱仅仅作为辟邪功能的形象,进入通俗文学的创作领域,钟馗系列的作品也成为明清通俗文学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明代有关钟馗的文学作品无论是在故事情节,还是在人物的塑造上,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并表现出鲜明的时代特色。在明代通俗文学中,钟馗的形象,逐渐远离神的威严,而被赋予更多的人性色彩。无论是在敦煌文献还是在唐宋人的记载中,钟馗始终是一个威严的神,对鬼怪毫不留情,甚至带着残忍和血腥。而在此时期的作品中,作者大胆突破,塑造了丰富多彩的钟馗形象。一是刚烈的忠义形象。如在《钟馗全传》中,对钟馗形象以及故事的描写,较之以前的文献记载,则要具体细腻得多,钟馗被塑造成一位忠义之士。情节更加完整曲折,小说写了其武曲星下凡的身世及其从生到死,乃至为神捉鬼的完整过程。在人物塑造方面,突出了钟馗高洁的人格,比如写其志向曰:“吾人生于天地之间,当使精衷贯日,气节凌霜,可以对诸天地,可以质诸鬼神,行与日月而争光,名与天壤而俱敝,乃可无愧于人矣。”[9]其气节高尚,壮志凌云的形象跃然纸上。而钟馗在金殿之上撞阶而死,更显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的刚烈性格。此外,钟馗嫉恶如仇,为民除害的行为在文中也多有描述,钟馗成了一个正义凛然、为民除害的英雄形象。在无名氏的《庆丰年五鬼闹钟馗》杂剧中,钟馗也是一个平生正直,满腹诗书的形象。二是戏谑的奸臣形象。在阮大铖的《狮子赚》传奇中,钟馗则被塑造成了一位贪污行贿、仗势欺人的阴间的奸臣形象。从《曲海总目提要》所记可以看到,在这部传奇中,钟馗被描绘成一个欺人行贿的反面形象,其不仅因管理失误被降职,而且为讨好上级苗判官,令妹子出来侑酒,并任其和苗判官私通,最后被贬往阳间受罪[10]。

此时期钟馗形象的多样性,既是通俗文学本身在人物塑造上有着先天的优势,同时更是作者有意为之的结果。纵观明代通俗文学中的钟馗形象,无论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都包含着作者强烈的反映社会现实和抒发胸臆的愿望。《钟馗全传》一书,钟馗本身志存高远,气节凌霜,更有一颗为民除害的心,在钟馗身上,反映的是明代晚期社会的黑暗与浑浊,寄予的是对忠臣义士的渴望。无名氏的《庆丰年五鬼闹钟馗》杂剧,虽是一出宫廷剧,但其中也包含着对奸臣的痛斥和对忠臣的褒扬。在剧中,作者借钟馗之口唱到:“【十二月】我这里低头叹息,空将那经典温习,则落个羞归乡里,不由我雨泪双垂,道着我低情下意,又不曾看了真实。”[11]这句话唱出了多少因科场黑暗,举步无门的士子的心声。此虽是言唐朝之事,但更是对明朝科举之弊的影射。至于《狮子赚》传奇,作者将忠直如钟馗者,也写成玩忽职守、为讨好上司不择手段的奸臣,亦可见官场黑暗的程度。

此时期的几部作品,钟馗都成了作者反映社会现实,表达感情的工具,其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为重要和直接的原因,就是当时政治的黑暗和党争的激烈。有明一代,所谓的忠奸斗争,最为繁多且激烈,朝臣和太监的斗争,朝臣和朝臣的斗争,中叶以后,从来没有停止过,而以明末为尤甚。所谓站在正义一方的官员们先后和刘瑾、张居正、严嵩、魏忠贤、马士英、阮大铖等的斗争,只是其中的荦荦大者。这些斗争,大量反映在当时包括通俗文学在内的文学作品中。其时有关钟馗的通俗文学作品中多忠奸斗争,也就不难理解了。例如,《庆丰年五鬼闹钟馗》杂剧,剧中反映科举制度的黑暗,其目的是痛斥奸臣,而非反对朝廷。剧中钟馗被杨国忠气死,其死是在上殿之前,则与皇帝无涉。皇帝在钟馗死后予之封赏,倒显得明察秋毫,斥奸褒忠。这明显就是当时朝政斗争的曲折反映。《狮子赚》中将一向以忠诚无私、刚正无畏著称的钟馗塑造成一位秽行恶行狼籍的官员,乃是以此影射以朝中正人君子自居的东林人物。阮大铖本与东林党人过从甚密,但天启四年,在和魏大中争夺吏科都给事中一职中,东林党人将此职位给了魏大中,阮大铖愤恨东林党,渐至水火不容。李金松在《阮大铖〈双金榜>中的政治影射发微》一文中指出:“阮大铖在《双》中着意叙写的蓝廷璋同皇甫敦之间的冲突,其实乃是对启、祯年间党争的政治现实的影射。剧中的皇甫敦乃自比,蓝廷漳暗指以清流自命的东林、复社诸君子。”[12]在此剧中,阮大铖恐亦是借钟馗行贿之事,来影射魏大中与东林党之间存在舞弊之事。

通俗文学最为本质的特点,就是在于其商品性。对作者或者编者、传播者来说,盈利是非常重要的目的之一。安正堂为明代建阳刘氏开设的书肆,和其他书坊一样,其刊刻图书,主要目的也是盈利。《钟馗全传》一书,制作粗糙,故事基本采自文献记载,或直接摘抄同朝小说,比如书中的科举不得,触阶而死,捉鬼救明皇等事,皆取自《梦溪笔谈》等记载。至于证除元弼,对证盆冤等故事则是直接抄自《百家公案》。这种情况,在其他的通俗文学作品中也存在,但此书表现得很突出,其中可能有赶时间成书以应市场需求的原因存在。在历代王朝中,明人关注朝政的风气几乎是最为兴盛的,激烈的朝政斗争,相对旺盛的大众文化消费,使得这类通俗文学作品在市场上畅销,急于以此牟利的作者和文化商人,也就以这样的方式制作和传播此类作品了。

这一时期有关钟馗的通俗文学中,产生了钟馗故事中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新的故事因子:五鬼闹判。在《庆丰年五鬼闹钟馗》杂剧第二折中,有五鬼闹钟馗的故事情节;明万历的罗懋登著《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第九十回有“灵曜府五鬼闹判”回目,其中也有小鬼闹钟馗之事[13];兰陵笑笑生著《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五回,写李瓶儿死后,各路宾客来吊孝,所演百戏,也有《五鬼闹判》[14]。这说明“五鬼闹钟馗(判)”的故事,作为钟馗故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明中后期已经广泛流传,因其热闹的戏剧效果,成为后世尤其是戏剧中经常出现和上演的钟馗故事。

三、清代通俗文学中的钟馗形象及故事

清代有关钟馗的通俗文学作品主要有:康熙年间刘璋的《斩鬼传》和乾隆年间云中道人的《平鬼传》两部小说。戏剧有沈玉亮的《钟馗吓鬼》杂剧,蒲松龄的《钟妹庆寿》杂剧和张彝宣的《天下乐》传奇,其中仅存《钟妹庆寿》以及《天下乐》传奇的《嫁妹》一出。

清代通俗文学作品中对钟馗形象的塑造及其故事的描写,表现出不同于明代的特点。就小说发展史而言,明代的钟馗小说属于神魔小说的范畴,至清代,神魔小说开始和讽刺小说结合,出现了魔幻化的讽刺小说,其“是在神魔小说的影响下,以魔幻的形式讽刺现实的一种小说类型。”[15]刘璋的《斩鬼传》和云中道人的《平鬼传》便是两部魔幻化的讽刺小说,以讽刺的笔触来揭露社会的不公。相对于小说,戏剧作品多已散佚,但从留存下来的资料来看,大众性得到进一步的加强,其内容更贴近世态人情。

较之明代的几部作品,此时期的钟馗形象及故事既有所继承,又有发展。在继承方面,钟馗身上的正义感得到了延续。《斩鬼传》充满着浓烈的正义感,对忠臣义士大加褒扬,对奸臣屑小加以鞭挞。文中的忠臣义士如钟馗的两个部将富曲、咸渊,取负屈、衔冤之意,二人皆是含冤而死,后辅佐钟馗,斩尽人间之“鬼”,最后随钟馗受封,在阴世为其阳间所受之冤平反。文中的奸臣屑小,如伯嚭化为钟馗坐骑白泽,其他奸臣“曹操、王莽已在阿鼻狱中数百余年,杨国忠已罚他作牛,安禄山已罚他变猪”[16],宰相卢杞则下入油锅等,体现出浓烈的褒贬忠奸的正义感。《斩鬼传》中褒忠贬奸的思想,和刘璋的经历以及个性有着莫大的关联。《斩鬼传》作于刘璋弱冠之年,当是其年轻时的愤世之作。刘璋出身清贫,才华横溢,但在科考中,却屡屡失败,直至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才中举人,时年已是三十余岁,这部《斩鬼传》是作者不得意之时的发泄之作,小说中言辞激烈,有些地方形同谩骂。可是,此小说和明代的相关作品相比,现实政治的色彩大为减弱,缺少了明确的政治实用性和针对性。这和两个朝代的朝政、士风的很大不同是一致的。

在发展方面,钟馗形象及故事的大众性得到了大大加强。作者所关注的重点,不再是朝政,而是他们更加熟悉的大众社会。这种大众性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借钟馗捉鬼来写世态人情。在此时期的两部小说中,作者采用荒诞讽刺的手法,钟馗所捉之鬼,代表的乃是人格的种种缺陷和丑恶。刘璋在《斩鬼传》自序中言:“夫人之所以为人,善于人。而至于不善人也,而实鬼也。”[16](P1)作者所写之鬼乃是世间的不善之人。比如《斩鬼传》中的捣大鬼专门坑害别人,色鬼好色如命等;《平鬼传》中,比如众鬼的首领无二鬼,无耻好色,其成为众鬼首领后,又是一副昏君的派头。钟馗所除之鬼,皆是凡人的恶习和缺点。二是新出之故事情节更多的选取能表现世态民情的故事。比如钟馗嫁妹,钟妹庆寿等,这些新出的故事,都是民间喜闻乐见的故事形式,饶有趣味。在这些故事中,钟馗的形象不再具有强烈的正义感,更多的是描写钟馗和其妹之间的兄妹之情,更具有人情味,也更受百姓的喜爱。三是此时期的作品大多寓庄于谐,以滑稽调笑的笔墨,讽刺世间百态。这和通俗文学的娱乐化发展趋向是一致的。比如《斩鬼传》中描写龌龊鬼吃芝麻一节:“桌上画一道,拈的几颗芝麻到手,因推间指,将芝麻吃了。吃了又画,画了又吃,须臾吃个罄尽。看时,桌缝中还有几颗不能出来,又定了一条计,向桌子上一掌拍了一下,大声道:‘那钟馗若来,我拿住他时定要判尸万断。’这一拍,将那几颗芝麻拍出来了,他又用前法吃了。”[16](P1203-1204)龌龊鬼想方设法吃那几粒芝麻的细节,对龌龊鬼悭吝性格的刻画入木三分,后来的吴敬梓把这段描写化用到了《儒林外史》中。这种寓庄于谐的笔法,既能满足大众的审美需要,也是讽刺小说本身的要求。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儒林外史》时便指出:“乃秉持公心,指擿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慼而能谐,婉而多讽:于是说部中乃始有足称讽刺之书。”[17]讽刺小说其内容应反映社会现实,其风格便是诙谐和讽刺,而此时期的几部作品所体现的寓庄于谐,正是讽刺小说本身的要求。戏剧作品中的钟馗嫁妹等故事出现,则是清中晚期,地方戏渐渐兴起,文人剧作和民间戏剧交流和融合的产物。

此时期还产生了钟馗嫁妹和钟妹庆寿这样新的故事情节,钟馗嫁妹更是成为后世钟馗戏中最重要的上演剧目,在民间戏剧中,几乎成为了钟馗戏唯一的剧目。钟馗之妹早见之最多最早的,便是历代的绘画。如五代周文矩五幅《钟馗小妹图》,石恪的《钟馗氏小妹图》,宋代有李公麟《钟馗嫁妹图》,元代王振鹏《钟馗嫁妹图》等等[18]。从这些钟馗小妹图中可以见出,钟馗之妹长相虽谈不上美丽,但也端庄秀气,似一小家碧玉。在清初张大复传奇《天下乐》所仅余《嫁妹》一出中,有对钟妹的描述,其形象温雅,一派淑女,与历代钟馗之妹的画作倒是相得益彰。蒲松龄所作《钟妹庆寿》,钟妹捉鬼为兄钟馗祝寿,性格豪爽机智。钟妹捉鬼之事,《梦梁录》便有记载:“街市有贫丐者三五人为一队,装神鬼、判官、钟馗、小妹等形,敲锣击鼓,巡门乞钱,俗呼为‘打夜胡’,亦驱傩之意也。”[19]蒲松龄所写钟妹形象,或来于此。此外在明代阮大铖的《狮子赚》传奇也有关于钟妹的描述,其与人私通,行为有失检点。如此三部剧作塑造了三个各有特点的钟妹形象:《狮子赚》中的有失检点;《天下乐》中的一派淑女;《钟妹庆寿》中的豪爽机智。钟妹形象在钟馗故事中出现并不断发展,也构成了钟馗故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后世戏曲、民间传说等提供了重要的素材和蓝本。在这三个钟妹形象和故事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钟馗嫁妹”的情节,因为其相对丰富的故事情节和爱情的因素,所以在后世的戏曲等作品中,钟馗嫁妹成了钟馗故事里最经常出现的经典情节。

四、民间文学中的钟馗形象及故事

由于钟馗的辟鬼作用以及五鬼闹钟馗、钟馗嫁妹等富有情趣的情节,所以钟馗故事在民间源远流长,直到现在钟馗故事依然在民间流传。民间流传的钟馗故事,与文献记载和文人创作的钟馗故事相比,既有所继承,又有较大的变化和发展。

首先,民间故事有其本身的特点,这决定了其在故事内容的选取上,多选择民间所喜闻乐见的故事内容,钟馗故事包含很多的故事因子,比如钟馗捉鬼,貌丑落第,钟馗嫁妹等等,这些故事本身就具有强烈的民间气息,故在民间故事中被保留下来,并加以发展和变化,成为钟馗民间故事的主要组成部分。比如关于钟馗之貌丑,在除张大复《天下乐》传奇交代乃是因为钟馗谤僧,被观音大士派鬼毁其容外,在文人创作中,均未提及貌丑之原因。而在现代民间流传的钟馗故事中,关于钟馗为何貌丑的描写则多了起来。如流传于江苏建湖的民间故事里,钟馗本很俊美,在赴考的途中,遇见一对野鬼夫妻,鬼妻爱其俊美,鬼夫妒忌,于是将钟馗变成一副又丑又怪的面孔[20]。在广东普宁的一则民间故事里,写到钟馗原本很英俊,捉一丑鬼时,丑鬼能将自己的丑脸和吃他的人互换,就这样,钟馗吃了丑鬼,脸也变丑了[20](P98-100)。在钟馗的貌丑上作文章,把钟馗貌丑的原因以民间故事的方式交代出来,原本俊俏的面孔因被鬼捉弄而变得奇丑无比,这种改编带有强烈的民间文学的气息,也是民间大众所喜闻乐见的。

再如,钟馗考中状元而不中,触阶而死的情节,在民间故事中也被改编。在河南的一则“钟馗护唐王”的故事中,钟馗变身为唐王的一个大臣,一反钟馗不中进士撞阶而死的传统模式,弥补了钟馗不中进士的不公[20](P102-105)。在浙江嘉兴流传的“唐太宗魂游地府”中,写唐太宗生前曾经游过地府,与钟馗交谈,得知因为自己嫌钟馗貌丑而辍其状元,钟馗扬言报复,唐太宗害怕,回阳间后,便给钟馗封官[20](P105-106)。这也是出于民众为钟馗打抱不平的愿望。这种改编是基于人们对钟馗的喜爱,为其所遭受的不公平的待遇所做的一种弥补,反映了民众扬善的美好愿望,也寄予着普通老百姓对世间公平公正的渴求。但在民间故事中也有一些是完全因袭了文人的创作,比如流传于辽宁凌远的“醉色二鬼归地狱”基本沿袭刘璋《斩鬼传》第九回的内容;流传于山东胶州的《钟馗嫁妹》故事,整个故事与张大复的《天下乐》传奇几乎如出一辙。但这只是少数,大多数民间故事还是对钟馗故事进行了再创作,突出了民间喜闻乐见的特色。

民间戏曲中的钟馗故事,则基本上是沿袭了文人的创作。刘半农先生所编的《五十年来北平戏剧史材》一书,收集了大量的民间戏剧,几十出钟馗戏几乎全部都是演“钟馗嫁妹”的故事,其内容和张大复的《天下乐》传奇基本相同。这种现象的出现,一方面是因为钟馗嫁妹一出戏有着更丰富的情节以及热闹的戏剧效果,在《戏考大全》一书中辑录了一出《钟馗嫁妹》的戏文,在引言中便写道:“此剧虽涉鬼怪,然类滑稽可观也。”[21]这也说明了,“钟馗嫁妹”的故事,因其喜剧效果,而在民间广受欢迎。另一方面,民间戏剧这种缺少创新和改编、因循守旧的状况和戏剧本身的特点有着莫大的关联。戏剧的演出,受到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剧本不可能像民间故事一样可以随意改编,很多民间戏剧演出团体受到人员、资金等方面的限制,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创作更多新的剧本,一直沿袭原有的剧本也就成为必然了。何况钟馗嫁妹有足够强的戏剧效果,所以百演不衰。

钟馗由祭祀的法器演变为捉鬼的英雄,在民俗学中,一直发挥着辟邪的功能,为人们所追捧。而在通俗文学中,经过文人的加工和创造,其形象更加丰满,故事也日益增多,但钟馗更多的成了文人抒情寄托的工具。钟馗也因为其双重的作用,无论是在民俗还是在文学领域,一直长盛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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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戏考大全.第五册[M].上海:上海书店,1989.811.

【责任编辑:来小乔】

Abstract:In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Zhong Kui,a legendary figure,is originally a musical instrument to exorcise evil spirits.After his creation,Zhong Kui,thanks to the imaginative depiction of literati,gradually becomes a ghost-catching hero,and his image has been so constantly improved in novels,dramas and folklore that classic storieslike Five Ghosts Haunting Zhong Kui and Zhong Kui Marrying Off His Sisterfinally come into being.And even today,his legendary stories with distinctive features of the times are still very popular among Chinese readers.

Key words:Zhong Kui; popular literature; folklore; novels in the vernacular; drama

The Evolution of Zhong Kui’s Story and Image in Popular Chinese Literature

XU Ze-liang

(College of Literature,Soochow University,Suzhou,Jiangsu,215000)

I 27

A

1000-260X(2010)06-0111-06

2010-03-01

徐泽亮(1982—),男,山东费县人,苏州大学博士生,从事元明清通俗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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