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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马克思的社会历史研究方法*

2010-04-12杨思基

山东社会科学 2010年10期
关键词:马克思哲学历史

杨思基

(苏州大学 哲学系,江苏苏州 215123)

论马克思的社会历史研究方法*

杨思基

(苏州大学 哲学系,江苏苏州 215123)

本文概要地探讨了马克思哲学思维方式和历史研究方法的演变,说明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研究方法的形成和发展历程,揭示了马克思创立的哲学思维方式和科学研究方法的基本内容及其意义。对资产阶级哲学包括后现代哲学唯心史观的哲学思维方式及形而上学唯心主义、实体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主观主义的关系主义方法进行了批判。

马克思;哲学思维方式;认识路线;科学研究方法

一、1844年前马克思的黑格尔唯心主义研究方法

首先我认为,马克思的科学方法不是从他治学开始就有的,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过他辛勤的理论探讨和反复多次的思想斗争而获得并逐渐成熟发展起来的。回顾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历史过程我们发现,马克思最早是一个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的信徒,什么都从“绝对理性”和“自由理性”出发,从抽象的理论原则和观念出发,他最多也就是一个激进的民主主义思想斗士,是相信哲学理性可以批判改造世界、可以改变现实不合理现状的理想主义思想家。费希特的“现有”必须合乎“道德理性”、“价值理性”的“应有”思想以及黑格尔“绝对观念”“自我意识”的“绝对理性”、“自由理性”观念在 1843年前的马克思那里始终占支配地位,这些思想混杂在一起,似乎“自因自果”地实现和决定着马克思理论视野中的一切,而且似乎可以不加证明理所应当地成为他批判一切的思想武器和工具,而从抽象的理性原则出发,则是当时马克思最为根本的思想方法和研究方法。所以马克思这时的思想无不明显地打上了深深的唯心主义思辨哲学的烙印,即便有唯物辩证法和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思想萌芽,也被其唯心主义思想认识方法和其整体的思辨唯心主义思想逻辑所淹没和窒息了。他后来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其实也恰如他自己所说无疑也是对他自己思想信仰的清算。

马克思自 1841年大学毕业后开始关注现实社会问题,并且了解了普通劳动群众的生活状况和利益需求,尤其是工人阶级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受剥削、受奴役的社会地位和贫困状况,以及他们反对资本主义剥削的利益需要。正是由于马克思当时需要对物质利益的难题发表意见,从而才发现黑格尔哲学脱离现实生活实际无助于解决任何社会矛盾的弊端。所以马克思于 1843至 1844年逐渐转向费尔巴哈哲学、英国古典经济学和法国历史学家及英法空想社会主义的研究,希望能从他 (它)们那里吸取理论资源,系统地提出自己独到的认识解决现实社会问题的理论和方法。这时马克思开始系统全面地批判黑格尔的法哲学、历史哲学、国家哲学理论和抽象思辨的唯心主义思想方法、研究方法,认为黑格尔的“绝对观念”、“绝对理性”不过是全知全能的“上帝”和“神性”的代名词,是不证自明、自因自果的假想理论前提;黑格尔从“抽象”到“具体”的历史辩证法从根本上说只能是从抽象思维到抽象思维的“自我意识”思辨逻辑,既不可能到达现实的感性具体,也不可能到达理论具体,而只能是从“绝对精神”“自我意识”的抽象精神实体经过“自我意识的想象活动”异己性地变化发展到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然后又在自己的运动中扬弃异化回归到“绝对精神”。而现实的自然和人类生活世界在黑格尔那里不过是“自我意识直观”的“思想物”,“自我意识”的辩证运动不过是把“自己变成他物,变成自己的对象和扬弃这个他物的运动”,即“先将自己予以异化,然后从这个异化返回自身”。①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商务印书馆 1979年版,第 23页。所以黑格尔关于“实有世界”或“现实实在世界”及其历史的理论说明只是“绝对精神”“自我意识”的思想确证而已。但现实世界事实的本来关系在黑格尔那里却完全是被他唯心主义地予以颠倒地理解和说明的,黑格尔完全陷入了脱离人类实践的、唯心主义的实体主义思想方式,他事实上是把一切都解说成“绝对精神”和“绝对精神自我意识实体化的东西”了。在黑格尔那里,关系和矛盾的概念也不过是“绝对精神”“自我意识”的精神异化的关系和矛盾,是“绝对精神”“自我意识”的自我运动产生的差异性联系和自相矛盾。然而这时马克思所推崇的费尔巴哈哲学和他所关注的英国古典经济学及英法空想社会主义又何尝不是从另外的侧面表现了这种非现实的实体主义思维方法呢?它们不是也同样毫无例外地陷入了实体主义唯心主义历史观吗?事实确实如此。

费尔巴哈作为哲学立足点和理论出发点的“感性直观的人”以及“感性直观的自然”,同样是脱离人的社会实践尤其是生产实践来理解的感性人和感性自然,这种不以人的社会实践为基础的感性只能是动物式的感性,是纯自然生物属性的感性,根本不可能构成人的对象性关系和认识起点,所以人在费尔巴哈的理解中实际上成了非历史、非社会、非文化的自然生物人,人的本质也无外乎只是人的自然联系的“类的普遍性”或曰人的“类本质”。这样,费尔巴哈从“感性直观的人”出发,实际上就变成了从他思维抽象的这种“类本质”的人出发——从“抽象的人的观念实体”出发,这样去说明现实生活世界的各种关系和历史的本质,最终必然要陷入唯心主义的实体主义和唯心史观,陷入唯心主义的思辨哲学。正如恩格斯所说,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哲学如果说它具有唯物主义的思想倾向,那也不过是因为费尔巴哈承认我们的思维和精神是人脑这个物质的肉体器官的产物,而物质却不是精神的产物,仅就这一点来说它属于唯物主义。但费尔巴哈的半截子唯物主义到此为止,就其整个哲学基地来说,它在总体上、本质上不过是黑格尔思辨哲学的分支,并且费尔巴哈与施特劳斯、鲍威尔、施蒂纳一样,他们都是从某种抽象的思维实体出发来建构和阐述自己的哲学世界观 (马克思以前的哲学家大部分都是如此)。②参见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4卷,人民出版社 1995年版,第 227、241页。

众所周知,在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英国古典经济学家关于工资、利润和地租的分析,曾经为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关系和劳动异化提供了思想借鉴,而且其劳动价值论也构成了马克思后来创立无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重要理论资源。但以斯密、李嘉图为代表的英国古典经济学同样也是从一个假设的理论前提即“自私的理性经济人”为立足点和出发点的,古典经济学家们从这种脱离具体生产方式、具体生产关系一成不变的“经济人”出发,论证私有财产制度和经济关系顺应了这种“天然的”“理性经济人”之“天然”人性,论证“经济人”为满足自己的需要去劳动,去创造财富,并为了节约劳动提高劳动效率去交换劳动产品,合理地分配自己的劳动进行劳动的分工与合作,最终在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自由竞争中实现生产要素的合理配置、公平占有,实现“经济人”的利益最大化,以此来论证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合理性和永恒性。其实这里的“经济人”也不过是经济学家们抽象地谈论的抽象的精神实体或者说抽象的“经济人观念”,它们与生活在现实具体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中的现实的人是没有直接同一关系的。

英法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对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所进行的人道主义伦理批判及其对未来理想社会的构想,无疑也是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及他以后创立科学社会主义的重要思想资源,可以说1844年马克思对英国古典经济学和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思想的重视程度丝毫不亚于他对德国古典哲学尤其是费尔巴哈哲学的重视程度。如何批判地借鉴这些思想成果来认识解决现实社会矛盾、把握人类历史发展的本质、规律和趋势,确实是马克思构建自己的社会历史观和新哲学世界观的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总体性考虑。但空想社会主义在批判资本主义的伦理价值、人道价值和“自由人”理念时,显然只是借用了资产阶级文艺复兴以来兴起的人本主义或人道主义价值理念,借鉴了资产阶级思想家抽象的“自由人”价值悬设,仍然不过是脱离具体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单纯思维抽象的一种精神实体或观念实体。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建立在这种抽象的人道主义道德批判、价值批判和“自由人”的理性诉求基础上,而不是建立在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和客观历史条件的成熟与发展基础上,不是建立在工人阶级由其社会地位、利益要求和由其历史条件所决定的必须进行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实行无产阶级革命专政这样的现实可能基础上,无疑是使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成为一种空中楼阁和乌托邦空想。

综上所述,脱离人类实践基础谈论主客关系,将主体客体、主观客观、理论与实践割裂对立起来分别予以抽象的实体主义的考察,近代认识论哲学这种根深蒂固的实体主义思维方式严重影响着人们的社会历史观和哲学世界观,影响着马克思主义创立前思想家们的思维和认识方法。正因为如此,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试图以人道主义的“劳动异化理论”取代黑格尔的“精神异化”、赫斯的“金钱异化”、费尔巴哈的“人的类本质异化”,他从历史辩证法的主体向度来论证人之成其为人的“自由自觉的劳动”这一“类本质”如何因人的“劳动异化”而使人历史地发生反人道的异化,最后通过人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消除异化劳动,实现人的自由自觉本质的复归,实现人道主义与共产主义,认为“共产主义则是以扬弃私有财产作为自己的中介的人道主义”。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2卷,人民出版社 1979年版,第 174页。但他这里仍然是以自己的特有方式从“自由自觉的劳动”这一“人的类本质”出发,跟随费尔巴哈走向了黑格尔式的“主体即实体”、“实体——主体——实体”、“主体——主体异化为客体——客体复归为主体”、“正题——反题——合题”、“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这么一条主客体思辨逻辑的唯心主义哲学道路,由此决定着马克思此时的共产主义只能归属于没有与资产阶级人道主义划清界限的空想共产主义学说。这种主客体统一的唯心主义历史辩证法根本拿不出令人信服的科学论证:主体为何必然要有类本质的异化——而人之异化了的主客体关系最终为什么又必须复归于主体及其类本质?难道仅仅是因为人的劳动异化背离了人的“自由自觉类本质”就必然要有人道主义消除异化的历史复归吗?难道人类历史发展的客观过程必须按照人们关于主体异化的思辨逻辑来展开和实现吗?这些问题显然是当时还没有摆脱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哲学影响的马克思所无力作出科学回答的。

但马克思后来的思想发展表明,马克思并没有止步于费尔巴哈,而是在前人的思想基础上继续前进,实现了他对德国古典哲学、英国古典经济学和英法空想社会主义革命性、批判性的超越,实现了他哲学思维方式、思想研究方法和理论逻辑方法的根本革命变革,并最终成就了他马克思主义奠基人的丰功伟绩。

二、1845年后马克思创立的马克思主义方法

在马克思与恩格斯合著的《神圣家族》一书中,马克思发现了历史的发源地是物质生产,人们的物质生活状况决定着人们的精神生活和思想状况,工人阶级的物质生活条件决定了工人阶级的阶级属性和历史使命,与人们的生产力水平相适应而形成的具体的生产方式则决定着人们的生活实际,人只有通过具体的实践与生产劳动才能形成人的各种关系,形成人类特有的主客体关系,人的各种关系是与人们的物质生产及物质生活状况相适应、相一致并随之发生变化的。归根到底,人类历史地形成的各种关系,主客体关系及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关系不是凭空产生的,也不是各自孤立存在彼此互不相干的纯思维抽象的关系,而是深深植根于人们的物质生活和物质生产,是与人们在物质生产中的建构和现实物质生活建构紧密联系并同构于社会有机体而又各具相对独立性特征的。所以,真正能够纳入我们认识范围的任何一个对象、任何一种关系和问题,它们都只能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客观对象和关系,都只能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实际问题,而且是伴随我们的生产和生活实践并在此基础上对应于我们的社会实践和认识事物的能力一同具体地、历史地发生的客观对象和关系,而且它们是具体地、历史地发生的各种现实问题。所以不仅主体和客体、主观和客观的分化与对立来源于人类社会实践,而且它们也统一于人类社会实践,且只有在人的社会实践中我们才能真正理解现实世界的各种关系和对象,才能科学地考察主客体、主客观的分化对立与统一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分化对立与统一;认识和理论也只能来源于人的社会实践并服务于社会实践,而且只有在实践中才能证明思维的客观真理性和属于人的现实性力量,才能在反复实践反复认识中保持认识和实践以及理论和实践的紧密联系和统一。所以人们只能提出和解决自己能够解决的历史问题和任务,而不能超越他们的客观历史条件和物质基础提出和解决当时还不属于他们的那些问题和任务。这就是马克思 1845年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所要告诉我们的实践唯物主义的基本思想。

没有人的物质生产和社会实践,就没有包括主客体关系在内的人的各种关系,就没有人区别于动物的社会实践能力和认识能力,从而就没有我们所说的人的生命的社会存在、物质基础同人的思维和社会意识的关系。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人的社会存在与人的社会意识的关系实际上是在人们的物质生产和社会实践中形成发展起来的,是与人们的物质生产和社会实践同构而且几乎是同步变化发展的,人和人的世界观的改造与其改造客观世界的实践或其环境的改造在人的实践中是高度一致的。所以,我们无论认识考察任何一类事物和关系,任何一个真实的而不是虚假的问题,我们都绝不能仅仅从我们头脑的想象和抽象的思维出发,不能从所谓抽象的普遍理性或绝对理性出发,不能从抽象的理论原则出发,而必须从我们现实的生活实际,从我们具体的历史的社会实践和事实关系出发,而且要坚持从感性具体到思维抽象、从现象到本质、从偶然联系到必然联系——即从个别到一般,然后再由我们关于事物的一般本质和抽象理性的系统认识合乎逻辑地推论出理论的具体——形成系统的科学理论,最后再回到实践,用科学的理论来指导实践。这么一种认识路线和认识方法体现了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或曰实践唯物主义科学的哲学思维方式和认识路线,显然是不同于脱离实践而抽象地考察的近代主客二元分裂对立的实体主义哲学思维方式,而是一种基于人类社会实践的实践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关系思维,并且体现了唯物辩证法关系理解的客观性、总体性、历史性和对立统一、相互作用与转化的辩证性,而且是在人类自己的社会实践中动态地构建和理解的一种全方位的历史关系思维方式和方法,它体现着人类认识的总规律和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总路线。马克思后来创立并使用的“从具体到抽象、从个别到一般、然后再从抽象到具体和从一般到个别”的方法以及后来毛泽东在《实践论》中总结的“实践——认识——实践”,通过反复实践来逐步提高我们认识的方法,都是这种实践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思想认识路线与方法高度生动的概括和说明。

当然,马克思也没有停留于抽象一般的物质生产和社会实践,没有停留于抽象的社会人的一般社会关系分析和一般文化属性、政治属性的分析,而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及以后的著作尤其是在《资本论》中进一步从具体的、历史的人类社会生产实际出发,立足于工人阶级的雇佣劳动生产和革命实践,深入研究了人类社会生产方式的具体历史演变和革命性作用;最后按照反向历史思维的方法把“人体解剖作为猴体解剖的钥匙”,将自己的着眼点和出发点定格在资本主义特定生产方式及其生产关系的研究上,并且透过具体的资本主义经济现象的表象——外在关系表象来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的本质,研究资本主义社会赖以产生的社会历史根源及其经济社会规律;透过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社会矛盾及历史规律性联系,说明整个人类社会的社会矛盾和历史发展规律,从人类社会的基本矛盾和主要矛盾及其相互作用的关系上来把握历史发展的总过程和历史发展总趋势,从揭示资本主义矛盾的发展及解决这些矛盾的各种历史条件的成熟上来论证资本主义的灭亡和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现实可能。这时,马克思要说明的人和人的关系才不是抽象的社会人和一般社会关系,而是具体的工人、农民、奴隶、地主、奴隶主、官僚和资本家及其他们之间历史地形成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这样,马克思就系统完整地形成了他用以科学说明人类现实生活世界的哲学世界观理论,而且提出了他独有的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并以此为基础使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学说从空想变成科学。马克思的上述努力及其成果集中体现了他唯物辩证法、历史辩证法和实践唯物主义的关系思维,体现了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认识路线和认识规律,是系统地运用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光辉典范,同时也是将唯物史观揭示历史发展规律的客观逻辑科学批判与人道主义的道德价值批判很好地结合起来的真正科学可行的社会批判理论方法,是将理论与实践有机结合并将理论批判和革命实践批判很好地结合起来的能够付诸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真正现实的社会批判方法。而理论形态的唯物辩证法或者主观认识的辩证法实则不过是将客观和主观、理论和实践以及认识的客观对象——自然界和社会历史本身的发展规律及其客观逻辑在人类社会实践的基础上统一结合起来而再现的理论表述。

三、马克思的研究方法究竟是“从具体到抽象”还是“从抽象到具体”

现代西方资产阶级哲学和后现代哲学极力歪曲马克思的哲学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他们无视马克思在《资本论》第 1卷第二版跋中所讲的“我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的说法,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4卷,人民出版社 2001年版,第 22页。把黑格尔的“从抽象到具体”的方法说成是马克思的研究方法,而且在前苏联和我国哲学界、经济学界拥有众多赞同者,这是对马克思研究方法的严重误解。其实马克思的研究方法是他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所说的“从个别上升到一般”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2卷,人民出版社 1995年版,第 31页。的方法,也就是从具体到抽象的方法,而“叙述方法”或理论的逻辑表述方法才是可以仅仅在形式上套用黑格尔的“从抽象到具体”的方法。马克思说:“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这点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在观念上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4卷,人民出版社 2001年版,第 21-22页。所以我们这时也就可以从这种合理的抽象但实际上并非先验的抽象而展开我们科学的理论说明——实现“从抽象上升到具体”(即上升到理论具体)的理论表述,即在人们的思维和理论精神的层面再现事物具体的历史过程。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2卷,人民出版社 1995年版,第 19页。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所讲的“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实际上就是马克思《资本论》的逻辑叙述方法或理论表述方法,这种方法必须以“从具体到抽象”的大量实际材料的研究为基础和前提,也就是必须从大量事实关系和具体生活实际的现象关系中探寻到它们抽象的一般的本质的联系和规定时,它才有其合理的方法论价值。如果像黑格尔和费尔巴哈那样,抛开具体的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来抽象地谈论“人”,像资产阶级经济学家那样抛开关于雇佣劳动生产方式、生产商品的劳动的特殊社会性质、资本主义具体生产过程、商品使用价值和价值、价值和交换价值以及货币和价格这些具体关系的科学分析来谈论“资本”,“人”和“资本”这两个概念就成了没有具体规定性而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的东西了,它们就成了毫无意义的抽象空谈的东西了。而黑格尔等人的错误就在于陷入这种抽象思维的幻觉,“把实在理解为自我综合、自我深化和自我运动的思维的结果”。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2卷,人民出版社 1995年版,第 18—19页。这里值得指出的是,马克思的“从具体到抽象”是一个由表及里、由现象到本质、由特殊到普遍、由个别到一般的思维递进认识发展过程,而“从抽象到具体”同样也是一个由抽象的理论范畴或揭示事物一般本质的范畴到与具体的事物运动和具体实践相结合的理论具体的过程,是从抽象的理论范畴上升到科学说明具体事物运动、解释和反思具体实践从而提出能够指导人们实践的认识发展过程或思维的辩证发展过程。前一个过程是在具体实践基础上认识事物本质和历史规律的需要,而后一个过程则是理论在来源于实践的基础上进一步反思批判和指导实践的需要,是为人类实践提供具体理论指导的需要,它们都体现了理论与实践有机结合的认识发展辩证法。

四、对现代西方哲学和后现代哲学唯心史观关系主义方法的批判

现代西方哲学和后现代哲学家们以“回归生活”为名,不加分析地一味否定“主客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企图把主客对立统一的关系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大哲学派别的对立关系一笔抹杀,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哲学世界观全盘否定,逐渐走向了只讲现象差异性的统一,不讲事物本质的区别和对立,只讲非理性、非本质、非结构、非线性、偶然性、随机性和非逻辑性,否定现实生活世界和人类历史的有机历史联系、本质规律性联系、因果联系、社会结构的系统构建和历史必然性发展趋势,否定不同社会形态的本质区别和界限,认为“后工业社会”历史现象不过是“超真实”(“比真实更为真实”)的历史“镜像”或“幻想”,只不过是由资本逻辑所统摄的“主体际一系列意义识别关系、价值关系”的“文化符号系统”或“符码编码识码系统”整合加工甚至左右的历史现象。由此现代西方哲学和后现代哲学家们抓住某些生活表面现象以偏概全、主观任意地曲解生活现象和历史现象,反对透过现象和事实关系总和来把握历史本质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否定历史唯物主义的辩证历史决定论,主张“碎片化的非逻辑思维方法”,实质上走向了越来越彻底的宿命论唯心史观。

尤其在后现代哲学中,人类实践的客观历史条件限制,生产方式的基础地位和决定作用,经济基础对于上层建筑的基础地位和决定作用,主客观以及理论和实践的差别对立,认识的真理性和客观性要求,认识与认识对象、理论和实践在社会实践中的联系和统一,真相与假相、现象与本质的区别和联系,阶级斗争和社会革命,社会历史的本质和历史规律等等,全都被后现代哲学以“反理性主义、反基础主义、反本质主义、反逻辑中心主义、反‘宏大叙事’”等的名义抛弃了。而后现代哲学家积极主张的所谓“激进的微观政治运动”实则不过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个性解放”和“自我价值实现”,是丝毫不能撼动剥削阶级统治、不触动剥削阶级剥削压迫制度而且也根本不触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人道主义、个人主义、女权主义、生态主义运动。他们反对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实际上是将人类解放的历史任务束之高阁,这就公开站到反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去了。他们由此导致历史虚无主义、形而上学唯心主义和主观主义的关系主义、现象描述主义,主张超越唯物唯心的所谓“第三种哲学”、超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对立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第三条道路”,否定人民群众的革命实践和历史主体地位,客观上起着维护资产阶级统治、延续资本主义历史生命的极为反动的作用。

试问,如果无视和取消主客二元对立而只讲它们的统一,如果无视和取消现象与本质的区别与对立而只讲因主体差异所形成的识别意义和人道价值意义的差异,如果无视和取消人类历史不同社会形态、不同历史发展阶段的本质差异及其历史联系,哪里还有什么主体与客体、主观与客观、认识和认识对象、理论与实践的差别和对立,哪里还有什么认识需要合乎实际、理论需要与实践紧密结合的必要?哪里还有什么从根本上区别不同事物、不同社会形态及不同历史发展阶段的需要?哪里还有什么人类历史质的发展跃迁和人类彻底解放?并且只要人道主义、个人主义、女权主义和生态主义运动,只要“个性解放”和以自我为中心的“个人主义自我价值实现”,人类历史上以往所有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岂不都是要加以彻底否定而且今后要永远告别革命了吗?现实生活中的不合理、不公正、不自由平等、非人道的社会现实,难道可以绕开其产生的客观历史条件和物质经济基础仅仅通过人道主义的道德批判和价值批判就可以铲除和解决吗?从实体经济的物质要素的流转系统与作为虚拟经济的股票期货债券市场以电子盘交易来实现的符码标示和意义识别系统的关系来看,最终作为基础并起决定作用的究竟是实体经济物质基础还是虚拟经济符码标示与意义识别系统?在这两个系统的相互关系中究竟是谁更为基础、更具本质决定性作用?现在仍然没有结束的金融经济危机难道不正是由于人类无视生产方式的基础决定作用将这两个系统本末关系倒置而恶炒虚拟经济所导致的吗?

作为以西方大学和研究所的教授专家为主体力量的西方后现代哲学家们,压根就是脱离工人阶级斗争实践,而且是以不违背资产阶级法律和其根本利益需要为理论研究宗旨的,是以不违背资产阶级宪章为根本原则的。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为了保证自己的饭碗和研究经费,压根就不敢触及资产阶级的统治基础和剥削压迫制度,不敢真正揭示资产阶级生产方式的本质和内在根本矛盾与社会基本矛盾,他们的理论研究是适应资产阶级需要、以消解与颠覆马克思主义或者是使马克思主义纯学术化和无害化为宗旨的。否定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和革命学说,阉割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灵魂,把科学性和革命性紧密结合的马克思主义阐释成一种对资产阶级无任何危害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使理论批判与实践批判紧密结合的马克思主义成为一种仅具有道义伦理价值的人道主义批判,成为仅具有在资产阶级人道主义意义上促进资本主义改良的“幽灵”,为此他们将马克思主义修正主义化,而并不真正打算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和基本思想,更不打算实践它的革命学说,这就是所谓“后现代马克思主义”或后现代哲学总体的理论特征。

[编者按] 马克思所创立的科学方法在马克思主义创立与发展的过程中起了非常重要的关键性作用。系统完整地、全面准确地把握马克思的科学方法,仍然是我们今天需要很好研究探讨的问题,而且这也是我们坚持与发展马克思主义,并把它运用于具体实践解决现实社会问题所必须的。为此,本刊发表杨思基教授等几位学者关于马克思方法论研究的四篇文章,希望能在我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领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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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3—4145[2010]10—0005—06

2010-08-10

杨思基 (1958-),男,苏州大学哲学系教授、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周文升 wszhou6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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