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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中书与托马斯·莫尔晚年的宗教异端观

2010-04-11殷宏

关键词:异端新教莫尔

殷宏

(北京大学历史系,北京 100871)

塔中书与托马斯·莫尔晚年的宗教异端观

殷宏

(北京大学历史系,北京 100871)

晚年狱中的托马斯·莫尔对新教异端的态度与入狱前相比有了较为明显的变化,表现为争论更为理性,并开始强调新教与天主教的共性。这一变化从根本上来自于莫尔的基督教世界思想,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是对《乌托邦》中体现出的早期宗教思想的回归。

托马斯·莫尔;塔中书;宗教异端;乌托邦

关于托马斯·莫尔对待新教异端的态度,向来是莫尔思想研究中最受争议的问题之一。对于莫尔异端态度的评价,人们一般采取的方法是把莫尔在《乌托邦》中宣扬的信仰自由与其在宗教改革中对待异端的态度进行比较,这是自16世纪以来天主教徒和新教徒评价莫尔宗教思想的基本方法,直到20世纪学术界仍然沿用这种比较方法。依据这种比较方法,钱伯斯(R.W.Chambers)提出,莫尔在宗教改革前后的宗教思想是一致的,并没有改变自己的立场;[1]23-24迈尔斯(Leland Miles)则认为莫尔确实迫害过异端,违背了他在《乌托邦》中提出的信仰原则。[2]尽管还存在着分歧,但目前学术界已形成了这样一种基本态度,且不论莫尔是否亲自迫害过异端,仅就他在宗教改革时期对待异端严厉无情的态度而言,他已背离了《乌托邦》的基本原则。

随着20世纪下半期以来莫尔研究的深入,莫尔晚期的思想也开始受到重视。迈尔斯提出莫尔在晚年的异端态度是有变化的;[3]马略(Richard Marius)则反对这种观点,认为莫尔在其晚年的作品中并没有改表对异端的立场,而且没有丝毫的证据表明莫尔缓和了他的观点。[4]

本文认同迈尔斯提出的观点,将以晚期莫尔的狱中作品塔中书四篇为基础文本,试图对晚年狱中莫尔的异端思想进行一下梳理,以证明晚年莫尔对异端的态度与入狱前相比确有变化,这种变化与莫尔的基本信念以及当时基督教世界面临的外部形势有着密切关系。

所谓塔中书(Tower Works),指莫尔因不承认国王的英国教会首脑地位而在1534年4月17日被关进伦敦塔中之后所写的宗教作品,主要包括《论基督受难》(A Treatise upon the Passion)、《安慰的对话》(A Dialogue of Comfort)、《论领圣餐》(A Treatise to Receive the Blessed Body of Our Lord)和《基督的悲伤》(The Sadness of Christ)四篇及若干篇祈祷文,其中《论基督受难》已被学术界普遍认为作于入狱之前不久,但因其内容与后三篇紧密相扣,故一般也将其归入塔中书范围之内。塔中书四篇的内容主要为宗教沉思,与莫尔在入狱前所写的各种针对性的宗教论战作品性质不同。因此,宗教异端并非莫尔思考的一个专门话题,而是穿插于宗教沉思的过程之中。

在入狱之前的宗教论战中,莫尔对待新教异端的态度极为严厉,“因沃尔西的倒台而对屋子清洗干净沾沾自喜的新教徒很快就发现,七个魔鬼随着莫尔的升职闯了进来。莫尔把温柔留给了家人和朋友。新教徒从未领略过他的柔情。”[5]在宗教对立的环境下,向以温文尔雅、幽默风趣见称的莫尔不惜扭曲人格,以恶言恶语辱骂对手。新教徒约翰·福克斯(John Foxe,1517-1587)在论及莫尔所写《灵魂的祈求》(The Supplication of Souls)一文时,他抨击了莫尔谈论新教徒的方式:“有时责骂申斥,称之为傻子、疯子、驴、鹅、疯狗、异端以及所有侮辱之语。”[6]

更有甚者,莫尔为了攻击新教徒还不惜歪曲事实真相。16世纪著名的新教改革家威廉·廷代尔(William Tyndale,约1494-1536)就抨击莫尔前后言语不一致,认为他故意摒弃了在《乌托邦》和《愚人颂》中表达出的真理,目的就是为了获得荣升。[7]对于莫尔力图说明反教权主义思想并非在长期历史中形成,而仅仅是异端煽动的结果,新教法学家克里斯托弗·圣日尔曼(Christopher St German,1460-1540)感到困惑,“考虑到他的智慧和学识,以及他在这个王国过去所享有的权威与经验,他应该意识到,而我认为他也确已意识到,一直以来这个王国里教士和俗众之见的纠纷不仅仅是由异端引起的,也是由其他问题引起的,因此,尽管异端已被清除干净,但二者之间仍未实现平静。让我深感惊讶的是,他并没有像竭力消灭异端那样努力地去解决其他问题。”[8]莫尔宗教论战对手的批评在后世研究者当中也产生了回响。福克斯研究指出,宗教论战改变了莫尔早期的形象,对其个性产生了极大影响,乃至使他濒临绝望之境,从其论战过程中可以发现一种“渐进堕落模式”:自制、正直、慈爱的美德被焦躁、虚伪和凶暴的恶德所代替。[9]

从塔中书中莫尔关于异端的分散论述中可以发现,无论是莫尔对待异端的语气态度,还是关于新教异端教义的思想倾向,与宗教论战时期都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这一变化可以归纳为:在语气与措辞上,收敛了之前激烈刚猛的风格,体现出一种中和平缓的态度;在教义问题上,莫尔既承认与新教之间的差异,也强调指出新教与天主教之间共同的思想基础,尤其引人注意的是莫尔自身的思想也出现了与新教教义趋近的倾向。

首先,从莫尔对新教异端的论述来看,在教义层面上引述权威、据理力争,在个人态度上尽量克制个人好恶、以理明事,是莫尔塔中书诸篇的一大明显特征。

在《论基督受难》的第四章,莫尔讲述了基督设立圣餐的过程,并特别转述了新教徒在圣餐问题上的基本观点,即圣餐只是一种象征和符号,并不是基督真正的肉与血。莫尔认为,新教徒反对化体论有三项论据。首先,新教徒跟天主教徒一样使用基督福体的圣餐礼这一名称,认为圣餐只是一种圣礼,只是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肉体和流淌出来的鲜血的一种象征、一种符号和一种纪念,并不是基督自身真正的肉与血;其次,他们认为,基督在设立圣餐时所说的话可以用比喻的方式进行合理的解释,从而证明圣餐只是一种象征,因此就没有必要以其他方式进行阐释,也不应认为那些话表明圣餐中有基督真正的福体存在;第三,他们还用古代神学家的论述来加强自己的论点,因为神学家们曾用比喻的方式来阐释基督的话,并且在其著作中把圣餐称之为一种圣礼、一种标志、一种纪念和一种象征,肉体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自身的象征。

对于新教徒的这些主张,莫尔并未粗暴斥责,而是指出耶稣自己亲口说过他的身体存在于圣餐之中,而且存在于一切已经获得证明的和以后将获得证明的奇迹之中,“因此他们所有的论断即认为基督的身体不可能存在于圣餐之中对于任何把基督当作上帝的基督徒来说都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因为,正如你们所见,这种观点唯一的依据就是认为上帝言行不一。”[10]141-142这里,莫尔的回应是平静和温和的,没有使用激烈的辱骂性言词,而且把反驳集中在教义的层面上,这与他在先前的论战作品中言词激烈的风格是明显不同的。

莫尔对待异端的语言风格和态度的转变在《安慰的对话》一篇中也有体现。在该篇第二卷论述人生三种苦的第一种时,莫尔专门用第六章和第七章分析了新教徒关于斋戒也即主动受苦的看法。

首先,莫尔借一名匈牙利基督徒文森特之口引用了新教徒的观点,即斋戒和苦修的目的只是为了节欲,与人的灵魂拯救无关,灵魂得救的唯一途径就是基督受难。对此,莫尔化身为安东尼指出,他们通过假借基督之名使人们不能认识到他们的欺骗;尽管他们反复宣扬基督受难,但他们却忘记了教会一直教导他们没有基督的受难苦行将一无是处。“他们使人们以为我们的主张是灵魂可以通过我们的功业而不是耶稣受难而获救,实际上我们认为,基督受难远远优胜于我们所有的功业。不过,基督希望,我们能与他一起去承受痛苦,因此他命令所有的门徒像他那样背上十字架跟随着他。”接着,莫尔又列举了圣经中的许多例子,说明斋戒作为一种善行有助于人类灵魂的拯救。“圣经中有许多地方都说明斋戒并不是人为的做法,而是上帝所创,有许许多多的功效。……因此,我对于他们如此反对斋戒和苦修感到惊讶。让我尤其惊讶的是,他们厌恶当一个人想到自己的罪时心中所生的悲伤与痛苦。先知说过,‘你们要撕裂心肠,不撕裂衣服’,‘我因唉哼而困乏,我每夜流泪,把床榻漂起,把褥子湿透’。”安东尼最后指出,圣经中的许多记载和古代教父的教导都表明,我们要为自己所犯的罪感到悲伤和痛苦,我们要忏悔。[11]192-197

需要着重注意的是,在转述新教徒的观点时,莫尔始终强调他不与他们争论,态度温和,不似先前好战。以相对温和的言语为形式,以圣经和早期基督教教父为权威,从教义的层面阐明自己的立场,批驳新教徒的异端观点,这是莫尔在塔中书这两篇作品中对待异端思想的新方法。马略指责莫尔上述言论态度过激[4]476并不符合实情。

莫尔在此处表现出的温和精神与他在其它论战作品中的激烈言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钱伯斯所说,“自从莫尔入狱之后,这些严厉的词语就消失了。”[1]313态度的和缓、语气的温和是狱中莫尔对异端态度的变化之一。

塔中书所见莫尔对异端态度的变化之二是,不再仅仅强调双方观点的对立,也接受双方立场的一致性;在承认差异的同时,也强调天主教徒与新教徒之间的共通之处。

在《安慰的对话》第一卷第十二章,文森特与其叔叔安东尼讨论了新教的唯信称义论以及灵魂获救是否需要善功的问题。文森特首先引用了新教观点,称新教徒认为事功无用,唯有信仰才能使人获得上帝恩典,为自己任何善的行为寻求天堂的奖赏是一种罪和亵渎。

安东尼一方面承认,近来确实有人提出了这样的观点,不仅如此,许多人还广泛传播。他认为,这种变异的信仰出现并得以发展,鼓舞了他们的敌人,使他们的信仰遭到蔑视,这是一件让人心情沉重的事情。安东尼认为,新教徒与天主教徒观点的差异关键在于,他们认为人的灵魂得救只能依靠人的信仰,而与善功无关,因为他们认为是信仰推动人去行善功。对此,安东尼只是引用圣经和早期教父的言论予以反驳,称没有善功的信仰没有意义。

另一方面,他也强调,在新教徒内部也有分歧,他们当中每一个人的观点也是有变化的,而且他们的大部分观点与自己也一致,包括:1.没有信仰的善功是无益的; 2.任何人都不能因为自身的善功而在天堂中获得奖赏,奖赏只能通过仁慈的上帝来实现;为了拯救人这一可怜物,上帝通过基督的受难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上帝还与我们一道创造善功,如果没有上帝的参与,任何人都不能制造出善功;3.任何人都不得为其善功而骄傲,因为他自己的工作是不完美的,需要上帝的帮助;4.人单独所能做的事情对上帝没有任何益处,对上帝而言,人只是一个不能给他带来益处的仆人,人所做的只是在履行最基本的职责而已。安东尼还进一步指出,新教徒也同意天主教徒的这种观点,即如果人有时间和能力就应该去行善功,那些行善功之人信仰愈是真诚,就愈会获得上帝的奖赏。既然新教与天主教之间有这么多的共通之处,双方就有可能在信仰问题上达成一致,从而消除因为信仰差异导致的社会、宗教、政治和文化上的分裂。在这里,借安东尼之口,莫尔表达了消除基督教世界信仰冲突、实现基督教世界大一统的愿望和信心。[11]150-153

在承认差异、坚持共性的基础上,莫尔表现出了对新教徒的宽容精神和感化的责任。莫尔认为,对于那些身在恶中的人,尽管他们不仅没有宣扬上帝的真理,反而去宣讲错误的学说,其罪之甚堪比犹大迫害基督,但是,莫尔强调,即使是这些人,由于上帝无尽的仁慈和宽厚,也无须担忧上帝的惩罚,因为,即使对于犹大,上帝也给了他很多回头的机会。对犹大这样一个沦为叛徒的使徒上帝尚且如此宣示仁慈,任何人都更加没有理由因为自己曾对上帝作恶而感到担忧,应该相信只要他们回头向善,上帝会像对待犹大一样宽恕他们的。[10]235

莫尔感到每一个基督教徒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应该有一种捍卫基督教的强烈使命感。“无论何时我们听到或看到那些即将发生的事情,不管它们离我们多么遥远,我们都应该想到这不是我们坐视不理的时候,我们都应该站起身来用一切尽可能的方式缓解他人的危险,如果没有其他的方式至少也应该进行祈祷才是。我们不要因为危险离我们有一些距离就轻而待之。”[10]248-250他呼吁说,“让我们保持清醒,站起身来,不断祈祷那些由于撒旦的奸诈而变得可悲和愚蠢的人能够清醒过来,祈求上帝不要让我们陷入到这种诱惑之中,不要让魔鬼的风暴敲打我们心中的海岸。”在这里,莫尔充满了感化新教徒使之重归天主教正道的使命感,他说,“如果我们看到有人偏离了正道,让我们期望他会有朝一日回归正道,同时让我们谦卑和不懈地祈祷上帝赐给他清醒的机会,并且在上帝的帮助之下他能够热切地抓住这些机会,一旦抓住这些机会就要牢牢地把握住,不要因为怨恨而放弃,或者因为过度的懒惰而让它们溜走。”[10]236

总之,承认信仰的差异、强调差异中的共通、以感化不同信仰者为责任,这是晚年莫尔对异端态度的第二个变化。值得注意的是,狱中沉思的莫尔在宗教思想上出现了与新教教义趋近的倾向,尽管他自己从未明确承认过这一点。在《安慰的对话》中,莫尔认为基督教徒之所以受苦,是因为这是上帝的意志,上帝在这一安排之中有他自己的目的,基督徒应该怀着信仰和希望顺从这一安排。[11]140-179这种思想正是莫尔在宗教论战中所竭力攻击的路德新教“预定论”思想。毫无疑问,思想上的变化对晚年莫尔改变对新教异端的态度有着重要影响。

本文认为,“基督教世界”意识在莫尔晚年异端思想转变中起着关键的作用。

“基督教世界”这一概念是随着基督教在中世纪欧洲实现一统而出现的产物。尽管从中世纪晚期开始欧洲政治的发展日益世俗化,而且教会也出现了大分裂,但“基督教世界”的观念仍在社会各界根深蒂固。[12]作为一个深受文艺复兴思想文化影响的著名人文主义者,莫尔与伊拉斯谟等北方第一代人文主义者一样也有着强烈的“基督教世界”的观念。

纵观莫尔的一生,基督教世界的稳定和统一一直是其致力追求的基本目标。据莫尔的女婿威廉·罗珀(William Roper,1498-1578)所写《莫尔传》记载,莫尔曾经在一次谈话中对他说过,基督教各国停止争战、基督教不受异端困扰、国王的婚姻问题顺利解决是他的三大愿望,只要能够实现这三件事,即使被投进泰晤士河,他也心甘情愿。[13]因为国王的婚姻问题与基督教世界的统一直接相关,所以莫尔的这三个愿望实际上可以归结为一点,即基督教世界的团结、稳定与和平。

然而,16世纪二三十年代尤其是莫尔入狱前后的基督教世界并不平静,这是一个风云激荡、内外形势极度紧张的时期。自从1453年东罗马帝国都城君士坦丁堡沦陷以后,奥斯曼土耳其人横扫阿拉伯半岛、北非、西亚和欧洲的巴尔干半岛大部和匈牙利,到莫尔被囚之时兵锋已直指维也纳,基督教世界的大门已被打开。而与此同时在基督教世界内部,各新兴民族国家之间连年爆发利益混战。人文主义者纷纷呼吁各国团结一致,消除纷争,以抵抗共同的敌人土耳其人。伊拉斯谟在谈及16世纪20年代的欧洲形势时说,“世界三大君主英国国王亨利八世、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和法国国王弗朗西斯一世只关心自相残杀,彼此怀有深仇大恨,基督教世界各地无一能幸免战争破坏。这三大君主把其他地区都卷入了战争,而土耳其人也在磨刀霍霍,准备对欧洲发动令人可怕的攻击。”[14]Introduction

土耳其人对欧洲的威胁也引起了莫尔的极大关注,早在《乌托邦》一书中莫尔就认识到内部的教派分裂有利于外来者的征服。乌托普国王之所以能够征服乌托邦全岛,就是因为各个教派为保护本国而相互交战。[15]强烈的忧患意识使他感到欧洲需要团结与和平,方能抵御外侵。1531年莫尔就对西班牙驻英大使查普伊斯(Eustache Chapuys)说,不支持皇帝打退土耳其进攻的基督教君主都是无知和盲目的。[14]Introduction教派分裂使基督教世界陷入一片混乱,虽然莫尔认为新教的兴起导致了教派分裂,但一味指责新教丝毫无助于基督教世界实现团结稳定。为抵抗基督教世界共同的敌人,在莫尔看来,天主教与新教搁置纷争、携手合作就成为一种必要。

这正是莫尔在狱中沉思并写作塔中书诸篇尤其是《安慰的对话》一文的真实历史背景,也是莫尔晚年改变对新教异端态度的一个重要原因。正由于此,在《安慰的对话》中,莫尔借安东尼之口特别提及,尽管信仰差异犹在,但仍有三件事情让他倍感欣慰:“第一,近来,人们在信仰问题上出现了接近一致的趋势;第二,与之相伴,源于信仰分歧的各种争论和冲突都会随之在基督教世界各处消失,包括那些信仰分歧严重的地区;第三,尽管德国信仰差异显著,但他们都认同基督的名字,因此现在为了保卫基督教世界不受土耳其人这一我们共同敌人的侵犯,他们团结了起来;我相信这不仅将有助于加强我们在战争中的力量,而且,如同上帝使他们团结起来保卫他的名字一样,上帝也会使他们在他的信仰真理问题上达成一致。”[11]151

莫尔所坚持的“基督教世界”观念与他在早年构想的乌托邦理想国家颇有类似。在乌托邦世界,信仰的分裂导致了外来者的征服,这也正是身处历史现实之中的晚年莫尔十分忧虑的问题。莫尔为实现基督教世界的理想而对自身异端态度的调整,与乌托邦国家确立的信仰自由精神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相通的。

早在1517年的《乌托邦》中,莫尔就已明确提出,“一个人可以向别人宣传自己的教,劝其接受,但只能用温和文静的方式,讲出道理为自己的教作辩护,如果他劝说无功,不应将其他一切的教都恶毒地摧毁,不得使用暴力,不得诉诸谩骂。如有人表达自己的观点时,龂龂争辩,态度过分激烈,他将受到流放或奴役的处分。”[15]这一基本原则与莫尔在晚年的对待异端的态度变化十分吻合。莫尔还特别举了一个乌托邦人为例,这个人说教时态度激昂,即把基督教说得比其余的什么教都好,又谴责其余的一切教,称这些教是渎神的,信仰者是不敬神的,侮辱神明的,应永受天罚,最终以在群众中煽动事端的罪名被捕并被放逐。这个反面的例子不由让人想起在与新教徒的论战之中言词激烈、态度强硬、神情激动的莫尔,从乌托邦国家规定的这个标准来看,那时的莫尔无疑是一个导致社会分裂的因素,是要受到流放或奴役的。晚年态度转变之后的莫尔才是乌托邦国家所能接纳的成员。

总之,狱中莫尔对新教异端的态度变化颇有回归乌托邦信仰自由精神的倾向。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向早期思想回归的倾向,不妨假设为,晚年莫尔为解决基督教世界内外各种危机,把强调稳定和团结的乌托邦理想国家视为效仿的榜样。不过,由于莫尔关于政治、宗教的基本观点如教权独立、有限君权论等等都是在《乌托邦》中首次明确表达出来的,因此,与其说莫尔晚年的异端思想是在回归乌托邦,不如说这是在新的形势下,莫尔对自身自20年代以来宗教思想发展的一种自我调整。所以,如果把晚年狱中的莫尔与入狱前在政府中任职时的莫尔相比,其异端思想无疑是有变化的;但如果与早年时期相比,莫尔对待异端的态度在相当程度上又可以说是有连续性的。

[1]R.W.Chambers.The Saga and the Myth of Sir Thomas Mor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26.

[2]Leland Miles.Persecution and the Dialogue of Comfort:a Fresh Look at Charges Against Thomas More[J].Journal of British Studies,1965,5(1):19-30.

[3]Thomas More.A Dialogue of Comfort Against Tribulation[M].edited by Leland Miles.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5;Leland Miles.“Correspondence”[J].Journal of British Studies,1966,6(1):171.

[4]Richard Marius.Thomas More:A Biography[M].Cambridge and 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4.

[5]William A.Clebsch.England’s Earliest Protestants,1520-1535[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64:278.

[6]George Townsend.The Acts and Monuments of John Foxe:Vol.IV[M].New York:AMS Press,1965:664-665.

[7]William Tyndale.An Answer to Sir Thomas More’s Dialogue[M].edited by Henry Walter.Cambridge:The University Press,1850:16.

[8]The Complete Works of St.Thomas More:Vol.X[M].edited by John Guy et al..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8:328-329.

[9]Alistair Fox.Thomas More:History and Providence[M].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2:111.

[10]Sir Thomas More.The Tower Works:Devotional Writings[M].edited by Garry E.Haupt.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0.

[11]Sir Thomas More.A Dialogue of Comfort[M].London and Toronto:J.M.Dent&Sons Ltd.,1910.

[12]Franklin L.Baumer.“England,the Turk,and the Common Corps of Christendom”[J].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944,50(1):26-48.

[13]William Roper.Life of More[M].New York:Walter J.Black,1947:225-226.

[14]The Complete Works of Sir Thomas More:Vol.12(Dialogue of Comfort)[M].edited by L.L.Martz and F.Manley.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6.

[15]托马斯·莫尔.乌托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105.

Tower Works and Thomas More’s View of Protestant Heresy in His Final Years

YING Hong
(Department of History,Peking University,Beijing100871,China)

In his final years in prison,Thomas More left an impression that his view of Protestant heresy,compared with that on religious controversies before the prison life,was evidently divergent,that is,he became more rational in critique and started to stress the proximity of Protestantism to Catholicism.This change originated from More’s idea of Christendom,and could in a way be considered a reversion to his early religious thought as expressed inUtopia.

Thomas More;tower works;heresy;utopia

K 561.3

A

1674-5310(2010)-04-0129-05

2010-03-26

殷宏(1982-),男,安徽安庆人,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生,研究方向为欧洲中世纪史和近代早期英国史。

(责任编辑胡素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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