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五代军人的地位与处境及其影响

2010-04-11

关键词:处境军阀军人

穆 静

(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五代军人的地位与处境及其影响

穆 静

(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五代诸朝是中国历史上罕有的武人政权,军人作为一个整体,其政治、经济地位甚高,成为特权群体。此期内,皇帝多出身行伍,朝臣亦多任用武夫,重武轻文之气亘古未有。相较之下,五代军人的个体处境差异极大——上层军阀把持朝政,割占社会财富,对治下生杀予夺;中层军将身处夹缝,处境复杂;下层兵卒则饱受欺压,形同贱民。乱世之际,军人作为个体身属哪一阶层常在激变之中。此上几种因素结合,直接导致了五代时局的动荡,武将形象急剧恶劣,更成为北宋“重文轻武”国策之因由。

五代;军人;地位;处境;影响

五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后的大分裂、大动荡期,中原王朝政权更迭特别频繁,大小战事从无止息,以致整个五代历史宛如一部军事斗争史。欧阳修曾在《新五代史》中慨叹“五代为国,兴亡以兵”[1](P.297),军人堪称是诸朝的立国所依、治国所托、亡国所由。因而,探讨其整体地位与个体处境,分析其造成的影响,有利于我们更为深入地认识五代历史。

一 五代军人的地位与处境

(一)五代军人作为一个整体,其政治与经济地位极高

五代军人垄断了朝中的主要官职,把持朝政,左右军机,政治地位超然。其时,军人出身的权臣极多,且不乏“以佐命功臣,处机密之任,事无大小,皆以参决,其势倾动天下”[1](P.252)者。此时,枢密使对宰相之权进行了分割,这种分割突出体现在军政管理与决策上*杜文玉《论五代枢密使》(《中国史研究》1988年第1期)认为五代枢密使集相权于一身,在人事任免权、财政权、军令权、司法终审权等方面甚至抑制了皇权。,而不少枢密使或身兼节帅或为监军,有过长期的军旅生活。除参与政治决策外,五代军阀与高级将领还掌控着辖地内的司法审判权与执行权。无论案件属于何种性质,涉及哪类人群,一以决之。石敬瑭任节帅时便经常裁断争讼,“事多亲决”[2](P.982)。笔者以为,造成以上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争霸军阀依赖手下军将为其统兵打仗、攻城掠地,二者保持了一种密切的关系,当割据军阀僭越为帝,从前的腹心之将自然就转为肱骨之臣,顺势融入到新王朝的官僚体制中去。

五代军人在经济上同样占据着突出的优势地位。“赡军”始终是历朝的最高任务之一。为供养军队,诸朝不惜掏空国库,榨干百姓膏血,不遗余力地保障军事需要。累年以来,“府藏殚竭,箕敛百姓,供军不暇”[2](P.982)。五代还发展唐制,专设“三司使”一职,以便“随时调敛”[3](P.8980)钱财供养军队。除国库供给外,五代军人于战前战后,常会获得皇帝与主将的许诺或赏赐。史载,闵帝失政,从珂兵发凤翔,“帝乃召将士慰谕,空府库以劳之,许以平凤翔,人更赏二百缗,府库不足,当以宫中服玩继之”。[3](P.9108)此外,纵兵劫掠已然成为一种积习,使军人可于战争中大发横财。

除政治、经济方面,五代军人在社会生活中亦享受某些优待。庄宗在位期间曾长期“不宴百官於内殿,但宴武臣而已”[4](P.4595),帝王待武将特别倚重、亲近。景福元年(892),杨行密任淮南节度使,选骁勇五千,“厚其廪赐,以皂衣蒙甲,号黑云都”[5](P.7673)。秦汉之际,“皂”为上层官僚专享的一种颜色。其后,皂衣虽逐渐为下层官吏穿着,但其终究不是平民百姓的日常服饰。五代时,国家为区别军将与百姓,专门颁布敕令:“诸都将衙官使下系名粮者,只得衣紫皂衣。庶人商旅,只著白衣。”[6](P.106)

五代军人整体地位的优越还可从其与文人处境的对比中看出。这一时期,儒生的才情无处伸展,被迫于乱世中多方投靠,政治、经济地位远低于五代军人。李袭吉是唐朝名相李林甫之后,“乾符末,应进士举,遇乱,避地河中……及王重荣代,不喜文士。时丧乱之后,衣冠多逃难汾、晋间,袭吉访旧至太原,武皇署为府掾……”[2](P.801)由此,李袭吉开始了15年追随河东军阀并为其摇旗呐喊的生涯。他笔伐四方,连仇雠朱温都盛赞其文才。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被公认为“绰绰有士大夫之风”的儒士却亦被任用为武将,险些命丧疆场。足见,五代文人已沦为武夫的附庸,其才干全然是为军事斗争服务的。不仅如此,文官在经济上也处于武夫的压制下。后汉王章用事时,“不喜儒士,郡官所请月俸,皆取不堪资军者给之,谓之‘闲杂物’,命有司高估其价,估定更添,谓之‘抬估’,章亦不满其意,随事更令更添估”。[2](P.1410)武官以盘剥文官的方式来保障对军队的供给,二者地位高下立见。

(二)五代各级军人的地位与处境迥然有异,显现出悬殊的级差性

争霸军阀是五代军人中的最高层,对旗下兵卒及势力范围内的百姓施行全权统治。当军阀登基称帝,军权也就扩化为君权,地位至高无上。更多的藩镇节帅因实力所限并未公然称帝。他们或韬光养晦,积蓄力量;或摇摆不定,左右逢源;或霸占一方,自在逍遥。唐朝灭亡后,李茂贞也蠢蠢欲动,无奈“以兵羸地蹙,不敢称帝,但开岐王府,置百官,名其所居为宫殿,妻称皇后,将吏上书称笺表,鞭、扇、号令多拟帝者。”[3](P.8676)后梁初年,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势力做大,他“骄侈贪暴……其栋宇壮丽,拟于帝者”[3](P.8671)。李茂贞、刘仁恭等人虽未正式称帝,但过着与帝王无异的生活,他们在自己的藩镇内建立起一个小朝廷,只手遮天,为所欲为。还有一些节帅虽名义上归服朝廷,其实却凶悍难制,连皇帝亦仰其鼻息。魏博节度使杨师厚“握强兵,据重镇”,对梁末帝朱友贞有拥立之功,因而特别跋扈,“每邀朝廷姑息”[2](P.120),势如太上皇。以上几类军阀无论是其政治地位、经济地位还是切实的社会处境都是其领地中最高与最优越的。

五代军人中,中高层将领是最为活跃与复杂的群体。他们既是争霸战争中军阀最为倚重的人才,同时也是最为稀缺的资源,成为割据军阀争相笼络的对象。因此,其地位较高,待遇也比较优厚。李克用在论及亲将时曾言:“此辈胆略过人,数十年从吾征伐,比年以来,国藏空竭,诸军之家卖马自给。今四方诸侯皆悬重赏以募勇士,吾若束之以法,急则抛吾,吾安能独保此乎!”[2](P.359)

虽然五代中高级将领的政治与经济地位相对较高,但归根结底,他们仍要受上级将帅的控制与管理,存亡荣辱系于上级一念之间。为防止武将拥兵作乱,割据军阀无论在“统军”还是“制臣”方面都显得特别紧张、敏感。中高层军将手下拥有的兵力则如一柄双刃剑——受到节帅(或皇帝)信任则尊贵荣宠,遭到猜疑则祸及满门。在五代历史上,因受猜忌而遭冤杀的武将极多,牵连颇广。后唐庄宗枉杀郭崇韬与李存乂,“及其将五六人皆族灭之,天下不胜其冤”。[1](P.400)

下级士兵作为整个军人集团的最底层,处境特别悲惨,苦难极为深重。五代战事频繁,兵员始终处于短缺状态。割据军阀为补充兵力,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动辄以强权征募,将百姓从各自的家庭中剥离出来,投入到血腥的杀戮中去。史载,汴、燕争霸于沧州,刘仁恭强命“男子十五以上,七十以下,悉自备兵粮诣行营,军发之后,有一人在闾里,刑无赦”[3](P.8662)。为防止士兵逃逸,五代军阀们炮制了许多骇人听闻的严刑酷法,对士兵髡发黥面,脔割肌肤,力图使之处于严密与长久的控制之下。整个五代时期,黥兵现象始终存在。史载,“帝(梁太祖)乃命凡军士皆文其面以记军号。军士或思乡里逃去,关津辄执之送所属,无不死者,其乡里亦不敢容……”[3](P.8686)汉高祖即位后,军阀安从进欲取而代之,“邀遮商旅,皆黥以充军”。[1](P.586)在古人的观念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7](P.339)而“黥”作为一种肉刑,不仅摧残了人的肉体还羞辱了人的精神,历来被视为凶虐之法,即便犯下重罪,亦当慎用。而五代军阀却为一己私欲,“籍民为兵,无罪而黥之,使终身不能去,以自别于平人”[8](P.1325)。除黥兵外,五代军阀与将帅更以直接摧残兵卒肢体来管理军队。后唐董璋为将凶悍,“凡唐戍兵东归者,皆遮留之,获其逃者,覆以铁笼,火炙之,或刲肉钉面,割心而啖”。[1](P.575)

五代下层兵卒的战争死亡率极高,平日的生存条件也特别恶劣,军事供给每有不足,饥寒灾疫如影随形。汴、晋争霸之际,“时岁饥,军乏食,脯尸肉而食之”。[2](P.384)庄宗即位后,“都下供馈不充,军士乏食,乃有鬻子去妻,老弱采拾于野,殍踣于行路者。”[2](P.462)底层兵卒在生死间苦苦挣扎,上级军将却少有体恤怜悯之意。后梁时,军中爆发“大疫”,氏叔琮竟下令:“病不能行者焚之。”[1](P.468)

当然,五代时局动荡,政权频频更迭,军人的个体地位与处境存在着巨大的不稳定性。无论是将领或兵卒,倏忽高官厚禄,转眼身死族灭,已成常态。

二 五代军人地位与处境的特点所造成的影响

(一)骄兵问题得不到解决,政局更加动荡不安

军人地位与处境上的巨大级差性与不稳定性往往造成“将苛兵反”局面的发生。为改变自己的现实处境,争取更高的政治经济地位,中层军将想取主帅而代之,下层士兵也频频哗变。亲兵牙将桀骜不驯,每每“拥牙旗而背义”[2](P.79)。五代时,曾发生变乱的藩镇不胜枚举,政局混乱动荡。

(二)朝廷制定国策与行政的能力低下,百姓生活痛苦万状

“以马上取天下,不可以马上治”[9](P.3688)是历朝统治者普通认同的治国方式,而五代诸朝却悖逆了这一法则。武夫建立国家,把持朝政,威猛凶悍有余而睿智儒雅不足。史载,安叔千“不通文字,所为鄙陋,人谓之‘无字碑’”。[1](P.550)可就是这样一个“无字碑”却历任四镇节帅、三朝元老。朝臣如是,五代君王中,目不识丁者亦不乏其人,梁太祖“比不知书”[2](P.247);唐明宗亦“不通文字,四方章奏,常使安重诲读之。重诲亦不知书,奏读多不称旨”[1](P.308)。当文盲遍布朝野,骄悍之气横亘内外,政策制定草率无章、率性而为,执行上亦简单粗暴、不计后果。后汉时,史弘肇“都辖禁军,警卫都邑,专行刑杀,略无顾避……不问罪之轻重,理之所在,但云有犯,便处极刑,枉滥之家,莫敢上诉”。[2](P.1404)文化上的极度匮乏大大限制了五代帝王与朝臣制定国策的水平与执行政策的能力,朝政更为混乱。在兵祸不断、天灾连年的情况下,军阀们依旧对人民敲骨吸髓,肆意榨取,百姓的灾难更为深重。

(三)军人整体素质下降,社会形象急剧恶劣

五代武夫势力极大,对某些人来说,从军打仗成为光耀门楣、改变自身社会地位与生活处境的捷径。“李周……父矩,遭世乱不仕,尝谓周曰:‘邯郸用武之地,今世道未平,汝当从军旅以兴吾门。’”[1](P.524)而另一方面,淳朴百姓为避免被强募为兵,甚至不惜自残肢体。经过此番社会选择后,混迹军旅的往往是好勇斗狠之徒,“所谓愿应募者,非游手无藉之徒,则负罪亡命之辈”[8](P.1348)。五代之世,匪盗出身的军将难计其数,如李罕之、丁会、朱友谦、温韬、王继弘等等。这类军将个性凶横,不服管束,加重了五代军队的骄悍之气。而诸路军阀为求战斗力的表面提升,将“少壮骁勇”[6](P.202)作为选拔兵将的唯一标准,军人的整体素质必然急剧下降。暴戾之徒充斥行伍,兵与民的界限日渐清晰。

百姓作为兵祸的直接受害者,对发动战争的军阀和参与战争的兵将心存厌恶。这也造成了五代军人集团在政治、经济地位远高于平民的情况下,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却江河日下,憎恶已极。武人身份为百姓所不齿,“世之詈人者,曰‘黥卒’,曰‘老兵’,盖言其贱而可羞”[8](P.1348)。后汉权臣史弘肇也常与人言:“文人难耐,轻我辈,谓我辈为卒,可恨,可恨!”[2](P.550)“黥卒”与“老兵”成为恶毒的骂人话,足见当时武夫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已经何其粗鄙卑贱。

(四)五代军人地位的恶性膨胀是北宋推行“右文”政策的重要原因之一

北宋时,“崇儒右文”的风气大盛,武夫的地位下降,权力受到限制。武夫治国的失败与其形象的极端恶劣化,使宋初统治者意识到武人政治终将蠹害社稷的道理。赵匡胤时曾有言:“五代方镇残虐,民受其祸,朕今选儒臣干事者百余,分治大藩,纵皆贪浊,亦未及武臣一人也。”[10](P.111)在此背景下,权力的天平开始向文人倾斜,军人地位每况愈下,这亦是针对五代积弊而进行的整治。至于其后“重文雅而轻武节”[11](P.30)风气的大盛,当属矫枉过正的表现,亦是文官势力经过长期压抑后的一种释放与反弹。

[1]欧阳修.新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薛居正.旧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3]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4]王若钦.册府元龟[M].北京:中华书局,1960.

[5]万斯同.五代纪年表[M].北京:中华书局,1955.

[6]王溥.五代会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7]吴浩.十三经义疑[G]//景(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91册(经部第185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8]马端临.文献通考[M].北京:中华书局,1986.

[9]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10]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

[11]赵汝愚.宋名臣奏议[G]//景(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32册(史部第190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责任编辑:沈松华)

OntheSocialPositionandStatusoftheMilitaryPersonnelofFiveDynastiesandTheirInfluences

MU Ji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 Jilin 130024, China)

The Five Dynasties is a rare military regime in Chinese history .The military personnel enjoyed high political and economic status among the privileged groups. During that period, many emperors rose from the ranks, and courtiers grew out of soldiers, too. On the other hand, literary men had lower position, which had never occurred before. In contrast, the army men’s situation in Five Dynasties was very different from individual soldiers-the warlords on the top ruled the state, possessed social wealth and directed the persons whose life or death was under their control; The situation for the middle-ranked officers was more complicated, and the soldiers at the bottom suffered from oppression and regarded just as the untouchables. In the troubled times, the military men as individuals belonged to the different interest groups in uncertain social turbulences. The combination of various factors directly threw the situation into instability. The image of generals quickly became very negative in people’s heart, and their social position turned out to be lower than the intellectual leaders in Song Dynasty.

Five Dynasties; military personnel; position; status; influence

2010-03-01

穆静(1979-),女,吉林长春人,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

K243

A

1674-2338(2010)02-0125-04

猜你喜欢

处境军阀军人
画与理
军人就该这个样
四有军人歌
军人的自信
传统与现代之间——民初社会中军阀的行动逻辑
军人“四有”歌
在坏的时代也能做好事
在坏的时代能做好事
女性的处境及出路
“我们目前的处境是不是‘越努力工作,落后得就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